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不能蔓延,南褚如今只进不出。”
墨青意思是表示已经镇压过了——褚莲城深吸了口气,但她知道此时是非常时期,自然得用非常手段。
“北墨的士兵都服药了吗?情况如何?”太医院有一帖避疾疫方,目前先让士兵们服用,若是成效不错,便会广发至南褚百姓。
“目前无人发病。”
“好,我们即刻便人城。”褚莲城声音微颤,说话也快了起来。“我们带来了一些香药,可供民众煮沸后清理家园。”
“如今城门已封锁,你们入城时要快,不许惊动城内百姓,否则他们若是知道城门已开,全都要冲出来,出来多少人就会有多少具死尸。”墨青脸色沉重地看着她,见她点头,才又继续说道:“还有,我已通知你派任的官员全都到城门口候着了。”
“敢问将军,皇宫府库可有人看守?”
“自然重兵看守。”
“可否让我及太医到皇宫里头,看看是否有能用之丹药,南褚毕竟是药草之地。”
“此事皇上已在密函中交办,我也已交办负责城中军务的程副将。”
“多谢墨将军。”褚莲城一揖。“谢皇上吧。”
“皇上之恩,来世再报。”
墨青看着她,心里闪过不好预感,可还来不及多说什么,褚莲城已经往前走去说道:“请墨将军带路吧。”
墨青点头,举手让一名亲信领队向前。
墨青看着她被风吹得鼓起的黑色官袍,目光却怎么样也没法从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身上移开。
她长相普通,就是那聪慧气质与众不同,就是孤身吾往矣的气势让人侧目。而皇上又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让她来送死的呢?
毕竟谁会相信这样的身子能在疫病中存活下来……
两个时辰后,墨青看着领队的千夫长在城门上敲出暗号,看着笨重城门缓缓地被推开一条能容双人并行的缝隙一褚莲城所率领之一干人马,很快地消失在缝隙之间。
城门再度合上,南褚再度陷入与世隔绝的境地。
再回南褚,褚莲城疾步而行穿越城门,可无论她心中曾预期会看到什么,都没想到会看到眼前的这一片荒芜——街道死寂,两旁店铺大门紧闭,明明是白日,却森然肃静得让人不寒而栗。
她停下脚步,扬眸看向正向她走来的一队人马——“恭迎特使,我是程林。”程林拱手为礼。
“多谢程副将舍命护我南褚。”褚莲城弯身一揖。
“特使切莫行此大礼,此为我应尽职责。”程林一惊,立刻弯身为揖。
“莲城殿下……”
十多名官员从军队后方走出,个个皆不能置信地看着褚莲城。
褚莲城看着眼前这些写满了疲惫与国破家亡之痛的脸孔,亦红了眼眶,长长一揖。“久违了,各位。”
“殿下……”一名臣子痛哭出声,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
其他人的哽咽在此时也都没忍住,大伙涕泪相对了好一回,直到褚莲城开口说道:“此后,别再称我殿下,我如今是北墨特使。”
“北墨欺人太甚……”
“北墨军队未入南褚之前,南褚便已有疫情了。南褚百姓水深火热,民不聊生,亦非北墨之错。”褚莲城说。
“北墨不该趁人之危。”
“我知道我说得再多,你们总也当我是被北墨收买;可你们应当是知我之人,我向来只会就事论事。今日回到南褚,正是因为不忍南褚人民受苦。十年前南褚也曾发生过一场疫病,我皇姊封村烧死数千人,我记忆犹深。可如今北墨皇上却派我领药前来,尽全力救助,二人又岂能相提并论。批评我人格事小,可百姓之命事大。诸位都是我心中的股肱之臣,若愿与我站在一起助南褚度过此一难关,便请各位留下。”褚莲城对着他们一揖身。
众人互看了几眼后,同声喊道:“愿追随殿下!”
