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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心不臣 page 15 作者:余宛宛

  他至少还有半个月时间见不着她。

  南褚一日一报,每日情况都较之前一日为佳,褚莲城与墨青的密函皆如此写着。黑拓天至此稍微放了心。十多日过去,疫情显然已经在控制之中,唯一不受控的是人心的多变。

  西柏的兴兵派官员一见到北墨轻易入主南褚,如今正在西柏朝廷闹得翻天覆地,要求出兵南褚与北墨大战一场,抢夺南褚。

  黑拓天对此事只是冷嗤——西柏将领战士松懈已久,能不能上战场、能不能禁得起行军波折都是问题。北墨军队即便不遇战事,依旧会有操练,战能、战技各方面早就遥遥将各国军队抛在后。因此,防备西柏是必要,但他们要想打败北墨,是绝对不可能之事。

  况且,收了大量贿赂的西柏官员们仍然力主南褚有疫疾,西柏军队若骤然攻人,也只是两败俱伤的说法……西柏新任君王甫登基几日,正愁没有军资,听闻此言,自然乐得什么都不管。

  黑拓天不认为自己是明君,可所有人都认为他是明君,他想原因也不过是他有自制力;他在做出决定前“多半”能先把一已之私摆在家国大事之后,除了对褚莲城之外……

  不知她的身子可好?南褚已灭,她如今已非殿下身分,然则她此去南褚平复疫情有功,一旦回来,他便要赏她一座距离皇居更近的宅第,封她为“南褚侯”,让她领有俸禄,负责南褚政经诸事。若此方式得宜,西柏的柏尚贤此后亦能比照办理。

  “陛下。”夏朗在宫门外朗声说道。

  “怎么,又要用膳了吗?”黑拓天失笑问道。

  她走后第一日,夏朗便在午后端上膳食,说是褚莲城大人留了一个月的点心食谱,吩咐人依照气候呈上。既是她为他操心之意,那他自然也就接受。况且,她总是懂他味口的。

  “右相和御史吴大人一行,说有要事要参见陛下。”

  “若是选后之事,便让他们退下。”黑拓天沉下脸说道。他先前便以战事在即,此事稍后再议的说法警告过他们了。

  “右相说是关于梁国渠之事。”

  “让他们进来。”黑拓天走到榻前,盘腿坐下。

  门打开,右相和御史同时上前一揖身,同声说道:“臣等叩见陛下。”

  “是梁国渠的何事要奏?”

  “我们派至梁国的探子,探知到梁国渠真乃梁国要削减我国力的阴谋,他们要我们建渠劳民伤财,民怨载道,影响国力。”御史说。

  “请陛下暂停梁国渠的兴建,将梁国派来协助建沟渠的使者全都拘禁审问,以免我北墨成为天下笑柄。”右相说。

  黑拓天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帮面露焦虑之色的老官员,沉声说道:“为政者,要能高瞻远瞩,要能见百姓所不能见。梁国渠开办初时,人民居宅因为需要迁移,必有民怨。可这梁国渠一通,北墨近一半土地便成富饶可耕之地,再也不需担忧粮食温饱,进而农耕商业亦可因应而生,此事势必得行。”

  “可这梁国渠一办就是十年,百姓必然不胜其扰。”右相说。

  “世间有何事是不需付出,便能坐享其成的?开办前便已让官吏四处宣扬梁国渠的好处,派下的官吏若不能抚恤民意,为何还要上呈百姓皆已接受安抚银两、舍弃房舍的奏折?莫非是欺君?!”黑拓天重重一拍桌子。

  “陛下,主要是这操办梁国渠之人心叵测啊。若是他们蓄意搞坏渠道……”

  御史语重心长地没把话说完。

  “我北墨立国以来,只纳人才,不论国别。那几名梁国渠水师,如今得到重用,已举家迁居北墨,没人会与名利过不去。你只凭梁国密函,却不知道人心是会被收买的。”

  “皇上,人心难料,也许那些人就是梁国派来的奸细啊!”右相急道。

  “只有梁国有人才吗?他们建沟渠时,朕难道会笨到没有找其它国家的水师来堪舆吗?你反对得如此剧烈,倒是让我不得不相信那些参你的奏本。”黑拓天拿起几本奏折往桌上重重一搁。“你因为家族有大批土地位于梁国渠将通过之处,因此与当地官吏起了极大争执,还曾说过梁国渠绝对不会开办之类的话,是吗?”

