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摆手招唤侍者过来,笑容可掬地问我想吃点什么。
「雨晨说,你是她最疼爱的学弟,她出门期间,无人照顾你的起居,怕你寂寞,就派我来帮你打发时间哪!」康馨平道,说完还饶有兴致地看我的反应。
可我却没有反应,我已经完全傻了,长久长久,我才想起吐出一口气,脸憋得通红。
「你认识宁雨晨?」
康馨平一怔,奇怪地问:「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她是我们华忆报的编辑呀!」
「……」
「你怎么不说话?」
「……」
「你有胆子勾引别人的丈夫,就要有准备被人浸猪笼啊!」
康馨平边说边笑,乐不可支,若不是顾念淑女风度,恐怕恨不得要跳上桌子欢呼雀跃。
「你怎么知道的?」我压低声音,阴沉沉地问。
她也学我,将脑袋越垂越低,几乎压上桌面,满脸神秘之色:「我怎么知道的?」
我想拿盘子敲这女人的头。
「亲爱的,全世界都知道啦,只有你不知道!」
我顿时大惊失色:「什么?」
康馨平忍俊不禁:「也没有那么夸张啦!呵呵……你知道我们搞新闻的,凡事都喜欢夸张一些!」
我吐血。
「那……成太太知道吗?」不知不觉竟然吐出这个称呼来。
「成太太?」康馨平也觉得很新鲜,「你肯当她是成大太吗?」
「嗯?」
「雨晨说,你每次看向她的目光,部像恨不得要把她一脚踢出天外去,好腾出位置给你。」
女人这东西,在生物圈不可或缺,可女人若是聪明过度,就会成为生物圈的灾难。
我现在居然十分盼望宁雨晨的归来,这样康馨平就没有理由天天邀我去吃饭进而折磨我,这半个月下来,我吃得越来越多,却是一圈圈越来越瘦。
成氏夫妇归期已近,康馨平拉着我一起去机场接他们,我十分不情愿,因为不想看到他们蜜月归来那—脸由衷的幸福。
结果却大大出人意料,康馨平站在海关前踮着脚尖向前望,她个子很矮,小巧玲珑,看来很有小鸟依人的味道,当然,如果你不去听她说话。
「看到了,看到了!」康馨平道,向前迈出几步,招招手。
我也向海关出口望去,宁雨晨推着成浩司向这边来,离得人远看不清表情,待离得近了,宁雨晨发现冲她招手的康馨平,兴奋地尖叫着奔了过来,跟她热情地拥抱。
她们俩的拥抱很有感染力,那一刻我几乎要忍不住冲上去拥抱成浩司。
两个小女子叽叽喳喳聊起来,我转而去看成浩司,他的脸色不太好。怎么,难道阳光海滩偏逢这半个月阴雨不断,以致于他们没机会去日光浴?
心中窃笑,我哪有那呼风唤雨的本事。
可出口处又冲出来一个人,将我的小小得意一扫而空。
「爸爸!」我大叫一声,不可思议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爸爸这些天都不在,没有宁雨晨给他做饭,我以为他不知又跑哪里混吃混喝去了,结果——他居然跟着厨子去了马尔地夫!
爸爸出来后左看右看,就朝这方冲过来。态度之热烈,令我这当儿子的受宠若惊,才多久没见,他不至于那么想我吧!
我去拥抱爸爸,却扑了个空,他直朝宁雨晨方向扑去,一头跪在地上,道:「小晨!你要相信,我是真心爱你的!」
我的下巴直接掉在地板砖上,拾都拾不起来。
成浩司咳了一声,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愤怒。
爸爸才不管他,山盟海誓道:「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一定会带给你幸福的!这个男人,他只会辜负你一生的幸福!」
爸爸直指成浩司,后者气得冒火,向我望来。
是啊,爸爸,他把「幸福」都给你儿子了。
我惊慌失措,连忙去拦住我爸爸,机场大厅里的人已经被这里的混乱吸引住,纷纷聚集上来看好戏。
唉,我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
成氏夫妇前脚踏上飞机,后脚我爸爸就跟了上去,在那蓝天碧海下,没有浪漫没有激情,只有我那因爱失常的老爸在纠缠不清。
我直到今天才体会别「报应」这个词的深层含义,真是痛心疾首。爸爸说,炅儿,二十年了,我没有再为谁动过心。
我知道爸爸说得没错,他眼睛里的认真,我从未见过,在他曾经那样看着妈妈的时候,芳魂已逝。
可他谁都不爱,为什么偏偏会爱上宁雨晨。
我们父子俩看来都疯了,非吊死在成家这一棵树上。
一墙之隔,爸爸日日夜夜跷首以盼,就是想让宁雨晨出来和他讲句话,让宁雨晨听他讲句话。
同样一墙之隔,我却根本不想见到成浩司。
康馨平说:「你父亲比你有勇气的多。」
我嗤之以鼻:「我若是也像他那么发疯……」
说到这里我顿住了,康馨平有些奇怪地望向我,可是我却无法再说下去。
那时,我若是也像爸爸那样……
我为什么要像他那样?
