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气得再度将这块玉当街丢了出去。
“大胆!”
忽然有人朝她大喝,她吓了一跳,眯眼细看,才发现不远处一群人中,居然就站着这块玉的主人祈夜行,而她刚才那一丢,竟是砸到他胸口去了,出声怒喝的是他身边的侍从。
她一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忙说,可不想与祈夜行相认,转身心虚的要躲人。
“慢着!”这次的声音出自祈夜行,于是她走得更急,可一转眼,手腕便教人由身后粗鲁的掐住。“叫你等等没听见吗?!”他怒道。
手上传来剧痛,九珍惊得回身。“祈夜行,你做什么?!”
他顿时一愣。
“放肆!七王爷的名讳岂是你这乞丐可以直呼的?!”他的侍从立刻怒斥。
“他莫名其妙抓痛我,是他不对,你们对我凶什么!”她气焰也不低。
“你!”没见过有刁民敢对主子无礼,侍从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可祈夜行却眯了眼,打量起眼前人。只不过是个脏得不象话的乞丐,为何……会让他有种熟悉感?
捏着刚才砸中他的东西,他脸色更沉。“我问你,这东西你哪来的?”他将玉佩高举,会拦下她,就是心惊这东西为何会在她身上。
九珍眨了眨眼,那股心虚又回来了。怎么这么倒霉,砸中事主!
不过她也总算记起自个儿现在的身份,她已换了张脸,不是过去的权九珍了,及此,她的气势完全弱下。“呃……这东西……我捡到的。”
“捡到的?你可知这是谁的,怎可能让你捡到?!”他仍是一脸怀疑,脸上还带出愤怒。
“真的是捡到的,就在皇宫大门边。”她也没说谎,真是她自个儿丢,自个儿捡的。
“皇宫大门边捡的……”得到答案他神情渐渐阴郁,明白这就表示当日他给她后,那女人就不屑地将这东西扔了。
他视若至宝的东西,原来她这么不屑一顾……
“所以……很抱歉,若这东西是你的,你就拿回去吧,我不要了。”她忙说。这东西虽不值钱,但给他也算是物归原主。
“这东西也不是我的,它过世的主人,大概……也忘了它吧。”他似乎陷入自己的思绪里,笑得苦涩。
过世的主人?不会是指她吧?可是她有忘了什么吗?
“主子,这乞丐太不知规矩了,竟敢朝您丢东西,还出言不逊,该罚!”侍从这时又出声。
拉回思绪,祈夜行不悦的瞥了眼前乞丐一眼,还是觉得她身上有一股熟悉感。“罢了,让她去。”
“可是——”侍从在他不耐烦的怒目中闭了嘴,但仍死死瞪了她一眼,才随主子离开。
九珍见状,也恼怒的朝那侍从瞪了回去,然而这一眼,正巧让回头的祈夜行瞧见,她赶紧溜得无影无踪。
京城的巷子她熟,等穿过便道后,祈夜行若有心抓她,也抓不到人。
九珍跑得急,没瞧见前头的马车迎面而来,当她发现面前的马蹄时,已经来不及的倒地,不过在昏去前,却仿佛听见熟人的声音,让她打心底希望这个熟人可以好心的带她回去,分她一碗饭吃,因为她真的好饿……
全身又痛又酸,让九珍喊痛的醒了过来,她摸摸后脑,不知道撞了哪,耳朵里则到现在还在嗡嗡叫。
她坐起身,发现自己躺的地方是张干净的床,这让她惊喜万分,这可是她附上这副身子以来,唯一睡过最好的床。
“你醒了?”
这声音……惊喜又一桩,她猛地回首,“小钗!”
杜小钗秀眉立即挑起。“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九珍这才愣住。“这……你是花魁不是吗?京城大街小巷,谁不认识你?”她尴尬的找了个说词。人也沮丧不已。
光凭这张脸,小钗哪里能认得出她?在这世上,她权九珍可是真真切切的不存在了。
杜小钗盯着面前落寞的人,善良的说:“对不起,我的马车撞到你了,不过大夫说你的外伤轻微,不碍事的,会晕倒只是太累所致,因此我擅自将你带到丽璟院的客房安置,这会你既然醒了,这儿是一点钱,你拿去吧,算是让你受惊的一点补偿。”说着,她要丫头拿了一袋颇沉的钱袋给她。
拿着银两,九珍眼眶倏地红了,没想到她权九珍也有被接济的一天。
杜小钗见她如此,怜悯地拍着她的肩。“我瞧你年纪与我相当,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才会去行乞的吗?”和颜的问。
这一问,立即让九珍原本积在眼眶里的泪掉落下来。
但杜小钗也不嫌她脏,命人拿来绢子后,亲自帮她拭泪。“别哭了,这世上没什么事过不去的,就像我人在青楼,也不比行乞的你高尚,还不是这么安稳的过日子?”
