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他今天好像有点晚了?
放下剪刀和正在裁剪的布,何心心走出工作室,脚下突然一顿,想到他又没有和她约好,也许今晚不过来了。
她不知道自己和叶刚这样到底算什么?恋人、朋友、前男女朋友、学长学妹,还是亲家?毕竟他弟和自己的妹妹已在稳定交往中。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个男人在入侵她的生活,以各种名义和理由,在她住处住下。律师总是能言善道的,他们说的不一定正确,但会让你没有反驳的机会。
第一个晚上,他说他住处停电,他赶着写诉状,所以跑来她这里;第二个晚上,他还是一样提着公事包和那个黑色旅行袋,说电力还没恢复,必须再借住一晚。
她想着又没有发生什么像地震这种天灾,而导致电力无法在短时间内恢复,为什么会连停两天?在她的认知内,台湾似乎不会有这种停电多日的现象
结果他只是一脸古怪地看着她,冷冷道:“我又不是电力公司的员工,哪知道为什么。”她的疑问似乎显得愚笨了。
第三天晚上,他依旧带着一个公事包和一个旅行袋出现,他说他住处那一带停水了,没水喝没水用,只好再借用她的地方。
她问他有没有打电话,还是上自来水公司网站查一下会停多久、为什么停?他说老天爷不赏脸,降雨老降错地方,所以台湾缺水很正常。
她觉得纳闷,她怎么记得容易缺水的是南部,北部应该是淹水比较多,他却一脸她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的表情反问她。“你在国外待了两年,难道连台湾哪个地区比较容易缺水都不知道了吗?”她知道他又在暗讽她的不告而别。
第四个晚上,他仍然一样的装备出现,他说电来了水来了,但是住处前那条路被挖开了,他车开不进去,只好再过来这里。
她虽然觉得奇怪,却也没办法说出是哪里奇怪,也只能让他住下。
他们这样的生活模式,不知情的人恐怕会以为是夫妻。白天各自在自己的工作领域努力,下班后他下厨做饭,她洗他的衣物并且熨烫;他们同睡一张床、一起吃饭、共看一部电视、共用一个浴室,多像一对夫妻,只是,他们没有亲密行为。
他心思本来就沉且细,也非多话的性子,他在想什么,她通常是猜不到,以前便是这样了,何况在她不吿而别的两年多后,他变得更阴沉,说话常带刺,刺得她疼痛难当,却又无法为自己反驳什么。
即便如此,她还是那么那么,那么地在乎他。一种难以想像的迷恋。
抬眼看了看夜幕,想起自己在异国的街道时,她也时常像这样仰望天空,想着在台湾的他在做什么?想着他是不是恨死她了?想着他有没有可能也正在看着天?
想着为什么看到的都是同一片天,他与她却变得那么遥远?
一阵引擎声打断了她翻转的思绪,她好奇地看过去,一部白色小车在店门前停下,她猜想大概是这附近哪栋大楼内的住户,却意外看见叶刚从驾驶座下来。
他换车了?
下一秒,从副驾驶座走出一名高挑艳丽的女人,那女人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外罩剪裁合身的西装式外套,底下是条同布料的及膝窄裙,一看就知道 大概是什么专业人士。
女人打开后行李箱像要拿什么,叶刚迅速走近,他跟她说了什么,然后女人笑着退开,叶刚弯身从后车厢拿出两大袋看起来像是从大卖场买来的物品,他把那两袋物品放上骑楼,再转身拿出他的公事包。
他不知道又跟女人说了什么,她似乎笑得很开心,之后女人绕过车子,进了驾驶座——所以是女人的车子?他们……什么关系?看上去好像很亲密……
她还在猜测时,女人已开着车子扬长而去。
叶刚一转身,就见她站在工作室门口,呆呆地看着他。
他长眸略眯,低道:“过来。”
何心心一走近,他立刻把公事包递给她。
一接过公事包,她纳闷问:“还有那个黑色旅行袋呢?你今天不留下来过夜了吗?”她注意到他那个旅行袋是放他的换洗衣物,还有一些私人用品。但她没发觉自己这样的话,像是已将他留在这里过夜当成是一种常态了。
叶刚看着她,目光深幽幽的,她被瞧得有些无措时,他才启唇道:“你没发现里面的东西都放在这里了?”
她想了想,好像是这样,第一天带来的牙刷牙杯那些都放在她浴室了,还有一双室内拖;第二天带了两套换洗衣物来,还有几本法律相关的用书; 第三天他好像带了他的刮胡刀、刮胡水、男用洗面乳这些;昨天好像带了两套休闲服……东西放在这里,是不是表示他以后会常常留宿在这里……但,有可能吗?
