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绕着李明身子转了一圈。“你这身打扮——与你的名字,实在不相衬。”
她小小的讥讽李明没放心上,他只是掏出钱囊往供桌上一放,银两相互碰撞的哐当声教莫虹影眼睛倏亮。
“龙某有话直说,我是来委托‘虹艳仙子’杀一个人。”
莫虹影挑眉。“说。”
“竹林圣女。”李明自怀中取出刘武给的地图,莫虹影一晃身点燃庙堂蜡烛,她接过地图仔细打量。
“这个竹林圣女是何来历,功夫如何?”
“她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不,应该这么说,她厉害的地方,不在于功夫。”李明将他所知关于“竹林圣女”种种事迹,一五一十吐露。
莫虹影蹙眉看着地图,如此玄奇的事她还是头回听说。
“虽然她没有功夫,但当今圣上安排在她周边护卫的能手倒是不少,我只有一个要求,杀了她,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方式。”
“酬金?”
李明掏出一叠银票放下。“这里是一千两,加上钱囊里的金子,共是一千三百两,这只是订金。事成后我会再奉上三千两银票酬谢。”
“成交。”莫虹影一扬手取走银票,还有桌上钱囊。李明后退了一步,只见她尘拂一挥吹灭灯烛,同时也消失在李明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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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正午,李明风尘仆仆赶回王府,才刚在佣仆伺候下用完午膳,李皓已闻讯闯了进来。
“爹,孩儿有话问您。”
“坐。”李明放下手里的茶盅说话。李皓摇头。
“不,我站着说话就行。”他顿了一下。“爹,您当真执意起兵篡夺皇位?”
李明一瞪眼。“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劝您三思。”李皓昨儿动用他江湖上人脉搜集了不少刘武的一些事迹,越听他越怀疑刘武怂恿他爹起兵造反的用意。“孩儿发现这位刘师叔不简单,根据孩儿听来的消息,这位刘师叔除了是您的师弟外,他也跟先前被控谋反惨死的齐王,交情匪浅!”
李明一睇儿子。“你以为那消息我不知道?”
李皓皱眉。“爹既然知道,为何还——”
“他利用我,我也可以利用他。”李明推开椅子走到李皓面前。“皓儿,你到现在还不明白爹的苦心?”
“我的确不明白爹为何对皇位如此执着。”李皓坦言。“论荣华富贵、权势,爹虽不是第一,但已胜过他人许多许多。”
“你希望我安于我的亲王之位?”李明冷哼。“你知不知道,在爹年轻时候,明明有机会成为太子,当年我娘——巢刺王妃深受皇上宠幸,皇上本欲立她为后,却被魏征——那可恶的魏征,用一句不合礼仪谏止!”
这事一直是李明的心头恨,他泄愤地揪住桌巾往地上一掷,满桌茶盅盘碗登时碎了一地。明明龙位就近在眼前,他却无能靠近!
李皓注视地上残迹,心里隐隐觉得忧惧。他从不知道外表斯文内敛的爹,内心竟然藏着如此深猛的——愤懑!
“我只是要回属于我的东西,何错之有?!”李明瞪视李皓。“你说!”
李皓叹气。他如何说服一个已被权势蒙昏眼睛的人,而且这人,还是生他养他的爹。
但他仍旧得试,试着将他拉回正途。
“爹,我能理解您的不平不满,但您有没有想过,您一举兵——将会害多少人家破人亡?”
“别再拿你娘你妹妹出来说嘴!”
“孩儿说的是外头百姓。兴兵举事最终受苦的还是他们,您当真有济世安民一国之君胸襟,就该为百姓,而不是为了自己着想。”
“你这个孽子!”李明一揪李皓衣领。“竟敢教训我!”
父子俩几乎是脸贴脸互瞪着对方,李皓毫不退却。李明恼恨看着自个儿儿子,反了反了,当儿子的竟敢用这种像是可怜又像是失望的眼神,看着他这个做爹的!
“什么济世安民一国之君胸襟,你有没有想想外头多少人之所以能安身立命,还不是因为我的关系?为了成就我的大事,牺牲他们几条性命,何过之有?!”
“爹!”
“闭嘴!”李明一放李皓,同时举脚踹飞一旁梨花木制的圆凳。“该杀就杀,该毁就毁,你再挡我,小心我连你一块杀!”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李皓娘亲,也正是曹亲王妃姜氏匆匆跑进厅房,她泪流满面推开对峙的两人,她转头对着自个儿丈夫低吼:“你怎么可以这么说?皓儿是我们孩子,是我们曹亲王府唯一的命脉啊!”
“什么命脉!”李明甩袖转身。“当初皇上为了夺得皇位,不也杀了自个儿兄长弟弟,更上逼太武皇帝退位——”他回头一睨李皓。“正好你娘也在此,我给你最后机会,你是要选择点头参与我的举兵大事,还是选择离开曹亲王府,从此父子恩断义绝?”
“亲王!”姜氏吃惊扑向李明。“您当真要举兵兴事?”
