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鉴知阳点点头,“你去忙吧。”
在陈亮离去后,鉴知阳继续吃着包子,忍不住喃喃自语,“那个丫头到底是怎么了?就算有客人,也该等我忙完吧,竟招呼也没打一声就走,这一点都不像她会做的事。”
等他回去再找她好好问一下,顺道和她说说话,这阵子事情多到忙不完,他已经许久没与她斗斗嘴了,正好趁机逗一逗她。
想起她,他轻勾起嘴角,原本被王媒婆烦到闷极的心,不知是因为她还是豆沙包而舒展开来,又充满了活力。
鉴知阳突然发现,典秋水似乎在躲他!
这绝不是他的错觉,她是真的在躲他,而不是两人“恰巧”错过。
以前她总是无所不在,随时都能见到她笑着出现在他面前,现在想和她说上一句话却找不到人,她总是“很巧”的先离开一步,害他像个傻子一样满宅子到处绕,宅子内所有人他都见过了,独独见不到她。
一天如此也就算了,但一连好几日都是这样,这事绝对有问题。
“那个丫头到底在搞什么鬼?”
鉴知阳坐在马车内忍不住抱怨,他刚才去拜访完客人正要回到店铺,又想起这阵子典秋水刻意躲避他的行为,让他感到非常不是滋味。
两人一块长大,一开始被她缠着,他颇感无奈,但缠久倒也习惯了,甚至偶尔还会捉弄她,看她气得跳脚却还是死赖在他身边不走,就觉得有趣又好笑,就这样过了一年又一年。
这些天她突然一反常态的避着他,他反倒不习惯,总觉得生活少了一个味,心也莫名觉得慌。
思考了一会儿,他突然对前头的马夫吩咐,“我要回灵镜作坊一趟。”
马夫顺势掉了头,将鉴知阳载回灵镜作坊。他一下马车进到大门,负责打扫的仆从不禁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回来。
鉴知阳才不管仆从呆愣的反应,直接问:“知道秋儿在哪吗?”
“典姑娘……似乎在后院工作坊那儿。”
鉴知阳即刻迈步往工作坊走去,他就不信自己突然回镜坊的情况下,她还能像泥鳅般滑溜的避开他。
他一来到后院,就见到典秋水坐在工作坊门前小花圃的凉亭内,只不过她并不是一个人,与她一同坐在凉亭内的还有鞍作淳郎。
今年二十五的鞍作淳郎外表敦厚,个性也沉稳内敛,虽然不甚起眼,却给人一种安心感,好像只要靠在他身旁,天塌下来也会有他撑着,不必担心害怕。
此刻典秋水与鞍作淳郎捱得可近了,笑容甜美的不知在和他说些什么,鞍作淳郎脸上也扬着淡淡笑意,意外看到这一幕,鉴知阳心中莫名冒起一股无明火,不懂典秋水哪时与鞍作淳郎如此亲密了?
看着她又往鞍作淳郎身旁靠近,鉴知阳突然快速走上前去,一开口,语气酸溜溜的。
“唷,你们俩何时感情变得如此好了,连我都给瞒住,真是太不够意思了。”
典秋水一听见鉴知阳明显调侃的嗓音出现,原本带着笑意的脸瞬间一僵,暗叫一声糟,当下就想落跑。
她才想站起身,鉴知阳就迅速插入她与鞍作淳郎中间,一手抓住她的肩,隐隐施力将她再度压回椅子上坐定,另一只手轻放在鞍作淳郎的肩上,笑容洋溢,看起来亲切无害,就像恰巧经过顺道问候一下。
他太卑鄙了,欺负她力气小,居然硬扣着她的肩膀不让她走!典秋水忿忿不平的瞪着身旁根本就是笑里藏刀的可恶男人。
鞍作淳郎明显感到典秋水的不自在,以及她与鉴知阳之间的“暗中角力”,气氛很不寻常,为免两人继续瞪出火花来,他赶紧开口缓和气氛,“知阳,你这时不是应该在铺子里,怎会突然回来?”