我说。回过神来,发现大家都在看我,
原来正在开会,我中途跑神,虽说这种会议我只是个摆设,可这摆设要是在人家说到半截的时候突然从座位上跳起来大叫,也会吓死人的。
正在做企划演示的员工当即愣住,不知所措。
「总裁,您是不是不舒服?」身边的副手关切地问道。
我摆摆手,道:「你们继续,我出去一下。」
回到办公室,我窝在沙发里,想小睡一会儿,要命的电话铃响起,本不想接,可那边弃而不舍,看来是有急事。
电话里是一个怪腔怪调的声音,缓缓低沉地一字一句道:「拿一千万来,否则就揭你的老底。」
我沉默。
「……你是不是想让全香港人部知道你是变态。」
「……」
「……」
「康馨平,你又想搞什么?还嫌我不够烦是不是?」我怒道。
对面沉默,过一会儿传来两声冷笑:「康馨平?康守正的女儿?你若不听话,你的艳史可真的要拿给她看看啦!哈哈……」
我怒怒地把电话挂断,再打去康馨平的报社,她的同事却说,康小姐有采访任务,去了大西北。
这么说不是康馨平心血来潮的恶作剧——不祥的阴云慢慢盖了上来。
我盯着电话,冷得发抖,秘书开完会进来,看我精神反常,忧心要不要送我去医院。
我想我是真的要进医院了,我脸色惨白,浑身虚汁,腿脚发软站都站不起来,我躺在沙发上,一杯接一杯地喝热水,却还是哆嗦不停。
傍晚时分那个电话又打过来,是我的秘书接的,他接过以后,面有疑惑地递给我,问:「总裁您真的没事吧?」
我摇头,让他出去,颤抖着手接过电话。
「你考虑的怎么样了?」还是那个声音。
我叫住秘书:「我的帐户里还有多少钱?」
我当然不会笨到随便有个人站出来指着我的鼻子駡同性恋,我就心虚腿软,迫不急待去拿钞票封人家的口,让我惊心动魄的,是一封电子邮件。
那电子邮件跟电话一同来到,我点开附件,里面开始播放一段录像。
我跟成浩司在做爱,镜头准确地捕捉到我的面部表情。天哪,我真不想面对自己那淫荡的模样。
电话里面嘿嘿笑着,问我:「您还记不记得这一幕?」
我向荧幕望去,那背景令我触目惊心。
那是在一间酒店的房间里,录像的日期是成浩司与宁雨晨结婚的当天晚上。
「我们可是吓了—大跳!本来只想偷拍小夫妻的洞房花烛,意外发现奇柯的老总居然在那里激情演出!」
他说到这里,我才听出来,他的口音不像香港人,带著福建腔。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我是撞在鬼的枪口上了。
第五章
全香港的人都看我风光无限,是个挥金如土的大少爷,区区一千万来抹干净自己偷吃的嘴不在话下。可他们不知道,「奇柯」的股份里我一文钱也没有,并不是他们想象那种富家公子哥,爷爷在金钱方面的管制一向很严,他不希望我成为那些败家的浮夸子弟。
跟全公司的下属—样,我靠薪水为生,过着小老百姓的生活,可是说出去,没人相信。
一千万,纵然我年薪百万,也要十年不吃不喝才能攒够。我从来没有金钱观念,去查帐,悲哀地发现自己只有十几万的储蓄,连塞牙缝都不够。
我到书局买了一大堆的《财富人生》、《股市秘诀》、《教你如何成为人富翁》、《敛财入门》往家里搬,出电梯的时候正碰到成浩司跟他太太二人准备出门,幸而大堆的书籍挡住我的脸,现在一面对他们夫妇俩我就两腿打颤。
我放弃了投入他怀中诉苦的打算。
再说,诉了又有何用?姑且不论他现在是否有心情来理我,他成浩司穷光蛋一个,月月薪水还是我发给他的,哪里帮得上什么忙。
我叹口气,开始吃速食面,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从今天开始省吃俭用,等我老死的时候,估计就有一千万买棺材入士为安。
老爸躺在床上,也不知道死了没有,他连借酒浇愁的钱都被我刻扣掉,现在只能利用天然条件,天天以泪洗面。
我骂他,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难看死了,真没骨气。
爸爸说:「你个小屁孩子,懂个什么!」
「我懂什么?」我不服气地吼:「我起码懂得什么叫骨气,什么叫自尊!人家不要你就哭哭啼啼的,你哭……你哭……你哭她难道就会心软?」
「你根本不懂我的心情!」爸爸转过脸去不理会我。
我把面一扔,冲过去把他从床上揪下来,扔在地上,恨不得一拳挥上他的脸:「我不懂?我怎么不懂?」
「你懂?你懂得失去是什么滋味吗!」爸爸扬着着看我,眼中泪光盈盈。
我突然有点愣神,拳头停在半空。
失去?
