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胆又敲她的小脑袋,“我们离家不过几日,怎么像几年没回来一样?才二十来天嘛,若是家里的模样变了才奇怪呢!”
“真香啊……”砒霜睁大眼四处梭巡,“你们看,院角那株金桂开得可真多!”她一嗅到桂花的香气,脑中立时又浮上一连串的美味——桂花蜜、桂花汤圆、桂花糕、桂花茶……
任由四个毒丫头喳喳呼呼的,楚昀阡陪着玉珑往正屋走去。
没走几步,又见桂花嫂迎出来,笑咧了一张嘴,“小姐,姑爷,走快些呀,老爷和夫人在暖厅等着呢。”她又擅作主张,尚未成婚就将楚昀阡唤成了姑爷。
“桂花嫂总是这个毛病,哼,总有一天我要让人揪歪她的嘴。”玉珑不大高兴。
楚昀阡只是笑笑,“我看她把你当女儿一样,真心为你高兴,气什么?”他温柔地看向她。
抬眼和他对视,她噘起嘴儿,别扭地低声说:“她老是胡说八道嘛。”
沈府曲院纵深,走过第一进外院,来到一个花木扶疏的小院子里才是暖厅。
沈老爷和二夫人正在暖厅门口远远地看着。
“唔,到眼下我才相信了。”沈老爷满意地笑看着爱女未来的夫婿。
他这个人总是容易心软,看事又远没有太座大人的敏锐,当初见玉珑撒着娇不愿嫁,便一直忧心小女儿的婚事。
后来妻子自扬州回来,告诉他婚事不用退了,只是玉珑不晓事,已然动心却不自知,他半信半疑,直到亲眼看见两个孩子牵着手走在一起,锦衣华服,容貌俊美,不啻一对壁人,才终于放了心。
阿君的眼光果然不错,昀阡这孩子很好,玉珑和他果然登对啊!
二夫人身边的丫头小蓉掀起暖厅口的帘子,“老爷,夫人,现在瞧见三小姐该放心了吧?外面风大,你们还是进来吧,下过几步路,还怕三小姐和楚少爷走丢了不成?”
二夫人不言语:心中有自己的思量,只在临进门前又回首望了一眼,淡淡地扬起唇角。
她想起了玉珑和昀阡的初次相识,小丫头硬拽着人家的手跑进前厅,假托心上人,那时秋还未深,时节尚和暖,院中仍繁花似锦,眼下的景物虽已萧条,但不觉竞也恍如当时。
四个毒丫头乖乖跟着小姐一路往暖厅走。
鹤顶红偷偷扯玉珑的袖口,凑近低声问:“小姐,我们回家以后,小姐还用嫁去扬州吗?”
她们可不知道在行云馆发生的事,只当楚少爷好心,送她们小姐回家来呢!
“昀阡说再过月余,就来接我回去。”玉珑点点头,老实地告诉她们。
“嗄?!”四个毒丫头一起吃惊。
她们几个凑在玉珑的另一边嘀嘀咕咕,楚昀阡微皱眉,看了一眼。
“再回去干什么?难道小姐真的要嫁给楚、楚楚……楚少爷?”鹤顶红因为抬头正对上楚少爷的目光,所以不小心闪了舌。
她们慌张的反应让他失笑,索性问:“怎么?你们在说些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
“没、没……”鹤顶红低头缩颈,活像被大狗吞了舌头。
玉珑倒不在意。她在惦念着另一件事呢!撇开四个大惊小怪的丫头,她转身拉未婚夫婿到一旁,睫毛扬了扬,蓦地羞红双颊,可爱至极。
“昀阡,你不许说出那件事。”她凑在他耳畔低低地交代。
“什么事?”他看着她目色爱怜,不过一时真不知她忽然担心的是哪件事。
她羞羞答答,欲言又止,“你这个坏蛋,你明明知道的!”
楚昀阡漾开笑容,凭她的神情他已经猜到了,不过仍藉机逗她,“我记性不好,你说出来,嗯?”
