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子然被他推得直后退,可是眼神却没有任何退缩。
“老伯,我知道辜负她这么多年是我的错。我很迟钝,花了十几年读书才明白自己根本走错行,对欢欢的感情也是这样,太晚才发现。可是既然你知道欢欢对我的心意,就该给我个机会解开误会,如果让她赌气嫁给不爱的人,那才真是害了她一生一世!”
老门房的手停了,有些讶异木头般的温子然竟会说出这番话来。
温子然见老门房动摇了,乘胜追击道:“你应该也知道,余强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上回他故意撞我的船,看到欢欢在船上他也不管,这样的人可靠吗?他来向欢欢求亲,看上的不过是应伯父的权势罢了!老伯,给我一个机会见欢欢,只要我和她说清楚,她会原谅我的……”
老门房直看着他,彷佛卸下了防备,可是下一瞬他却又退后一步,砰的一声把大门给关上,直接将温子然拒于门外。
正当温子然傻眼又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时,老门房的声音却幽幽的从门缝传了出来——
“年轻人,光是读圣贤之道,讲求什么礼义廉耻,把脑子都给读笨了!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礼义廉耻可以解决问题……”
老门房的一番话,让温子然做了一件他从来没做过的事——爬墙。
不用管礼义廉耻了是吧?那他就来学学《西厢记》,爬墙去会他的心上人!他的房间与她的其实只有一墙之隔,当初他是为了读书方便才搬到这个离正厅最远的小房间,但她却是因为他的关系才选了这里做她的闺房。
她每次来见他不需要爬墙,他家的后门永远为她而开,她随时可以进出,但现在换成他想见她了,却要偷偷摸摸的,违反那些他一直坚信的礼义廉耻,用近似于宵小的方式溜进去。
因为,她留给他的门已经关上了。
狠狈地翻过了那座比他还高的墙,温子然姿势极为难看的滚落地上,把人家的树丛都撞歪了,身上的衣服也脏了一半,他顾不了仪容,很快地爬起来,径自朝着她的房门行去,整个人紧张兮兮的,就怕她真的被余强那混蛋拐走了。
然而还没走到应欢欢的房门前,却听到了她与丫鬟的对话,令他不由停下了脚步。
“小姐,那余家前来提亲,是攸关你一生的人生大事啊!你真的不过去看看吗?”春花的声音很温柔,听起来却显得无奈。
倒是应欢欢的语气十分平静。“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吗?余家的人又不是没看过我,有什么好去的?”
“万一老爷真的把你许配给余家怎么办?你不是不喜欢余强?”春花都快急死了。
提到感情的问题,应欢欢不期然的泄漏出了她的幽怨。“喜不喜欢很重要吗?我喜欢的,注定不会是我的,那么就算未来我属于那个我不喜欢的,又有什么差别呢?”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下,门外温子然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
原来她对他的感情已经全然没了信心,过去那个无论如何都相信他的应欢欢,被他自己亲手推开了,这种感觉真是太他娘的难受了!即使温子然自诩读书人,却也忍不住心痛到骂了一句粗口。
不久,又听到屋里的春花说道:“小姐,你这么说太消极了……都是那个温公子那个混蛋啦,都是他害的!如果他早一点跟小姐表白,小姐也不用这么难过这么悲伤了……”
温子然精神一振,想推门进去,然而应欢欢接下来的话,却直接否定了两人之间的可能性,将他一下子打入地狱。
“春花你错了,温子然那么做是真正打醒了我,明白告诉我不要再浪费时间在他身上了。”应欢欢似乎站起身,她的声音慢慢移动到了屋子的西侧,面对的正是温子然房间的方向。“我花了这么多年都没有让他爱上我,或许代表着我与他没有缘分,他对我就是产生不了感情。既然如此,我又何必逼他?就让这份感情随时间淡化,总有一天我会不再喜欢他的吧。”
春花知道她的苦,她亲眼看着小姐爱了那么多年,忍不住劝道:“可是……那个温公子真的不喜欢小姐吗?小姐你现在只是说气话,如果温公子真的不喜欢你,他早就赶你走了不是吗?可是春花听小姐形容那天船厂发生的事,怎么看都像是他忙昏头了,气急败坏之下才说错话的,并不是真心要你走……”
“不管他真不真心,都不关我的事了。”应欢欢砰的一声,似乎是把窗子关上了,也同时关上了自己的心扉。“反正爹拒绝了余家就罢,如果爹接受了,代表着他认为我适合余家,那我就嫁过去吧,我与爹爹作对了这么多年,至少有一件事我能顺他的心意。”
她这番话,不仅温子然差点冲进去,春花的声音也激动了起来。“小姐,你千万不能拿人生大事赌气,说不定不久温公子就会来找你了啊!”
