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么?你笑什么?我是说真的。”她白了对方一眼。
“不然,咱们客观一点,”他抬起头来,敛起笑意,道:“如果今天换了是别的政治人物,一样是为民做事,你拿不拿回来?”
这问题把她问哑了。
“看吧,你答不出来。”一笑,对方抬起手,挥了挥,准备道别,“既然你答不出来又不肯承认的话,那就认命把任务达成吧。我先走了,掰。”
“我不——”墨殇急欲反驳,但那小小的身躯已经走出了她的视线,随之而来的是门板被关上的声音。
她一个人坐在客厅,思索着他的话,也审视着自己的心。
的确,平心而论,若是换了个人,她绝不可能心甘情愿、乖乖把自己的妖丹奉送出去;当初会甘愿给了南门靖,是因为爱情,也是因为恩情。
那么现在呢?现在又是为了什么?辗转红尘,他已轮回了三世,论相欠,也早该还清了。
原来如此,她恍然大悟。
这才是小路真正要她明白的事情吧?她与南门靖之间早已结束,无论他今生成了什么样的人,都与她无关了。
于是,该是她的东西,理所当然必须讨回,她再没有继续守护他的义务了。
思绪至此,她骤然像是吃了秤砣般坚定,起身走回卧房,拿了手机、拨出一组号码。
彼端的人很快就接听了。
“喂,阿渡,”她犹豫了下,才问道:“明天下午有空吗?有件事情需要你帮忙。”
沐向旸离开了立法院,才刚上车,就发现司机换了个人。
他楞了楞,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上错车。
“……你是哪位?”他盯着驾驶座上的年轻小伙子,对方看起来不过是二十三岁左右的年纪。
“啊,真是不好意思,忘了先向您自我介绍。”阿渡回过头,挤出了一抹纯朴无害的天真笑容,道:“我是老陈的儿子,我爸今天早上突然胸口闷痛,临时去医院挂了急诊,便叫我来代班。”
闻言,沐向旸先是静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没说什么。
他心想,今天是什么凶煞之日?刚才离开议会的时候,助理匆匆忙忙跑了过来,说什么南部的母亲病倒了,得先搭车赶回乡去了解情况,现在又是老陈胸痛挂了病号?!
唉,也罢,生老病死在所难免,人人都会有遇上的一天,他如何能苛责对方?
其实,他是很幸运的人,父母亲给了他一副强健的身体。
自他懂事以来,他没生过病,也不曾受过伤,但也正因为如此,从前的他其实没什么仁慈怜悯的胸怀——毕竟他从来就不知病弱的苦、不知受伤的疼,又怎么可能会有同理心?
后来,母亲在他大二的那一年死于癌症。
临终前,母亲握着他的手,告诉他,“向旸,你要记得,你有健康强壮的身体、也拥有比别人更多的幸运,所以你更应该要懂得照顾比你弱小的人。”
那句话,改变了他,也造就了今日的沐向旸。
“沐先生?”
年轻人的声音突然从前座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嗯?”他抬头,回神。
“沐先生现在是要直接回住处吗?”
“不,先去营建署一趟。”
“好的,没问题!”充满朝气地应了声,阿渡转过头去,愉快地发动引擎、系上安全带。
“你知道路吗?”
“知道。”答得很顺。
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营建署在哪里。反正那不重要,从头到尾他的目标就只有一个——把沐向旸载到墨殇那儿。
车子开上路之后,沐向旸稍稍打量了这个年轻人。
对方皮肤白白净净、五官秀气英挺,怎么看都不像是司机老陈能生出来的……
“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他突然很好奇。
“嗯?”阿渡瞟了后视镜一眼,道:“我叫伶熙,你叫我阿渡也可以。”
一听,沐向旸眉头轻蹙了下。
灵犀?陈灵犀?真是奇妙的名字。不过,他没再继续往下问,心想这孩子应该只是来替父亲代班个两、三天,于是就不怎么在意了。
他低下头,打开了他的平板电脑,开始忙起自个儿的事,直到感觉车子停下来了,他才阖上平板、再次抬起头来,却发现眼前根本不是营建署的大门,而是一般的老旧住宅区。
他这才隐隐约约觉得事态不对劲,“……这里是哪?”
阿渡回过头来,指了指车门外的一栋透天厝,道:“这屋子的主人,无论如何都想找你私下谈谈。”
两个人用目光对峙了好一会儿,半晌,沐向旸点点头,只表示明白了,并无被人劫持的惊恐。
真是的,他怎么会这么大意?他猜想,此时屋内应该坐着一群黑道分子,正准备等着他进去坐下来“好好商量”。
八成又是和那一系列的法案推动有关系吧?
