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沁水一跨上饭馆的二楼,便隐隐听到不知打哪间包厢里传来的尖叫声。
“公主,请往这——”随同她一同出宫的桂嬷嬷指引她道路,沁水迅速抬起一只手,示意她安静。
待四周静下来之后,沁水微拧起眉再度侧耳聆听,果然听到类似女性哭泣的呼嚷声。
“啊——不要啊……救人哪……”
这可不是有恶徒正在欺凌女子吗?!
她脸色倏然一变,无可救药的正义感又发作了。
桂嬷嬷也听见了,正想阻止这位向来冲动、好打抱不平的公主贸然行动,但来不及了,沁水已怒不可遏地推开传出求救声的包厢门,直闯而入。
“喔!”老嬷嬷摀着脸,暗暗叫苦。
公主怎么又来了!护卫们都在一楼待命,要是出了什么事情,那可怎么办?!
明明只是护送公主前往大理城内的唐府,怎知却遇上庆典,马车卡在人潮里进退不得,不得已在这儿暂停用饭,哪知又遇上让她抱不平的事……唉!不多想了,赶快进去阻止她的主子要紧。
“大胆恶徒!快放——放……手?”
沁水大喝着推门闯入,充满杀气的眸子迅速往包厢内梭巡寻找恶狼。怎知一双美眸转了又转,怎么都不见恶汉欺凌弱女子,只见罗汉椅上一对男女纠缠如麻花。
男子一身洁白的儒衫,斯文俊美,毫无半分猥亵,此时俊颜上满是惊讶,他两手十指张开,就搁在女子腋下,看来像在——搔痒?!
而那名女子衣着清凉、妖艳美丽,看来像是烟花女子。她脸上没有惊恐,只因大笑而涨得通红,而她红艳的嘴里,还无法自制地发出咯咯的笑声。
沁水再怎么无知,也知道一名被恶狼侵犯的女子,是不可能这样笑的。
是她……误会了吗?
喔!她肯定,自己闹了个天大的笑话。
沁水察觉到自己的错误,顿时,一抹热辣冲上面颊,红霞慢慢从耳根蔓延。
为了不让人瞧见她脸红羞愧的模样,于是她飞快将头一扭,想离开包厢,怎知后头却传来一道慵懒又隐含冷冷笑意的男性嗓音:“慢着!”
沁水倏然浑身一颤,本来还想假装没听见,但自尊却不容得她这么做。
她咬咬唇,下巴一昂,冷冷地半旋过身,以微眯的美眸打量他。
“什么事?”
“姑娘无礼地闯进来,打扰了我们,却一句话都不说,就打算这么走了吗?”
男子脸上噙着笑意,但眼中可没有笑,每句指控都像带着利刺那般扎人。
“你要我说什么?”沁水瞪着他,有些羞恼地问。
“说什么?!打扰了人该说抱歉,没人教过姑娘吗?”
男子盘腿坐起,修长白净的手指撑在形状完美的下巴,一双狭长美丽的黑眸微露诧异地上下打量她,好像这时才发现沁水艳丽绝伦的美貌。
好张绝艳无双的面孔!艳若桃李,冷若冰霜,这世间,竟有这样的人间绝色?
不过美丽的女子他瞧得多了,美女对他来说并不希罕,若仅有美貌,只入得了他的眼,根本打动不了他的心。
只是这女子除了美貌之外,还有种说不出的天生傲气,那股清冷高傲的模样,让他瞧得挺刺眼的。
“是没人教过我!”谁敢要堂堂的二公主说对不起?“所以,你是要我磕头赔罪?”
“磕头谢罪倒不必,但起码该道歉。请你道歉!”
瞧她一身华贵衣裳还有精致的装扮,铁定不是普通人家出身,但他可不管她是什么富家千金或是哪个官小姐,做了失礼的事就是得道歉。
沁水带来的老嬷嬷与婢女们同时倒抽一口气,惊骇得忘了说话。
他可知道他在跟谁说话?沁水公主耶!他竟敢要堂堂的公主向他道歉?!
