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下的时候,他不敢再来自找麻烦,自觉地在外面睡沙发。
“觉得疼就叫我,知道吗?”他俯在我的脸上方,很温柔地说。
我点点头,看着他把灯熄了,开门出去。
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全身发冷。原本迷蒙一片的感觉中有什么东西正一点一点地挣出头来。我不知道。我原来以为,他,跟我是一样的。
不,我又在自我狡辩了。我早就知道他不是玩玩而已。是我错了,原来利用一个以为很烦的人也是会良心不安的。
“王烨……”我在黑暗里轻轻地叫,窗外似乎传来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过了好一会儿,房门才慢慢打开,他声音轻得像怕将我吵醒似的:“烟轻……你叫我吗?”
我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望向门口:“恩。”
“怎么了?伤口痛?”他冲过来,伸手就要将床头灯打开。
我伸手拦住:“不。好像下雨了,我有点冷,你上来抱着我睡好吗?”
他想了好一会,才一咬牙,躺上我为他留的空位,从后面连着毯子一起抱住我。我们就这样躺着,谁也不说话,很长时间过去了,谁也没有睡着。
“这一刻,我觉得抱住了全世界。”他在我耳边呢喃出声。
我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不过他看不到。“你本来该去做个诗人,现在却做了小流氓。”
“你想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他说,“你希望我去做个诗人,我就做诗人去。”
“你完了,王烨。”我说。
“我知道。我早就完了。”他的脸埋在我的颈窝里,我的泪静静地淌在枕头上。
“我很想小雨,明天陪我回去看看他好吗?”
“好。”
又过了很久,他发出均匀的呼吸,我眨眨已经困乏的眼皮,更轻地说:“王烨,对不起。”
全没想到他还醒着。一个温柔的吻落在我的颈后,带着体谅和包容:“别说傻话,我自己甘愿的。”
第九章
充满魔性的诱惑着人讲出心里话的夜晚过去,清早起床,谁也没提昨晚的支字片语。他依然霸道地来闹醒我,还要索吻一百个,作为他昨天冲冷水澡冲到打喷嚏的赔偿。我只给了他一巴掌,加两个字:“活该!”
吃了早饭,推开门,蓝天白云,天气晴朗。“昨晚不是下雨了吗?”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
“本来就没下,你自己心里想着而已。”他在后面叽里咕噜的,以为我听不见。
“那你干吗不说?”忿忿地瞪他。
“嘁!傻了吧?有便宜占谁不占啊?”他好像在说什么天下至理,抬头挺胸,理直气壮的。
跌打酒很见效,今天的身手比昨天那是好太多了,直接一肘子过去。
回到家里已经中午了,正好可以跟沈雨浓吃个午饭,下午就回学校去。连请了两天假,老班那边也要小心应付啊。
开了门,家里冷冷清清的,看看时间,已经是放学了啊。而且玲姨也不在?奇怪!
忽然听到抽屉开关的声音,还有一些细微的响动。王烨把我往他身后一推,轻声轻脚地走到我房间的门边,我顺手抄过门边的扫帚跟在他后面。
门是敞开的,他往门边一站,朝里面雷霆万钧地大喝一声:“干什么呢?”
“啊!”
我赶紧进去。“玲姨?”
“你们干什么啊?吓死我了!”她拍着胸口,责怪地瞪王烨。
“我们还以为有小偷,差点被你吓死了呢!”
“你干吗啊,玲姨?小雨呢?”
她翻箱倒柜的,我的书桌上是一团混乱。她听到我问话才想起来,赶紧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你回来得正好,烟轻。我还在找你的班级和寝室号,你们不装个电话真不方便!”
“干吗?”
“小雨的老师来电话说小雨出了点事,让家长去一趟。你妈不在家,你爸又出差去了,我去不行,让你李阿姨去又不太合适……”李阿姨是跟我爸再婚的那个。
“出什么事了?”她光这也扯得老长,我急得抓住她。
“好像是……”她看了眼我额头的创可贴,有些迟疑,“打架。”
***
沈雨浓的班主任我认识,是我以前的数学老师,特别严厉,连夏天我们衬衣里面不穿背心都要管。撞到他手上那叫一倒霉!
“陈老师好。”我一进门就特恭谨地叫了声,陪上一脸灿烂的笑。
“沈烟轻?你怎么来了?”这么久没见,他还是一眼认出我来,扯着高高的调子叫我,那口气叫我听着心里一宽。随着我的眼神一扫旁边杵着的沈雨浓,露了个笑容:“为你弟吧?”
