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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出状元 page 18 作者:席绢

  “……我知道。所以本来我也没打算考举人的。”看着贺元有些气急败坏的脸,白云知道他这是在为她着急,所以安静了半晌后,说道。

  如果说小归村民的无法无天是出自天高皇帝远以及无知者无畏的话,那么,这十年来,在贺元源源不断送来的各类书籍喂养下,以及慎严庵里三位夫人和师父们的言传身教里,白云是眼界大开的。她仍然有着小归村人的无畏与无法无天的焊性,但她知道自己可能会面对着什么严重的后果。

  “你不会是……被我几封信激着了,才跑去考举人的吧?”贺元突然想到这个可能,心中不由得涌上些许懊恼。

  白云在十岁那年考中了秀才,而后却一直没再往上报考。虽然白云在信里说她有能力考,却对当举人什么的不甚感兴趣,不是怕考不中等等。也就是这些话,让接下来几封回信里,贺元简直极尽嘲讽之能事,就为了激起她的上进心……

  好吧,人家终于上进了,在十六岁那年一报考就考中了。这个年纪考中举人,实在是个少年天才了。而这个少年天才,此刻成为一枚苦果,塞进贺元嘴里,还不得不硬吞下去……

  白云望着贺元显得严肃非常的脸,轻轻笑了。

  “你的‘激励’当然是原因之一。但若只是跟你斗气,还不足以让我做出这样不要命的事。”她又不是个傻子。

  “那你是为了什么……”问到一半,贺元突然想到什么,盯着白云道:“是不是跟昭勇侯府有关?”

  白云这次是真的惊讶了,一向淡定的脸,因为双眼大瞠而显得有些呆样,憋着一口气忘了换,让她的双颊微鼓,一时没说话。

  “虽然我总会查个一清二楚,不过,你还是先对我坦白的好。”发现自己占了上风,贺元得意地双手环胸(为了克制自己的手不上前去捏她的脸),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只要你问,我当然会说——”吐气,坦然说着。

  “阿元表叔!”一声稚嫩的呼唤声突然从桃花林的另一端传来,打断了白云的话。

  贺元凝眉看过去,立即抓着白云走过去,边低语道:

  “这事改天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说。现在,跟我上前去拜见。”

  “拜见?”好隆重的用语。白云看过去,发现远处站着几个人,其中最显眼的就是一个老人与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男孩——而他们都穿着代表皇家的明黄服色。

  “前方的是太上皇,以及小皇子。”简单说明前方明黄衣着者的身分,并问道:“觐见礼你学过没有?”

  “……李夫人教过我命妇觐见后妃时的礼仪。”

  “……等会照着我说的做。”贺元吩咐完,心中同时思考着能不能利用这意外的偶遇,趁此给白云创造出几分生机?

  无论如何,白云得活着。

  白云的表现比贺元所能想像的还好。

  小归村的人,有许多让人皱眉的习性,但或许只有这种浑不吝的天性,才能在任何处境里都淡然处之,甚至还如鱼得水吧。

  刚开始,就是小皇子才放高的纸鸢不幸勾挂在白果树的顶端,扯不下来,还断了线。跟随在太上皇以及小皇子身边的都是宫婢,没一个用得上的;正想让宫婢去外围唤个侍卫进来时,小皇子眼尖,就看到了桃花林另一头的贺元,便出声唤了来。

  身为桃花林里唯一的一棵白果树,自然是整片桃花林里的异类。七十几年前,皇家在这边植栽桃花林时,所有别的树种都挪走了,就这棵至少有五百年树龄的白果树被特别留了下来。五百年的老树,就算曾经被修剪过许多次,也成长得相当壮观了;那至少有四丈高的树身,立于普遍只有七八尺高的桃花林里,完全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当然,高挂在四丈高枝头的纸鸢也不是那么好拿回来的,就算叫来侍卫与内侍,也得寻来梯子竹竿等工具戳戳弄弄的,恐怕就算取了下来,那制作精美的纸鸢也得给捅穿几个洞,无法再放飞了。

  而这样困难的工作,落到了白云身上,也就只是爬棵树的事而已。

  就见她看了看白果树笔直的树干,以及不算粗壮的枝桠,计算好爬的方式与落脚处之后,在取得太上皇的同意,并从宫婢那里要来一条绳索,并将其中一头绑了一颗小石子后,便在众人张口仰望的目光下,身形轻灵而迅捷,一下子就窜上了八尺高,并攀上了第一根枝极;接着用动手中绳索,勾吊住更上面的树枝后,将自己给荡上去,如此重复几次,她已登上了白果树的顶端,取回了完整无损的纸鸢。

  当纸鸢平安送回小皇子手中时,那满脸惊奇的小皇子早已不在乎纸鸢了,随意将纸鸢丢给一边的宫婢,缠着白云问东问西,稀奇得不得了。就算旁人提醒着小皇子学习功课的时间到了、太上皇该休息了,也撒娇地不肯去上课,非要让白云教会他爬树这项神技不可。