沁水很不高兴,她该命人拿下他,治他个不敬之罪,但她没忘了这不是宫里,也没忘了此次出宫的目的,她不想多惹事端。
再说,说起来确实是她不对,她不能说自己毫无责任。好,道歉就道歉!
维持着一贯高傲的姿态,冷眸觑着眼前男子,她开口道歉了。
“对不住!”僵硬地把话说完,沁水立刻转身要走,哪晓得那名男子煞是小心眼,竟还不肯善罢罢休。
“一句毫无诚意的对不住,就想息事宁人?不会太便宜了吗?”他的语气轻柔得可恨。
“那你想怎么样?”沁水咬着唇,愤愤地回头问。
他究竟想怎样?
奇怪!他的眼神明明看来温和,半点也不凌厉,但不知为何,沁水却感觉背脊升起阵阵恶寒。
她从没见过明明带着一张笑脸,却可以笑得这般惹人厌的男子!
“我不想怎么样,只想听句有诚意一点的道歉。”男子那讪笑的语气,让沁水气得涨红了脸,倔强地咬着唇不再说话。
有诚意一点的道歉?什么叫“有诚意”的道歉?三跪九叩?负荆请罪?沁水气恼地想。
“怎么?猫咬了你的舌头?”
男子换了个姿势,侧着身体斜躺在罗汉椅上,掌心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瞧着她,那略显不耐的神情好像在说:快啊!快点谦卑地向我道歉啊!
沁水听见他的嘲讽,原有的愧疚像浇了热水的冰,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肚子满满的火气,开始咕噜噜冒起水泡。
“你别得寸进尺!”
沁水愤愤地瞪他。他要她道几次歉?他是存心羞辱人吗?!
“我得寸进尺?”男子“哈”地一声,故意笑得很大声。“我只是想请姑娘诚恳地说声抱歉罢了,这很过分吗?还是,姑娘愿意以茶代酒,陪我喝两杯,那么我就欣然接受姑娘的诚心赔罪。”
男人不知打哪儿抽出一把折扇,“刷”地张开,慵懒地边摇边说,那模样是俊美无俦,也更让人觉得——
欠扁!
沁水气得秀颜涨红,认定他根本是个无赖,不需要浪费时间再与他周旋。
“作梦!我可不是花楼女子,可以陪你喝茶、喝酒!反正你要我道歉,我已经道歉了,接不接受在你!”
说完,她不再理会他,径自带着婢女与嬷嬷转身就走。“我们走!”
哪晓得后头追来一句凉凉的讪笑:“噢,想夹着尾巴逃了吗?”
怒火霎时贯穿沁水全身,一瞬间,她好想回过身去狠狠与他吵个痛快,但她冲动的性子已招来这等麻烦,她此次算是秘密出宫,不想再将麻烦扩大,所以一咬牙,还是忍住了。
她恶狠狠地给他一记白眼,然后将下巴仰得更高,抿紧唇,快步走出包厢。
立即地,后头传来一阵肆无忌惮的大笑。
沁水脚步更快地走出包厢,气得眼眶发红。
在宫里,人人都对她尊敬有加,可从没受过这种委屈。
沁水恨恨想道:这个狂妄自大的臭男人!要是再让她遇见,她绝不让他好过!
第1章(1)
“你说什么?!”
正在用午膳的唐老爷听到总管前来通报,刚咬一口的东坡肉因嘴巴震惊大张而掉落。
而唐夫人筷子上那颗圆呼呼的卤蛋,则因戴着翡翠玉环的白嫩胖手猛地一抖给抖掉了,咚咚咚地在摆满丰盛菜肴的大圆桌上弹跳几下,然后滚落到地板上。
“你——你说什么?二公主来了?!快!快出去拜见!”