事实上,过去几个月来,他都在积极推动一些建筑法案,法条一旦通过了,等同在各大建商的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外加搬颗巨石砸在他们的脚上。
被威胁、被利诱,他早就习以为常,但是光天化日之下被掳来,他倒是第一次遇上,他愈来愈想知道是哪家建商这么有胆量。
他下了车,笔直走向大门,门没关,只是虚掩着,他不假思索,大方推门走了进去。
一进屋,哪有什么黑道?只有女人一个——那个装瞎的女人。
沐向旸皱了眉头,露出了嫌恶的神色,“又是你!三番两次设计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墨殇悠闲地坐在沙发上,回望他一眼。“我说过了,你体内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我一定得拿回来。”
听了,沐向旸嗤笑出声,“好,那我现在也郑重告诉你,我体内只有器官,且你得把我开肠剖腹了,否则你什么也拿不到。”
说完,他掉头,毫不犹豫地往大门走,作势就要离去。然而,当他走到门前的时候,那扇门板突然“砰”的一声自动关上、落锁,让他吓了一跳。
是风?不,不可能的,就算是气流让门关上,但也不可能无端自动落锁。
他诧异,回头看着那个女人。“……你对这门动了什么手脚?”
墨殇笑了笑,道:“我是动了手脚没错,佴不是你想象得出来的那种。”
他沉默,说不出话。
好吧,他承认自己开始有点紧张了。他不知道这女人的来历,也不知道她有什么样的能耐,更不知道她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难道她真要将他开肠剖腹,取出他的器官?啧,这想法未免太荒谬,又不是什么电锯杀人魔的剧情。
“沐先生,”这时,墨殇站了起来,开口道:“不如你就乖乖回来坐着吧,我们的误会好像有点深,要不要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闻言,他回头,勾起一抹冷笑,“我有其他的选择吗?”
“没有。”
“我也是这么认为。”考虑了几秒,他叹口气,认栽了,干脆地走向沙发,一屁股坐下。
“说吧,你要跟我‘聊’什么。”他语带嘲讽。
墨殇一语不发,反而是缓步走到了他面前、蹲了下来,就像是臣子屈膝跪在君主脚下那般。
他带着疑惑,睇着她的眼,那双晶灿眼里风情万千、水波流转,坦白说,她最美的就属她那双眼珠子,仿佛能够摄人魂……
“我要先跟你说声抱歉,”毫无道理地,她莫名道了歉,“在我们能够真正谈这件事情之前,我必须对你做一些……有点粗暴的事。”
“啊?”他一愣。
就在他还没回过神来时,她突然倾身、重重地在他胸前槌了一拳。
沐向旸只感到胸口一阵刺痛、烧灼,几秒后,他明白了她在做什么。
她并不是出拳槌他,她的手里握着一把蝴蝶刀,而刀刃已经直直刺入了他的胸口。
“你……”他瞠大眼,不敢置信地瞪着她。
“别吓成那样,你死不了的。”她冷哼一声,抽出刀刃,银刃上滴血未沾。
他呆楞了好一阵子,随后赶紧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口。
衣服的确是被刺破了一道裂口,诡异的是,他的胸前竟不见刀伤,唯有一道浅不易见的淡红痕迹。
第4章(1)
沐向旸很震撼,但事后却显得异常冷静。
甚至,他还能向墨殇借来那把蝴蝶刀,东摸摸、西瞧瞧,彻头彻尾地研究了一遍,最后才信了它是真刀。
这点跟南门靖很相像——相信眼见为凭。
墨殇回想起她伤重的那一世,南门靖丝毫不排斥世上有妖,且明知她是狐妖,仍然救了她、把她留在身边,不带任何淫邪意图。
她泡了一壶花草茶,本想让他压压惊,不过现在看来根本是多此一举。
那男人适应得非常好。
“你……”她率先打破了沉默,“你这么快就接受现实了?”
沐向旸抬头看了她一眼。“不然怎么办?再让你捅一刀吗?”
墨殇因他的话露出浅浅微笑,她替自己倒了一杯茶,轻啜一口,“听起来不错,毕竟机会难得。”
他静静睇着她低头喝茶的模样,有那么一时半刻,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看待她,对她敬而远之吗?还是他应该更加提防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
毕竟他对她一无所知,可她对他却像是了若指掌。
“你不对我解释一下吗?”终于,他忍不住率先打破沉默。
“嗯?”她淡应了声,抬起头来,“你是指哪方面?”
“全部。”
“你真贪心。”她失笑,将茶杯搁回桌面上,“好吧,不重要的小事我就不说了,我只解释那一刀就好。”
沐向旸没答话,洗耳恭听。
“咳咳,你听清楚了。”她清清嗓子,“正如同我上次向你解释的那样,有个东西在你的身体里已经很久了,正因为有它的存在,理论上你不会受伤、不会生病,这样够清楚了吗?”
