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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四个毒丫头像残兵一样跟在她们家小姐的身后。
真是倒楣,哪儿跑出来一个死胖子,把三道菜都吃光了,害楚老爷和楚夫人反而那么高兴!
“小姐,我们回去再想办法。”孔雀胆打起精神来劝慰。
“算了吧。”玉珑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我再也不信你们那些馊主意了,只会越弄越糟。”她说着又噘起了嘴儿,“哼!还有那个可恶的家伙,害我每次都被欺负!”
四个毒丫头你瞧我、我瞧你,面面相觑。
断肠草苦着小脸,“那怎么办呀?等一个月后,若是想不出办法,小姐就要嫁过来了,”
“真烦!”玉珑没精打采地挥挥手,“你们都别跟着我了,我要一个人清静清静。”
四个毒丫头只好回桂苑去。
玉珑一个人在楚家的后园闲逛,穿过两三道半月形的门洞后,她来到一处更幽静的所在,其时已是午后,云淡风轻,四下里半点声响都没有,真够清静的。
虽然已经过了中秋,不过这座小园中遍植的都是耐寒的草木,因此放眼望去仍是一片葱笼,绿荫匝地,竟恍若盛夏一般。
忽然传来“咚”的一声,像有什么人扔一粒小石子进水塘的声音。
她循声找去,没想到在这小园的中央还有一个小水塘,隐在丛丛草木后面,水塘边有一座石亭,亭里有石桌、石凳,还有一张湘妃杨,而她未来的小叔、楚家的三少爷楚天正坐在围栏边。
石桌上随意地摊着几卷书,看来是这小子读书读累了,扔小石子玩儿呢。
楚家的孩子容貌都不差,不过老三虽俊秀有余,却还没有长成他二哥那样从容潇洒的气度,也许是年纪尚小,又加上有父母兄长的护庇吧。
他见到玉珑忙站了起来,客气地唤了声,“沈小姐。”
玉珑和他二哥虽然已有婚约,但终究还没有嫁过门,所以他依礼制仍然这样称呼。
“这地方倒是清静,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她走过去,信手翻他的书,看到都是些正经八百的卷籍,像是《大学》、《论语》、《春秋》,还有一本来熹的《程氏遗书》。
楚天笑了笑,“这些都是先生要我读的,我方才读厌了,才扔石子解闷。”
“你们又不是官宦人家,干么读这些无趣的东西?”玉珑停下翻书,好奇地重新打量他几眼,然后又没精打采地托腮在石凳上坐下,“我听说你们家在扬州有好多产业,说不准不久以后,你爹娘也要教你去打理商铺的,既然不像那些书呆子一样去考功名,又何必看这些催人眠的八股东西?”
楚夫仍只是笑笑,“不考功名也可以看看这些书的,先生说至少可让人明些事理。”他说着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忙起身捧起石桌上的书,“我有事要先走一步,沈小姐,这座园子平日里没人,是专供我读书用的,你若喜欢慢慢逛吧。”他客客气气地道完别,就捧着书走开了。
这么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玉珑只好一个人留下。
她转头见一旁的湘妃榻上铺了厚厚一层绒毯,又软又香,正好躺下睡大觉,便不客气地脱鞋爬上去,闭上眼不出片刻,午后的熏风暖阳真让小丫头进入了梦乡。
不过梦里居然仍有那个可恶的人呢!
明明已是春暖花开,如诗中所云“春来江水绿如蓝”,她兴匆匆地跑去江边赏花,却不期然撞进他的怀里。
她拾眼,又羞又气,正想理论,他却含笑说:“已到第二年开春了,还不嫁过来吗?”
玉珑顿时想起娘说过,年前选日子纳吉,明年初便把她嫁到扬州。
她在梦中气鼓鼓地回答,“我才不嫁给你呢,就算到冬天叶子落光了也不嫁给你!”
