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王虽然身怀奇才,又曾经提出过梯田水车等种种利国利民的建议,甚至在博间、东凡等国都大施神威,但恕我烈中流直言,鸣王在天下人的眼中,仍然不过是附属于西雷王的一件东西而已。因为梯田水车的修建,建议是鸣王所提,着手号令举国兴办的,仍是西雷王;而博间、东凡等事,鸣王几乎都是被挟持而去,迫不得已之举,并且常常需要西雷王举倾国之兵营救。”烈中流目光射向凤鸣,如棉里藏针,温和而犀利,缓缓问道,“请问鸣王,以上种种经历中,有哪一个经历,可以向天下人表明鸣王你是一个勇毅、果断、英明的人?”
这个问题真是一针见血。
凤鸣被烈中流直视,回想起自己被各国抓来捕去,活像逮耗子一样谁想抓就抓,尴尬得不得了。
不过他为人坦白,也不会恼羞成怒,红着脸老老实实道,“没有。”
“鸣王想成为一个独当一面,能够为大王解忧排难的人吗?”烈中流语气越发温柔。
“想。”凤鸣用力点头。
“想长成大树,就要历经风雨。鸣王有这样的准备吗?”
“有。”凤鸣更加用力地点头。
容恬再也忍不住,蓦地发出一声长叹。
凤鸣与他心意相通,反握了他的大掌,转头看着他,咬了咬牙,满怀期待地央求道,“我真的是应该走一趟的,你不要反对好吗?”
容恬不做声,浓眉锁成一团。
“我好歹……也是西雷鸣王……”
人人神色紧张,秋蓝三个侍女站在后面,手绢在掌心被揉成一团酸菜,既怕容恬点头答应,又怕容恬摇头反对。
答应的话,鸣王难免要冒险。
反对的话,鸣王难道真的一辈子都被大王抱着护着,关在宫里当宠妾一样养着?
这个丞相,提的主意真让人两难。
“容恬……”
容恬深深看着他,良久才道,“前面两个理由也就算了。听了第三个理由,我就知道你会心动。就算我硬是反对,让你不能成行,你心里也会不快活。唉,谁能受得了天天看见你漂亮的小脸愁眉苦脸?”到了这个时候,哪里还管得了什么“不插话”的协议。
凤鸣瞳孔顿时发亮,“那么说你是答应让我去了?”
容恬苦笑道,“我拦得了吗?”
凤鸣惊喜地叫了一声,灿烂笑容绽了一脸,孩子般雀跃地将容恬抱了满怀。
容恬伸手反抱了兴高采烈的凤鸣,看向烈中流,眼光无奈又苦涩,摇头叹道,“丞相啊丞相,本王算是服了你。”
烈中流脸上毫无骄傲神色,只是淡淡问,“大王不打算反悔了?”
“本王能反悔吗?”容恬叹气之后,随即正容道,“但是丞相记住了,是你将凤鸣派出去的,日后,你也要让他平平安安回到本王的身边。出了一丝差错,本王绝不饶你。”
“明白了。”烈中流躬身,不卑不亢道,“我尽力而为。”
容恬一愕。
没想到他如此严肃地警告,却换来烈中流一句“尽力而为”。
不过转念一想,以天下的乱局,要烈中流保证凤鸣绝对安全,根本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烈中流就算说“鸣王绝对不会出事”,也不过是个空头保证,还不如“尽力而为”实在。
他处事本来就有极大气度,既然接受了凤鸣要冒险的事实,也不再执意纠缠,盯着烈中流,意味深长道,“那本王,就盼丞相真的尽力而为了。”
艳阳当空,直射碧绿池水,波光荡漾。
蝶飞苗圃,燕唱深檐。
由烈中流第一次正式主持的军事会议,终于敲下了最后一记重音。
第五章
军事会议结束,大家各自离去,自己去准备自己的事。
容恬凤鸣带着容虎烈儿子岩等人回主将府,烈中流身为计划的总策划者,事情更多,会议结束就立即消失了。
只有千林负责留守,不需要做临行的准备,反而一时无事,正打算出去巡查一下城防,跨出院门时猛一转头,原来卫秋娘刚巧和他同路,赶紧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道,“师傅。”
卫秋娘美是美,可惜很不喜欢笑,对千林点了点头,淡淡问,“去巡视城防吗?”
“是。”
“正好,我也想到处走走,我们一道吧。”
两人便一道走。
千林因为她是“师傅”,不能不执弟子之礼,谨慎地落后卫秋娘半步。
卫秋娘既是师傅,又是女子,她不开口,千林也不好说话,两人一前一后,就这样闷闷走了半条街,气氛越来越尴尬。
千林闲得发慌,只好把注意力放在研究卫秋娘的背影上。
从后面打量,卫秋娘身形纤柔,双肩斜落,正正式式的美人肩,如果不穿甲胄,实在叫人难以猜想这是一个城池的副将。
但举手投足间,虽然温柔轻婉,又暗藏一种凛然萧飒之气,让人不敢亵渎。
这种气度,不知道是否遗传自声名赫赫的卫大将军。
“你怎么想?”卫秋娘的声音忽然传来。
“啊?”正在胡思乱想千林吓了一跳,“我……我没想……”
“关于丞相要鸣王游历各国的事,你怎么想?”
