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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皇后 page 15 作者:于晴

  这般亲情不温不火,拿捏得宜,不虚不伪,她不得不暗自唏嘘。正因拿捏得宜,才更显李容治对亲父毫无感情。

  当晚,李容治匆匆带着另一名御医过来,着实吓她一跳。

  他清俊的面容隐隐有倦,明里让御医替他诊断水土不服,“顺道”替她再看看当日所服毒药是否全排除,这一诊上,他不时跟御医说“她眼力不佳”,“有损耳力”、“胃腹偶尔发疼”等征兆。她听得眼儿都直了,她以为她隐藏妥当  ,他……竟一一细心地看穿了!

  他匆匆来,匆匆走。

  没隔几天差人送信给她。她一看,不过是些嘘寒问暖的小事,她也不好意思什么都不回,只好随意写些的生活小事,结果他又回,害得她特地去买笔砚……

  据闻他天天毫不间断入宫陪伴迟暮老人些许时间,再学太子课程,待到入睡,也仅仅是合个眼,片刻已经天亮。他到底是腾出什么空回的》

  今日,她是首次到太子府,一见到李容治,她下意识打量他的气色,果然瘦了些,面色也不如以前那样健康。他察觉她的凝视,回以温暖一笑。

  “如果不是徐小姐冒死相救,今日早成一场空。”太子府的门客纷纷作揖。

  “哪里哪里,是殿下福大命大。”她还礼。当下她只是想,反正都已死过一回了,再死一次她敢民不怕了,何况,何况……

  她静静听着这些人讨论大皇子失德一事所带来的影响,以及其他皇子背后的势力的蠢蠢欲动。

  她听着听着,有点心惊了,原来大皇子失德是失在后宫里,为些,大皇子长跪在殿外,说是遭人陷害,可证据明显罢在那儿,老皇帝怎信……这些有损天威的丑事怎能外传,于是对外仅以失德两字代过。?

  这些人设了这么大逆不道的坑……她闭上眼,双臂环胸,充耳不闻。朝堂争斗就是如此,人是苦到下头人,在西玄不也一样?她跟头儿就是血淋淋的例子,不是吗?

  她又听得交杂的声调中,有道清浅浅里稍稍沙哑的声调脱颖入耳……

  李容治连日奔涌忙碌,早显疲惫。她发现他一带倦,声音就如那日在西玄小倌房里的黄公子一般……明知这男人作戏向来作得足,但偶尔还是会怀念起那段他衣不解带照顾她的日子。

  一口口喂着她喝药……

  一次次替摆妥被风吹起的长发……

  那双让她安心睡着的手……

  如果,如果他是真心的,那她就算一辈子过得浑噩也甘心。真相伤人啊,她心里苦笑。真相是,他需要用到她,真相是,她……还是找个小官吧!

  那种见鬼的相知相守她早已死心,现在她打算找个小官,尝尝男女情爱,她想她就不会再胡思乱想,半夜睡不着还会小小意淫李容治……

  谁教从未有人这样待过她?谁教她像条狗,谁待她好,她心不甘愿去卖命?

  她旁敲侧击问过许多婢女或仆役。大魏京师青楼不少,但小倌馆一问三不知。她稍稍注意过,大魏跟西玄一样有男风之需,有需求,就有因应而生的行业,小倌馆必然存在,只是不能光明正大地摆出来给人看而已。

  “……”她周遭已无声。

  她缓缓张眸,再缓缓扫过看着她的众门客,最后更是缓慢地对上似科在隐忍笑意的李容治。

  “……怎么了?”她笑容满面。

  “徐小姐累了?”有人问着。

  “……不,徐达只是在思索。”思索怎么翻出隐在京师的小倌馆而已。

  其中一名捋须的中年名士笑道:“徐小姐思索到最后,可有结论?”