“这里没你说话余地!”李明不耐推开妻子,一双眼一直定在李皓身上。“说,你的选择是?”
“皓儿?!”姜氏哀叫。
李皓一望泪如雨下的娘,还有执迷不悟的爹,他深吸口气,表情艰难地吐出两字。“离开。”
“天呐,怎么会这个样子……”姜氏摇晃地哭倒在地。
“好,我这二十多年,算是白养你了!”李明铁青着脸指向厅门。“你现在就给我滚,就当我李明从没生下你这儿子——”
李皓没等他吼完,一转身,踏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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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黑,喝得醉醺醺的李皓,凭着记忆飘进望雪房中,还没开口就把她扑在床上,发狂似地亲她抚她,弄得她满身都是酒气。
望雪直觉知道一定有大事发生,否则内敛自制的李皓不会有如此失魂突梯之举。她配合地躺在他身下任他摩挲揉蹭,直到心头寒意被她温柔拂散,李皓才翻身躺卧在她身边。
她拢拢被他扯乱的衣襟,拉来薄被将两人身子盖上,直到现在望雪都还没开口说上一句话。
李皓看着她。“怎么不问发生什么事?”
她怜惜地轻抚他脸颊,稍稍长出的青髭摩着她手心。一向颇重衣着外表的他,当真不曾在她面前出现如此不修边幅模样。
“你想说你就会告诉我,不说,就表示你还没准备好开口。”望雪心想,搁在他心头的事一定相当折磨他。
“是我爹的事。”他翻身将她揽进怀里,能被人如此理解信任,感觉实在温暖。
望雪早先已看见李皓爹——曹亲王意图举兵谋反,但之前还只是“意图”,没想到不过几曰,“意图”已成了“确定”。
“我爹一定会尝到苦头,”李皓猛一揉脸。“从皇上过往事迹就可发现,他对龙位的执念绝不亚于我爹,你想一个会弑兄杀弟逼迫亲爹退位的人,怎么可能重蹈当年太上皇的覆辙?”
他说得没错,虽说望雪才与皇上见过一面,短短还不到一刻钟时间,但他锐利精明的眼神早说明他绝对不是昏庸颟预的君王。
“我担心我爹,我猜想我爹下场定会和之前承干太子、魏王他们一样。”未举事即被皇上发现,最后惨遭流放,客死异乡。
“真的想不出其他法子,劝说你爹改变主意了?”
“有。”这答案李皓早想过,也差一点做了。“只要杀了刘武,让我爹失去援助,他一定得打消念头。”
凶残的字眼教她身体一震。
“不忍心,对吧?”李皓苦笑,眼里露着哀戚。
“我只是想到他也是有妻有儿——”她沉重地吁口气。“皓,你真的打算杀他?”
“我很想——但就是下不了手。”李皓挲着望雪头发低喃他下午做了什么。“刘武儿子成亲得早,现下已有个一岁大的娃娃会呢呢哝哝喊他爷爷——”
那是李皓从没见过的刘武模样,刘武的精明冷酷在小娃儿面前完全融化,当他看见刘武抱着小娃娃呵痒玩笑,握在手里的暗器怎样就是发不出去。
他苦涩一笑。“我爹常说我妇人之仁,他说得没错。”
“谁说妇人之仁不好?”望雪抗议。“我就喜欢你这样,我最讨厌那种只为自己着想,却视他人性命如无物的‘英雄豪杰’。”
李皓一讪。“瞧你,把‘英雄豪杰’说得像狗屎一样。”
她一吐舌头。“我就是讨厌那种人……”
“我知道,”他亲亲她脸。“我会好好想想接下来的路。总之我答应你,绝不轻取任何人性命。”
“那——你真的打算依你爹说的,不回家去了?”
“嗯。”李皓翻身下床倒了杯冷茶喝下。“我有一个很坏预感,得尽快将我娘和妹妹接出来,你不用替我担心,即使我失了十六小王爷身分,还不致饿死的。”
望雪知道,他以“曹皓”为名经营的生意赚的银两,早已够他下半辈子吃喝不尽。
“要是我看得见你的未来——就好了。”她心疼的是他的心,李皓孝顺,虽然表面装得一副叛逆不羁的模样,但望雪知道他爹赶他出家的举动会让他多难过。“至少能帮你一点忙。”
“我从没这么想过。”李皓摇头。“我一直记得你说的,你之所以看不见我的未来,是因为我们的命运交缠在一块——你说,我怎么可能放弃与你命运交缠的机会,去换一个提早窥知的机会?”
“但是……”望雪叹息。
李皓亲亲她额。“别想了,你不是说过,不想把相聚时间浪费在叹气上头?”