“小钗……”她真是太好的人了,无怪乎自个儿会与她成为姐妹。
杜小钗的眼角轻扬起来,还带上深思。“你叫人的语调很亲密,很像我一个故友……”九珍在感动或撒娇时,唤她的“钗”字总会可以压扁。
“你想念这位故友吗?”九珍克制不住的问。
她神情变得伤怀。“当然,但她已不在,这世上我再无知己……”想起好友,她不禁哽咽。
小钗与她是真心结交,自己的死必定让她伤心极了。“谢谢你……”肯这般待她,当她是知己。
“谢我什么,是因为我给你的银两吗?”杜小钗抹去眼角的湿意,故意笑问,有意让气氛恢复轻松,可谁都瞧得出她根本是在强颜欢笑。
“小钗……”她的钗字又压扁了。
这让杜小钗心头再度一跳。除了九珍,没第二个人用这种方式唤过她……会不会……
她不由得望向眼前人,但根本与九珍截然不同,自个儿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
无法理解自己怎会有那种不可思议的想法,她叹了一口气。“你既然已醒,就走吧,青楼不是什么好地方,不适合久留。”
九珍没回应,低首想着。若告诉小钗她就是九珍,小钗会如何,吓傻?还是与其他人一样当她是疯子?
杜小钗见她似在沉思,也没打扰,径自走了。
“这是小姐给你准备的,你可以喝些热粥后再离去。”她走后,丫头立刻端过来一碗热腾腾的肉粥。
一见这碗粥,九珍的眼泪立刻又哗啦啦的滚下来。她多久没喝过热的东西了?
这阵子所受的委屈、所吃的苦头,都在这碗粥前崩溃,她再也按捺不住的跳下床,直接奔出去,看见杜小钗还没走远,那背影是如此的亲切,她不顾一切的冲上前,抱住她。
“小钗,我是九珍,我没死,我回来了!”
第12章(1)
九珍至今都很感谢杜小钗竟会相信她。
那日她抱住小钗,冲口说出自个儿是谁,又怕她不信,自动说出一连串与她一同经历过的事,好比自个儿去琵琶会为她摆阔捧场,连她八哥曾作弄她爱慕四哥的往事也给说出来。
那之后,小钗先是惊得捧胸急喘,接着在震惊良久后,狠狠的抱住她,哭着笑道:“九珍,真是你回来了!”
这之后,小钗就收留她了,现在,她是花魁杜小钗的米虫,从此受人接济,再不用饿肚子。
“那男人现在变得多冷酷你知道吗?他颁下严刑峻法,还重税课粮,根本是想毁灭自个儿,毁灭这个王朝!”杜小钗忧愁气愤的在九珍面前来回踱步。
“那……也不关我的事了。”提起那男人,她始终假装不在意,可每当小钗在外头听见什么回来告诉她时,她的心又总是纠结万分。
“你少给我装冷漠,明明很关心他的,在我面前这样装模作样没有意义的!”杜小钗一哼。
“那你要我怎么样?去要他别当暴君,我是谁?我不再是权九珍,而他,也有自个儿的皇后,该劝他的是他的皇后!”她赌气的撇过头。
“我当然不是要你去劝他,而是……唉,九珍,他不知你回来,若知道——”
“若知道又如何?你别说他今天会变得这么冷酷无情是因为我的关系。”
“难道不是?你死后,他就成了这模样了。”
“他好得很,好到还能立即立后!”
“还说你不在乎,你就是恼他、气他、怨他,他也不过是个男人——”
“男人就可以违背誓言?”她不懂,小钗明明已知他是如何欺骗她的,为何还帮他说话?
“他是不得已的。”小钗脱口而出。
“不得已?”九珍心动了一下,小钗身处复杂之地,听见的消息也多,这回她又知道了什么?
“还装着不关心他吗?”杜小钗趁机嘲笑她的言不由衷。
九珍不由得脸庞微红。
“好了,不闹你,新后的父亲季尚书你可知道?”
“没见过,但知道这个人。”他是个没什么才能的人,但不知为什么,竟能坐上尚书高位,这事她几个哥哥都曾私下议论过。
“他是丽璟院的常客,对我也颇多照顾,经常到我这听曲,几次他醉了,说了些话,他说皇后不是他亲生的。”
“不是亲生的……又如何?”九珍虽讶异,但这能代表什么?
杜小钗睨她一眼。“若不是,这皇后的身份就很可疑了,你可记得那男人曾对你说过,这两姐妹是他父皇遗旨中要他收下的女人?这件事本身就不单纯,除此之外,你有没有想过,那男人呵护了你十多年,有可能说变就变吗?尤其,照你形容那天见到他抱女人的情形,我觉得大有问题,怀疑他是中了会让人暂时产生幻想的弥香。”
九珍闻言,跟着蹙起眉。
与小钗相认后,她就将发生在自个儿身上的事,包括“生前”皇宫里的变故,以及变身以后的遭遇,全部不保留的告诉小钗,所以小钗分析,更让她看清了先前没发现到的盲点。
那日她到西苑时,确实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气;另外,那男人送她的遗骨去南陵时,在枫树道上与周彦的对话,说明他有话来不及对她说,那些她原本死心不想听的话会是什么?