  “臣冤枉啊!臣纵有土地位于梁国渠将通过之处,可臣心心念念的全是陛下的千秋大业,如此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动摇国本之举,只怕……”右相双膝落地,不住地磕头。

  “怕什么?朕没要什么千秋大业,朕要的是在有生之年,北墨不需要向国外购买粮食,寻常百姓能够轻易吃到一整碗的白米饭。”黑拓天看着他们说道。

  右相低头,不敢再开口。

  “臣等对于梁国渠纵有过虑之失,可梁国渠一事毕竟兹事体大,牵涉甚广,还望陛下三思。”御史揖身说道。

  “朕明白了。会再让博士学宫之人提出更好奏议,找出更多兴办银两,让百姓更加安心,方才会开始动工。”黑拓天手掌一挥,沉着脸说道。

  “陛下英明。”御史说。

  “都退下吧。”

  “陛下,臣……”右相脸色惨白地看着皇上。

  “退下!”

  黑拓天低吼出声,右相与御史立刻落荒而逃,而始终站在门边的夏朗则进门低声说道:“西柏尚贤殿下求见,人现在还在皇城外候着。”

  黑拓天不知道这人来做什么,皱着眉说道:“传他入宫,为之备车。”

  第9章(2)

  一刻钟之后,柏尚贤被内监扶入紫极宫。内监退出后,柏尚贤行礼说道:“在此谢过陛下昨日所赠的生辰贺礼。”

  “各国质子皆有生辰贺礼,你身子不适,无需亲至宫中致意。”黑拓天说。

  “今日前来,是想向陛下求取另一样生日贺礼。”柏尚贤说。

  黑拓天眸光一戾,心中已然有底。国事之上,柏尚贤无置喙之处;至于私事,还有什么是他需要求到皇帝跟前的?

  “说。”黑拓天火目似箭射向柏尚贤。

  柏尚贤心头一抖,却没别开眼。

  “臣与褚莲城两情相悦,恳请陛下同意在她回北墨之后,便让我们成亲。”

  “两情相悦?”黑拓天冷笑后,薄唇抿得更紧。

  “臣曾向褚莲城提亲,她亦答应了,此次前来是望陛下允许,让臣亲自到南褚护她回北——”

  “她同意嫁你为妻?”黑拓天声音一沉。

  “是。”他这几日恶梦不断,愈想愈觉得心头不安,总觉得若不亲自前往,便会失去她。

  “好大的胆子,两名质子也敢私订终身。”

  “她如今已非质子,而是北墨之臣。小人身残之日,心中亦已自绝于西柏。臣与她,终究都是北墨属臣……”

  “住口!”

  黑拓天霍然起身下榻,高大身躯往柏尚贤面前一站,便逼得柏尚贤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她居然选择了柏尚贤!只因为柏尚贤可以只纳她一人为妻?还是柏尚贤的儒雅才是她心中真正所爱?对她而言,他黑拓天只是个能成就她心中伟业的人选?不,他不相信褚莲城那些眼神、那些在他怀里的温存与依恋、那些对他诉说的情话都是假的。

  “朕不会允许她嫁给任何人!”

  “她嫁给我会比较快乐,后宫不是个适合她生存之处。”

  “我愿为她弃舍,但她不愿!她以家国为上,要我多生子嗣!”