“我知道他一定会来找我。”应欢欢倒是了解温子然。“可是这有什么意义?他来找我,是出自于愧疚与自责,而这是我最不想要的,好像我付出的感情对他造成了什么负担似的,既然他不喜欢我,那相见不如不见。”
“可是……”春花还想再劝。
“春花,我要给自己一个机会忘记他。”应欢欢的声音很坚决,很果断。
闻言,春花不再说话了,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她很清楚小姐今日会这么灰心,温子然那番话只是导火线,问题的症结在于这十几年来小姐的付出,温子然从来都看不到,小姐累了,也绝望了。
所以应欢欢想要找个时机让自己全身而退,不想要淹没在一场没有结果的感情里——她虽然痴情,但却不傻。
而这个结论,里头的春花想得通透,门外的温子然更是刻骨铭心的理解了她的想法。
他认真的回想自己与她相处的片段,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可爱的身影就一直跟着他,但他从来不当一回事。她怕他饿,常在他读书读到忘我时拿点心给他吃,他囫囵吞枣后就继续埋首书海,也不理会她,有时候他书房的笔墨纸砚没了,隔天就会有人自动帮他补齐,想必就是她做的,但他很少向她道谢。
在海盗来袭那天,他傻傻的冲过去和人家拼命,她明知危险仍是义无反顾的跟了过来,甚至临死前还要他快逃……这份情该是多么的深重啊!
温子然的心好痛,皱着眉头都没有办法舒缓,今天他们之间会变成这样,都是他害的,他的迟钝与自以为是带给彼此痛苦与悲伤,既然如此,他又凭什么阻止她斩断这种痛苦?
于是温子然默默的离开了,在能够证明自己的感情之前,他根本没有资格来找她。
他欠她的情,该还了,而且会加倍奉还!
第6章(1)
温子然想要重新得到应欢欢的心,决定采取最直接的手段。
他将自己的计划告诉造船厂的人时,毫无意外的得到了众人的支持,胡老只差没一脚把他踢出大门,要他不成功不准回来。
隔日一早,温子然谁都没带,只身一人来到了应府,正式地递上了拜帖,很意外的,这次老门房没有拦他,反而意味深长地望着他。
温子然入了大厅,见到了应仁蔚及应夫人,应仁蔚相貌威武严肃,不苟言笑,应夫人则与应欢欢十分相似,娇小玲珑,面容美丽,更多了一股优雅。
应仁蔚见到温子然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应夫人却是笑容可掬。
“温子然,你来做什么?如果你是想找欢欢,那你可以回去了。”应仁蔚先出声,一开口就赶人。
要不是看在温重光的面子上,早就让人把温子然轰出去了。
“应伯父,我不是来找欢欢的……”温子然一开口,立刻就被打断。
“你说什么?!”应仁蔚眼睛都瞪大了。
虽说他气温子然让女儿伤心,但当温子然大言不惭的说不是来找自家女儿赔罪的时候,应仁蔚整个火气都上来了,方才好不容易压抑住的脾气就这么爆发出来。
“不是找欢欢你来做什么?你给我滚出去!”应仁蔚指着大门,几乎就要叫侍卫来拖人了。
“应伯父,应伯母,我不能走,我今日来是有更重要的事。”温子然没有被应仁蔚的怒火吓到,仍是十分沉着的应对。“你还能有什么事?快给我滚……”
“夫君,就听听子然怎么说吧。”应夫人看不下去了,她这夫君固执起来八头牛都拉不动,只有她说的话他还愿意听。“虽然欢欢正在气头上,但若她知道子然一来就被你赶走,只怕又要发一顿脾气了。”
她倒是没有那么讨厌温子然,毕竟她也算看着这个孩子长大。在母亲早逝,父亲又忙于造船大业时,温子然没有因此误入歧途,已经算是万幸了。
何况她也听欢欢说过,温子然先前十余年的寒窗苦读是为了替父亲争一口气,纵使最后这一口气没有争回来,但对一个才几岁的孩子来说,这该有多难得?
所以应夫人看温子然的目光反而有几分欣赏,她并没有一定要女儿嫁入豪门,官家的主母不好当,她可是有深刻体悟,只是不知道温子然这孩子跟欢欢有没有缘分了。
“好!那你说你来干么?说完就滚!”应仁蔚余怒犹存,还得喝一口茶镇压一下怒火。
温子然正了正脸色,吸了口气后深深一揖,一字一句认真说道:“我前来请求应伯父、应伯母将欢欢嫁给我!”