唐老爷和夫人匆匆对视,再迅速跳起来,拉着妻子的手就往前厅跑。平日温吞吞的老爷子,现下跑得比风还快。
唐老爷与夫人气喘吁吁地跑到前厅,只见一位纤丽佳人高坐上位,目不斜视,直挺挺地端坐着,淡眸凝视前方。
她有着一张精致绝丽的容貌,比唐家花园里最艳丽的牡丹,还要再美上几分。她身上虽未着宫服,但一身白底淡金黄色的锦缎刺绣裙衫高贵精美,身上配戴着小巧但精致的耳饰宝钗,那尊贵绝美的容貌,那冷冷的高傲气质,除了正宗的公主,有谁伪装得出这样的气度呢?
唐家老爷二话不说,立即拉着妻子砰咚跪下去,朝沁水跪拜。
“草民唐汉天与拙荆白氏,参见二公主,公主凤安!”
沁水直起身来,不疾不徐地从上座步下,一手一位将唐家二老扶起。
“公公婆婆快快请起,往后莫行此大礼,沁水承受不起。”沁水淡淡微笑道。
虽然晌午时在客栈受了气,但她很快调适心情,不让坏心情影响到旁人。
“公公?!”
“婆婆?!”
唐家夫妇又是面面相觑,这回他们在彼此眼中看见惊慌。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唐老爷,唐夫人,真是恭喜恭喜啊!”跟着前来宣旨的内侍官晋公公,笑着说明事情原由。
“圣上近来龙体欠安,心中却挂念四位公主尚未婚配,于是在圆方大师卜卦后,选定四位驸马为公主们指婚,令公子唐冠尧欣获钦点,被指为二公主——沁水公主的驸马,往后唐公子即是二驸马,而唐家也将晋升皇亲国戚之列,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呀!”
“驸、驸马?!”唐家二老抱着胸口惊喘一声,吓得差点没岔了气。
这不是真的吧?!
晋公公里外看了看,瞧不见正角儿唐冠尧,于是纳闷地问:“请问唐老爷,不知令公子现在何处?奴才要宣读圣旨呢,快请唐公子出来吧!”
被晋公公这么一问,唐汉天这才想起今日又是一整日不见儿子踪影,赶忙转头问总管:“尧儿跑哪去了?可是在铺子里?快去把他找回来!”
“这……”老总管一脸为难地看着唐老爷,呐呐地说:“启禀老爷,少爷不在铺子里。”
“什么?他没去铺子里吗?”
“是……”他大少爷不是“没去”铺子里,而是“又没去”铺子里。
总管不敢告诉老主子,他的宝贝儿子已经约莫有半个月没跨进铺子一步了。
“那是去巡视其它店面了是吗?”
“也、也不是……”
“那他到底去了哪里?!”
“他……他是在……”总管为难地垂下头。
唉!这让他怎么说呢?他实在是说不出口啊!
因为他家少爷竟然是在——
落魄江南载酒行,楚腰肠断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微微闷热的午后,昨夜点亮的华灯已熄灭,在妓院中最着名的珍翠楼的二楼,有间华美幽静的独特厢房,无论任何时候,皆不开放招待客人,唯一有幸使用它的,只有——
“来,尝过了西域送来的葡萄美酒,再来一颗冰镇葡萄吧。”
一只纤纤素手将冰得透凉的葡萄剥了皮,送进一张薄美而红润的嘴里。
那人微醺地枕着美人丰润的大腿,一袭丝质长衫衬出修长的身材,腰间的镶玉腰带松了,凉薄的衣衫贪凉地敞开,微露性感胸膛,他双眼微眯,享受着嘴里甜美多汁的葡萄。
是的!这人,正是唐老爷四处寻找的独子唐冠尧,大伙儿找他找得快疯了,他却逍遥地在这儿享受着美人的温柔照拂。
“唐公子……”静馨爱娇地偎近他,涂着艳红蔻丹的玉手,缓缓在他胸膛游移。
“行了行了,你别直凑过来!你不热,我都热起来了。”唐冠尧笑着推开她起身,径自拉拢衣衫。
静馨挫败地嘟起红唇,暗自懊恼。
唐冠尧虽然看来热情轻佻,但其实滑溜得很,每回情到浓处,他总会借故逃开,让人完全无法捉摸。
唉!她不奢求能做他正妻,但哪怕只是为妾,他都不肯啊。
“再来些葡萄美酒好吗?”她重新堆起娇俏笑容,端起酒壶,想再为他添些酒。
“不了。”他已有醉意,不想让自己完全失去理智与清醒。
这时,忽然外头有人连声大喊:“公子、公子!”
