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众臣战战兢兢望向糖公鸡气势全开的小皇帝,就见他气势涨得快消得更快,转眼间就已一脸颓唐地捧着脑袋瓜。
“况且咱原国还不见得能打得过人家……”整整一宗都是士级的武者啊,没入武道的平凡军人哪会是那票高人的对手?去了也只是送菜。
原来是怕打不过狼宗啊,诸位大臣莫不吁了口气拍着胸坎,在列其中的兵部尚书随即信心十足地走出列位,扬起头骄傲地道。
“有断皇爷在,咱们原国岂会惧于区区狼宗小族?”当年大杀四方威赫众邻国奠定国业的斐枭,可是罕见的相级高阶的武者,放眼天下,哪有什么人会是他的敌手?
斐蓝阴恻恻地瞥他一眼,“二堂兄是你们请得起、拖得出山的吗?”
性子跟土匪没两样的二堂兄,都高挂战袍五年了他们还这么念念不忘,嫌被虐得不够是吧?
“可皇爷他乃原国战神……”
他凶巴巴地吼,“战神又怎么样?不能退休告老啊?不能颐养天年啊?不能天天窝在府里泡美人先生吗?”
兵部尚书还不死心,“臣相信只要皇上您去请求断皇爷出山为国效力……”
“你嫌朕屁股挨的板子还不够多是不?”哪壶不开提哪壶?
小皇帝青筋直冒地抄起案上的御砚朝他掷过去,一砚正中他的额头,在他附近的官员们皆动作俐落地一闪,任由他直直往后倒下毫不施以援手。
瞧了瞧被殿上侍卫拖走的某人下场后,诸位大臣同一时间皆体悟到,陛下金臀的尊严神圣不可侵犯,谁犯到这上头谁就倒大楣,因此他们一个个都将两手拢在官袍袖中,规规矩矩地站在自己的列位上,低下头专注进行着眼观鼻、鼻观心这一大业。
被铁料一事烦了一整年,愁得就快生出白发的小皇帝自龙椅上跳起,眯细了眼瞪向一个个又在他面前不长进地练起乌龟神功的众位大臣,他的指尖用力朝某人一指。
“你说!狼宗之事你有什么主意?”又想统统都把问题扔给他?他是一朝天子,不是名臣不是谋士,当然更不是请他们来这混水摸鱼吃皇家闲饭的!
“臣……”不幸被点中的工部尚书忙将脖子一缩,“臣惶恐,臣不知……”
“那你说!”他再挑一个。
“臣也不知……”兵部侍郎的屁股扭来扭去,一个劲地将身子往同僚的身后躲。
“换你说!”
“臣臣臣……”硬是被挤出人群的某位将军,苍白着脸忙转身想躲进诸位同僚之中。
小皇帝气得直跳脚,“躲躲躲……都躲什么躲啊你们?今日狼宗之事若是再拿不出个章程来,朕就将你们都拉出去砍了!”
“皇上饶命啊--”
“再哭就统统都抄家充国库!”
当皇宫中正一片凄风苦雨之时,断皇爷府中却是一派截然不同的景况,府中上下一片清闲安宁。
坐在书房中的纳兰清音一手拿着密摺,头也不回地问向刚从朝堂上逃回来的斐思年。
“又涨价了?”
斐思年重重叹口气,“涨了一成,还非金子不交易。”
“小毛头今日又砸了什么?”先且不管六部所需,单从民生这一点来看,没铁料就没法铸铁锅,没铁锅百姓就没法烧饭做菜,怪不得小皇帝这阵子脾气愈来愈暴躁。
“御砚。”
“管家,派人再送一打过去,让他多练练手劲。”真不想承认这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徒弟。
“是。”立在书房一旁伺候的管家立即出声轻应。
看不下去的斐思年忍不住要问:“先生不打算帮皇上一把?”为此事忙得焦头烂额的斐蓝,都已经跟所有堂兄堂姊哭诉过一回了。
纳兰清音微眯着一双销魂的凤眼,丝毫不留情面,“孩子都养这么大了,难不成这么点小事还用得着我来教?那吃饭要不要也让我来喂?”