望雪点头。
“那就走吧+”他抓来斗篷帮她穿上,随后环住她腰,悄无声息地跃出窗棂。
一早天方露鱼肚白,大宅佣仆们纷纷起床洒扫内外,负责打水照顾菜园的蓝衣哑巴妇人“翠桃”,正拎着木桶准备打水,暗地潜入竹林大宅的“虹艳仙子”莫虹影,悄声接近妇人,毫不犹豫扭断妇人脖子。回头确认四下无人,莫虹影拖着蓝衣妇人藏往柴房。
不久,易容妆扮成妇人模样的莫虹影重回井边打水,鸟声啾啾的大宅看来仍和往常一般。
莫虹影一边工作一边留意佣仆对话,虽说那个“龙不二”给了她详细地图,可一当靠近才发现,这宅第占地之广,戒备之森严,实不是她一个陌生人可以任意走探的地方。
正午,宅里大小佣仆全到厨房门边领食,莫虹影低调地混杂其中,饭刚吃完,一总管模样的中年妇人在四名婢女簇拥下走来。莫虹影沉默地躲在暗处注意,等着探听“竹林圣女”居住的院落。
“大伙儿先听我说——”总管嬷嬷宣布。“方才皇上送来口谕,说明天未时三刻会来大宅见圣女,吃过午膳就快回岗位工作,晚点我要一一检查。”
“哑巴翠桃。”总管嬷嬷话锋一转。莫虹影低头步出行列。总管嬷嬷手指旁边四名婢女。“你帮她们把水抬上圣女房里,再像上回一样拖拖拉拉碍了时辰,小心五个人都处罚。”
真是无巧不成书,莫虹影薄唇一勾。她正愁不知从何探知圣女所在,她就自个儿送上门来。
“是。”婢女们齐声喊道。吱吱喳喳领着莫虹影到厨房,稍后五个人拎了桶热水爬上“回”字型大宅南侧,莫虹影暗地留心方位。
宅里佣人都知“翠桃”是哑巴,在她面前向来口无遮拦。
“嗳,你们猜皇上这回过来,身边还会不会带着武娘娘?”走在最前头的婢女突然说话。
跟在她一旁的婢女嘻笑一声。“说不准噢,瞧武娘娘黏皇上那股亲热劲……”
“不过话说回来,这圣女还真是倒楣,每次皇上一来她就得被关进庙庵,要我可受不了……”
“你小心点!”走在莫虹影跟前的婢女一嘘。“等会儿被圣女看见你怎么想她,包管你吃不完兜着走!”
那“圣女”如此神通广大?莫虹影眉心一皱,暗暗将她们的对话搁心上。不久五人来到“圣女”闺房,为首的婢女突然将水桶放下。
“喂,翠桃,帮我把水拎进去,动作快点。”她不知死活地使唤莫虹影。原来她刚才说了“圣女”坏话,这会儿正心虚地不敢入内看“圣女”眼睛。
真是好大胆子,这丫头竟敢指使她做事——莫虹影默然听令,只是心里也下了一个决定,她“虹艳仙子”岂会默默捱人欺负?她心里冷哼一声。这丫头死定了!
一进房间,瞧见一个年轻丫头坐在床沿等待。这就是“圣女”?莫虹影分神一望,这么一个小丫头会有什么窥知过去未来的能耐?
“请‘圣女’更衣。”
听见这句话莫虹影退出房间,下楼时悄悄掏了几颗黑角子丢往墙角。一早至今她已趁工作之便四处藏了不少。这混着硝石、木炭与硫黄的黑角子“逼日”,正是莫虹影的拿手绝活——也是江湖人称她“虹艳仙子”原因。凡她所到之处,无不被大火吞噬消灭!
只消一簇火焰——
但一回庭院,莫虹影瞧见一批批带刀护卫将大宅里外团团包围,顿时决定稍缓动手。人越多火越容易被灭,也越不容易全身而退,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第八章
李皓一进竹林发现宅第四周又围了许多卫士,心下便有了底。后进望雪厢房取走她搁于床架缝中字条,才悄声潜至庙庵南侧窗边,捡了颗小石子丢进。
窗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音,李皓一见里边亮起暗黄的烛光,便知他一心悬念的人儿,还安然待在里边。
“小雪儿。”他轻唤,木窗里探出一颗头来。
“皓。”望雪将小手挤出窗框,李皓握住。
她侧头瞧瞧他,然后一笑。“我猜,你今天心情还好?”
“怎么说?”
“你没喝酒。”
李皓讪笑。“你鼻子这么灵?”
“是你脸上胡髭告诉我的。”她说了她昨晚的发现。“一直以来你都是神采奕奕、风流倜傥,昨天见你那模样,真是教我心疼死了。”
“心疼可以,死就不成。”他在她手心一吻。“别忘了你还得帮我生两个可爱娃娃,一个像你,一个像我。”
“贫嘴。”望雪一睨。
李皓笑着捏捏她手。“让你猜我今晚带了什么过来?”
“礼物吗?”她问。
他一笑,自怀里掏了什么在手。“你前几晚不是说好久不见梅花盛开模样,时节不对,我怎么样就是找不到一株盛放的梅,所以要人做了这个。”
李皓将一坨轻柔物体搁在望雪手心,她小心翼翼抽回手一看,眸里满是惊喜。
那是一朵薄如蝉翼,以绢纸仔细黏成的梅,蒂下还黏了两条长纸。望雪爱不释手地触碰它仿佛一吹就散的花瓣,抬头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