应仁蔚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应夫人则是目光一闪,略带喜意,看来自家女儿没有看错人,温子然在这当头敢来求亲,光这份勇气就得到她的认同了。
“你想娶欢欢?我不准!”应仁蔚想都没想就拒绝。
“唉,你这老顽固,先让他把话说完嘛。”应夫人挡下了应仁蔚的拒绝,给了温子然一个鼓励的眼色,不过问出来的话却很犀利。“你说,你为什么突然想求取欢欢?你与她又不是最近才认识,如果有这心意,为什么不早说?”
温子然面露尴尬,但仍然老实说道:“因为我太迟钝了,迟迟没有发现自己的意,这次就是把欢欢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才会气跑了她。”
他这番话等于当面打自己的脸,可他还是厚着脸皮说完,即使应家父母听完要打他骂他,他都甘愿承受。“当欢欢真的不在身边了,我才惊觉她对我的重要性,未来如果没有她陪我一起走,那么我的人生将不再完整。”
这已然算是他最坦诚的告白了,没有什么情啊爱的,却是句句动人,显然将应夫人打动了,而应仁蔚听完之后脸色也终于好看了一点。
“可是前些天,余家的余强也来我们家提亲了,你说说,你有什么强过他?”应仁蔚冷哼一声。
这可不是刁难,毕竟余家也算家大势大,他若直接就答应了后来的温子然肯定说不过去,总是要有个理由,而他干脆把这个难题扔给温子然。
“应伯父,如果比身家财产,我自认比不上余家;若是比真心诚意,我自认不输给那余强半分,只是这也口说无凭。我想,我唯一可以依恃的只有这个。”温子然由袖子里掏出了一迭图纸,摊开来,赫然是一份船样。“最近工部汰换新船,没有直接选择我温家,我知道这是怕我父亲被掳走后,温家造船厂会一蹶不振。不过我近一年为了营救我父亲,已接下家业,这份新船的船样更是完全不假他人,由我亲手所绘。”
在温子然说明时,应仁蔚已接过船样,越看越是心惊,一双眼熠熠放光。
奇才啊!他必须承认,这新船的可行性非常高,而且在改变尺寸这个部分简直是大突破,温子然若成功,必会对整个国家的漕运掀起一阵风浪!
温子然自然不知道应仁蔚的想法,他只是态度沉稳地续道:“虽然要论技艺,我还远远不如那些已成气候的老工匠,但我主要负责画船样,现在依照这个船样造船的都是我温家的老师傅,他们的手艺应伯父应当很清楚,所以这艘新船无论在观念上,在造型上,在实用上,绝对都是首屈一指。我有信心,总有一天这造船业必有我温子然的一席之地。
“至于我的聘礼便是第一艘我亲手打造的新船,以后我每次设计出来的船,欢欢都会是第一个登船试乘,分享我荣耀的人。若是欢欢嫁给我,我一定不会让她受苦,不会让她吃亏,甚至我会让她以我为傲,不后悔嫁我为妻!”他说得斩钉截铁,很有气魄,虽然这些保证目前都还没个影儿,但应家人都不怀疑他会成功。
说到这里,屋子里沉默了下来,应仁蔚心中不知打着什么算盘,应夫人则是越来越欣赏温子然。
应夫人并不喜欢余强,因为她知道余强想娶自家女儿并不是因为有多么喜欢,而是因为应仁蔚是工部水部司主事,娶应欢欢对他余家或多或少有帮助。
应仁蔚不可能永远当官,万一哪天告老还乡,说不得欢欢就会被休掉或被迫屈居妾位,毕竟应仁蔚并没有什么强硬的靠山。
可是温子然不同,他对欢欢的感情十分真挚而单纯,最可喜的是欢欢也喜欢他,身为一个女人,应夫人自然知道怎样的婚事才是真的让女儿幸福,而且她也看好温子然,他绝不是平庸之辈,以后定会出人头地的。
而应仁蔚在挣扎什么,应夫人也知道,于是她默默的俯身过去,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些话,令应仁蔚听得频频点头。
他清了清喉,脸色已然恢复一向的严肃,望向温子然的目光也平和了许多。
“这新船的汰换我已全权交由朝廷派来的王大人负责,他如何决定我不会插手,也不会偏帮任何人,所以你对新船的改造能不能被接受,还是要看他的态度。”先端正了自己公事上的态度,接下来应仁蔚才讲到私事。
“至于欢欢的婚事,老实告诉你,余家那里我尚未答应,现在既然冒出你这个竞争者,那么你们就得证明给我看,谁才是最杰出的那个人。若这次新船汰换你们温家能胜出,我才会初步承认你有这个条件娶欢欢。”
只是初步承认,可不是直接答应婚事。
应仁蔚的态度很明确,就算温子然成功了,那也只是得到了竞争资格,他不会把女儿的婚事用这种事来赌,那太过儿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