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她焦急的转头瞧瞧即将走远的轿子,这才在衡量局势后,忿忿地由衣襟内掏出一个煨在胸口还热热的饭团。「拿去啦!」东西丢给他后,她就急急要走。
这家伙每天都要吃她做的早膳,有时他走得早,或自己起得晚来不及给他,他就算晚上回来当宵夜也要向她讨到那份没给的早膳,她真觉得这家伙莫名其妙的可以。
「等等,里头有加咸蛋黄吧?」他抓着她问清楚。
「加了加了,还放了你爱吃的豆干丁。你快放手啦,轿子真要走远了。」小米急切的看着轿子过了两个街口就要转弯了,转了弯要追就远了。
「嗯,你去吧,记得晚上到我房里来,别又迟到了——」
「又不是我要迟到,是三小姐不放人——啊,轿子怎么停了?糟了!你害死我了!」
见朱釉一脸凝霜的下轿找人,她惨白了脸,慌慌张张的甩开桂雨閺,急忙赶到朱釉面前,朱釉一见她出现,不由分说在她手臂上就是狠狠的一个扭拧,痛得她捣紧嘴不敢叫出声——
桂雨閺远远瞧去,面色阴沉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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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迟到了。」半夜里,桂雨閺的房里灯火还亮着等人。
「都是你害的,上午闹失踪,加上你刁难不去瓦舍,两罪并一罪,罪无可逭,我被她由早上整到晚上,一天没吃东西,还擦了一天的桌子,她房里的那张桌子,都亮到可以当镜子照了。」她累瘫了,一进房就瘫趴在桌上,连动也不想动。
「起来吧,有油鸡可吃。」
小米猛地坐直身。「鸡?你帮我准备了吃的?」她眼睛亮晶晶,垂涎地吞咽着口水。
「嗯,快吃吧!」他在她面前搁了只香味扑鼻的油鸡。
「你这是良心发现了吗?居然对我这么好?」她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但口、手没闲下,拔下鸡腿就啃起来了。
他只是笑着倒了一杯水给她,没答腔。
「不说话就是了,原来你还有良心啊,真是令人不可置信,可既然长了良心,我可否拜托你扩大你的良心,要拒绝谁,明着来,别再害我了,再拖着我,我迟早会被你害死的。」她满嘴鸡腿,口齿不清的指责。
「没办法,她们太烦人了,你又太好用了,这是权宜之策。」他拉起她没抓鸡腿的左手,卷起她的袖子,露出她嫩嫩的肌肤,卷到了手臂处,找到了被人捏到瘀伤的地方,沾着药膏,熟练的帮她抹起药来。
「权宜之策,你会不会太过分了?我身上的伤哪一次不是因你而受的,我真后悔当年吃了你一颗脏馒头,那颗馒头害死我了!」她大肆抱怨,并且真心为当年忍不住饥饿而误上贼船之事,懊悔不已。
他轻揉了她的瘀伤处,她痛得皱了眉,连鸡腿也啃不下去了。
「我收回刚才说的话,你根本是狼心狗肺,哪来的良心!」一痛,她再骂。
擦完药后,他放下她被卷起的衣袖。「若吃饱,骂够了,就干活喽!」似乎对她的骂语习以为常。
「哼,谁说我吃饱了?」她重新抓起鸡腿继续啃,饿了一天,她可以吞下一整只鸡都没问题。
一面啃着鸡一面瞄着他,见他也正满脸兴味的瞧着她。「你瞧什么?」
「我瞧你女大十八变,不再是当年我带在身边的小丫头了。」他眼神有着奇异的光彩在跳动。
「当年你骗我说,朱府有好吃好喝的,要我跟着你一起来工作,这一做就是十年,我在这虽吃穿不用愁了,可是不像你,受到老爷的重用,把你当成儿子一样对待,而我为了饱食一顿,忍受了三小姐的欺凌近十年,明明都在朱家工作,命运却差这么多!」她忿忿不平的抱怨。
桂雨閺低笑。「我可是看中你乐观坚强的性子,耐操耐活,这才带你来这吃香的喝辣的,你若继续待在街上乞讨,以你拙劣的乞讨技巧,可能不是已经饿死就是冻死在街头了。」他可是以她的恩人自诏。
小米大大的眼珠往他厚如城墙的脸上一瞪。「饿死冻死总比教你操劳致死的好!」
他笑眯了眼,这模样说有多奸就有多奸。「你可别忘恩负义了,哪回我操劳你没把好处分给你?」
「哼,可在得到好处以前,我被你这得读了多少书,研究了多少技术,瞧,我脸上的黑眼圈,我手上的粗茧,都是教你磨出来的。」她放下啃了快光的鸡腿,一手指着自己的眼圈,一手摊开手掌,气愤得很。
这家伙会选择卖身在朱家,目的就是要利用朱家在陶瓷方面的资源,让她习得更高深的眼光跟技术……
他不客气的拍打了下她伸出来的手,将她的手打缩回去。「你没听过『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句话吗?」
她气嘟嘟地揉着被打痛的手。「真该让朱家三个小姐瞧瞧你的真面目,那么她们就不会再挤破头的争相想嫁你了,因为你是那种在外装得人五人六,回到家后会欺负娘子的人!」这家伙在她面前一个样,在众人面前又一个样,真是个两面人。
桂雨閺笑着屈指弹了一下她的前额。「好啊,你去告诉她们,要她们死心别再来烦我。」
「我的话她们会信才怪,毕竟你假惺惺太久了,谁都很难相信你是一个滑头无赖!」
他笑得奸险。「这话可就不对了,我不过没对她们说说笑笑,专注于工作,这算得上是假惺惺吗?你该说我是正人君子,没有玩弄她们的感情才对。」
她听了都快吐了。「那是因为你对她们没兴趣,这世上你唯一有兴趣的只有一样,那就是钱、钱钱钱!」他在意的从来就不是女人,这人骨血里天生就带着铜臭味,所以只会拨算盘、赚钱!