玉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俏脸更红,“我们……我们在行云馆里发生的事。”
正在这时有一个老婆子跑过来,上气下接下气,只说了一件事便将玉珑和四个毒丫头都叫走了,楚昀阡对这一桩突如其来的事无可奈何,只好独自一人拾阶走入暖厅里。
沈老爷见佳婿走进来,忙乐呵呵地招呼,“昀阡,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进来,玉珑那孩子呢?我方才还远远地瞧见你们牵手走在一起。”
他微微一笑,温文尔雅,俊美无俦,从容地道:“哦,我也不大明白,好像是养在池中的几尾锦鲤死了,玉珑和那几个小丫头都赶去看究竟。”
小蓉奉上了茶点。
他坐下后,忽然又道:“伯父,我这次亲自送玉珑回来,是想同你们商量一件事。”
沈老爷转头看看妻子,又忍不住疑神疑鬼起来。
他提前把爱女送回家里,该不会是想要退婚吧?
二夫人见丈夫的神情,摇了摇头,温软地问:“昀阡,你想要商量什么事?”
“我准备将婚期提前,只用一个月准备,一个月后,我来接玉珑回扬州完婚,成吗?”
不是退婚就好,沈老爷松了一口气,旋即又吓一大跳,“干什么这么急?!”
这下连二夫人都有些意外,怔怔地表示,“你们既然已定了亲,倒也不必这么急于一时。”
就是这么一个道理,沈老爷暗地里点点头,并拿过一旁的茶碗喝口茶。
楚昀阡不动声色地解释,“我答应过玉珑,婚后腾出一年的时间陪她去游山玩水,所以想在过年前办妥婚事,明年开春便可以陪她出游了,何况,玉珑倘若已有身孕,拖得久了自然更不方便。”
“噗——”沈老爷口中的茶水喷出,瞪直了一双眼睛。
二夫人亦吃惊连连,面露尴尬,勉强问:“昀阡,你方才说——你难道跟玉珑……”
这一次不比先前玉珑逃家、桂花嫂那一套“过来人”的胡乱猜想,她知道昀阡不像喜欢开玩笑的人,尤其在他们的面前。
楚昀阡点头,坦然承认,“我和玉珑……已行过周公之礼,所以才想早些娶她过门。”
他把小丫头的嘱咐抛了个一干二净,不过一开始,他已打定主意要挑明的。
“既然是这样,那么婚事还是提前为好。”二夫人在心里淡淡地叹了一口气。
一想到爱女早早地便要嫁去扬州,她终究也难割舍。
他们谈妥后,楚昀阡便去玉珑住的小院告别。
玉珑正为几条死去的锦鲤烦恼,一见到他就委屈地叨念,“昀阡,我养在池子里的鱼都死了,昨晚下了大雨,池里的水涨了,它们都被冲出来在岸边折腾死了。”
“玉珑,你先跟我来。”楚昀阡却拉她进房。
“可是我的鱼——”
他阻下她的话,“玉珑,你听我说,暂时别顾那些鱼了,我已同你爹娘商量妥了,你乖乖在家等着,一个月后我来接你回扬州完婚。”
一听他说起这个,玉珑顾不上再伤心,忙睁大眼。
楚昀阡笑着走开去,“现在你继续伤心那些锦鲤吧,我要赶回扬州了。”
“昀阡,”她连忙拉住他,刚哭过的双眼水润盈盈,一听他要走了,忽然生出了依恋,拦在他面前,娇软地问:“过些日子你还来看我吗?”