他少年时常伴着鉴知阳与典秋水一同玩耍,就像是他们的大哥一样,彼此的称呼也就没那么多规矩。
“有点事情,就回来一趟。”鉴知阳开玩笑的道:“淳郎,终于让我逮到一回你在偷懒,而这还是托了秋儿的福。”
鞍作淳郎自从进到灵镜作坊学艺后,态度认真又严谨,非到休息时候绝不轻易放下工作,十年来如一日,让坊内的师傅们对他赞叹不已,直说已经许久没遇到如此吃苦耐劳的好学徒。
也就因为这一份认真,鞍作淳郎是新一辈铸镜师中手艺最好、进步最快的,连坊主鉴展嵩也非常看重他。
被鉴知阳这么一调侃,鞍作淳郎有些尴尬的微微红了脸,“是坊主让我来与秋水讨论图稿,互相切磋学习的。”
典秋水正在学着画镜纹图稿,画出来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得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绘师所画出的纹样在制作时会遇到什么困难,铸镜师最清楚,所以图稿都需要和铸镜师讨论过后做适当修改,才能将在制镜时会遇到的困难降至最低。
因此坊主才会要她与鞍作淳郎讨论切磋,藉此训练、增进彼此的能力。
见他们俩桌前的确放着好几张镜纹图稿,证明鞍作淳郎所言不假,但他们讨论切磋有必要靠得如此近吗?鉴知阳看了,心中仍感到不悦。
“淳郎,不介意我先向你借个人吧?”虽然内心正燃烧着熊熊烈火,不过鉴知阳表面上还是保持一贯的笑意。
鞍作淳郎倒是识相的没吭声。他知道秋水最近躲知阳躲得可勤了,这一回被逮到,知阳当然不会善罢罢休,肯定要找秋水好好“谈一谈”。
鉴知阳当鞍作淳郎的沉默代表答应,这下子他的笑容又大了些,“淳郎,多谢了。”
“淳郎大哥……”典秋水一边被鉴知阳拉着走,一边不敢置信的瞪着鞍作淳郎,没想到他居然选择帮鉴知阳而不帮她。
直到两人离凉亭有段距离,鞍作淳郎不会听到他们俩的谈话后,鉴知阳才问:“秋儿,为何这阵子刻意躲着我?”
“我哪有刻意躲着你?”她硬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眼神却不敢直视着他。
“你的性子我还不明白?以前三不五时就在我身边绕的小丫头,这阵子却一反常态不见踪影,不是在躲我又是什么?”
“我……我长大了不行吗?”她没好气的辩驳,“你放心吧,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像以往那样缠着你,你肯定松一口气吧?”
嘴上虽然这么讲,但她的心还是忍不住微微酸涩。
是呀,她不能再缠着他了,他终究会娶别的女人为妻,到时他的妻子又怎会容忍她继续缠在他身边,没个规矩?
但她又无法将这些话说出口,只好别扭的到处躲着他。
她长大了,不想再缠着他了?意识到这件事情,鉴知阳不但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反倒有口气梗在喉头,不上不下的,难受得紧。
“你可以不必改,反正我不介意。”他说不出自己此刻心中那纠结的情绪代表什么,总而言之他不希望两人的距离因此拉开。
“可我介意。”她努力掩饰黯然的神色,转身不让他发现,“不和你说了,淳郎大哥还在等着我呢。”
“秋儿?”