  “这个……”

  “陛下喜鱼,几乎天天都得食鱼汤。”李容治忽然道:“今儿个得欢楼刚呈上一条颇为可观的巨鱼,如今骨头该留在楼里吧。”

  众人一脸莫名。

  徐达心一跳,咳了一声。骨头汤也好啊……她来大魏最愉快的一件事就是,这里的海产类比西玄不知好上多少倍,得欢楼是京师少数砸重金由海岸直接收购,连夜运到京师,以求食到最新鲜的海产,遇有特殊海产送往宫中得赏。

  大魏老皇帝也爱鱼,身为同好,她绝对不介意只喝他剩下的骨头汤。

  “那个……”她又咳一声,看了李容治一眼。“要巩固殿下在魏皇帝心里的地位嘛,殿下在西玄向来洁身自爱,有目共睹,殿下不妨暗示只迎正后,不纳其他妃子,重抬大魏祖训,也许有所帮助。”

  中年名士眨了眨眼。他身后的其他门客也同时一眨,望向李容治。

  “让殿下只娶一后,未免太委屈……”

  “后妃名单已经有谱……”有人低声咕哝。纵然太子有德有能有名望,但有些人只能用买通方式,势力均分,雨露均沾是唯一的法子。

  李容治并未说话。

  中年名士沉思片刻,插嘴:“皇上自打皇子失德后,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在他心中只怕对此事耿耿于怀,若是此时殿下表露心意,皇上或可宽慰,将来李家天下,将不再重蹈覆辙,犯上……”他不敢说逆伦,改口道:“再者,当年娘娘因后宫内斗含冤死而死,累得殿下这李家子孙差点早夭,皇上怕也为此留下心……等殿下登上皇位后,那时再颁诏行纳妃子之礼……也是不迟。”他很含蓄地说,势力均分还是要有,但可暂延。

  徐达看看李容治,他似是认真倾听,颇为认同。她听着听着,托了个借口出去解个手,用力伸个懒腰。

  时至今天,她才发现原来徐直徐回这种英才也不好受。大魏是不是错把乌鸦当凤凰了?竟找她参与这种事。难道李容治没跟他们说,他只把她当保命符吗?

  她又绕去喝了口水,洗把脸,再走回去进,发现众人已经散场,只余那中年名士与另一名门客。

  他俩边出厅边道:“那日我瞧得妥妥当当的……庞先生,恐怕殿下当日许给她的承诺太过贵重。”

  “嗯……”

  “她身上有那把长德宝刀,分明是殿下所赐,这到底代表什么?”

  没代表什么,重金收买她的心而已,她拥有腰间那把刀。

  “嗯……”

  “我曾听西玄徐家三女,一女资质平庸……虽然她不若流传的那般平庸,但我想她应就是那位徐女。”

  哎呀,她该感谢这位门客的赞美,之前乌大公子还以为她目不识丁呢。

  “嗯……”

  这两人说了一阵后离去。她自廊柱后走出,想着这几日才有点点欢喜,大魏人不识她是徐达呢。有男子见她脸红,她乐得飘飘,差点想冲上前拎着他衣领问,要不要跟她回家去……

  她还以为在这里能稍稍自在些,原来徐家平庸女庸名远播啊。

  她才要举步,就见拱门立着一人,她立时笑道:“庞先生还没走么?”

  那中年名士朝她作辑。“徐小姐,庞某一直没有机会谢过小姐,要不是小姐,只怕殿下难以全身而退。”

  徐达连忙回礼,道:“小事小事。殿下他……于我有恩,大魏有一句话说,蒙一饭之恩,尚杀身以报。我这……也还好还好。”

  “徐小姐对大魏文化颇为了解。”他捋须笑道。

  “尚可尚可。”

  “徐小姐……这把刀……”

  她面不改色答道:“是殿下所赠。传闻这把宝刀是殿下师傅所有,殿下实在看重徐达,徐达必全心相护。”

  “嗯……殿下师傅乃大魏有德君子。当年殿下离京时,只主动带了这把宝刀走,想必殿下尚念及这位有德君子吧。”

  她笑道:“想当然耳。”

  “徐小姐……先祖是姓徐或者许?”他忽问。

  她一愣。“自是姓徐,非言许。”

  他沉吟一会儿。“那许小姐可曾听过大魏许姓?”

