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秘忽然哑口无语。这又是一个他从来不会去深思的问题。
弘历和弘昼不管立嫡福晋或侧福晋都是那么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事,为什么轮到池就遭遇到如此挫折?
“小王爷,其实嫡福晋和侧福晋的位置我都不想要。”藕香无所谓地笑笑,老实地对他说。
“那你要什么?”他心焦地问。
“我只要你。”她执着而肯定地回答。
允秘更加不懂了,他思考着她所谓的“要”是什么意思?
“或许……你真正想对我说的话是——我只能要你。”忽然在一瞬间,他恍然明白了。
藕香轻轻喟叹。
“我不否认这是我的想望,但是小王爷,我并不会去奢想这种事。我只求不要当你众多妻妾中的一个,当你还喜欢我的时候你就来看我,不喜欢我的时候我也不会因为看到你宠爱别的妻妾而痛苦。你让我跟我的阿玛、额娘一起生活,不要逼我跟你走。”她几乎是乞求地对他说。
藕香的要求就好像在允秘的胸腔里倒了一锅沸水般灼烫着他,让他初次有了为情痛苦的戚觉。
“藕香。你的要求只是虚无的幻想,现实是不会容许你这么做的。”他必须告诉她,什么是皇权?什么是祖制?
“即使我同意,皇上也不会同意。倘若你有了我的孩子,那便是皇族子孙。都要载入玉牒,怎么可能没有名分地流落在外?只要皇上一道旨意下来,你仍然必须跟在我身边,不能抗旨,你就算不想当我的妻妾都不可能,你懂吗?”
藕香惘然地凝视着他。
“你额娘说,你见我会觉得痛苦,难道就是为了这件事?你是因为我就要大婚了而感到痛苦吗?”允秘似乎有几分理解了。
藕香缓缓垂首,不点头也不否认,心头仍是解不开的郁结。
为什么要一个简简单单、彼此忠诚的爱情和关系就那么的难?
“走,跟我回宫!”
允秘拉过披风,把她裹在身前。驾着“墨蹄玉兔”便朝黄土小径策马狂奔。
“不要——”藕香惊慌地大喊,“我不要跟你回宫!至少不要是现在!”
“一定要。你别无选择!”他强硬地不理会她的反对。
“你想干什么?”她惶急地嚷叫。
“你不是说我只能要你一个人吗?那我们就来试试!”他微微构唇。
“不要、不要——”她吓得心惊肉跳,“我情愿当你的侧福晋了,你千万别闹啊——”
“难得我想闹一闹,你就别泼我冷水了。”
“不行,你冷静下来!放我下来!那至少让我跟舅舅道别一下!”藕香情急地嚷着。
“不必了,没时间耽搁,等我回宫以后再派人传话给舅舅就行了!”
“我真的不要跟你回宫!”她大叫。
“别啰嗦!”他回吼。
“那你送我回家,我要回家——”
“不准!”他面无表情。
“你太霸道了、太自私了!”她终于尖叫。
“你不是就爱这样的我吗?”
允秘挑眉,得意地笑。
第七章
月色朦胧。
允秘怀抱着藕香。骑着“墨蹄玉兔”来到了东华门前,正看见两名太监用肩膀抬着沉重的门杠要上锁。
“等等。諴亲王允秘回宫!”他高声喊。
“小王爷!”
大内侍卫听唤,立即开了锁,打开宫门。
允秘将熟睡中的藕香包裹得密不透风,抱着她跳下马,转头吩咐侍卫。“把马牵到上驷院去!”
“喳!”
由于一路策马疾驰,让藕香累得在允秘怀里睡着了,但大内侍卫一声“喳”突然将她惊醒过来。
“嘘,别说话,别动。”
允秘发现她醒了,立即用披风将她紧密包裹住。
意识到已经进了皇宫,藕香紧张得不敢乱动。
两名大内侍卫提着宫灯在前面替允秘引路,快到自己的宫院时,允秘挥手让他们退下,这才伸手敲门。
“小王爷可回来了!”