  柏尚贤身子一震,为着皇上脸上怒意所惊、为着褚莲城的大义而凛然、为着自己感到悲哀——难道她会愿意嫁予他;因为她不想再让皇上及她自己伤心伤神了……

  “陛下!陛下……南褚再报!”夏朗声音从门外传来。

  一日二报,不会有好消息!黑拓天脸色一沉,立刻朗声道:“快!”

  夏朗跑着进宫,将密函交到黑拓天手里。

  一特使褚莲城身染疫病,已由侍女朱萱儿陪入隔疫区。

  黑拓天瞪着那张由程林署名的密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早知结果会是如此,早知她那身体受不了太多折磨,他为何以为只要他一声令下要她不能死,她就不会死?他当真以为他是皇上,就连生死也能掌握了吗?

  黑拓天死握着密函,瞪着密函,只觉上头全是他不识得之字。她不可能会染上疫病、她至少还有几个月时间……

  “皇上,臣斗胆一问,可是褚莲城出了什么事?”能让皇上脸色骤变至此,不会有旁人。

  “她染了疫病。”

  柏尚贤身子一踉跄,既而双膝落地。

  “请皇上允臣前往探视!”

  “不许!”要去也该由他自己前往。“她如今已人隔疫区,谁去都见不着面。”

  “虽已人隔疫区,可若能听到旧人来访、给予抚慰,或许能让她病情快些好转。”柏尚贤说。

  黑拓天抿紧唇,知道柏尚贤所言无误。

  而他是君王,不能任性妄为!况且,他的身后事此时尚末交代妥当,若是不幸染上疫疾,天下必然大乱。褚莲城即便是死了,也不会原读他的。

  “皇上,臣知您也关心她的安危。但您是一国之君,不可冒险前往,请让我代您到南褚探望她。”柏尚贤挪动双膝往前。“我愿放弃西柏皇子之位,只求能前去探望。”

  柏尚贤的坚决让黑拓天一惊!他低头看着柏尚贤脸上的不顾一切,知道自己没有法子做出一样的选择。因为他心急如焚、心痛恰像是烈焰焚身,但他知道有些事该凌驾儿女私情之上一他是北墨之君,他得为天下苍生保护自己,而这亦是褚莲城之愿。

  “柏尚贤听命。”

  “臣在。”

  “朕命你即刻带着十名太医及医药、物资,替朕到南褚慰劳诸军、太医,并带上诏书宣布防疫有功之人回国必有重赏。”黑拓天倾身向前扶起柏尚贤。“务必将她平安带回北墨。”

  “遵旨。”柏尚贤点头。

  黑拓天唤来内监将柏尚贤送走,再唤来夏朗急召一干官员及太医院之人进宫。

  待得紫极宫又只剩他一人时,他看着自己颤抖不已的手,侧身往榻上一跌,这才发现背上已是冷汗涔涔。

  黑拓天骞地将脸埋入双掌之间,心痛到再无法多想,他只知道——他不想、也不能失去褚莲城!

  ***

  南褚防疫城里的一处二进院落里,褚莲城正躺在内室榻上,深吸了一口薰香器里燃出的香药味道——这是这几天由南褚大夫与北墨御医们在调整了数次配方之后,所研发出来的除疫香。

  闻了此香、服了此药,发病者有八成能够痊愈。有意思的是其中一味治疗热症的“南草”,唯产于南褚近北部丛林外;而另一味安定心神的“燕丝花”则是北墨山上特有的。也许上天在冥冥之中,也是属意南褚和北墨合而为一吧。

  褚莲城知道自己每日发热时间正渐渐变少,她认为自己应当能平安度过疫病;但她知道自己离开人世的时间,也离得不远了。

  每晚夜里咳出的血块,让她如何能不做好心理准备呢?