典秋水没有停下脚步,径自回到鞍作淳郎身边,继续讨论图稿,努力将他抛到脑后,不再去想。
鉴知阳错愕的瞧着她的背影,还是不明白她为何刻意疏远他,但肯定不是像她说的那样简单,胸中那股窒闷之气更难受了,还伴着难以言喻的怅然若失。
第2章(1)
在那之后,鉴知阳与典秋水之间的关系变得非常微妙。
典秋水虽然不再刻意避开鉴知阳,但与他见面时已不复过往那样毫无芥蒂的亲密,开始变得生疏、拘谨,两人之间出现一道无形的隔阂。
她却转而与鞍作淳郎往来频繁,虽然大部分都在讨论镜纹图稿的事,但看在鉴知阳眼里、甚至是镜坊内其他人眼里,却觉得没那么简单。
该不会秋水这个小丫头情窦初开,对鞍作淳郎萌生情愫,才会抛下少坊主,开始黏向鞍作淳郎,就这么“移情别恋”了吧?
对于长辈们三不五时的调侃,典秋水总是羞红着脸辩驳,但她越是害羞否认,长辈们就逗她逗得越起劲。
“呵呵……秋水那个小丫头与淳郎?”鉴展嵩一边喝茶一边笑道,“挺有意思的,若是淳郎能够定居大唐,别再回日本,秋水嫁给他也没什么不好,终究还是咱们镜坊的人。”
“喀”的一大声,同一桌陪爹娘喝茶谈天的鉴知阳将茶盏重重一放,吓到了二老,他们俩瞧向脸色明显有些怪异的儿子,对他这突然失控的举止颇感到有意思。
“知阳,怎么?这茶盏是碍到你了,非得把它给磕坏不可?”鉴展嵩隐隐带笑的询问。
“呃?”鉴知阳直到此刻才惊觉自己刚才一时冲动做了什么,赶紧扬起笑意掩饰自己真正的情绪,“磕坏了,才能买新的呀,孩儿最近看到一组新茶具,瞧了挺喜欢的,正愁没机会买。”
“咱们要买新茶具,难道还缺这点钱,非得把旧的磕坏才能买新的?”叶如贞接着笑道:“阳儿,不开心就直说吧。”
“孩儿没有不开心。”鉴知阳斩钉截铁的回答。
这阵子他已经听坊内太多人笑闹着要将秋儿与鞍作淳郎凑成对,明知道大家只是玩笑话,但他却是越听越不是滋味,胸中那股闷气也越积越多,始终找不到出口发泄。
没想到连爹也跟着瞎起哄,在听到的那一瞬间他整个人像被雷击中,才会失手在爹娘面前露出异样。
他岂只不开心,简直是怨极了!
原本始终跟在他身边绕的小丫头,现在转而缠在别的男人身边,他内心强大的失落感根本没人能够了解,偏偏又不能发作,只因他根本没立场说什么。
于是他忍,忍到自己都快得内伤了。
“阳儿,你是娘生的,难道还看不出来你是否不开心?该不会是秋儿不再像儿时那般黏着你,你这个做哥哥的一时间难以适应,感到失落?”
“谁是她哥哥?”鉴知阳万分不甘的脱口而出,“我才没把她当妹妹看待。”
“喔?那你究竟把她当成什么了?”叶如贞颇有兴致的追问。
“我……”鉴知阳顿住,一时之间,他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的确没当她是妹妹,若真当成妹妹那倒好,无论她与淳郎“暧昧”到何种程度,他不但不会吃味,甚至还会与其他人一同起哄,笑看她如何的困窘。
那他到底把她当作什么?又何必为她和别人有暧昧而闷闷不乐?
看着儿子困惑不解的神情,鉴展嵩与妻子互望一眼,心想这孩子平时挺机灵的,没想到遇到男女之事倒开始胡涂起来。
或许是因为两人从小相伴到大太过熟悉了,反倒有些事情瞧不明白,正所谓当局者迷。
“阳儿,你还没回答咱们的问题呀。”叶如贞看他犹如置身在五里雾中找不到出路,就忍不住叹气。
“孩儿想起铺子里还有些事必须赶紧处理,爹娘慢用,孩儿先行一步。”他内心混乱,无法响应,干脆使出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先逃过双亲的连手夹攻再说。
叶如贞看着儿子走得匆促,像后头有人在追赶似的,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要他好好认清自己对秋水的真正情感,难道真是件那么可怕的事?