  “……不曾。”

  “大魏宫里的开国金刀?”

  “不曾。”她答得爽快。

  “北唐的絮氏?”

  “……”她摇头。

  “南唐的胥人?”

  “我一生都生活在西玄京师,对四国这些姓氏不甚了解。”她隐觉得有异。

  “原来如些……徐小姐年纪尚轻,还用不上一生两字。”

  对她来说,离开西玄的徐达,其实跟死了没两样。她见过这姓庞的欲言又止,心知他刻意等她的原因,故意问道:“徐达想请问庞先生一事。那个……大魏男风是不盛,徐达来京师还没有见过小倌馆……大魏有小倌馆吧?”

  庞然面部抽搐,连胡子都在抽了。“小倌馆……徐小姐问它是……”

  她顺顺发尾,娇笑道:“自是已用。”她注意到他明显晃了一下,看她的目光变了。

  这是当然。他以为李容治暗许她在后宫占有一席,但大魏后妃身子须得清清白白,她要找小倌,自是与后宫无缘。

  他喉口滚了滚,慢条斯理道:“庞某对小倌馆不熟,但据说那种地方龙蛇混杂……如果徐小姐需要,庞某可以想法子居中牵线。”他非常含蓄地说。

  她眨眨眼,笑道:“那就麻烦庞先生了。”这人,还真想盯着她生米煮成熟饭啊。她实在忍不住,问道:“殿下的后妃名单里,可有他喜欢的人儿?”

  “……喜欢?”

  “唔,彼此见过面了么?”

  他不知为何她笑问这事,暗暗寻思一会儿,答道:“大魏男女婚事哪有私下见面,只有画像罢了。前两日已将画像送来给殿下看了。”

  呀啊,这是强迫中奖吧。兴许她掩饰得不够妥当,他解释道:“这绝非委屈殿下。若非美人,又岂敢呈上?已告老还乡的钱大人女儿……就是临秀他大姐,是大魏第一美人,不,也许是四国第一美人。”

  “这岂非天作之合?”她喜声道。

  他细看她表情真诚。他还以为……千里迢迢跟着大魏太子回来,是别有用心,难道真是他想错?

  他见她眼眉有英气,与大魏女子大不相同。小倌馆?他刚才差点晕了,大魏女子要有这想念,早就被人打断腿了。西玄徐家,果然不同凡响,单是这个传出是平庸之辈的徐达,就已是如此,那徐家其他子女……

  “徐小姐擅用刀?”他又问。

  “是啊,我自幼习刀,殿下这才送我宝刀啊。”

  “徐大小姐和三小姐……”

  她眉角略挑。“徐直不武,徐回持阴刀。怎地?”

  “阴刀?那种阴间的东西不可能是大魏所有……若是徐小姐姓许……”他及时收了口。

  言午许?她心里颇觉得诡异。四国语言,文字难通,但在腔调高低上略略有差,要说许通徐也是可以……

  等到他离开后,她在院里意兴阑珊地发了一会儿呆,随手折下一片青叶,坐在石栏上,轻轻吹起曲来。

  乐间彷若轻风飞舞,但盼自己能乖风回西玄,一解怀念之情。她在乌大公子面前是不敢吹这首怀念曲的,她怕他思乡,怕他后悔随她走。

  瞧,她东怕西怕,当初学这些丝竹有什么用呢?她什么也没有了,再来一次,她仍然不后悔替环玉取药,可是,自离开西玄后,她心头一直空荡荡的,原来断了根的浮萍是这般难受,她甚至不知将来她该何去何从。