“别唤我殿下了,就称我特使吧。此为多事时期,便别再多惹事端,一切以救命为上。”褚莲城看向副将程林。
“烦请副将带领太医们到宫内休息吧,太医们总要睡好,才有力气。”
“我已请卫明扬先生替特使及太医等人安排了住所。”程林说道。
褚莲城看向那个曾是她太傅的首席弟子一当年被严刑拷打,身体落了残却活了下来的卫明扬。
“我家中整理出了房间,请各位太医到我家里吧。”卫明扬说。
“多谢卫大人。”褚莲城说。
“我早已不是官府之人,此时帮忙亦未领职事头衔。”
“有才无官,正是发挥之时。”褚莲城笑说道。
卫明扬看着这个当年以仁德、才能着称,总想着要为南褚做事、却始终在与生命搏斗的莲城殿下,心中满是感触。她依然是忧国忧民,可如今看来,却像是时日不多了。
南褚此时若没有她……卫明扬一惊,发现自己不敢再多想。
第9章(1)
褚莲城入南褚之日,大批粮草随着她的进城而运送进来。百姓有饭可吃,有了复原力气,南褚总算又恢复了吹烟处处的景象。
此时,南褚染病的病患全都集中在西边,自愿救疫之人则被集中在附近,太医院及南褚的百来位大夫每日都会前去看诊及投药。至于死者,则是全数被送至东侧低地统一焚烧。
因为太医院及南褚大夫的药草配方得宜,病患增加之数及死亡人数都在减少之中。南褚大夫们和太医院商量后,又以当地紫草熬成大量药汁,分给照顾病患之人,以增强抗疫力。
除此之外,褚莲城也让她任命的南褚官员依照北墨法制,制定了奖惩之法。照顾病患、采集药草、戌守家园有功者,日后都重重有赏;反之,趁火打劫,怠情无事、欺压良善者,则加重刑责。为此之故,民众规矩良好,竟有了一种能开始好好活着的生气感。
而在褚莲城回到南褚的这几日里,她和太医们每天都是清晨即起,黄昏即回卫明扬家中,盥洗用膳完毕,倒头就睡。因为大家全都知道一旦体弱,便有可能会染疫病,便不能再多救人。
如同往常数日,褚莲城晨起之后,朱萱儿已经备好了养生粥膳,侍候她喝下并服食完所有汤药后,便让她戴上薰了药的面罩——这是皇上的命令,这才唤来小轿。
小轿是卫明扬替褚莲城所准备的,让她能坐时绝不用站着。毕竟,她去巡视疫情及各地情况时,日日连站一、二个时辰,寻常人况且无法,何况是她。
褚莲城此时坐在小轿上,虽想认真听一旁卫明扬说的南边诸县播种等事,但她的双鬓却痛得像是有人拿刀在割一般。
她昨晚作了好多个梦,梦到了黑拓天。梦中的他仍是体魄魁伟、威仪无比,却对着她怒吼大叫着.,可她躺在棺木里,一动也不能动,只能听着他发出痛彻心肺的哭声。一下子,她又梦见他成亲了,洞房花烛夜之时,她像抹幽魂似地在他殿内游晃着,但他却是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她伤心欲绝,像抹烟一样地消失了……
醒来时,她泪流满面,呕出了血块,又吞了萃仙九,之后便再无法入睡了。
她知道自己舍不得黑拓天,知道自己其实并不真的可以那么甘愿地死去。她只是知道有些事,比她的生死更重要,所以她才能将死亡一事置之不理……
“褚莲城!”
“滚出南褚国!”十多名衣衫褴褛、姿态剽悍的男人,眼色凶恶地挡住褚莲城小轿的去路。
“大胆!”褚莲城身边十多名士兵立刻在她面前筑成一道人墙,举剑相对,剑身映着日光闪闪,杀气十足。
其他隐于暗处保护的士兵,也在瞬间一拥而出,守护在这道兵墙的外围。若非皇上有令,不可滥杀无辜,他们手里的利剑此时早压在对方颈间了。
十多名男人显然被这阵仗给吓到了,其中两人立刻转身跑走。
褚莲城坐在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群人,并不讶异他们知道她是褚莲城。
这事她并未特意隐瞒,且南褚的几员办事之人总是改不了称呼,脱口便称殿下。
不消几日,整个南褚都知道她回来了。
“来者何人?”褚莲城看着眼前那名横眉竖目、带头叫嚣的领头人,沉声问道。
“被你们这群皇族害惨的南褚人!”领头人大吼道。
“你胡说什么呢!我家殿下少时在外地餐风露宿,今年又到北墨当质子,她何时害过你们了?!”随行在侧的朱萱儿大声一喝。
“皇族凭什么压榨我们?!要我们服役、重税,然后北墨攻城,你们却双手一举就投降了!”领头人又说。
“你说的是什么鬼话!殿下身子不好,还请命到这里来看你们,你以为是为了什么?这些粮草这些药材难道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吗?那是北墨皇帝认为我们殿下是个人才,才给了这些供应的!你以为我们希望她到这里来吗?我们保她的命都来不及了!”朱萱儿气坏了,边哭边抖声说道:“现在还要站在这里听你们胡言乱语!”
暴民听到这里,已有不少人动容,脸上气焰也随之消退不少。
“分明就是她和北墨勾结,亡了南褚!”领头人继续睁着牛目说道。
“对!里应外合!就是她把城内守势跟北墨皇上说的!不要脸!卖国求荣!”同行之人帮腔道。
“南褚何需北墨来灭亡!”始终站在褚莲城轿旁的卫明扬上前一步,朗声说道:“北墨军队未进攻之前,饿死、疫病者占全国十分之一。十分之一的百姓数日只得一餐,饿死在城里乡间的人,还少得了吗?!城郊那些孩童尸体,你们见过吗?那些先前发病而死的患者,都被埋在北边丛林大炕里,你们看过吗……”
此时,原本叫嚣的南褚百姓全都安静了下来。
褚莲城低下头,不忍再听。
“反正,她就是不对!”领头者说。
“对……”几声零落的呼应声。
“你们来此,意欲为何?”褚莲城问。
“我们要钱要地!要你赔偿我们的损失!”
