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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公子以身相许 page 18 作者:唐绢

  而他自己,则化为这一簇又一簇的花瓣,拥着她、包着她,将这存留于人间的最后一刻,全留给她,坚持着,保护她。

  这些花瓣就像他的真气一样,拥有治愈人心的力量。

  他付出了这最后一份力量,让她的家人能够接纳她。

  庆莳将剩余的梅花瓣细细地收集起来,捧在怀里,并将脸整个埋在里头,她想像,努力地想像,自己正在梅岗的怀抱里……

  她开始啜泣。

  赵嬷嬷、后娘与王大班都听到她说:「谢谢、谢谢……」

  王大班一听,跪下趴着,又大哭。「我们不值得谢啊!庆莳、庆莳,我们不值得、不值得……」其他两个女人也呜呜地哭。

  当然,他们当然不值得谢,庆莳谢的不是他们。

  她谢的,是梅岗。

  那个用尽自己每一分力气在爱她的,好花妖。

  庆莳,我把全部,都给你了。

  所以,我永远在你身边。

  记住喔,庆莳,你不是寂寞的一个人。

  第10章(1)

  王记油铺内院里的那株梅树,再也没长过叶子。

  更没有生出清香洁净的梅花。

  好像死去了一般。

  但是,庆莳不相信……

  一早,米市胡同的尾巴处,驶来了一台板车,板车上架运了一株树。

  路过的人都会好奇地看一眼,看那树干巴巴的像是沙漠的枯枝,都不禁哼笑了一下。想说这家主人是怎么着的,竟运来一株死树来种,傻瓜。

  四位雇来的搬运工也纳闷,不过这屋的主人没让他们有太多时间质疑,车刚停下就要他们干活。

  庆莳从那蛮子门走出来,指挥道:「都妥当了,快搬进来。」

  于是,前后头一边两人,嘿咻嘿咻地将这仍巨大的枯木给移迁至内院里。

  「来,竖直,放下去。」庆莳站在坑边,又说,这块地,就是当初她和梅岗种梅树的位置,光站在厢房口,就可以看顾到梅树,她觉得这是再好不过的地方。

  「姑娘,真要放下去?」工人疑惑。「这坑,挖得真是……」够深!

  四个工人看着这坑,想说高头大马的他们跳下去,可能还要人拉一把才能爬上来,树种下去,就只剩一半的枝干外露。

  「挖得深,最下头的泥上才肥。」庆莳不耐。「快放下,让他吃上。」

  工人们将枯树的团根给安了下去,庆莳还亲自跳下深坑里,把最肥、最好的上都堆上树根。

  然后,工人们看到一个诡异的景象——这姑娘竟开始和树说话。

  她一边挖土,一边说:「梅岗,我把你的根扎实了,住得好不好,都要跟我说一声,行吗?」

  「瞧,这上多黄多松,好肥。」她笑嘻嘻,把沃上填满枯树的每一节细根与缝隙。「感受一下,多好的土。」

  四名工人面面相觑,决定默默地离开,反正工资也领了,此地不宜久留。

  那天,庆莳花了大把力气,才从深坑里爬出来,爬上来时,天都已经黄了。

  第二年,四月春天,天气好暖。

  庆莳种在前门影壁上的牵牛花,每到早晨就开得特别艳紫,每当她从外头买了豆汁儿与早点回来,一开门,就是看到这片令人好心情的色彩。

  这是春季特有的心情,秋天、冬天可没有,所以她特别珍惜。

  来到垂花门前,微风徐来,润白的杏花瓣像雪一样飘荡,只可惜,这春天时节种不出那又肥又大的菊花,所以这杏花瓣只能零零散散地落在灰土土的石砖地上。

  不过,庆莳都会把它们给扫起来,然后铺在那株枯梅树的四周。

  第二年了,那株梅树依然没长过一片叶子。

  那就当梅岗曾经为她开过花吧!