  天下万里,她的家,已经回不去了。

  就连……就连心里想要的人,也不敢要。

  如果她有徐直的个性,那她就要耍手段把李容治给困在密室里,就这样一辈子锁着他。

  如果她有徐回的个性,她就强抢李容治到哪个山头去,什么太子,陛下都交给别人。他就当她单纯的黄公子李容治吧。

  可是,她谁也不是,就只是徐达……只是徐达而已。

  当她回过神时,发现她吹的曲儿已经变调了,开始在思春了,她捧腹大笑,道:“这叫什么?平生不会相思,才会想思,便害相思。”不成不成,她怎能犹犹豫豫断不了呢?看来,她得快些去尝男欢女爱,等尝过了就知道这种东西有多糟  ,就不会再犯见鬼的相思了。她寻思一会儿,清清喉咙,低声笑着唱道:“我有宽阔的双臂,儿郎啊,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我有丰盈的圆乳,儿郎啊,你愿不愿意摸?我有……”她语气顿断,眯眼看清石门旁的身影。

  “怎么不唱了?”他柔声问着。

  她慢慢起身,弹弹身袍,再抬眼时,笑容满面。“民债上,这歌儿不能乱唱的。”

  “西玄的求爱曲?”

  “是啊,非常粗俗的求爱曲。”她看看他身后无人,笑问:“殿下不回宫看皇上吗?”

  “正要过去。”李容治徐徐走到她面前,道:“这想可顺道送你回去。”

  她眨眨眼,摇手。“我想走回去,顺道到得欢楼尝尝骨头汤。”

  他闻言,笑道:“别单身一人走着,现在还太危险。也别尝任何送入宫里的食材,尤其是给皇上的,即使是剩下的都不要。”

  她面色微变。

  他又轻声道:“不是我,与我无关。身为皇室子孙,本就不该让人知道他喜欢什么,尤其是一国之君,这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将来……我也是。”一顿,他忽道:“大皇子失德,如果没有他的主动,又怎会有把柄让我掌握?”

  “……喔。”何必跟她解释呢?

  她垂下目光,看见他朝她伸出手,她本以为他要握住她的手,正在犹豫要不要闪避,忽地,那大掌掩住她的双眼。

  “殿下?”暖暖的掌心,让她想起马车上他的温暖。

  “二姑娘,怎么现在还眯着眼呢?大魏御医也治不好?”

  她一笑:“我眼力自幼比常人还好,如今不过是打回原形罢了,不妨事。”

  那双手放了下来。

  日光落入她眼里,她第一眼看见的光就是他细致的眼眉展着温煦的笑。哎啊,都是要当皇上有我,想来相处时间无多了,能多看他一刻是一刻吧。于是她也笑了,摸摸发尾,道:“既然殿下愿意顺道送徐达,那就麻烦你了。”

  轿子一顶。

  男女共轿。

  她正襟危坐,他本在跟她闲聊几句,多半是问她在大魏习不习惯,或者点她一点,京师哪有小食铺不错,他离京多年,大多消息都是自幼听宫女说的,不敢保证店铺还在,说着说着,他忽道:“对了,你回信了吗?”

  她讶一声,自腰间取出上午写好的信给他。都见到人,还有必要看信吗?

  他接过打开细细看着,看到她抱怨宅子过大,笑意加深。过了一会儿,他道:“那宅子本就是给我名下门客用的,你是姑娘家,我安置你一人住一宅,其实很合理,目前尚不会教其他有心人察觉。”一顿,他又似漫不经心道:“二姑娘莫误会,容治并不是真将你视作我名下的门客,而是,你混入其中,对你比较安全。今日也是为了想见二姑娘一面,这才托辞请你过府。”

  “……”她脸热了起来,目光看向轿窗外头。

  他小心折妥纸条收起,笑道:“等我有空了就回你。”

  有什么事现在说不是很好吗?还回信呢,信上也都只是简单几字啊……但她还是轻应一声:“好。殿下请多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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