褚莲城一听到要钱要地的话,脸色蓦地一沉。
她冷着脸下了轿,不顾卫明扬的阻止,穿越士兵往那群百姓面前一站,冷声喝道:“凭什么要给你们钱与地?你们原本是在做什么的?无所事事?欺压良善?我不信你们其中一人原本就有钱有地!你们敢让我查吗?”
十多名男子再无一人出声,只剩下站在最前头那个仍瞪着她。
“国难当前,若只是一味批评时局、困境,为何不去多做一些改善之事?昨日已从国库拿出了一批种子,南部过马县县令已开始带头拓荒垦土,山城那边也一直有人不顾生死地进去照顾染病之人。若这些人全都像你们一样,只喊着要钱要地,什么事都不做,南褚要如何度过困境?”褚莲城说到后来,因为不适而晃动了下身子,但这并未阻止她继续说道:“来人!唤来此地保卫官,查看这些人的来历!”
褚莲城这么一喊后,又有几人转身就跑。
“让我来处理吧。”卫明扬走到她身后。“这些人不但对民生无益,还散播危言扰乱民心,根本不用浪费米粮了。目前先关入大牢,待得城内疫事平定,便逐他们出国。”
“你凭什么关我们!”带头之人大吼。
“各地保卫官已经宣令过,疫病期间,趁火打劫、怠情无事、欺压良善者,加重刑责。”卫明扬说。
“哼,若是依我北墨军令,如今正是非常时期,你们敢拦路威胁人,就是人头落地!”不远处,知道有了骚动而赶来的程林,朗声说道。
“烦请副将处理。”褚莲城对着程林一点头。
程林一举手,士兵们一拥而上,十多名拦路者便全被押了起来,在一阵大吼大叫中被押向官府方向。
“日后,若有人替这些人喊冤,如是情有可原,还是酌量宽刑。”褚莲城看向卫明扬,低声说道。
“我会视情况而定。”卫明扬点头,转身跟上士兵脚步。
“特使,规矩便是规矩。”程林对着褚莲城摇头。
“人命在这里消逝得够快了,且北墨若能以仁德治理南褚,对皇上英明亦是助益。”褚莲城说。
程林点点头。
“我们继续往前吧。多谢各位。”褚莲城向周遭士兵一颔首之后,转身回到轿上。
“今儿风大,您还是盖上披风。”朱萱儿拿着披风上前。
“我现在倒不觉得冷……”
褚莲城的话哽在喉头,与萱儿对看一眼。
褚莲城胸口一窒,抓过朱萱儿的手放在自己额头。疫病的第一个症状便是发热,高热到双臂前胸起了红疹之时,也正是最易感染旁人之际。
褚莲城撩起衣袖一看——幸好,尚未起红疹。
“您……”朱萱儿才哽咽,褚莲城立刻将她推到一臂之外。
“所有人全都退下。撤下小轿,换上承载疫病患者的红色马车过来。我可自行到疫城让太医检查。”
“不可!”程林一个箭步就要冲上来。
“大人,请勿再前进,切记以军队、百姓为重。您若染病,这一干子新兴之事,要落到谁身上?”褚莲城说道。
程林看着她一脸平静,抿着唇,立刻命令一人快马去唤来红色马车。
“萱儿愿陪您入隔疫区。”朱萱儿挨向褚莲城。
“你——”
“您说过一户能容一名自愿照顾疫病之人跟着进入隔疫区。萱儿跟随您多年,如同您的亲人。”朱萱儿牢牢抓住褚莲城的衣摆不放。
“对!您万万不可拂逆她的好意。”程林正怕褚莲城在里头没人照顾,不知如何跟陛下交代。
“萱儿……”褚莲城握住她的手,知道她与自己一同进入隔疫区,要冒着多大风险,心头又是感伤又是不舍,抬头看向程林说道:“程大人为证,我褚莲城今日收朱萱儿为义妹,此后有福同享,若我有个三长两短,也请我舅父一家人善待她如我。”
“殿下……”朱萱儿用力摇头,泪都流了下来。
“叫姐姐。”褚莲城笑看着她。
“莲城姐姐。”朱萱儿一看她笑,泪水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好了,扶我到一旁等车吧。”褚莲城说道。
“特使,千万保重。”程林看着褚莲城视死如归、毫无惧色的神态,也不由得另眼相看了。
“我会的。南褚万事拜托了。”褚莲城言毕,在红色疫车到来之后,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程林直到见她上了红色疫车之后,立刻飞马奔至府内,让人送出密函给城外的墨青。
“只要疫病人数一没增加,即刻速回。”
黑拓天看完本日南褚密函,写下一封要给褚莲城的密函,连同要给墨青的那份,卷好后交给夏朗处理。
待得她收到此函,应是七日之后。即便她收到此函,当日即返,又得是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