  后来还是贺元开口说白云最厉害的艺能不是爬树,而是蹴鞠,简直是神乎其技,让小皇子回去好好学习,改日办一个蹴鞠赛,让白云踢球给他看。说尽好话,允了承诺,说两天后就办比赛,终于把小皇子给哄走。

  两人恭送走了太上皇与小皇子之后,才相视一眼,笑了下,一同背靠着白果树吁了口气……

  “有空时,跟我说说皇家和朝廷的事吧。”白云才进京不久,在这之前,又只生活在“只知村长,不知皇帝”的小山村里,虽然对皇权没有太多的敬畏之心,但也不能任由自己就这样一无所知下去。

  “不止是皇家与朝廷,我们大雍的风土民情等等,你更该知道,才好融入。”贺元伸手拉着她手臂,领她往出口处走。并道:“不过在那之前,我先跟你说说蹴鞠吧。方才的情况,你可能会以为因着小皇子闹着要玩蹴鞠,所以才会有后天专门为他举办的蹴鞠赛。其实,与其说是为了哄小皇子,不如说是为了讨太上皇欢心。蹴鞠这项游艺,一直盛行于大雍,两百年来都是如此,从未被别的游艺取代。你猜猜,为什么?”

  白云想也不用想,直接道:

  “上有所好,下必从之。”

  正解。

  “开国太祖本身就是个蹴鞠好手,更将蹴鞠引入军中,当成军事训练的项目之一,颇有奇效。后来国朝建立,天下承平之后,便一手建立皇家蹴鞠队,并鼓励文武百官或以家族为名、或以地域为名,成立蹴鞠队。日后每年举办蹴鞠大赛,若能在大赛里一举夺魁者,将会获得丰富的奖赏与荣誉。”

  “每一位帝王都喜爱蹴鞠吗?”

  “当然不是每一位。但大多数是喜爱的,甚至有沉迷其中,废寝忘食的。”

  “那个对蹴鞠废寝忘食的帝王,是不是就是给蹴鞠手封官的那一个?”

  “你还记得啊……”这是小时候他一语带过的话呢,都不记得自己说过了。

  “你说过的,我都记得。”白云随口应着。

  可,当她应完,看到贺元转头盯着她,不说话,而且白皙的脸像是泛起了一抹微红时,不知怎地,她也跟着觉得自己的脸忽然有些热……

  他们都感觉到了异样,却极力忽视,粉饰太平,就见贺元轻咳了下,说道:

  “嗯。那时的封官之举引起了轩然大波,那位帝王几乎被朝臣骂成了个玩物丧志的昏庸帝王;可官位已经封了,旨意一下,起居注都录下了,就算收回,对于帝王的名声也没有挽回的余地,历史是记下他这一笔了。既如此,那位帝王索性一路走到黑,就算那位因蹴鞠得官的人只是个闲职,帝王也决定让他待在那个官位一辈子。”所以后来那位帝王被定谥为“肃”,不无讽刺意味在里头。

  “这等牛心左性……”

  “咳!”提醒她,他们眼下站的地儿,还属于皇家呢。

  “此乃一言九鼎真汉子。言必践、行必果,足堪我辈之表率。”她也是会拍马屁的。

  “咳咳咳!”这下真呛着了。

  “这咳三下是表示什么?”白云无法理解,只好虚心求教。

  “表示我呛着了。”平平地说道。

  “噗!”白云忍不住喷笑出声。结果又是笑又想揶揄他几句,害得自己也跟着被口水呛到了,连咳不止。

  “活该!”贺元嘲笑回去,两人这时已经走出桃花林,几名家仆已经在出口处静待良久了;不再嬉闹,将刚才的话题简单做个结尾:“所以你得知道,沉迷于蹴鞠是皇室的天性。太上皇对蹴鞠的热爱不亚于那位给蹴鞠手封官的帝王,但自从那位帝王做出那样的事之后,百官就盯着呢,断然不许再有一位帝王如此胡闹。所以后天的蹴鞠赛,其实是为了太上皇办的,你先了解这一点即可。”

  “嗯,我知道了。”

  说完的同时,马夫已经将马牵过来,等着伺候他们上马。

  “我先送你回去。你得学会骑马,今日先与我共骑适应适应,待你大考完,再好好教你。”因有旁人在场,贺元习惯性端起了他贵公子的架式,声音冷淡,姿态矜持。

  “喔,好。”白云暗自撇嘴应着。

  待他们走到马前准备上马时,才突然发现两人的手不知何时竟牵握在一起,一直没放开,两人居然都无所觉——

  四眼错愕相对,同时火速抽回自己的手,各自别开脸。

  一时之间,谁也说不出话。

  心中像是思绪万千,又像是什么也没有,纯粹是一团无以名状的慌乱……

  第10章(1)

  贺明目瞪口呆地指着鞠域的方向,神色恍惚、声音发飘道:

  “他是这两日蹴鞠功力突飞猛进呢,还是前两天跟我们踢球只是逗我们玩儿,没半点认真?”看着被红队所有队员围着,白云仍然身如游鱼,来去如风,每每抢得球,便见缝插针、出其不意地将球给传出去,准确喂球给太上皇去射门得分。看太上皇那高兴得红光满面、不顾身分仪态地举高双手跳跃欢呼的模样——简直比当年登基为帝还欣喜。贺明突然有种向老天爷抗议的冲动,这造人也造得太偏心了吧!