  庆莳看着光秃秃的树枝,傻傻地想:只是因为她贪睡了一点,结果醒来时都已谢落在地上,没看到……

  「梅岗,早。」庆莳笑得开朗,大声地对梅树喊早,接着,她坐在那深坑边,开始布置早点,她放了两只平口碗,盛了豆汁儿,说:「天暖了,没什么人买豆汁儿,太烫口了,喝不下吧!不过也好,省得我排队的时间。」她端起了碗,又笑。

  「可是豆汁儿就是要烫烫的才好喝,这碗给你,梅岗。」

  她把豆汁儿往梅树的根上浇,然后摸摸枯木的老皮,她努力笑出声:「瞧!你喝了以后,精神百倍咧!哈哈……」

  四周很安静,安静到明明没见到鸟的影子,却可以听到鸟在啁啾。

  庆莳深呼吸,低头抹了抹眼睛,再望着梅树时,还是笑。

  「我今天的早点是糖火烧。」她从油纸袋里拿出糖火烧,献宝似地举着给梅树看,然后大大地咬了一口,嚼着嚼着,她说道:「不过,我还是觉得你上回拿给我的,比较好吃。」

  她看着长不出叶子的枝,笑得有点累了。「真的,比较好吃。」

  她安静地把早点给吃完,喝了一碗豆汁儿,剩余的,她都浇给了梅树。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碎层,扬声说:「我要上工了。梅岗。」她望着光裸的枝桠。「我过得很好,梅岗,今年开市,油铺的帐目与进货都归我管了,终于可以大大方方地卖那些上好的白菜子油。」

  「只是,花还是种不好,池子的水也回不到那时的蓝色。」她叹了一声气,环顾四周,「你厉害,你让所有的花都能开,在这世上,一定只有我才看过那样的百花缤纷,一年四季的颜色,全融在同一个时刻里,是你给我的。梅岗。」

  庆莳倾身,亲吻了枯木,她美美地微笑。「等你回来的时候,再种出那样的色彩给我看,好吗?」

  第五年,七月夏天。大雷雨。

  倾盆大雨,不得远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偶尔还有恐怖的雷声与闪电。

  庆莳特地从油铺赶了回来,撑着纸伞,蹲在深坑旁,快手快脚地舀着深坑里的积水。

  她太粗心了,那年挖出这个深坑,只想到这样梅岗可以吃到更多更好的黄上,却没想到万一来了场大暴雨,这深坑要如何及时地排水。

  她试着改善过,不过每年来了场梅雨与暴雨,她还是得拿着葫芦瓢,不厌其烦地蹲在坑边舀积水,她怕自己一个疏忽,梅树的根就泡烂了。

  忽然天边一亮,庆莳啊了一声,还来不及捂住耳朵,雷声就轰地贯进了脑子。

  一个重心不稳,庆莳往后一跌,跌进了泥巴里。

  她吓得脸都白了,发着抖,可她仍对梅树说:「没事!没事!不过是个雷嘛!我没在怕的,梅岗。」

  虽然是夏天,但是蹲在雨里太久,衣服湿了,还是很冷。

  庆莳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边舀水,边叨叨地说:「梅岗,昨天有人来向爹娘提亲呢!我傻了,原来我已经二十三岁啦?不过,我拒绝了。」

  她的右手酸了,换左手拿葫芦瓢。「你别担心,这回爹娘不再是为了那点蝇头小利出卖我,他们是真的为我的终生大事着想,他们没欺负我了,你不要操心。」

  头发滴着水,有汗、也有雨,这油纸伞撑不了太久,不过庆莳只是随意一抹,再说:「可是我还是拒绝了,你知道为什么吗?梅岗,因为啊……某个人已经对我以身相许了,记得吗?」

  庆莳呵呵地笑出声。「那个大傻瓜,说什么,『我都让你看过、摸过了,早就以身相许了,不可以耍赖,不负责任。』所以,我就在想啊,如果等他回来,发现没人对他负责,他一定会偷偷地哭。」

  庆莳觉得鼻子有点酸酸的。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有点沙哑。但她还是坚持要说:「更何况,我也很爱这个大傻瓜,才放不下他呢……」