“你在等我?”见她发愣,他又问。
她看着他,迟疑后,才点了点头,呐呐道:“我想说不知道你家那边的路修好了没,万一你车又进不去……你可能、可能会过来,所以我先在这里等等着。”
意识到自己向他透露了什么,她笑得尴尬,带了几分难堪。
曾不只一次吿诉自己,别再和他这样牵扯下去了,却还是期待着他的到来,也许,他根本不稀罕她的期待。
“我没回去,车子还放在事务所。”她虽然以别扭的态度承认她在等他,但仍让他心情大好,他目光深深地注视她。“晚上有应酬,就在这附近,所以干脆让秘书送我回来,刚刚又去了一下超市,买些东西回来。”
“喔。”她完全没发现他用的是“送我回来”这样意义非凡的词,只觉得他灼热的目光让她有些不自在。“原来是秘书啊……她长得很漂亮呢。”
秘书好像都会和自己的老板发生什么暧昧,她以前看的爱情小说就常有这种剧情,特别是他的秘书还那么美艳,他有没有心动?
“她结婚了。”他淡掀方唇。“不要自己在那边胡思乱想!”
他那像在对她解释什么的严肃模样,让她心口突突一跳。
他是在解释没错吧?是怕她误会,还是他刚直的性子容不得任何人误会?或者是为了保护他已婚秘书的形象?
无论是出于哪种情况下的解释,她还是为自己的话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呃……你说、她、她结婚啦?哈哈,我没有乱想啦,也是啊,那么漂亮的女生一定有很多人追求。当律师真好,可以和美丽大方的秘书整日相处在—起。”
他眼底烁动不明情绪,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片刻,他温沉道:“秘书和法务助理会在同一个办公室,律师则有自己的个人办公室;秘书通常是帮律师过滤电话,安排律师和客户的见面时间,还有提醒律师一些如出庭等重要事程,或是跑银行和寄信这些事,也是秘书的工作。我不知道别人的事务所是怎么样,但我们没有像你说的那种律师和秘书整日相处在一起的情形。”
“原来……秘书事情这么多啊。”他解释得真清楚,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以前连他的工作环境是什么样都不清楚,那时候的自己,好像都只是在享用他对她的好。
他提起两个袋子,才走了两步,想到什么,他止步回身看她,黑瞳藏了什么情绪,耐人寻味的。
“怎——么了?”她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能让我愿意和她整日相处在一起的,也只有我爱上的那个人。”话说完,他转身就走。
“啊,那……你、你爱谁?”问出口了,才发觉自己问了什么,她在心底咒骂自己老是这样说话不经脑袋。不是不知道他等着她回来,却仍想听他说出一个正确的答案。
闻言,他再度回首,沉沉看着她。
须臾,他半垂眼眸,淡声道:“当然是爱我爱的那个人。”
不愧是大律师,好深奥的答案!当年的自己,怎么会爱上这个口才和反应都比她好上太多的律师?一爱就再也忘不掉他。
叶刚没再说话,留下那个还在发愣的女人,他回身推开玻璃门,迳自踏进工作室,吊挂在门上的风铃声中,夹杂了一声极淡的喟叹。
“真是……笨蛋啊,除了你,还会是谁。”叮叮当当,他温沉的话声被掩没在清脆的铃声间。
***
第4章(2)
他今天……怎么又比平时晚了更久?好久好久……
何心心睁眼看着天花板,想着该不该打个电话问问看?
这一阵子,他几乎每个晚上留宿在这里,后来还陆续有什么他家瓦斯没了、电话费没缴被停话,所以电话不能用了、第四台忘记缴,没有第四台可以看等等,看似平常却又很不平常的状况发生。
在平常人家,那是常见的,但他做事一向严谨有条理,很多事只会提前处理,不会延后,所以什么费用没缴,根本不是他会做的事,这就是很不平常的地方。就算真的一两次忘了缴费而被停话了,他总还有手机,不至于因为这样就要跑到她这里过夜。
他也不常看电视,偶尔见他看电视,也只看新闻台,那么有没有第四台,对他来说根本就没影响。
他的理由看似合理,其实一点都不合理。
大概是知道她发现了他的不平常,之后他留宿在她家,再也没有任何理由了,一副他就是要来住的态度,这一住也有几个月。
她还记得前几个晚上,她问他:“你一直住在这边,你住处那边都没人在,这样没关系吗?”
他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语声平平地说:“我要你搬回去我那里住,你迟迟没动静,这不就是要我过来你这里住的意思吗?”
哪是这样啊,那个时候她才不是这样想!
两个分开两年多的男女,一见面就又住在一起不是很奇怪?况且他那晚还一副恨不得掐死她的样子,她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想法?