  “这得感谢你。”贺元凉凉地说道,眼睛仍是紧盯在白云身上。

  “感谢我什么?”

  “十年前你不是送了她一本《蹴鞠游艺》?她读书向来快,效果好,看完了书,也就都学会了。”

  “那本《蹴鞠游艺》我也看过,怎么就没学出这样的本事?我还天天下场练习呢,白云可没有。”贺明嚷道。

  “所以书读得好很重要啊。”

  “我们这样的人家又不能去考科举,书读得好做啥?再说那些书读得好的书生,也没见几个能把球踢好的。”贺明不以为然。

  “所以……白云,是特别的。”贺元轻喃。

  “啊?你说什么?”由于四周的欢呼加油声太大,所以贺元低语了什么,贺明并没有听清楚。

  贺元笑着摇头,问道:

  “阿明,你仔细看白云。”

  “哦,怎么?”听话地看过去,盯着白云的脸看。

  “有没有觉得她长得像个女孩?”

  “你怎么会这样觉得?”贺明不可思议地回头看贺元。“白云分明就是个清俊小子,要说京城里谁最男生女相,上一届的探花郎才是个中翘楚,长得那样柔美,簪花游街时险险被几个张狂的贵女给剥下衣服验明正身,吓得那位探花郎连翰林院也不进了,立马申请回江南当县令去。你说,有了那位探花郎珠玉在前,别的男人长相再秀气,谁还会把这些长得普通好看点的书生当女人看?”

  好吧!连老天爷都帮她。

  贺元觉得自己坚定站在白云身边,打定主意要保住她的项上人头,实在不过是顺天而行罢了……还有,白云长得一点也不普通好吗!她当然不是绝色,却有着一般人所缺少的特殊气质,光是那一双既沉静无波又狡黯非常的杏眼,望之就有说不尽的气韵,冲突又和谐,总之难以形容。相较之下,纯粹只有皮相的丽色,简直是半分吸引力也没有。

  “阿元,你身为黑队的教头,等会要不要叫白云收敛点?,”贺明提醒道。

  “她不需要收敛。”贺元当然看得出来场上的种种变化。

  “怎么不需要?他一个散立,偶尔给太上皇这个头球喂球虽然算合理,但其实喂球的工作当属跷球的事,现在都给他抢了,别人不作弄他才怪。你看,白云一个人给红队七八个人围着,都不见其他人去帮他。一般来说,这时候左竿网与右竿网都该去援手了,但他们丝毫没有挪动的意思,只围护在太上皇身边,真不像话,你要不要把他们换下来?”

  “但凡有皇室贵人参赛,一队十法规人里,总会有五六个人自发围护在一旁,他们这些蹴鞠好手,哪个不想更上层楼,哪能不趁此时把握讨好的机会?肃帝朝时那位以蹴鞠得官的前辈,就是他们上进的榜样。”贺元平淡道。

  “想要再以蹴鞠得官,简直异想天开。太上皇深受肃帝影响,热爱蹴鞠,也并不认为肃帝封官有错,可因为肃帝那件事,百官盯了他老人家一辈子,让他既不敢给蹴鞠者封官,也不敢太过表现出对蹴鞠的沉迷。如今退位当了太上皇,朝臣对他的约束宽松了,他才能偶尔下场比赛,但也不敢恣意而为。他可不想百年之后,朝臣给他定个‘僖’、‘乐’之类的谥号。”人一辈子争的就生前身后名,像肃帝那样的,纯粹是金口玉言、覆水难收,只好破罐子破摔强到底了。

  “我侄觉得太上皇深以不能给顶尖狱翰手封官为憾——”贺元低语。

  声音虽低,贺明却是听着了,点头低语道:

  “皇室热爱蹴鞠是家传天性。太祖出身军户,在十七岁时便已踢遍军中无敌手,成为蹴鞠第一人,军中声望一时无两,更是号召了无数追随者。若不是遭逢乱世,咱们太祖在历史上留的名声恐怕就是史上第一位因蹴鞠而封官进爵的奇葩了。所以单以蹴鞠成就给个官位闲差,对皇室来说,还真没什么,只是朝臣罗嗦,为了耳根清静,只能打消这个念头。这也是每年的蹴鞠大赛赏金愈来愈丰厚的原因了。不能给官,就给财货。”说到这里,贺明问贺元:“阿元,你既然认为白云有考中进士的能力,又何必让他在蹴鞠场出锋头?与其叫他来这儿浪费时间,还不如回家多温习几本书。”

  贺元目光仍然瞬也不瞬地看着白云,轻道:

  “能不能考出好成绩,不在于这几日的冲刺奋发,在于她之前十年苦读的累积。眼下,能博得……好感,才是至关重要的。”

  “什么好感?你指的是什么?”贺明没听清楚,连忙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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