唐冠尧听出那是他家的仆佣唐生的声音,听他的声音很急,他不禁怀疑是不是他爹派人找他回去要臭骂他一顿?
“公子!”
唐生已推开门冲进来,一看见唐冠尧,立即露出欣喜之色,接着焦急地大喊:“公子,您在这儿真是太好了!快,老爷有很重要的事找您,您快些回去啊!”
“我爹找我有什么事?”难不成是他乌鸦嘴说中了,他爹真的找人喊他回去,打算狠狠臭骂他一顿?
“是公——公‘诸’来了啊!”唐生紧张得口齿不清。
“什么公猪来了?我爹买了公猪?”唐冠尧一脸莫名其妙。
“不是公猪,是公主啊!”唐生吞下口水之后,才又急忙说道:“二公主来到咱们府里,说是……说是您已经被指为二公主的驸马了!”
“什么?!”
微醺的唐冠尧被瞬间吓醒了,他眯着眼,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你说——谁被指为驸马了?”他小心翼翼地确认。
“正是您啊,少爷!”唐生大声回答。
“我?!”
这下唐冠尧确定自己没听错,他瞪大眼,不敢置信地指向自己的鼻子。
他被选为驸马?!
“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在连声的惊喜呼喊声中,唐冠尧被拉入唐家大厅里。
在珍翠楼,唐冠尧根本还来不及理好衣衫,就被唐生死拖活拉一路拉回家。
他眸子兜了一圈,瞧见大厅里多了好些陌生的面孔,约有七八人,大多是婢女、护卫之类的随从,还有一位宫廷的内侍官。
在他们身后放着一大堆行李,迭起来的木箱,堆得有半天高。
哼!敢情这位公主打算把半个皇宫都搬进来不成?
唐冠尧轻哼着,扫过那一排柱子似的随从护卫,将目光转向那尊高坐于上位的公主身上。
瞧她一脸高傲地坐在那儿,好像正等着他去参拜,那骄矜的神情令人反感……欸!等等,怎么会是她?!
仔细一瞧他才发现,那位高高在上的公主,正是晌午时误闯入他包厢的女子。
那一瞬间,唐冠尧想放声大笑,却又难忍震惊,久久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是你?!”
看见传闻中的未婚夫婿,沁水的震撼不小于他,她万万也没想到,自己的驸马竟然就是在客栈的包厢里调戏女子——呃不,是与女子嬉戏,害她误以为有女子受辱,贸然闯入救人,结果受了一顿好气的那个男人!
沁水面色惨白,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夫婿就是他。
他是俊,说是她生平见过最英俊的男子都不为过。
一双微扬的桃花眼略为狭长,黝黑晶亮,勾魂魅魄;形状美好的薄唇红润性感,它总是似笑非笑地微微勾起,给人一种淡淡嘲讽的感觉。
而每当他慵懒地瞧人时,长长的睫毛会覆住一半的眼,更是性感迷人。
他身上仍穿着方才相遇时所穿的那袭白色儒袍,身形高瘦优雅,一副文人雅士的装扮。
但那件儒衫的襟口却没束紧,而是大剌剌地敞开来,露出一小块平滑光整的胸膛,胸膛上还沾惹着类似胭脂的可疑红印,让沁水感到非常刺眼。
这样的男人,居然就是她未来的夫婿?!
“你——就是沁水公主?!”怎么会?哎哎哎——
唐冠尧揉弄额际,开始后悔不该贪饮西域的葡萄美酒,多喝了些,现在他的脑子好像有一团线缠在一起,混乱得不得了,根本无法好好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