两个人之间明明还存在着不确定感,他偶尔还是会冒出刻薄言语,但彼此却都不想破坏这段日子以来的平静和温馨。她不知道他心里盘算着什么,但对她而言,她不过图这一时的幸福,一个只有他能给的幸福。
掀开被子,她下床走到窗前,期待能见到他的身影出现,等了一阵,却只有偶尔几个夜归人走过。
她侧眸看了下床头柜上的闹钟,已经近凌晨一点了,他今晚不过来了吗?
想了想,她转动门把,决定下楼等等看。
她打开工作台上方的小灯,坐了下来,随手抽了本服装杂志翻看着,那都是看过的内容,留着不过是为了让客户打发时间。既已是翻过的内容,再翻阅时已没了新鲜感,她只觉眼前的图片和文字愈来愈模糊,一手撑着头,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自己好像被什么人抱起来似的,鼻间有淡淡的熟悉气味,一个最让她感到安稳的气息。之后,她躺进一个柔软的地方,四肢终于得以好好伸展,她翻个身后,又再翻回来,四肢大张后再度睡沉。
叶刚看着那睡相夸张的女子,深目抹过柔辉,他拉来被子覆上她身躯后,拿了衣物进浴室沐浴。几十分钟后,当他湿着发走出浴室时,见到的景象是被子扭成一团,被她又抱又夹的搂在怀间。
他缓步走近,动作尽可能轻巧,他把被子从她手中和腿中抽了出来,再度为她覆上,手指不经意触及她裸露在外的肩膀,他大手轻轻地往上游移到她脸颊,来回摩挲着。
下午,他输了一场官司,一开始就清楚知道胜算不大的官司。
律师打输官司没什么,辩方、控方总有一方要赢的,他不是那种非赢不可的性子,他只求尽心尽力,无愧自己。
当初委托人找上他时,他已告知胜算不大,并请对方另寻其他律师,但当事人征询其他律师的意见后,也同样没有胜诉的把握,所以最后他还是接了这个委托案件。
结果如预期,他败诉了,他不是没打输过官司,却从来没有像这个案件般,让他败诉后会如此沉重,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一直呆坐着。
他想着自己是个幸运的人,双亲是大学教授,家境小康,他和弟弟妹妹三个人自小就接受良好教肓,一路经过各项考试也都很顺遂,虽然高中和大学没能考上第一志愿,但他至少还能完成学业,然后服兵役,接着自己和朋友合伙成立事务所。
他的人生很平顺,最惨的事也不过是女朋友丢下他,比起当事人王太大,他要幸运太多了。
他知道她多想争到孩子的监护权,但种种情况都不利于她,他尽了力还是没办法帮她争到孩子。明知道孩子该是她的,却只能看着她和孩子被分开;明知她先生偷了她所有的积蓄去花用,却因为法规而控吿不了对方。
他想着王太大痛哭的画面,仍深深自责,如果他的能力够好,也许三个孩子能跟在妈妈身边。是尽心尽力了,却还是觉得好遗憾……
“叶刚……”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脸颊上轻缓触着,何心心幽幽转醒,看见他一个人坐在床沿,一手轻触她脸颊,像在发愣。
被她甜甜的软嗓唤回思绪,他眨了下眼,淡声问:“醒了?”
她应了声,然后坐起身来。“几点了?”她回首看了下闹钟,讶道:“哇,都快三点了,你刚回来?”
“回来有一会时间了。”
“你今天好晚喔,我还想说你是不是不过来了,所以跑去楼——”想到什么,她睁圆了眼晴看他,笑眯眯地问:“你抱我上来的?”
你今天好晚喔。那带着撒娇的软软埋怨声,让他只是看着她,看进她那双灵活水亮的大眼,那明莹的眸子像两道指引的灯光,引着他这艘迷航船回到温暖的海湾。
愈是看着她的笑颜,他心头的沉闷就少一点,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嫩颊,声嗓淡淡地问:“你在楼下等我?”
“嗯。”她点点头,眼眸因为“他回来了”这个讯息而翘弯弯又亮晶晶的。“因为你今天好晚啊,我、我……”她颊畔忽生两抹红,在她脸上绽出娇羞。“我担心你,所以就下楼等了。”
深目紧盯那张小脸上的表情变化,那淡淡的羞涩表情让他心口发软。
从一踏进工作室,看到她趴在工作台上睡着的脸容时,胸口随即被一阵暖流涨满,那种有人等着你回家的感觉真好。
她离开的时候,他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身体掉了出去,整个人空空洞洞;然后,他开始用工作填补那些空洞,把工作塞满脑袋,不让她的影像干扰他心情。
他不喜欢下班,那意谓着他要一个人回去面对那曾经有她欢笑声的房子,然后又一个人被寂寞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