“按风俗,我们就要大婚了,我不方便再频频来看你,何况,我回到扬州要安排许多事情,原本就抽不出时间再来苏州的。”他边说边怜爱地用指端轻轻抚触她娇嫩的脸。
玉珑不依地埋首入他的胸膛,使出拿手绝招,娇滴滴地耍赖。
此时门外突然传出哄笑声,透过一道缝隙看去,四个毒丫头正一边笑一边向四处逃开。
“这些死丫头!”她气得追出去。
第八章
到了玉珑要出阁的日子。
沈家那位淘气的三小姐要嫁去扬州的消息,早已在整个苏州府传扬开来,迎亲当日,沈府内外更是忙得人仰马翻,万幸天公亦作美,昨日还是满城飞雪,肃杀万物的光景,今日竟是艳阳高照。
于是人人都说这是一个好兆头。
“小姐呢?”一个管事的老婆子走进来,瞧见四个毒丫头正翻箱倒柜地找什么东西,三小姐则在一旁不停地催促着,不禁张大了嘴,嚷嚷起来,“哎哟我的小祖宗,都这会儿了,你还在玩什么呐?!”
她一把拉过玉珑,按她在一面镶着精巧龙凤纹的铜镜前坐下,接着转头喝斥那几个年轻的喜娘,“都愣着干什么?!小姐淘气是出了名的,大婚的日于,她不懂事,你们还不懂事吗?”
一名喜娘嗫嗫嚅嚅地辩解,“小姐非要找一柄降魔杵……我们……我们也拦不住。”
“什么降魔?”老婆子得了二夫人的嘱托,气焰嚣张,“呸!今天大喜的日子,谁再说什么魔不晓的,我就拔了她的舌头!都什么时辰了还不替小姐梳妆?!夫人要是怪罪下来,我只管骂你们!”
“哼,你神气什么?”孔雀胆头一个顶撞她,“降魔杵是小姐让我们找的,她想带去扬州和楚少爷一起玩呢,怎么,你难道想拔小姐的舌头?”小丫头说着瞅了瞅窗外,“天还早着呢!”
老婆子被她一顿抢白,讪讪地张开嘴,想骂又不敢骂,只能冲着几个喜娘撒气,“我一会儿再过来查看,要是小姐还没打扮整齐,有你们好果子吃。”骂完,赶紧抬脚就走。
“哼,一把年纪了也不害臊。”四个毒丫头朝她的背影扮鬼脸,把几个喜娘逗笑了。
接下来喜娘们开始为玉珑梳妆。
只见镜中映出一张娇俏甜美的容颜,纤纤细眉恍如天边的两弯月牙,小而娇挺的鼻子不是樱桃般红润的菱唇,水眸乌亮,肌肤赛雪,好一个人见人爱的小美人儿!
只是……有一点不妥。
一名喜娘看着她皱起眉,左右转了几圈,蓦然想通了。
哎呀,新娘可不能是笑嘻嘻的!
按江浙一带的风俗,新娘子在家中梳妆时该伤心落泪,逢喜事而悲哭,俗称“哭嫁”,一代一代地相传,时至今日已无人能说清究竟是为何,大概哭显出对娘家的留恋,不哭则会显得无情无义吧。
人们惯于遵旧礼,喜娘们便开始催促玉珑哭泣。
“三小姐,你快哭呀!哭呀!”
“我的好小姐,你倒是快哭呀!大婚的日子,不哭是不吉利的。”
“再过一会儿迎亲的花轿就要到了,小姐快哭出来呀!”
她们左一句哭、右一句哭,玉珑被催得急了,粉颊红通通,小嘴一扁,“我哭不出来。”
这个没情没义的孩子,沈老爷若是知道了,一定伤心得想要哭。
这时毒丫头们翻箱倒柜的终于有了结果,越加添乱,“小姐,降魔杵找到啦!”
“真的?”她惊喜地睁大眼。
鹤顶红捧过来一个小盒子。
玉珑接过,瞧著有趣,这下可好,有了好玩的东西,更别想让她哭了。
喜娘们急得火烧眉毛,其中一个想了想,忽然福至心灵,拉过砒霜嘀咕了两句。
“那奸吧。”砒霜答应了一声,然后便跔出房门。
不出片刻,她又跑了回来,人未跑近,一股辛辣的气味已先传过来。
“小姐,能哭的办法来啦!”
玉珑皱皱俏挺的小鼻子,嫌恶地退开去,“小霜,你手上捧的是什么?”