他抱住娇躯,丝毫不生她的气,笑意反而越浓,“说什么小孩子的话,我喜欢你,想要娶你,你就得嫁来我们楚家,我向来说一不二的,嗯?”他边说边亲她的脸,“算命老瞎子的话灵验得很,从来没有出过错,我们家在两年内一定会添小宝宝,玉珑,我不要别人,只要你给我生。”
她被迫偎在他怀里,赌气反抗,“我才不生小宝宝!不生小宝宝!”
猛然间惊醒过来,玉珑吓得睁开眼,却见到梦中那张俊美可恶的脸。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慌慌张张地撑起身。
他伸手扶她,她却吓得逃到湘妃榻的另一端。
“怎么,你方才作梦了?”楚昀阡淡淡一笑,看着她骤然醒来后惊慌羞怯的模样倒不在意,只柔声道:“玉珑,你娘从苏州来看你,我已让人送她去桂苑歇息,你醒来正好,跟我去吧。”
他没说自己其实已等了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只为贪看她娇慵甜美的睡颜。
“我娘来啦?!”玉珑一听喜出望外,来不及仔细穿上,拖着鞋子便急匆匆地往亭外赶,谁知越是心急越倒楣,她居然一脚踩空,“哎呀”一声后便重重地摔倒在亭外冰凉的石板地上。
“玉珑!”楚昀阡心中一紧,急忙步到阶下,一手扶住娇躯,一手脱下那只惹祸的绣鞋,隔着白袜用极轻柔的力道摸了摸,“有肿块,像是扭伤脚踝了。”
她疼得一时顾不上羞怯,偎在他怀中委屈地低声道:“好疼……我没法走路了” 。
“我抱你回去。”他柔声哄她,说着干脆将另一只绣鞋也脱了,一起拿在手上,然后稳稳地将娇躯拦腰抱起,他怕她熬不住疼,也不管沿途有仆妇惊诧的目光,走出小园后更是加快了步伐。
走入桂苑,四个毒丫头一见立即迎上来大呼小叫。
玉珑却羞得把小脑袋都埋进他的肩窝里,故意不去理睬她们。
走入房中,二夫人见状下免心疼,她到底是她的娘亲,骨肉连心,一看当下的光景,便猜出爱女必定又是哪里磕伤碰伤了。
楚昀阡把玉珑抱至软榻上,二夫人踱到边上柔声问:“出了什么事?”
她委屈地偎入娘亲怀中,“我的脚扭伤了,疼得厉害。”
楚昀阡从旁解释,“玉珑一听说沈夫人来看她,喜不自胜,急着赶回来,结果一脚踩空,从亭子里摔出去,不过我方才已检查过,没有伤到骨头。”他说完便含笑告退,“沈夫人,不必担心,我已命人去拿专治跌伤的药酒,玉珑一直惦念着你,你们母女一定有许多话讲,晚辈先行告退。”
他离开后,玉珑竟怔怔地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娇唇微嘟,不知又在生什么闷气。
二夫人看着小女儿这副模样,自然有所悟,似笑非笑地道:“玉珑,你在楚府上做客也有十来天了,你爹和奶奶每日都提起,我被他们问烦了才过来看看,你和昀阡相处得好吗?”
玉珑这才回过神来,睫毛一扬一场,含含糊糊地应话,“那个坏家伙,我才不要嫁给他呢!他——”她匆而想起了梦中情景,俏脸变得更红,错把梦境当了真,又羞又气地向娘亲告状,“他、他还要我给他生小——”猛然又清醒过来,吓得忙把末出口的几个字吞回去。
二夫人却没有漏听半个字,“小什么?”