听清楚问题,千林怦怦乱跳的心总算稍微平静。
原来问的是这个。
千林思忖了一会,答道,“丞相要鸣王到不同的国家去,所做的三件事情,确实很有意义。但是我觉得……”他犹豫地停了下来。
卫秋娘不耐烦道,“有话就说,我最讨厌吞吞吐吐的人。”
“是。”千林大胆道,“这件事毕竟需要鸣王冒险,丞相想的有些不周到了。这三件事情里面,最让鸣王心动的当然是第三件。但从实际利益的角度来说,第三件反而没有第一、第二件重要。而收集典籍人才,推广均恩令,完全可以让其它人去做,不需要让鸣王冒这么大的风险。
要知道,别人出了事还没什么,万一鸣王有个三长两短,大王一定会发疯的。”
卫秋娘脚步不变,还是慢慢沿着巷子往前走,道,“你觉得第三件事并不重要?”
千林本来想说“是”,但是又觉得不妥。
卫秋娘的语气,明显认为他的看法不对。
卫秋娘道,“你家丞相要鸣王冒险,是因为他的目的,正是要让鸣王好好的去冒个大险。”
千林一愣。
不是为了三件事才迫不得已让鸣王冒险吗?怎么冒险却成了目的了?
冒险就冒险,还要好好的冒险,而且是个大险?
卫秋娘不用回头,也知道他此刻一定满脸疑惑,用依旧冰冷的语气道,“西雷鸣王,是西雷王的致命之处。要对付西雷王,首先对付西雷鸣王。这是各国早就形成的想法。就因为这样,鸣王才会不断遭到追捕陷害。你们丞相这样做,就是要让你家大王这个致命之处,不再是致命之处。”
“不再是致命之处?”千林喃喃,猛然眼睛一亮,像是抓到了脑海里什么东西,却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
“就像伤口,一直捂着,容易流脓恶化。让它露出来在太阳底下晒晒,更甚者,忍着疼施以辛辣的猛药,使它结痂,变成粗粗的茧子,日后反而会比寻常的肌肤更耐损伤。”卫秋娘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两军对阵,自己最脆弱的破绽,一定是敌人最希望寻找,然后进行攻击的地方。不要想着怎么隐藏这个弱点,应该想想怎么在敌人攻击之前,用这个弱点迷惑敌人,使用种种计策让弱点转为优势,进而使敌人大吃一惊,猝不及防。”
千林被烈中流选中当卫秋娘的徒弟,当然极有天分,仔细听着,脑子立即开始急遽运转,双眼发光地咀嚼着每个字,“不要想着怎么隐藏,而是用它迷惑敌人……”
“沙场对阵,强弱无定,若弱转强,可搏杀悍敌于一刹。”卫秋娘徐徐念罢,目视千林,吁出一口气道,“你记住了,这就是卫氏兵法的第一条。”
容恬一行人回到主将府,烈儿因为身负解决永殷王族的重任,匆匆回自己小院准备明日的出行。
子岩本来就被命令跟随容恬,自然不离容恬左右。
容虎被烈中流指定整理凤鸣的萧家财产,也需要和凤鸣沟通,便也跟着他们到了容恬暂居的小院。
秋蓝等侍女不敢擅离,一并跟了过来。
七个人跨进厅里,凤鸣打个手势,众人各自找位置坐下,都偷偷去看坐在中间的容恬。
“你不要生气了。”凤鸣伸手过去,覆在容恬掌上。
容恬答应是答应了,但是想起凤鸣要去冒险,心里难受得像猫抓似的,对凤鸣强笑道,“我并不是生气。你真的很想去这一趟,我心里也明白。”
凤鸣的手覆在他掌上,又暖又软。
容恬把他的手握紧了,又张开大掌,定睛去看。
白皙的手指又长又美,五根白玉般,一点瑕疵都没有。
眼前这小人儿越长越俊美诱人,连被雨淋一下都觉得心疼,怎么舍得让他在变幻莫测的危局中冒险?
真是恨不得立即冲过去找到烈中流反悔,偏偏又不能这样做……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知道容恬心里难受。
但这样卿卿我我,明天大王怎么出发啊?
“大王,”容虎大着胆子开口道,“鸣王既然要出发,我们是不是先做一些准备?”