  也只能趁着白日精神较好时,尽量让自己没有遗憾罢了。如同此时,她虽躺在榻上,但朱萱儿仍替她与在疫城之外的墨青以纸墨传递消息。

  疫区之外的最近城镇挤满了想见你一面的百姓。再者,你在里头可还有什么需要?墨青写道。

  疫病渐渐平息,南褚开始有了传闻,说褚莲城是上天派来救助他们的使者,所以北墨军队才会待人民如此良善,才会愿意送药送粮草来助他们度过难关。

  跟他们说明,若是真心希望我好,就努力地安居乐业。我再过数日就会离开疫城,届时一定亲自去看看他们是否过好生活。又,播种的种子到齐了吗?褚莲城停笔,低喘了口气。

  “殿下,您别再忙了。墨青将军怎么一天到晚拿外头的事来烦您呢!您以为我不知道您最近都咳了一夜……”的血吗?朱萱儿哽咽道。

  “你切莫多嘴我的病情。还有……”褚莲城皱眉看着朱萱儿,“我说过多少次,不要再叫我殿下了。若是旁人听到,以为我要造反了,岂不多生事端。”

  “我知错了。”朱萱儿低头说道。“墨青将军问我们里头可还有什么需要。”

  “让他再多送炭柴进来吧。您怕冷,夜里不烧炭,全身便冻得像冰。您又不让我留在屋里侍候您……”

  “好好好,加炭柴。”最怕朱萱儿开始唠叨的褚莲城飞快地落笔。“放心吧,我也不想那么早死。”

  要死,至少得回北墨境内才死,否则黑拓天说他要毁了南褚啊。

  虽然,她认为他不会这么残忍用南褚来陪葬,但她也真的希望能多活一点时日,因为她还想看着南褚恢复她童年时美好的日子。有了北墨的后援,有了南褚这么一干好官员,百姓的曰子一定会愈来愈好的。

  褚莲城将纸绢交给朱萱儿,房门才关上,她便滑回榻上。

  听见脚步声离得远了,褚莲城立刻以帕绢捂唇,呕出一大口血。

  她吞下一颗萃仙九,愣愣地看着荷包中的最后四颗。

  她能撑到她跟南褚百姓说说话,让他们能接受北墨的统治?,她能回到北墨,再看黑拓天一眼,让他紧紧地抱着她吗?

  褚莲城屈身低咳了起来,好希望可以死在黑拓天的怀里。那样的她虽然会不舍,但她会很安心,因为有他守候着。

  但,他怎么就这么可怜呢?她走了之后,谁来陪他呢?

  他虽贵为天子,可她知道他也有他的孤单,也会有仅仅是想要有人陪着,而不是算计着龙胎或恩宠的夜晚啊。

  “老天爷,求您让我这身子还能再好好地陪他一回吧。”褚莲城跪在窗边,低头对着上苍祈求。

  当柏尚贤抵达南褚时,正是南褚疫情平复,再没有任何新疫情传出,北墨军队再度人南褚城门的隔日。

  当柏尚贤一行进入城门后,只见立于街道两侧的北墨禁卫军及负责帮忙百姓运送物资及整理环境的士兵们,全都行为端正、仪容庄严,不时还会看到南褚百姓送茶水给士兵,以及大婶们领着姑娘家在帐篷外给士兵缝补衣服的情况。

  前来迎接的副将程林则说,全城都是药草味,是因为这两天都还在用药水清洗街道,防止疫情由动物传染。

  柏尚贤第一次真正明白了褚莲城的用心。既然南褚皇室不能善待百姓,那么她宁愿是黑拓天来好好对待他们。

  他在旅途中就曾听过北墨有名士兵因为调戏妇女而被军法论斩。治军如此,士兵焉能不有纪律。

  “特使,一路辛苦了。”墨青一身轻便戎装地站在官府前迎接他,拱手为礼。

  “墨青将军守护南褚,辛苦了。”柏尚贤在仆役的扶持下,下了马车,对着墨青拱手为礼。

  “替皇上安抚天下,是我的职责,不辛苦。”

  柏尚贤让左右都退下后,从袖中取出一卷铭黄丝轴说道:“我带来皇上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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