若再往远些想去,记得她最早与那对姊妹见面时,她们一得知她的身份,就唤她姐姐,可见她们一开始就知道要与她共侍一夫……
九珍沉静下来,想着种种教人疑心的事。
“还有一件事,我始终斟酌着该不该说。”杜小钗道,难得的阴沉下脸。
“你也有事瞒我?”
“就是因为不想瞒你,所以我很挣扎,可是以你目前的情形,告诉你这些,似乎无济于事,只会让你更不甘,但我想,你还是知道比较好。”
“到底是什么事?”
“有一个人,很可疑。”
“谁很可疑?”听着她的话,九珍心情开始起伏。
“德太妃。”
“祈夜行的母妃?她有什么问题?”九珍讶然。
“你权家多人的死,就与她有关!”
“你说什么?”
“权家的事,我私下一直在查,一度怀疑是七王爷所为,可你死而复生后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前皇后因妒成恨所致,但,依照我这些日子的调查,却不是这样,这位德太妃应该才是真凶。”
“何以见得?”九珍正襟危坐,感觉离真相似乎越来越近。
小钗的贵客除了皇亲国戚、达官显贵外,还有些绿林客,所以容易探听到很多机密,莫非真有不寻常?
“首先你们先前抓到杀死五公子、六公子的凶手,他们确实是盗匪出身,不过是被收买顶罪的,而放火烧死二公子夫妇的人,绿林朋友告诉我,是一批嗜钱如命的乌合之众干的,付他们钱的是一名宫廷贵妇,他还暗示我说,这名贵妇虽贵,但贵不及皇后,且生有一子,当年肃宗为父去南陵祈寿时,这位贵人曾不慎在宫中落水,她的儿子甚至还奉命连夜赶回京城探视。”
九珍听完这话后,猛然起身。“难怪那日皇后说话奇怪,似乎不承认杀害我权家数人,原来凶手另有他人!”而这人,竟是她想也想不到的人!
“九珍,你是不是该去见他了?这也许是一连串的阴谋,你与他、甚至死去的所有人都成了德太妃的棋子,你若不去见他,如何解开这个谜底?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别再逃避。”杜小钗语重心长的劝道。
她紧握双拳,青筋浮跳,“好,我去见她!”她下了决心。
杜小钗这才露出微笑。“有误会就该解释清楚,就算不是,有个了断,不也很好?”
“……嗯。”
她“死”得突然,与那男人有太多事没有说清楚,而那日在南陵遇见他,因为过于惊慌,也因为对他仍恨着,所以并没有想到上前相认,但如今,以她现在的身份,想见他,如何能够?
“你也知道了吧,错过南陵那日,你要见他,真比登天还难了!”说到这个,杜小钗也苦恼起来。
殿门大开,面前是一片璀璨宫灯,欢欣的曲调四扬,舞姬如水蛇般摇曳着腰肢。
夜里,冷风一路吹进大殿,祈夜白喝多了,眯着眼睛靠在软垫上,瞧着舞姬修长双腿所舞出的挑逗舞步。
虽然醉了,但他的双眸却一样冷冽,不带一丝情感。
舞姬双唇丰满,酥胸,雪白的皓臂搞搞举起,手腕一翻,正要碰他,他身后两个衣着华贵的女子立即上前,朝那舞姬狠戾一瞪,吓得她火速缩回要挑逗君王的手。
“贱妾见过皇后娘娘与柔妃娘娘!”舞姬惊恐的慌忙跪下请安。
“下去吧!”怀柔怒气冲冲的将人挥退。待舞姬走后,她软软的靠向祈夜白,“皇上,该歇息了。”她声柔似水。
他眉心轻蹙,却勾起笑,宛若一只深沉的睡狮。“与其歇息,朕更想听你们姐妹吹笛唱曲。”说着伸手抚上她细致的脸颊,登时让她惊喜若狂。
“好,臣妾这就为您来上一曲!”怀柔马上说。
一旁的怀刚却笑的很阴沉,但仍要人取来笛子,她吹笛,怀柔高唱。
祈夜白阖目,状似极为享受,可一曲结束后——
“皇上?”怀柔轻唤。
他一手支额,双目仍轻阖着。
“皇——”
“不要唤了,他睡着了!”放下笛子,怀刚脸上满是讥嘲。
“又睡着了……”怀柔失望不已。
怀刚冷声讽刺,“哼,你还傻吗?他心里没有咱们!”
她立刻难堪的白了脸。“他只是累了——”
“累?”瞧了一眼状似沉睡的男人,冷笑。“妹子,你要自欺欺人,我可不,走吧,有咱们在,他只会睡得更沉,你若想他不累,就离开吧!”说完,转身就走。
怀柔虽流连不甘,最后还是咬牙跟着离去了。
她们一走,祈夜白嘴角立刻扬起冷笑,再度徐徐睁眼,复杂的流光在他眼眸深处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