司宁急步走出来打开宫门,一看见允秘怀里竟抱着一个人,吓了一大跳。
“小王爷,您怎么带个人回宫了?”
“把门关上。”允秘快步走进屋。
司宁匆忙关上门,转回身时,允秘已经把藕香轻轻放下地了。
“小王爷!”
司宁惊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允秘居然带了个女人回宫。
“去弄些吃的来,快饿死了!”
允秘卸下披风,仰身就往炕上一躺。
“是。”司宁满腹狐疑地转身出去。
藕香紧张不安地环看四周,发现这个宫院都挂上了大红灯笼,也结上了大红彩带,每个灯笼上都映着大大的“喜”字。
“没想到我比你的新娘子更早看见洞房。”她幽幽地低喃。
允秘坐起身,揉着酸痛的肩膀,轻轻笑道:你已经先跟我洞房过了,如果愿意的话,等我休息够了,可以再来一次洞房。”
藕香娇嗔地睨他一眼。
“你怎么净想这些?实在太好色了。”
“都应该怪你呀!”
他笑着站起身,一把揽住她的腰,往临窗大炕上拉过去躺下。
“你别胡闹!”她连忙推开他,起身端正坐好。
“这里是我的宫院,怕什么?又没有外人。”
他把头枕在她的大腿上,舒舒服服地闭上眼睛。
“别这样,快起来!”
她羞窘地推他的肩膀。总觉得这里是陌生的地方,又有宫女在,两人过分亲昵似乎不太好。
“别动,我快累死了,让我躺一会儿。”
他更往她怀里钻。脸庞几乎贴在她的小腹上。
“我今天一早就骑马出去了,到现在月到中天了才回来,真是,从来都没有这么累过。”
藕香怔然,垂首凝望着他的脸,他的双眸闭着,满脸疲惫之色,她轻轻伸出手,温柔地抚摸他的脸颊。
“你不是饿了吗?不先吃点东西再睡吗?”她柔声问。
允秘没有反应,竟然已经睡着了。
“这么快就睡了?”她好笑地俯下头,吻了吻他的前额。“睡吧。允秘,我爱你。”
这是第一次,她轻轻喊出他的名字。
司宁捧着几碗热粥进来时。正巧看见了这一幕,她不敢相信允秘竟然躺在一个女人的大腿上睡觉,整个人呆呆地站着。忘了出声。
藕香抬头看见司宁,羞怯地一笑。
“那个……姑娘……你要吃点东西吗?”司宁回过神来。嗫嚅地问。
“谢谢,我不用。”藕香微笑摇头。
司宁识趣地把热粥又端了出去。
藕香一边轻抚着允秘的脸,一边好奇地浏览屋内的摆设。
这是允秘的房间,是他私人的地方,而她现在就在他的房里,她的心不知不觉地暖了、甜了。
其实她的心底并不迷糊,她知道允秘对她是有情意的,否则不会亲自跑到城外西郊去见她,甚至为了她而决定将她带回宫里。
她不知道他心里打着什么主意?但他肯为了她这么做,足见他是真心爱她的。
“允秘,你若真心爱我,我有什么不能为你做的呢?”