  她低下头,让眼泪掉进深坑里,再抬头时,她努力让自己不哭,梅岗不喜欢她哭的。

  她笑,梅岗最喜欢她笑了。

  「梅岗,我一直都在等你回来。」她笑着对梅树说:「记得回家的路,我等着对你负责呢……」

  第七年,八月中秋,皓月当空。

  庆莳在深坑旁铺了条毯子,上面摆了一盘五仁团圆饼,还有一盅桂花酿。

  今年的中秋很特别,因为庆莳去年植下的两株桂花树,刚好赶上今年的中秋花期,所以四周弥漫着桂花的香味。

  「梅岗,梅岗。」庆莳笑呵呵地捧着团圆饼,告诉梅树,「这可是桂兴斋的五仁团圆饼喔!我每年都去排队,今年总算给咱们买到了!我好高兴。」

  庆莳取了一个团圆饼,切了一半,一半放在自己的盘子,另一半她则跳进深坑下,把它埋在梅树的根里。

  她吃力地爬上来,拍了拍尘土,坐回毯上,「好吃吗?梅岗。」她捧着自己的份儿,边吃边说:「果真是桂兴斋,一吃就知道是好料,这桃仁、瓜仁、麻仁等果料,炒得好香好甜……喔!对了,还有、还有,桂花酿,是油铺的客人送的杭州名品。」

  庆莳倒满了一只酒盏,小啜了一口,呕了一声,苦着脸,再啜一口,然后将其余的一半浇到梅树的土里。「你喝喝看,梅岗。」庆莳说:「很香,可好苦,我不会喝酒。」

  庆莳一愣,歪着头看着它光秃的枝旁。「不过,梅岗会喝酒吗?」

  圆月已经移动到梅树的枝伢上了,月光兜着它,让它泛上了一层温润的银白。

  庆莳被这润泽的光芒吸引着,她望着好久好久。

  「不会喝,也要喝下去,梅岗……」她笑了笑。「因为咱们吃的是同一只团圆饼,喝的是同一杯桂花酒,这代表咱们总有一天会团圆,这很吉祥的,不准耍赖,来,我们再吃、再喝,这样才可以早点团圆……」

  结果,庆莳喝醉了,梅树的深坑里,也满满足桂花酿的酒香气。

  庆莳昏沉沉地躺在毯子上,看着月光整个包拢住梅枝,将梅枝弯节的影子全筛落在她身上,她想像着,努力地想像着……

  是梅岗的手臂,正在拥揽着她。

  她的脑子里响起梅岗的声音。

  我们来种树,来种梅花!你把我的根扎在这人间的土地上,我就会留在这里,陪在庆莳身边,好不好?

  看着想着,她的视线模糊了。

  「我好想你,梅岗……」她捂着脸,低低地哭着,她还是不敢让梅岗知道,她会想他想到哭,她怕他会难过。

  可是……尽管已经过了七年,这相思只是有增无减。

  「我真的好想你、好想你……」庆莳继续低喊,喊到最后,嗓子都哑了。

  第10章(2)

  第九年,新年除夕,天冻,倒一滩水在地上,能立马结成冰,整夜都是这样的低温。

  可是庆莳还是坚持,把年夜饭搬到梅树的深坑旁吃。

  她拉了一张厚木板,铺了好几层毛毯在上头,还搬了四五个炭盆出来摆着,然后她煮了十四菜一汤,自个儿则穿了两件大棉袄,便坐在这天寒地冻里,与一棵依然长不出叶子的枯木吃年夜饭。

  「四菜一汤,梅岗。」庆莳开始大着声,介绍起菜肴来,她若不大着嗓门,声音会冻得发抖。

  「芋煨白菜心,芋头又香又糯,白菜是山东来的,来,吃一口。」

  她夹了一筷,放到对面的盘子。

  「虾子炒玉兰片,虾子你可以不吃,但这玉兰片一定得吃,这可是福建来的嫩笋哩。」

  她又给对面的盘子添菜。

  「再来、再来,京冬菜炒豆腐,还有烧素鹅,啊!你别怕,这烧素鹅不是鹅,是腐皮包山药,用酱油、糖、酒、麻油去煨红的。」

  夹完了菜,她便跳下深坑,把这些菜都给埋进了土里,土冻硬了,她花了大把力气才埋好,当她再爬上来,要吃一口年夜饭时,这桌菜都结霜了,她想喝口鸡油煨芥菜汤,身子却越喝越冷。