“恩。我爸妈都不在家,只好我来。陈老师,这是……”
“你自己看看。沈雨浓能干得很,以一敌二呀!”他也知道我们家情况特殊,没多大意见,笑着摇摇头,拿过茶杯去冲水。
我打量他那一身的狼狈。衣服头发给扯得脏兮兮乱糟糟的,嘴角青了一块,有几道抓痕。还好乱归乱,没见红。旁边站的只有一个,一样难看。想来另一个已经给家长领走了。我不动声色地扫他一眼,那他还特挑衅地回瞪我。哼!没见过市面的小孩!两个打一个,还真把自己当英雄了。
“啊呵呵,陈老师。”门边一阵高分贝的笑声,一打扮时髦中年妇女走进来,“不好意思,我回家晚了,听我那口子说才知道小浩又给您添麻烦了。”
趁着陈老师慢悠悠地跟她交代情况,我走到沈雨浓面前:“你越来越出息了啊!毕业班了还跟人打架!功课太轻松了是不是?如果记过上了档案,还有哪个重点高中敢要你?你动手之前先动动脑子好不好?”
他原本耷拉的脑袋,当下就急起来要跟我争辩:“哥,我是实在忍不住了!他说……”
“哎呀,我们小浩可不是会打架的野孩子!这一定是有人挑衅!”那女人的大嗓门盖过全场的声音,我烦躁地一回头,正好跟她冷笑着看过来的目光对上,也冷冷“哼”了一声。
“陈老师,沈雨浓他向来很乖,从不惹事,就知道安安分分地看书学习,所以我妈和我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我想不会是他先找人打架的。”
“咦?这话可好笑了。”那女人扯着嗓子叫起来,“难道我们小浩就喜欢找人打架了不成?”
陈老师伸手拦住她那高音量:“刚才我问他们,只有张晓辉先承认错误,这两个都不肯说。所以我让张晓辉先走了。现在你们两个,谁先说?”
我看着沈雨浓,他盯着脚尖,就是不开口。
那个妈妈不停杵杵自己儿子:“小浩,快说说怎么回事。干吗打架啊?陈老师,我们小浩老实,您也知道的,平时学习也不错……这个,小浩,说话啊!”
那个小浩看了沈雨浓一眼,头偏到一边,眼睛一翻,就是不说。
很好,江湖义气都学到这里来了!
陈老师也不说话,沉着脸在这两个人身上来回看着,跟探照灯似的。我怕老师吓不了台,场面更难收拾,咳了一声,冷冷地说:“沈雨浓,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耗。”
他听着抖了一下,憋了半天,憋红了腮帮子,蚂蚁叫地背书说了句:“陈老师,我错了。以后不会再犯了。”
陈老师的脸色总算缓了缓,那个什么小浩立即接口令似的也来了句,老师我错了下次不敢了。活似谁撑到最后谁就英雄了。他那样子连我的火气都快挑起来了。
时间也不早了,陈老师没有再追究原因就放人了。反正照他看也不过是小孩子脾气,一个言语不合就打起来而已。重点班的学生在这方面已经算很好管教的了。
我顺口就帮他请了假,说下午要到医院看看有没有什么大伤。那个女人立即像踩了炸弹似地跳起来嚷嚷我们小浩也要去,谁知道谁伤更重呢。我懒得理她,牵着沈雨浓先出了门口,等在门外的王烨跟过来:“没事了吧?”
“恩。”我点点头,只觉得沈雨浓的手一直在发抖。
“你挺厉害啊,一个打两个,他们看起来都比你伤。”我知道他心里因为我刚才那样不高兴,捏捏他的手想开个玩笑。
王烨立即像夸了他似的接过去:“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徒弟!”
“去去去,我还没说你呢!好的没有,尽教他这种东西,光用暴力能解决问题吗?”
“哎,沈烟轻,你可别跟我说你没用这种暴力解决过问题啊!”
“哥,你什么都不知道!”沈雨浓突然一把甩开我的手,用从来没有过的音量冲我吼,“我实在忍他们已经很久了,他们下次再敢那样说,我一定还会把他们揍个半死!一定会!”他攥着拳头,对我们身后的那个小浩说,“揍得他们不敢胡说八道,看他们还整天满嘴喷粪!”
那小浩的老妈两手一插腰,茶壶地叫嚣起来:“哎哎,你那什么态度啊?刚刚在里面还装得乖乖地道歉,一出来就这样了!哦,你以为我不敢跟老师说你威胁同学啊?长得洋模鬼样的,说话还横得很啊,一看就是家教有问题!什么叫胡说八道?什么叫满嘴喷粪?我问你!你这个哥哥也要好好管管啊!你弟弟这样很成问题的啊!”
我等她愤慨完,淡淡地说:“是,家母工作繁忙,长年不在家,我的功课也紧,有时对弟弟疏于照顾。但是我们小雨(我就是故意学着她的口气)从来不会说谎,他说令公子喷那个了,那就一定是喷了。想必这是特异功能,您也没有见过,所以不妨问问他,究竟是怎么喷的,如果可以,大可当着我的面再喷一次,让我也见识见识能让我们小雨动手的东西究竟臭到什么程度!”
“啊啊,我说呢,原来是有哥哥撑腰啊,难怪这么嚣张!上梁不正下梁歪,也难怪啦!”