就字面上而言当然清楚?,可对于认知方面,他实在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
“唉,你的表情看起来好像不太明白呢。”说完,墨殇再倒了一杯茶水,几乎一口饮尽。
“让我厘清一点。”他伸出食指指着她,“你的意思是,从小到大我没生过病、不曾受过伤,全是因为你说的那东西?”
“不错嘛,果然够聪明,看样子你已经完全理解了。”她倾前,又替自己倒了一杯茶。
其实脸上的漫不经心只是逞强摆出来的假象,她紧张得连手心都出了汗,只能靠着拚命续杯茶水,好让自己看起来稍微镇定一些。
“所以,你说的那东西是什么?”他又问。
“妖丹。”
闻言,沐向旸这才想起,她的确提过这两个字,只是那时候他当她是个精神失常的女人,没放在心上。
“可以说得明白些吗?单就两个字我实在无法听出什么。”
她又叹息了。“我们能不能让事情简单一点?”
“什么意思?”
“你探究那是什么东西根本没意义,我只能说我可以完成你一个愿望当作我取回妖丹的报酬,不如你直接告诉我,你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不是我自夸,大部分的要求我都办得到。”
沐向旸眉一挑,从话里嗅到了她的焦虑。
她似乎很急着要把妖丹拿走,且照这女人的个性,没有使用蛮力把东西抢走,那就表示——她所谓的报酬压根是拿走妖丹必须完成的条件,也表示情况是对他比较有利的。
他思忖了一会儿,“如果这妖丹真如你所说,能让人百病不侵、刀枪不入的话,那你知道这个世界上会有人以什么代价来买它吗?”
“我当然知道。”她扬唇,露出了一个甜蜜蜜的假笑,“所以,我能替你达成的事情,也不会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能用钱买到的东西。”
对他这样子的人而言,钱有了、权也有了,还有什么东西比妖丹这玩意儿更吸引人?
他一语不发,想了老半天,却露出了困扰的表情,“抱歉,我想不出有什么东西比妖丹还实用。”
“你……”她怎么会忘了呢?这个男人超级务实,除了自己的地位与利益之外,其余的都是狗屁。
“而且,你只是随便解释了几句,就要我完成这笔交易,未免太霸道了,就算是一般的签约行为,好歹会让我看清楚合约上的条款、更了解状况吧?”
好像也有道理。“……好吧,那我可以再让你提一个问题。”虽然她极不情愿。
一听,沐向旸笑了。“才一个?”他搔搔眉尾,一副不干己事的模样,“小姐,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想交换的人好像不是我。”
“那……两个?”
“真小气。”
“你少得寸进尺!”
他冷不防切入重点,“首先,你得告诉我,为什么你说的那个妖丹会平白无故出现在我体内?”
墨殇怔忡了下,无法立即回答,必须在心里稍稍斟酌一下答案。
她的挣扎,他全看在眼里,知道她不想回答。
于是,比起她的答案,他更想知道这女人为何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那不是平白无故。”半晌,她终于启口,“很久以前,有只狐妖修炼了几百年才炼出了那颗妖丹,”
刹那间,记忆里的南门靖仿佛重迭在他身上。她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注目,低头垂眸,继续道:“那时……前世的你,因为救了她一条命,她为了报恩,才会把妖丹给了你。从此以后,那颗妖丹就一直在你身上,生生世世都是如此。”
“你是说真的?”怎么觉得她好像是随便拿一段中国民间故事来糊弄他?
“嗯,是真的,需要我再捅你一刀吗?”
“……”这家伙是哪条筋有毛病?这么喜欢拿刀捅他,“你其实很讨厌我,对不对?”
“没办法,因为你一直质疑我,我只好一再试图证明。”
“那她呢?”
“谁?”
“你说的那只狐妖。她后来怎么了?”
墨殇又静了一阵,她本就没那个兴致回忆过往,可在这个瞬间,她被逼得想起了那杯毒酒、那把匕首,猛地胸口一窒,竟被那段记忆给压得无法呼吸。
不,这不是心痛,她只是想起了死亡的滋味……没错,这不可能会是心痛。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淡然道:“已经化为尘土了。”
“尘土?”对方声如蚊蚋,他根本不确定自己听见了什么,“你是说……”
“就是死了的意思。”她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加重了语气。
闻言,沐向旸困惑了,“死了?狐妖会死吗?”
“她把妖丹给了你之后,身体就跟凡人没什么两样,她会生病、会受伤,当然……也会死亡。”
他听了,顿时觉得胸口闷闷地说不出话来,像是有一口气梗着,隐隐约约,他的心脏又开始痛了起来。
他蓦地想起了梦中那个女人……
“慢着,”这或许只是巧合,可他这辈子最不相信的就是巧合,他必须问清楚。“你说的狐妖,她头发是金褐色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