都养这么大了……
斐思年低头扳着手指算算,然后脸色黑了黑,苦命小堂弟……好像上个月才刚满十三。
“呵呵。”
“纳兰先生?”斐思年抬首看向正看密摺看得笑吟吟的他。
纳兰清音一手抚过密摺上的字迹……北蒙国皇帝有意为其叔大理王求娶斐净为继王妃,而西苑国皇帝则是有意纳她为妃嫔?
这两国的皇帝,不是吃得太撑就是嫌命太长了,竟敢打他们家小净的主意?以为藉着小净就能拖住斐枭的后腿,进而破坏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原国布局?看样子他们都忘了以往所尝到的教训,也不怕又再被斐枭给踹上个两脚?
他侧首想了想,“思年,前几日进入原国的狼宗之人,来意打探清楚了吗?”难得那边的大财主也对原国感兴趣。
“消息刚到。”就是来送新消息的斐思年,将一只青金小圆筒置在他的桌上。
自圆筒中取出信纸后,纳兰清音又再绽出倾国倾城的笑靥。
“有意思……”
斐思年摸不着头绪地看向他手中的纸张,往旁朝管家瞥了一眼,而管家也是不得其解地对他耸耸肩。
纳兰清音以指轻点著书案,“小净人呢?”
“三日前她自行请旨前去青葭边境清剿乞食军了。”斐思年一想到自家那个一刻也闲不下来的妹子就觉得头疼。
“管家。”纳兰清音扬手朝旁一招。
“在。”
“立刻派人去叫小净回府。”
“是。”
时值夏末,远在原国与青葭的两国边界,界地森林中一片苍郁绿意直逼人眼,风中蝉鸣鸟叫如乐章般款款流动,正午时分自天顶洒落的日光,穿过摇曳的树梢绿叶,将金黄的光影点缀得如白日流萤。
被纳兰清音所惦念着的斐净,此刻正忙着杀人。
这十年来,斐净在斐枭的指导下,如今已是相级初阶的武者,加上拜纳兰清音为师学习过各种技术,如今的她,已不再是十年前那个弱小的孩子。
近年来总是四处流窜,由大批乞民所集结而成的乞食军,这阵子总是不断骚扰原国临近边界的诸小城,在朝中忙得腾不出手来的小皇帝本就想派个将军前来清剿,这让原本待在府中无事可做的她在收到消息后,便赶在小皇帝下令前先行一步抢下了这个麻烦职缺。
挥剑斩下乞食军领头者的首级后,斐净扬手甩去剑上的血花,然后不出意外地再次感受到,那些由府中亲兵们所传递过来的恐惧目光。
侧首看了一会儿他们宛若瞧见杀人魔鬼般的惊恐神情后,斐净很想对他们说……她其实真没有杀人这诡异的爱好,当然也更不是人们口中的杀人狂,她只是不想待在家中听兄长们唠叨,所以才不得不出门找些事做而已。
只可惜,这么多年来……没人信。
也不怪他们会这么想,因她的母亲在怀她的时候在府中遭了罪,生来羸弱的她在胎里就已带病,故而一出生便是面瘫,从来不笑且甚少有过大的表情,因此从无人知晓面无表情的她在想些什么,更多人甚至是直接把她当成了冷面无情的代表。
天知道她只是面瘫而已。
所以她也懒得再去解释,反正没人信,她也正好可省下一笔功夫。
蓦然间,一道凌厉的目光,似有若无地徘徊在她的身上,她迅即转首,微眯着两眼将视线扫向远处的树丛,但看了半天,却也没发现什么动静。
“小姐?”跟在她身边多年的花雕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不知她发现了什么。
“没事。”她摇摇头,转身走向已结束打扫战场的府中亲兵们。
“不知殿下有何指示?”亲兵队长随即迎上来。
“死的埋了,活着的都拉回城交给城主处置。”
他迟疑地问:“那乞食军在林中所建的雕寨……”
“轰了。”省得那些乞民日后又再卷土重来给她小堂弟找麻烦。
“可咱们……”他皱着眉,神情略带窘迫地道:“咱们府中近来铁料甚是短缺,红龙大炮已无铁丸可用……”
斐净听了不禁有些讶然。
“小皇帝还没搞定铁料问题?”这都拖多久了?