子岩也犹豫地劝道,“大王也要出发往昭北……”
“本王随时可以出发,不必另行准备什么。”容恬被他们提醒,转头沉声道,“倒是凤鸣,既然要走,凡事都要准备妥当。秋蓝、秋月、秋星,你们随侍在旁,凤鸣一切贴身衣物,吃穿伺候,务必尽心尽力。”
秋蓝连忙站起来,代她们三人应道,“奴婢遵命。鸣王一切事情,我们都亲手操办,绝不让别人近鸣王的身。”
“至于护卫方面……”
“丞相要我整理鸣王各地的财产,也是需要经过各国的。”容虎道,“既然如此,我就陪在鸣王身边,一边护卫鸣王,一边整理各项产业。”
容恬点头,又嘱咐道,“立即发急信,将罗登负责的萧家大船队召回附近的阿曼江码头,萧家另有一组高手,原本是专门为周游各地的富商保镖的,命他们立即放弃所有生意,全部赶来护卫凤鸣。”轻哼一声,“丞相不是说了要大张旗鼓,前呼后拥吗?沿路吩咐下去,有大河处,就坐萧家最华丽的大船,前后要有数十条大船护卫;到了没有大河处,弃船登岸,必须有大队马车接应。不要心疼钱,只管摆出排场,处处都要显出王侯气度。”
凤鸣本来就不心疼钱,见容恬渐渐抛开愁容,为他用心谋划怎样出游,而且听起来又大船又车队,非常有趣,不禁眼睛兴奋得一眨一眨。
容恬瞧他的模样,又担心又好气,对他解释道,“排场越大,就越能引起各国注意。你的身份,潜入他国若被发现,反而容易遭人暗算,不如光明正大的去,打出你萧家少主的招牌。希望能让各国权贵衡量一下萧圣师的份量,至少不在自己的地盘上把你怎样。依我看,大规模的调动军队来对付你,那应该不会。”
凤鸣认真听他说了,乖乖点头。
容恬的想法和烈中流是一致的。
凤鸣大摇大摆的出现,除非相当敌对的国家如离国,否则一般的国家,绝对不敢对凤鸣不利。
谁敢背负杀害凤鸣的罪名啊?
如果凤鸣在自己地盘上死了,立即要应付一个失去爱人暴跳如雷的容恬、一个剑术超凡入圣的萧纵、再加上一个毒死人不偿命的摇曳夫人,那不是把自己脖子往刀刀上送吗?
容恬看他似懂非懂地点头,样子实在笨得可爱,笑着抚了他脸蛋一把,叮咛道,“你别以为那些权贵有所忌惮,就可以万事放心了。明枪不成,就有暗箭,你出了这个越重城,给我放乖点,随时随地身边都要有一群高手侍卫护着,不要好奇心一起,就被人傻呼呼独自骗了出去,当小兔子卖了都不知道。”
凤鸣坐在他隔壁的椅子上,非常配合地让他抚摸自己的嫩脸,笑道,“我才没有那么笨呢,你别太小看我了。这一次出去,让你好好知道本鸣王的本事。”
他轻快的笑声一起,沉闷的空气顿时舒缓不少。
众人本来都正襟危坐,现在稍微轻松了一点。
子岩道,“大王不要担心,丞相不是鲁莽的人,他既然敢让鸣王这样出游各国,必定前思后想过很久,觉得有把握才这样做的。”
烈儿也道,“有大王和萧圣师这两块大招牌在,又有我大哥亲自护着,萧家高手团团包围,鸣王不会有事的,大王请放心吧。等我处理了永殷的事情后,也会立即赶上鸣王的车驾,过一过周游列国,招摇过市的瘾。”
凤鸣立即大乐,“烈儿你要快点过来,有你在事情一定更加有趣。”
正说着,忽然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传来。
声音到了近处,更为响亮,不知谁的脚步这么重,仿佛要把地砖踩裂一般。
众人不约而同转头看门外,都“咦”了一声。
脚步明明只是一个人,同时出现在门外的身影却有两个。
一般的又高又大,如铁塔伫立,一左一右,宛如凭空站出了两尊门神,竟然是烈中石和烈斗那对有趣的主仆。
烈中石右肩上,还趴着蜷起尾巴正在打盹的小秋。
他胸实肩宽,比寻常人至少大了两圈,小秋趴在上面,位置刚好,一点也不用担心会掉下去。
秋蓝记挂着烈中石晕倒了,见了他,首先笑问道,“大个子,你醒过来了?”
“为什么他是大个子?我的个子不是比他更大吗?”烈斗不平道。
烈中石横他一眼,“既然小姑娘说我是大个子,当然是我个子比较大。”
“胡说,明明我比你大。”
“你哪里比我大了?”
“我哪里都比你大!”
眼看两人又要瞪眼吵架,众人大喊不妙,刚才已经领教过一次了,这两位吵起来可是没完没了,夹缠不清的,声音又大得令人头疼。
总不能又让小秋咬烈儿一手的血,把烈中石吓晕吧?
烈儿鬼主意最多,大咳一声,不慌不忙道,“两位不要吵,你们个子谁大我不管,不过说起男子汉气概嘛,我觉得烈中石比较像男子汉。”
烈斗一愕,当即挥着宽大的大红袖子叫起来,“你你你……你说他此我更像男子汉?”
“当然,”烈儿一脸认真道,“女人呱噪,男人沉默,向来如此。以你们到这里说话的字数来算嘛,你已经说了四十七个字,而烈中石只说了二十七个字,你比他整整多出二十个字。可见你比他呱噪,他比你更像男人。”
烈斗当即傻眼。
他和烈中石从小吵到大,每次务必力争胜利,至于女人比男人呱噪这个问题,他倒是从来没有研究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