玉珑移开眼,心虚又结巴地打哈哈,“没、没什么……我只是瞎说的。”
“你呀,总是长不大,一时气急败坏就信口胡让。”二夫人浅浅笑着,倒也不追究。她是明眼人,女儿羞红的小脸和昀阡方才温柔带怜的眼神,已使她笃定了一些事,可当下却故意说:“我在来时的路上已仔细想过了,玉珑,你终究是我十月辛苦怀胎所生,自古婚姻大事虽应由父母作主,我和你爹却也不愿勉强你们几个孩于,你二哥娶流火,是他心中所爱,你自然也要嫁一个喜欢的才好。”
“娘……”乍听这话,她不觉有些发怔。
难道娘改变心意了?
二夫人从容地又道:“我在家中所说的话并下骗你,等一个月过了,你若仍不愿嫁,我便让你二哥来接你回家,至于你和昀阡的婚约——他是个豁达明理的好孩子,想必不会难为我们沈家。”
她说完,细心地留意小女儿的反应。
果然,小丫头并不如先前那样喜笑颜开,反而有极短的忡怔和迷茫。
情随势变,大概她一时也分辨不清,母亲这样的安排是否完全合自己的心意。
玉珑只怔怔地想。那坏家伙在梦中明明说,他是说一不二的,是真的吗?
这时楚府的一名男仆送来了药酒,四个毒丫头藉机也走了进来,她们方才看见玉珑就神情古怪,活像干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小姐,我帮你抹药酒吧。”砒霜怯生生地讨好。
二夫人亲自替爱女脱了白袜,朝她点点头,“也好,你来替她抹吧,别忘了要揉得均匀。”
砒霜忙不迭地应声。
玉珑瞅着她们四个人,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怎么一个个都心里有鬼的模样?
她们主仆五人各怀心思,二夫人不动声色地旁观,等到药酒差不多抹完了,才忽然变了口吻,近乎疾言厉色地说:“玉珑,婚事我虽已不再勉强你,但你在楚府终究是客,凡事都要守规矩,我让你和楚家的人好好相处,你为什么曲解我的意思,成天无事生非,弄一些荒唐的小把戏去算计昀阡?”
娘亲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训话让玉珑错愕得睁大眼。
好哇,是哪个臭丫头告密?!
二夫人训完,气息又平顺了,故意叹了口气,冷冷地道:“你不用责怪她们,刚才是我让她们四人把事情源源本本地告诉我,你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你的脾性我还不清楚?”
这孩子自小被家人宠坏了,遇上不如意的事,从来不肯乖乖听从,必定会伙同她那四个小丫头想些刁钻荒唐的小把戏来应付。
好嘛,被戳穿就被戳穿!玉珑的小嘴一扁,只好使出她的终极招术,又投入娘亲的怀里撒娇,“人家只是不想嫁过来嘛……况且小孔雀她们出的都是一些馊主意,不管用,还害我被他欺负!”
二夫人好笑地暗中屏退四个毒丫头,故意柔声问:“他若趁机欺负你,那是他的不对,你告诉娘他怎么欺负你。”
一扯到这个,玉珑的心立时“怦怦”跳个不停,娇靥发烫,支支吾吾地不知该如何说,“就是二哥先前对流火的欺负……他,他咬我了。”
“瞎说,你二哥怎会咬流火?”二夫人笑意更浓,“到底是什么?”
“嗯……嗯……”小丫头“嗯”了半天,才终于低低地罗列“罪证”,“他那天夜里趁、趁我昏迷,和我睡在一张床上。”
她鼓足勇气告完状,却只换来娘亲的一派云淡风轻。
二夫人含笑站起身,故意凉凉地建议,“你平日在家里总是称王称霸,为什么在扬州却任人欺负?人活着无非争一口气,昀阡既然这样欺负你,你也依样画葫芦,欺负回去不就行了?”