“可不是?听说六部尚书大人们都去哭好几个月了。”听得频频点头的花雕也忍不住帮腔。
第1章(2)
斐净思索了一会儿,转身问道:“那座雕寨的规模如何?”
“据探子说,住有千余人。”
她随即下令,“派队人马去抄了,刀枪兵械锅铲都别落下,全拿回府融了。”
一个个眼睛贼亮亮的亲兵们,听了不禁眉开眼笑,但不过一会儿,他们又很快摆出同样的表情,胆战心惊地望着她。
“还有事?”她有些纳闷地看着还杵在原地生根的他们。
亲兵队长小心地问:“殿下,那些俘虏……您不杀吗?”她居然会开恩放他们一条生路?
她一头雾水,“怎么,你想杀?”
“不、不是……”遭她似瞪非瞪的目光一看,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赶紧转过身子速速逃离她的视线范围。
待亲兵队长逃之夭夭后,斐净闷闷地问。
“我长得就这么像杀人如麻的女魔头?”不就是没有表情而已?
“小姐习惯就好。”深知她本性的花雕耸耸肩,早就见怪不怪。
“花花啊,你说我若是对他们笑笑呢?”不知道会不会让他们有所改观。
花雕面不改色地道:“小姐若能笑得出来,我就去帮庙里的佛祖重塑金身,还在城门广施素粥三个月。”
“…一回府吧。”就知道打击她。
当她们主仆二人离开林中时,两道身影出现在方才斐净所凝视的方向中。
“宗主。”身为狼宗重要骨干的木木西,站在湛朗的身后低声禀报。
“公孙狩到了没?”
“快到原国京城了。”
就快到了……这一日,终于就要来临了。
恋恋不舍地远望着那抹离去的身影,湛朗似是低声说了什么,但很快即被林中穿窜的风儿给吹散。
木木西牵来他两人停在远处的战马,“宗主,人都已经走远了,咱们……”
许久,湛朗扯过手边的缰绳。
“回。”
小皇帝斐蓝揉了揉眼睛,又再掏掏两耳,不可思议地看向殿上这名来自狼宗的使者。
“朕方才没听清楚,你……你再说一次?”
公孙狩站直了身子,咬字清晰地道:“本宗宗主说,要铁料不涨价也可商量,只要陛下您肯下旨赐婚。”
斐蓝呐呐地张着嘴好半天没说话,一殿的官员们则是像在看奇迹般地瞪着面貌甚是清秀俊逸的使者大人。
在铁料涨价涨得他的国库有如大旱三年寸草不生后,狼宗又大老远的派人来这洒了一阵令大地回春的及时雨……敢情那票抢遍八方的强盗,打的原来是强迫和亲这主意?
斐蓝定了定神,没被这点利益给冲昏了头,更加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这么便宜的事?
“不知贵宗主想与我原国哪家大臣之女结亲?”全天下皆知,原国自十年前的那场内乱后,除了断皇爷府上一门外,皇族斐氏可说是死了个干净,现下哪还有什么搬得上台而的公主或皇室贵女可供和亲,这家伙不是来找碴的吧?
“净公主,斐净。”
斐蓝倏地拢紧了两眉,定定凝视着胆大包天的公孙狩。
湛朗想娶的是四堂姊?