  第九回的年夜饭,还是这样过了。

  「这是第九回的年夜饭了,梅岗。」庆莳幽幽地说:「希望,明年,你能给我一个惊喜。」

  身子越来越冻,庆莳再也拿不了碗筷,整个人都得偎在火盆旁,动弹不得。

  她颤抖着,吐着白气,牙齿打颤。

  但她还是想和梅岗说说话。

  「新年快乐啊!梅岗。」她僵笑地说:「我许个愿,你听听啊。」

  「上次,你等了十年,才让我看到你,这次,换我等你十年……」

  庆莳闭上眼,呼吸有点喘,狡猾是冷得无法呼吸,也因为这愿望让她很激动。

  即使许了不下百次,她还是很激动。

  最后,她努力地说完。

  「你一定要让我,再见你一面。」她说:「这就是我的新希望,你要保佑我,早早实现啊……」

  这个新希望,九年,始终如一。

  九年的岁月,就这样过去了……

  第十年,二月立春过完,来到了今年的第一个月圆之夜。

  京城各大铺子,都开始推出了自家的招牌元宵。

  庆莳把油铺里的事忙完,一样跟着众人去抢买好吃的元宵。

  回到了米市胡同,庆莳想着要怎么煮这顿元宵,这元宵馅包的是白糖、核桃与豆沙,前几年都吃清水汤元宵,梅岗或许吃腻了,今年给他吃吃奶汁汤底好了……

  想着,她进了蛮子门,抬眼一看,呵!牵牛花开了,把影壁弄得好漂亮。

  难得,现在才二月呢!

  接着,她要进垂花门,垂花门旁的杏树开了白花,不冷的微风拂过,扫了些小白花下来,底下的肥沃菊花海将它们承接了起来。

  庆莳笑开了嘴,好久没看到这景象了,因为杏花和菊花是没法同时开的。

  她好心情地要进垂花门——

  可她突然停了脚步,愣了会儿,又跑了出去,把杏花与菊花都给看仔细。

  没错,她没眼花,杏花和菊花当真同时开了!

  她急慌慌地冲进垂花门,又看到了眼前的景象,心突地震了一下,想叫,想快乐地大叫,脚却猛地一扭,她整个人从阶梯上跌滚下来。

  她痛得龇牙咧嘴,可还是忍着痛,往那梅树跑去。

  梅树、梅树、梅树——

  开花了!开花了!终于开花了——

  光秃了十年的梅树枝,上头终于点满了白白的小梅花!

  她像个孩子一样,绕着深坑又跑又跳,手舞足蹈地,像在跳舞,她的心里涨满喜悦,这喜悦大到甚至连身体都容纳不下了,她得大叫,她得欢呼,她得又跑又跳地消耗体力,才不会觉得心胀裂得像要爆炸一般……

  可又一个忽然,深坑边的上被她踏松了、庆莳哇地一声,就要坠下去——

  一个强而有力的拥抱,将她抱了起来。

  庆莳的心猛烈地跳动着,不是因为吓到,而是因为兴奋、因为感动。

  她知道这拥抱是谁给的。

  她缓缓地转过头去。

  看到的是……

  她想念了十年的笑容。

  梅岗的笑容。

  还是一样英俊。

  还是一样开朗。

  还是一样,载满着对她的宠溺与疼爱。

  她听到梅岗舒服地喟了一口气,拥着她的身体更紧。

  「我赶上你的约定了吗?」他的唇贴上她的眼。「我回来了,庆莳。」

  这香味,这叫声,也是她想念好久好久的。

  庆莳再也忍不住了,尖叫了出来,转身将梅岗扑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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