他耸肩,没否认。
「也不知道幸还是不幸,能知道你的真面目,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傻呼呼的迷恋你,但倒楣的就是得受你奴役,搞得我这么晚了还不能爬上暖床,还得劳苦的来干活,去把东西拿出来吧,假面鬼!」她叨叨地撇唇说。
「吃饱了?」桂雨閺挑眉问。她一天没吃东西,才啃完一只鸡腿,这样够吗?
「当然没有,不过我可以先干完活再吃。」
「不必了,我等你吃完再说。」
小米睨着他,瞧见他的坚持,竟不自在起来。他这是在担心她饿肚子吗?
「可都饿了一天,不差再饿这一点时间。」
「都等了你一个晚上了,我也不差再等这一点时间。」
她微微润红了脸颊,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悄悄爬上她的心房。
「那好吧。」既然他都这样说了,她干脆低着头慢条斯理的享受完整只鸡后,才接过他递来的手绢,擦了擦油嘴跟手。
「东西呢?」她摸摸被喂饱的圆滚小肚子后问。
他定到床边,翻开床板,床板下别有洞天,取出了一匹石砖大小,表情生动、充满活力的陶瓷马。
小米接过这匹马,眼神犀利的扫过几眼后。「唐朝开元年间之物。」
「何以见得?」明知她从无失误,他还是细问。
「这匹马身上有三彩,分别为黄褐、绿色、米白,陶器经由这三个颜色的渲染后,立即添加了许多生命力,而上了釉色的唐三彩,在烧制时,颜色会向四处游定扩散,造成了色彩融合和下规则的色彩分布,这使得唐三彩具有独特的特色,让人轻易就能辨认出它来自哪个时期的产物。」
「那你说这马值多少钱呢?」
「还问我,你不比我清楚?」只要她一说出这是哪个朝代的古物,他那颗精到近乎离谱的脑袋就可同时精算出它的价值了。
他对她笑得白牙闪闪,好不刺眼。「就是啊。」他收起陶瓷马,非常谨慎的安放回床板下。
「这马价值不菲,又是哪个贵族高官的?」自从知道她的「天赋神眼」后,她被他利用得很彻底,先让她卖身陶瓷世家,夜夜补充她的陶瓷知识,待她「神眼」到了如神箭般百发百中的地步后,她就成了他的赚钱工具,经常有货让她鉴定,这鉴定费不低,这点光从他事后不吝啬发给她的分红费即可得知。
可这些货的来源,她从不多问,只是这回见他似乎特别重视此物,不由得随口问起。
桂雨閺剑眉略挑,挺讶异她会好奇。「这件不是某位贵族也不是哪位高官的,是我的。」
「你的?」
「怎么,不信?」
「这东西至少值数千两银,你买得起?」她声音拔高不少。
他捣住了她的口。「深更半夜的,你想让人知道你在我房里吗?还是,你想唤来朱釉,让她吃吃你的小醋?」他贼笑的问。
提到她的灾星,她马上死瞪着他,扯下他捣住她嘴的手。「老爷给的饷银有这么高吗?还是这几年的鉴定所得有这么惊人?不对,这匹马恐怕连老爷自己都买不起,你又怎么可能拥有,莫非这是你偷来抢来的?」她立刻紧张的追问。
「我做事不偷不抢,这你也是知道的不是吗?」
「可是……」
「可是凭一个乞丐出身的人怎么可能买得起?这是你要问的吗?」
「不是吗?」
「是啊。」他忽然笑得自嘲。
「桂雨閺!」
他表情冷下。「你知道我赚钱的手段,我想要的,通常会千方百计达成目标,但绝不偷不抢,这我可以保证。」
「我信你,但我要知道怎么回事?」小米正色道,还是很好奇这古物的来源。
「我会告诉你的,但还不到时候。」他表情神秘,而且笑了。
「还不到时候?」她皱起柳眉,瞧着他笑容不减,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瞧了就是忍不住打起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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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厅上围坐了所有朱家人,个个神情紧张,有心喜、有急切。
「雨閺,你该知道我视你如子吧?」朱立园凝色问说。