还没等她说完,她那个真正嚣张的儿子一口凶横地吵起来;“我呸!有什么不敢说的?我就是说了沈雨浓是野种,怎么样?他就是个野种!长得跟洋鬼子一样,家长会也没人来参加!不参加集体活动,就知道看书做习题,跟个怪物一样!大家都知道他是在学校呆不下去了,想早点毕业才急吼吼地跳级,因为根本没人愿意理他!你说你是他哥,你们哪点像兄弟啦?他不是你们家捡来的是什么?还死不承认!呸!”
“你个混蛋!”
我一把拉住又要冲上去的沈雨浓,给王烨使了个眼色,他立即上来接手过去。我冰冷地注视着那对母子,努力控制着拳头不要挥出去脏了手。“果然好家教!这么臭不可闻的东西我们可喷不出来。你赶紧带你儿子到医院看看,他的排泄位置跟正常人的完全颠倒,小心脏了别人!”
那女人先是被她儿子的一番话说得脸青脸白,被我一阵抢白,更是脸色难看到极点。“小浩我们走,别跟这些有娘生没娘教的废话,一个个没家教的,就知道在外面打架,看看以后有什么出息!”
我气得一把拦在那个小浩面前,冷笑着:“骂完人了想走?哪那么容易?!我本来想告诉你沈雨浓跟我长得不一样是因为我们的爸爸不是同一个人。他的血统极其高贵,他父亲是挪威王室成员,家族具有上百年的历史。不过跟你说你也不懂,那我就捡你听得懂的——你刚刚的那番话已经构成污蔑毁谤以及对我们小雨的精神伤害,如果不赔礼道歉,即使不够年龄我也可以将你告上法庭!还有你,”我指向他那气得发抖的老妈,“我妈妈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工作,长年在外奔忙,就是为了让发展中国家的孩子,包括我们,包括你儿子有更好更优良的条件学习。她虽然没有时间教我们,但我们依然很为她骄傲,你刚才的话已经严重地伤害了我们的感情,请道歉!否则法院的传票一定是两份,一张给你一张作为监护人代替你儿子出庭。”
“谁、谁理你啊!就听你空口白牙,唬谁啊?”那女人的气势明显地矮了一截,“现在法院忙得很,谁会管你这种闲事?”
“不信就试试,我妈是学法律的,她也很快回来了,到时你们就等着看看法院管不管。”
“就算上了法院,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们说了?证人,还是录音?嘁!”
“证人——”我指向王烨。
她不屑地一哼:“都是一伙的!谁信啊?”
“还有我。”陈老师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她吓得脸都白了。
“陈、陈老师,我以为……您还没走啊?”
“还没呢,听到这边很热闹,过来看看。正巧都听到了。”他笑呵呵的,十足老奸巨滑的行头。
“陈老师,您听到了也好,您也来给我们做做证,我们口气不好,刚才他们口气就好了吗?”
陈老师看了我一眼,还是笑:“挺好啊,沈烟轻说的头头是道,也没有口出秽言,而且有理有据,我看不出哪里有问题。”
那意思就是站在我们这边啦。我不禁笑起来,陈老师,不枉我初中四年从不拖欠您的作业啊!
那女人脸色发白,很无助地咬了咬唇,突然一拍儿子的头,骂道:“都是你这个不长进的东西,小小年纪就会骂人,我看以后也不懂得孝顺父母,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走!”
“道歉——”我们三个同时出声。想混过去?没那么容易!
那女人越发气得,硬按着儿子的头让他说了声比蚊子叫还小声的“对不起”,继续骂骂咧咧地走了。连跟陈老师都没打招呼告别。
我看那小孩也硬气,被老妈硬拽着也不忘回头瞪我们一眼,心想这是个麻烦。
陈老师回头看一眼沈雨浓,又笑着:“挪威王室成员,我很荣幸啊!”
我大笑起来:“老师您就别逗了,我唬他们就差不多。您别当回事。”
“沈烟轻,我早没瞧出来,你还真是挺狡猾的啊。”他都没我高了,还伸长手一拍我脑袋,“好了,时间都不早了,早点回家吃午饭吧。那一身的伤,沈雨浓,还有你,沈烟轻,挺辉煌的啊,都回家好好上药。明天上课别耽误了。”说完,笑呵呵地道别走了。
王烨早就松开了沈雨浓,他一把凑过来:“哥,你刚才说得真过瘾!看他们吓的,呵。”
“你那同学是个麻烦,他不会善罢甘休的。我可告诉你,他下次再这样嘴贱,还揍!揍到他不敢再胡说!……不行,这样对你也不好……王烨,”我眼角瞟向他,他好整以暇地弯着唇等我求他,哼,休想!“可是你的说我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啊。”
“好了,我知道了。”他笑出来,懒洋洋地搔搔脑袋,打了个大大哈欠,“小事一桩!我们快回去吧,我已经饿得连吃饭的力气都快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