她噙着笑,悄悄牵起允秘的手,拉起他的小指轻轻勾住自己的小指。
也许月老早已经把红绳的另一端系在允秘的尾指上了,只是她很愚钝,一直到现在才发现……
清晨,晨光透窗而入,暖暖地照在脸上,让人舒眼得不想起来。
“小王爷,该起身了,该向皇上请安了。”司宁轻声唤道。
允秘翻了个身,抱到一具温热绵软的娇躯时,唇角不禁浮出一个隐隐的微笑。
睁开眼,他看见藕香就躺在自己身旁沉沉熟睡着,柔软的双臂还抱着他的腰。
他支起上身,温柔地凝视她白皙的脸蛋,又忍不住轻抚她光滑似缎的长发。
这一刻,他尝到了一种幸福的滋味。
同样是从小到大住了一辈子的宫院,竟然因为有了藕香而变得温暖浪漫起来。
“小王爷,该起身了。”司宁又再提醒。
“嘘——”
他贪恋着藕香的睡容,不忍心吵醒她。
藕香幽幽醒来。睁眼瞧见允秘正微笑看着她,她恍惚着,好一会儿才完全苏醒过来,记起自己正在允秘的宫院里。
“早啊!”
他轻笑,俯首在她颊畔吻了吻。
“早。”
藕香脸色微红,害羞地从他身旁坐起身来。
“昨晚算不算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允秘浅浅一笑,轻抚她柔滑的长发。
“才不算,我记得我昨夜是趴在桌上睡的……”
她忽然怔住,发现原本放在临窗大炕上的桌案不见了,而她和允秘的身上都盖了被。更令她意外的足,她身上的衣衫都换过了。
“花梨木桌是我抬开的,好方便小王爷和姑娘躺下来睡。”司宁在一旁笑说。
“还有,姑娘身上的衣衫也是我换的。”
“多谢……”
藕香羞窘地笑了笑,她不敢相信自己会累到让人换掉一身衣服了都没感觉。
“这是司宁该做的事,你是主子,用不着谢。”允秘起身下床。“快起来梳洗梳洗吧,我要带你去见皇上。”
听到要去见雍正,藕香立刻脸色一变。
“不、不要,我怕……”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别伯。”他故意逗她。
她拚命摇头。“我的身分能见皇上吗?”
“諴亲王嫡福晋的身分,为什么不可以?”允秘好笑地低头问她。
“什么?”藕香大惊。
“要成功让你得到嫡福晋的位置,嗯……应该比登天还难,成功的机会也很渺茫。如果是以往。我连试都不会想试,但现在不同了,我至少想要试一次,不能成功就成仁吧!”
“什么?!”藕香用力摇头。“算了,不要试了!”
“别什么什么了,我这辈子头一回想造反,现在心情可好得很,你别又废话连篇了!”允秘懒洋洋地笑开来。
“不行啦!我、我都情愿当你的侧福晋了,你就不用再——”
“司宁,更衣!”
允秘霸道地打断她,摆明了不想听她罗嗦。
“是。”司宁脸上挂着微笑,转向藕香对她说道:“姑娘,请坐下,让司宁为你梳头。”
藕香骇然地睁大眼。
她不知道允秘到底想造什么反?
他难道真的要抗旨退婚,求皇上另行指婚吗?
她不敢相信允秘真的想要这么做!
橙黄色的琉璃瓦铺天盖地地绵延而去,在如此广大深邃的皇宫里,人显得异常渺小,然而这种令人震慑的威严感在小巧精致的养心殿里却不存在。
藕香随在允秘身后走进养心殿,等待皇上召见。
她的心情紧张不安。微颤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
她心中很恐惧,不知道允秘是不是会掀起狂风巨浪?
“别怕成这样,冷静一点,真有事情我来扛,你不要害怕。”允秘看她睑色苍白,柔声地安抚着她。“等一下进殿,我会回皇上的话,除非皇上问你,否则你什么话都不用说。”
藕香点点头,此时的允秘,眉目问少了骄纵轻狂之气,多了成熟和自信,他挺拔的身躯,像在告诉她,他绝对是她可以依靠的人。
她忽然想起在他烂醉的那一夜对她倾吐的话——
我怕四哥……不听四哥的话……他会生气……
然而现在,允秘却要去做他四哥也许会生气的事。
允秘已经不怕他了吗?
还是,他在用他的方式告诉她,他是如此的爱她?
“諴亲王进殿!”