当年内乱时,在那最危急的关头,斐枭因先救他而不是返回府中救斐净,使得斐净遇上了那种惨事,这让小皇帝对斐净这名堂姊深感愧疚,故而不顾祖宗礼法规矩,更不管朝野的反对声浪,强行赐封逆贼之女为公主。但斐净并非皇室嫡公主不说,她还是人见人吓、鬼见鬼厌的斐枭的亲亲妹子。
斐净的血统离得皇室是不远,可人人皆知她那个公主名号也只是好听而已,她不但没有实权更无封地,声名狼藉的她,幼时的悲惨遭遇在原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更是因此落得无人敢娶,而雄霸一方的狼宗宗主,却想娶她?
他今年是十三,不是三岁……这家伙当他是心智未开的稚童耍着玩?
难得神色严厉的斐蓝沉着脸,那欲置人于死地的凶狠目光与斐枭还真有三分神似,对此,站在下头的公孙狩并不以为惧,仍旧是好整以暇地等着他的答案。
“朕不会答应此事。”嫁谁都可以,但就是不许打他家堂姊的主意。
公孙狩慢条斯理地再道:“宗主的意思是,若陛下愿将公主嫁至狼宗,日后铁料别说是涨价,就算陛下买铁料想不付钱也都可以?”
“你说什么?!”
敛财如命的小皇帝霍地拍案而起,两眼饿狼似地迸出幽幽绿光,而站在不远处的太师见他又一头栽进银堆里出不来,忍不住低声提醒仪态尽失的他。
“皇上……”
斐蓝才不管那班大臣在跟他暗示什么,他直直瞅着财神爷般的公孙狩不放,兴冲冲地再问。
“此话可当真?不付钱都可以?”
“宗主的意思是……”公孙狩懒洋洋地拖着音调,优闲的姿态就像在逗只猫儿,“就当是无限期的聘礼了?”
打从听到结亲一事起,斐蓝本已做好国库将大失血的准备,没想到铁料的事情竟有此转折不说,今后还可以不再花他国库半两银子?
一直强自镇定的他,当下欢喜得连声音都在颤抖。
“那……嫁妆呢?”那位宗主不会狮子大开口吧?
“嫁妆?”公孙狩神色一凛,语气中颇有山雨欲来的味道,“陛下这是瞧不起我狼宗?”
“当然不是!”得罪谁他也不会得罪财神爷啊。
“宗主说过,不要半点嫁妆,只要净公主?”
将他的话一字字收进耳底,小皇帝登时一扫大半年来的愁容满面,脸上黑暗远去光明尽放、人间处处鸟语花香……他乐呵呵地笑眯了两眼,仿佛看见了源源不绝、还不费半两银子的铁料,已在他而前妩媚地对他招着手。
公孙狩打铁趁热,“那么,这门亲事不知陛下您意下如何?”
那还用说?当然是--
猛然间,记忆中护妹至上的斐枭那双凶恶的眼眸,在斐蓝乐昏头之前忽地闪至他的脑海中,硬生生戳醒了他的美梦外还吓得他一身冷汗淋漓的,他不自觉地摸了摸长年挨板子的小屁股。
坏了……狼宗宗主怎么什么人不挑,偏要挑他人人都巴不得护在心上的四堂姊?别说是想嫁她了,他要是敢擅自动了斐净一根寒毛,他就可以直接驾崩去见列祖列宗,不必在这位置上苦熬到六十岁了?
“这事……朕得再想想。”他头痛万分地抚着额,一时之间压根就想不出能够说服斐枭嫁妹的好法子。
公孙狩也不逼他,优雅地朝他一揖,“在下静候陛下佳音。”
当公孙狩在满朝文武目送的目光下,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大殿之上后,金阶上的斐蓝随即一把扯下身上的龙袍,十万火急地对一旁吩咐。
“快,朕要出宫!”
“去皇爷府上?”劳公公接住飞过来的袍子,并快步跟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