鉴展嵩继续悠闲喝茶,语气隐含笑意,“看来是刺激还不够。”
“该怎么办?你倒是想想办法呀。”叶如贞没好气的瞪丈夫一眼。秋水从小就跟在她身边,是她亲手拉拔长大,她相中这媳妇已经很久了,可不想肥水落到外人田里去。
“一切顺其自然吧,该是谁的跑也跑不掉,就算咱们想插手,恐怕也只会弄巧成拙。”鉴展嵩倒是没这么坚持,打算静观其变。
好不容易从爹娘房里逃出来,鉴知阳大大松了一口气,就算刚才说铺子内有事只是借口,他还是打算先到铺子“避难”去,暂时不想再听到爹娘提什么娶不娶、嫁不嫁的问题。
他快步在院子内奔走,恰巧迎面碰上怀里抱着几张图稿的典秋水,两人没料到会互相碰着,皆顿下脚步,有些尴尬的一愣,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典秋水处于自身的矛盾别扭当中,甚至刻意偏过眼神,不敢与他四目相对。她这举动反倒让鉴知阳有所误会,以为她不但刻意生疏他,甚至开始不将他放在眼里了,一时之间怒火中烧,烧得他的理智都快化成一团灰烬。
鞍作淳郎真有那么好?不只坊内长辈想将他们俩凑在一起,就连他爹也乐得起哄,她甚至还因此疏远他!
“又要去找淳郎?”鉴知阳冷笑揶揄,“这一招倒好,以公护私,美其名要去讨论铜镜图稿,却正大光明与他幽会。”
“连你也拿这事来笑话我?”典秋水不敢置信的瞪着他,没想到他会说出如此污辱人的话,顿时气得大声回道:“鉴知阳,你真是太过分了!”
他内心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再也克制不了问:“难道你此刻不是要去找淳郎?”
“我的确是要去找淳郎大哥,却没你想的那样龌龊!况且我要找谁,你管得着吗?你凭什么干涉?”典秋水气得不甘示弱的回击。
被击中最大的弱点,鉴知阳脸一僵,显得有些狼狈,“你……”
“淳郎大哥还在等我,恕不奉陪。”不想再理他,她绕过他身旁继续往前走。
“等等,秋儿!”鉴知阳心急赶紧转身拉住她的手,不让她离开。
“请你放手,鉴知阳。”典秋水沉下脸,想收回自己的手,却被他紧紧扣住。
听着她唤淳郎大哥,唤他却是连名带姓,他内心的不满更是直冲天际,“原来咱们已经生疏到必须连名带姓的唤我,连一声‘阳哥哥’都不肯喊了?”
“你本就不是我哥哥!”
典秋水这句话像狠狠甩了鉴知阳一巴掌,让他狼狈不堪。
是呀,他本就不是她哥哥,她改掉称呼不正好,他还眷恋她唤他阳哥哥时表现出的亲昵做什么?他何必在乎,又何必感到……心痛?
刺痛一点一滴的逐渐加深,越来越强烈,胸口的胀痛感清晰到他不想在意都不成。
他们俩的关系已经回不到过去,再也回不去了……
鉴知阳松开手,果断的转身离去,不再妨碍典秋水到鞍作淳郎的身边,独自一人越走越远。
典秋水见他那孤寂的背影,心头不由得一阵刺痛,还有一股冲动想追过去,“阳……”
但她最终还是停在原地,一脸的沮丧失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两人的关系越来越糟了,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却又无力挽回……
“若薇,你说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典秋水离开灵镜作坊,到“周记酒坊”寻找她的手帕交周若薇,吐场苦水,讲到最后她眼眶都泛红了,泪水就聚在眼角要掉不掉的,看起来好不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