随着太监的一声传唤,允秘握住藕香的手,缓缓地踏进正殿。
“臣弟给皇上请安。”允秘拉着藕香跪下。“皇上,这位是内大臣海芳之女,闺名叫藕香。”
藕香低着头不敢抬起来,她只感觉到有两道冷冷的目光朝她射过来。
雍正一抬头,就看见允秘身旁端正地跪了一个女子。
“允秘,你这是干什么?海芳的女儿为什么会出现在宫里?”他冷冷问道。
“皇上,藕香是我昨晚带进宫来的。”允秘把最易激雍正大怒的事挑出来先说。
“昨晚?!”雍正的脸色霎时铁青。
“是。”允秘冷静地答。
“你的意思是,她在你房里过了一夜?”
“混帐!你居然做出这种荒唐的事情来!”雍正霍地拍桌怒喝。“三日后你就要大婚了,你居然把海芳的女儿带进宫里来,你在搞什么鬼?你打算如何对保平交代这件事?”
“臣弟就是想求皇上这件事。”允秘昂起头,明白而清晰地开口。“皇上,我不想娶保平的女儿为嫡福晋。”
雍正大愕。“再三天就要成亲了,一切都箭在弦上了,你现在说不想娶保平的女儿,是想让朕失信于保平吗?你这么做不觉得太荒唐吗?”
“皇上,我若娶了保平的女儿,就会失去藕香,如果要我选择,我只能选择藕香。”
允秘平静地说道。他感觉到藕香在轻扯他的手,眼神彷佛在对他说——不会,不管怎么样,你都不会失去我。
“等等,朕现在听出点眉目了。”雍正眼神锐利地盯住允秘。“海芳的女儿?你是什么时候跟海芳的女儿有关系的?”
“就是那日马车相撞之后,我在海芳的府里,多亏藕香细心照顾,后来就日久生情了。”
他端正地跪着,不管雍正问什么,他都答得理智清晰。
雍正倏地将目光朝藕香脸上逼去。
“是日久生情吗?还是因为他是小王爷?只要迷惑了、勾引了,就什么都到手了?是这样吧?藕香!”藕香被雍正犀利刻薄的问话吓得一震。
“皇上,藕香没有迷惑我,也没有勾引我,反而一直躲着我,都是臣弟一直追着她跑。”允秘抢先替她回答。
“你追着她跑?”雍正突然冷笑出声。“允秘,就算你很怜惜她,也可以给一个侧福晋的名分,这样还不够吗?为何你娶了嫡福晋,就会失去她?这样的说法听在朕的耳里,就是她很懂得以退为进、欲擒故纵的手段。她到底是如何威胁你?你又怎会如此听话?”
藕香的脸色更加苍白,她下意识地揪紧衣袍,咬着嘴唇不让眼泪落下来。
雍正的这些刻薄讽刺,让她几乎无法承受。
“皇上。”允秘深深地看进雍正的眼底。“我和藕香之间,不是皇上所说的那么复杂。简单的一句话解释,我会如此甘愿被她所缚,是因为我很爱她。”允秘眼底的坚决令雍正一阵心悸。
“允秘,你当真如此怜爱她。她要什么便给她什么吗?”他怒气未歇。
“是。”允秘答得没有丝毫考虑。
“你当真疯了不成!”雍正叱骂。“大婚的事不用再提了,你等着三日后成亲就对了!至于藕香,有孕之后会给你一个侧福晋的名分,这已经是对你的恩宠厚爱。允秘,你听清楚了,再顶撞、再抗旨,朕可不再轻饶你!”
“谢皇上。”允秘长长地一叹。
“允秘,你明知道朕根本不会准你的请求,你就算说再多都没有用,为何还要一再冲撞我?”雍正奇怪地问。
这个幼弟从来没有出格的举止,也不曾在他面前有过如此激烈的反应,这回竟然为了势在必行的婚礼冲撞他,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