「是。」桂雨閺眼神沉静,简洁的应答后没多说一个字。
朱立园瞧着眼前眉目俊朗的男人。这小子光只是坐着饮茶,一身的清朗明辉就已让人不敢轻忽。
这小子他没看走眼,是一块月光美玉,可恨……
「我早计划好让你继承窑场,你可愿意?」他直接问了。
在场的女眷们,不管老少马上窃喜起来。果然是为了这件事,那么她们所心急的那件事,今日也该接着定案了。
桂雨閺神情内敛,不置可否,并没有立刻答腔。
朱立园认定他不可能说不,接着继续说:「要继承窑场还有一个条件,你必须娶妻。」
此话一出,在场的女眷们简直狂喜了。
站在朱釉身后的小米,则是神情难解的望向桂雨閺,而他的视线也正好往她投来,两人目光对上,她的心跳在一阵莫名的失序后,忍不住心慌的先将视线移开,桂雨閺见状表情极淡,轻扯了嘴角,目光跟着收回。
「老爷希望我娶谁?」他仍维持一贯平静的口吻问。
还有谁,不就是厅上她们这三个待嫁的女人之一吗?众人心想。
「我要你娶工部文思院监窑官的女儿,李瑶韵。」朱立园绷着脸吐出。
他的话像是天空意外劈下的雷电,将众人劈得神情错愕。
「老爷,你有没有说错?肥水不落外人田的道理你不懂吗?更何况这小子是你栽培多年的人,你不替自己女儿终身幸福着想,竟然要他去娶别人家的女儿,你、你这是哪里糊涂了?」大房夫人首先发难,气急败坏得很。
骂他糊涂算好听了,其实她真想开骂他脑袋坏了才会说出这种话!
「我说老爷,咱们朱釉会输给那监窑官的女儿吗?你这是瞧不起自家人了。」三夫人也忍不住开火。
三个女儿更是眼看就要凄惨的大哭抗议了。
朱立园冷冷地瞧了三个眼眶飙泪的女儿一眼后,目光再转向桂雨閺,见他依旧是那副安逸无波的神态,暗叹一声,更加确定自己当不成这小子岳父的事实。
「这是李监官亲自向我提的事,他直接开口希望雨閺成为他的女婿。」其实他也很扼腕,栽培了多年的继承人得拱手让人,谁能不饮恨!
官窑所产的宋瓷,闻名遐迩,若通过海上丝绸之路远销海外,如高丽、南洋、印度、中西亚等地区,其利益惊人,朝廷如果不谨慎控管,让人中饱私囊,损失的是国库。
因此在窑司之上还指派了监窑官监督,防止窑司私吞国银,而这监窑官所向朝廷禀报的一句话,往往就能决定他这个窑司的前途。
如今只能怪那监窑官仗势欺人、怪自己没先见之明好未雨绸缪,让人先开了这个口。
「那李监宫怎么会突然向老爷提这事?难道他不知道这雨閺是咱们内定的女婿吗?」三夫人急问。
朱立园望向桂雨閺棱角分明的脸庞。这小子依旧沉静得令人害怕,让他联想起「冷血无情」这四个字。
迎向老爷不甘的目光,桂雨閺自己开口了,「李监官先口头问过我的意思,我说好。」
「什么,你说好?你怎能自己作主背弃老爷、背弃朱家?」大夫人立刻飙问。
「你这忘恩负义的小子,枉我釉儿对你一往情深,你竟然见利忘义,这么对咱们!」三夫人更气。
无视于护骂,原本端坐着的他悠然站起。「老爷窑司的职位要被撤换了,原因是他主持窑务十年,中饱私囊逾万,这事已教监窑官查出,他要老爷吐回,老爷银两用尽,吐不回了。」
乌黑眼眸瞟向一张张震惊的脸孔,冷笑,「我娶他女儿是唯一保老爷官位的方法。」浅淡的声调一落,立即带来了一室令人窒息的沉默。
良久后——
「老……老爷,雨閺说的是真的吗?」在大房、三房夫人哭闹之际,始终没出声的二夫人,不禁打破沉默颤声问。
朱立园难堪的垂下头来。「我除了要养这一家子人,还投资买商船……船遇风浪……沉了……全亏了……」他承认自己闯祸污钱了。
「老爷,你?」一向以为老爷廉洁,想不到也会做出这种事,她愕然不已。
「所以桂雨閺娶那李瑶韵是在解救咱们朱家了?」三夫人浑噩低喃。
「没错。」朱立园无脸见人,垂目惭愧。
「桂雨閺,你当真愿意放弃我牺牲娶那女人?」朱陶气不过,不顾矜持,恨声问。
「他有什么好牺牲的?李家势力比咱们朱家还大,娶了李家女儿,更确保他能接下老爷窑司的位置,他这是更上一层楼了,这以后恐怕连老爷他都不瞧在眼底了。」三夫人恨声说。
这倒是!连低着头的朱立园表情都变闷了,心中不禁起了一个想法——他该不会是养虎为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