一旁的喜娘赶紧道:“小姐,是蒜泥呀!我刚才让小霜去厨房拿些辛辣的,辣椒、蒜办都成,你快凑近了使劲嗅。”她说着自己先嗅,冷不防打了个喷嚏,“就是这样,嗅了准能落泪。”
“小姐,不能再耽搁了,快嗅吧!”
玉珑拗不过她们,只得凑近嗅了嗅,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千金,这样辛辣的气味,只嗅到一点便奏效,立时难受地双眼发红,水汪汪的煞是惹人怜爱。
喜娘们如释重负,忙互相道喜,“哭了哭了,总算哭了。”
一个时辰后,姑爷来了,玉珑正式出阁。
楚昀阡骑在一匹良骏的白马上,笑看小娇妻被那些喜娘和老婆子折腾得团团转。
花轿停在沈家的大门口。
轿帏是大红缎子,轿顶绣了一幅“丹凤朝阳”,四围还缀了一圈鹅黄丝线流苏走水。
该扶三小姐上轿了。
只见一个老婆子拿着装满豆谷的米斗突然过来,嘴里一边念念叨叨,一边大把大把地不停往花轿内外撒豆子和谷粒,这也是按风俗,“以麻豆谷来禳之,三煞可避。”
好下容易等老婆子撒完豆谷,跨过火盆,玉珑连人带喜盖被塞入了花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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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城不久,一阵冷风吹过,天忽然阴了下来。
一名喜娘拉开轿帘,“小姐,离城前你要下轿看最后几眼。”
这话倒有些伤感,玉珑晕乎乎的还来不及动情,四个毒丫头已忍不住先嘤嘤地哭了起来,她们随小姐一起去楚家,以后难得再回苏州了。
此时城外尚有大片的积雪末消溶,又加之天阴了,四下里银妆素裹,令那一乘大红花轿分外惹眼。玉珑在轿里闷了一路,被人扶出来,正好舒口气,喜娘半撩开喜盖,扶着她转向来时的方向。
玉珑一身红艳艳的衣裳,裙袂在冷风中轻轻飘动,在雪地里尤显得娇美动人。
楚昀阡勒马站定,望着她,目色温柔,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好了,小姐,外面冷,快回轿里去吧。“喜娘想替玉珑拉下喜盖,不料一阵风抢了先,把大红的喜盖吹落到雪地上,一时只见红白相映,分外好看。
玉珑趁着她去拾喜盖,转眼瞧见高踞在白马上的夫婿,一时起了兴致,提起裙摆跑至他身边,仰高小脑袋,撒娇道:“坐在轿里真没意思,昀阡,我也要骑马,你抱我上马背。”
跟随的仆妇下人忙乱纷纷地劝阻,“小祖宗,没有这样的规矩,新娘子哪能骑——”
他们还来不及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楚昀阡已将玉珑抱上马背,用两臂护住她。
众人都只能错愕。
玉珑得意地咯咯娇笑,“有什么了不起的?谁说新娘子不能骑马?我偏要骑,哼!”
“坐好,不要乱动。”楚昀阡柔声警告她,然后握紧手中的缰绳,转身道:“你们也别太慌,的确没什么要紧,规矩是人定的,自然也能破,玉珑既然在轿里坐得闷,我便带她骑一会儿马。”他说着往前一指,“不过是前面的一段路,入城前我会让她下来的。”
他说完轻轻一夹马腹,护着淘气的小娇妻策马前行。
马儿跑起来“呼呼”生风,才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便冻得娇靥发疼。
“冷了吗?”他抬臂用自己的风氅遮掩住娇嫩的小脸,并放缓马速。
不过玉庞大雪天的骑在马背上正新鲜着呢,哪里肯乖乖躲在他的怀里?只见她一路下时地探头出来,乌亮的大眼睛睁得溜圆,兴致勃勃地东张西望,不料马蹄踏过一个小雪坑,让娇躯猛地重重撞入楚昀阡怀中。
“哎哟!”小丫头痛得直揉鼻子。
他不禁失笑,继而无可奈何地摇头,她的鼻子痛,他的胸口还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