玉珑听完惊得瞠目结舌。
有没有搞错呀,娘怎么可以帮外不帮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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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夫人只陪了她半日,第二天便回去了。
玉珑却得乖乖静养,她天性活泼,在桂苑裹足不出户几日便闷到不行,好不容易等脚踝上的肿块消了,又能下地走动,干脆带着四个毒丫头去扬州的大街上逛。
二夫人先前说得没有错,扬州的繁华下逊苏州,玉珑不信,此刻等到亲身在街市上逛了一圈,见到满眼的琼楼玉阁林立,茶坊酒肆遍布,才和四个丫头一起信眼了。
其实扬州自古不仅多商贾,更多美人。譬如南朝的鲍照曾在一篇“芜城赋”中说:“东都妙姬,南国丽人,蕙心孰质,玉貌绛唇。”赋中的南国,即指扬州。
这样一个繁华毓秀之地,玉珑不想嫁过来,天下可多的是梦寐以求的人呢!
午后的阳光暖暖淡淡,最适宜外出,五个人一路闲逛玩耍,又买吃的又买玩的,沿着运河边的长街逛下来,肚子都胀饱了不说,四个毒丫头的手上也都捧满了东西,纸盒木盒高高地叠着。
鹤顶红抬眼看天,日头已有些偏西,忙唤玉珑,“天色要晚了,小姐,我们回去吧。”
她正要答应,蓦见对街有一块招牌,上面刻著“碧华轩”三个镀了金的大字,在夕阳下还当真是金光闪闪的金字招牌,一时不禁好奇地多看两眼。
“这一家的门面真气派,不知裹面卖些什么。”
砒霜笑嘻嘻道:“小姐,我们进去瞧瞧下就知道了?里面一定有好东西的。”
一行人一逛进去才知道,这家全是翡翠玉石的买卖,倒也正如其名,上等的翡翠玉石皆是碧澄澄的,果真是“碧华”呢。
店铺里的玉石琳琅满目,坐在里面喝茶的老掌柜一看五个小丫头身上衣衫的质地皆上等,忙示意两个伙计退下,亲自上前笑眯眯地招呼,“小姐想要些什么,随意看吧。”
玉珑默不作声地逛完一圈,才指着角落里的一尊玉雕,“你这店里只有这尊好。”
老掌柜吃了一惊。
哟,这买卖太大了!这小女孩居然一眼就相中他们的镇店之宝。
那尊玉雕倒也不算大,仅有一个西瓜般的大小,但胜在玉料的质地和雕工,玉料产于号称“万山之祖”的昆仑山中,正是天下闻名的和阗丰脂玉,质地细腻均匀,光泽柔和,无与伦比,至于雕工嘛,只见其上雕有几株松树,老枝叫然,树上有月,玉宇冰轮;树下有屋,草庐单薄,而屋前还站着一个人,两手负于身后,衣袂飘飘,似被夜风吹拂,整尊玉雕仿佛一幅画卷般细致传神,雕工可见非凡。
老掌柜暗地里踌躇,面上却笑着说:“小姐好眼力,这一尊玉雕名叫‘抱月归’,乃是稀世难求的珍品啊。”
玉珑自小对钱财不大在意,听人称赞“好眼力”便乐得陶陶然。
“抱月归……这名字倒不错,我要把这尊玉雕买下来,嗯……大家都有了礼物,再送给谁呢?”她歪着小脑袋想了想,“这上面有松有月有草庐,这样风雅的东西,还是应该送给紫埴姊姊。”
断肠草睁大眼瞅了瞅玉雕,晕匆匆地插嘴,“小姐,这么好的东西应该不便宜吧?”
“我可不管价钱。”她毫不在意,“让二哥派人快马送银票过来就成了。”
“小姐真是阔气。”老掌柜笑眯眯地抚须,“不过买卖太大,老朽一时还真是作不了主。这样吧,请小姐明日再来,待我请示我们少东家再谈买卖不迟。”
“你们打开门做生意,哪有这样拖延的道理?”孔雀胆却下依,“我们家小姐喜欢的东西,从来没有买不走的,若是你们少东家出远门了,难道这店里的大买卖都要停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