「你知道眼看最爱的人离开是什么滋味吗?」
我手下一松,把爸爸扔在地上,直起身来,愣愣地望著墙角。
失去?我从未拥有过,又怎么失去?
我身边的东西,没有一件是属于我自己的。就像租来的华丽礼服,随时要被店方收回,即使那上面还有我眷恋的温度。
那个我曾经以为最亲密的男人,也不过是别人的丈夫。
***
见成氏夫妇的最后一面,是他们邀请找和爸爸去家里坐坐。
爸爸欣喜若狂,而我的心情惴惴不安。
宁雨晨说:「炅儿,我跟浩司要搬走了。」
「什么?」爸爸最先跳起来,若没有我拦着,他怕是早就冲到宁雨晨面前,「为什么要搬走?为什么要搬走?」
我在心里骂他,笨蛋,人家当然是想要躲开我们。
我向成浩司投过一个凌厉的目光,后者只将眼波轻轻从我身上略过,简而化之。
「那也好,你们找到新的楼了吗,需不需要我帮忙?」我问。
「不必。」宁雨晨口吻凶巴巴的,眼睛盯在我身上不放,我敢瞟她丈夫一眼,她的目光就万箭穿心般射过来。
「我跟雨晨打算回家乡。」成浩司突然开口道:「香港不适合我们。」
我顿时目瞪口呆,可还未等我问什么出口,宁雨晨就做出送客的架势,我向成浩司望去,后者根本看都不看我一眼。胸口闷得发痛,我拽着爸爸的胳膊就往门口拖。
爸爸受了极大刺激,口中还在念叨着:「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我们刚刚出门,搬家公司的人就来了,擦身而过时还怪异地望了我两眼,我把爸爸扔进屋里去,反锁上门,背对墙壁,冷眼看他们出出进进,抱着大大小小的箱子。
屋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就像来的那天一样吵闹。
成浩司和宁雨晨最后出来,将门重重锁上,宁雨晨看见我站在那里,脸色忽地一沉,望了望成浩司,紧几步随着搬家公司的人一趟电梯离开。
剩下我跟成浩司二人,我一直在琢磨,我该说什么,做什么?
怒气冲天地骂他,理直气壮的质问他,还是楚楚可怜地哀求他?
我全部不屑。
最后我只是淡淡地问:「为什么?」
这句话于我们两人,已经是老掉牙的问题。
可是即使我再问一百次,成浩司仍旧不会给我答案,他只会说:「对下起……」
我猜他想说「我错了」,可—想到这句话所代表的含义,在这个时候将会何等荒谬。
我突然很鄙视这个男人,同时鄙视我自己。
你堂堂七尺男儿偏要扭扭捏捏惺惺作态,不嫌害臊!
我居然还会觉得这样的男人无端地可爱,更是可耻!
我发狠地盯着成浩司,恨不得将他绑起来严刑拷打以解我心头之恨,可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起,我不去接,任由它响着,成浩司说:「先接电话吧,也许是急事呢!」
我瞪他一眼,走几步到拐角处接电话。刚刚放在耳朵上,就传来一阵刺耳的怪笑声。
「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们十八里相送。」
我愣住,疑惑地嗯了声。
「觉得奇怪?哈哈……我正在看你们的好戏呢,依依惜别,好不精彩,可惜是两个男人,弄得我实在没胃口再看下去。」
「你……你怎么看到的?」
对方笑得极夸张,看来问了愚蠢的问题,我不自觉地朝四面八方望去,想要摸索那双窥探的眼睛,却引来电话里更大声的嘲笑。
「柯少爷,您还真可爱呢!」那人又怪笑。
我能听到自己咬牙的声音,压低声音对他道:「我不是说我已经在筹钱了,你总要容我些时间。」
「柯少爷,您在开我们的玩笑?这点钱对你不是九牛一毛,还需要多久?我劝你别耍花样,要知道现代科技进步,我可以一下子让全世界都看到你那美好的身段。」
我挂上电话走同去的时候,成浩司还在等,他对我笑笑,道:「你可真忙呀。」
我冷哼一声,斜睨他,语带嘲弄:「是呀!我忙得很!要知道,我这样的人,跟你可不一样,没有功夫守着老婆孩子轮椅尿布!」
成浩司垂下头,摇头叹道:「我知道的,炅儿……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勉强也没有办法,所以我才离开。」
我「呵」一声,道:「这么说还是我把你逼走的?」
「没有,是我自己,我想清楚了。」
「你想清楚?成浩司,你什么时候清楚过?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你既然走了就不要回来!既然回来了,为什么又要走?」
「……」
「你能给我什么理由?」我大吼一声。
「炅儿,你当我从来没出现过吧。」
我的胸口有一团火,喷薄欲出,我的脑中也有一团火,燃烧我剩余的理智,我奋起一脚踢上成浩司的轮椅,他向后跌去,摔落在地上,就像个真正的摊子那样不肯站起来。
我的愤怒将眼泪都烧乾了,我对这个男人厌恶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