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你父亲告诉你的?”
赵莎华点点头,因为只能杵在旁边,看他的目光又回到菜肴上。
不得不承认他人长得好看,吃东西的样子更好看,不快不慢,优雅迷人,连带地,他吃的东西也感觉特别好吃。一个对吃如此要求的人,上天可得多眷顾他些,不然,要满足他的胃还真不简单。
她边想边回身,从料理台上倒了杯温和的清茶,送到他面前。
贺仲岳优雅的拿起棉巾先擦嘴,再接过她的茶杯,喝了一口,刚刚入口的温度让他觉得有一种满足感。
此时,厨房门帘被掀开,一名身形略瘦的高?年轻男子走进来,乍见到他愣了一下,但随即反应过来。食堂菜色皆由她掌勺,客人多是不被允许进入厨房,只有唯一一个特例,就是赵莎华弟妹的夫子。
门帘再次晃动了下,赵京亚跟赵歆亚跟着进来,一看到贺仲岳,两人礼貌的拱手行礼,稚气的喊了声,“先生安。”
贺仲岳微笑点头,随即看向那名陌生男子。这是孙容吧?见他毫无迟疑的靠近赵莎华,两人视线迅速对上又分开,莫名的,见他们比肩站立,距离极近,他突然觉得此画面很碍观瞻,有些刺眼。
“新来的孙大哥老是霸占着姊姊,两人说话总是靠得很近,说得很晚,还小小声的,我跟哥哥怎么偷听也听不见,他昨晚还抱着姊姊……”
赵歆亚的稚语突然闪过脑海,他挑眉看向孙容,竟越看越不舒服。
不配!赵莎华值得比孙容更好的男人。
赵莎华不懂贺仲岳的脸色为何转为严峻,但依礼她还是为两人介绍,两人眼神直勾勾的对上,空气中似乎碰撞出火花。
孙容貌相俊逸秀中带了股英气,皮肤略黑,一身黑色布衣,论个子,比贺仲岳矮了一个头,再论相貌,贺仲岳也能将他甩了几条街远。
但这些都不是贺仲岳眼下在乎的,在他单方面认为孙容配不上赵莎华后,他心里冒出一个更让他计较的差别待遇——这个陌生男子竟然可以简单的、大剌剌的享受赵莎华的私房美食,不需要交一文钱、不需要绞尽脑汁的加入会员,凭什么!
孙容也直视着他,虽然已听赵莎华提过他是少见的美男子,但赵莎华生性善良温柔,在她眼里从不曾有什么难看的人,所以他从不当回事,但眼下见了,真是有点嫉妒讨厌啊。
一个大男人的肌肤吹弹可破,一双黑眸漠然却湛亮,鼻若悬胆,如桃花瓣的姣好唇形,一袭低调但贵气绣着繁复精致竹纹的玄色袍服,这都比一个真女人要倾国倾城,只是他眼中透露的不屑是啥?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连赵京亚跟赵歆亚都觉得气氛怪怪的,来回仰头看着两人。
“孙公子在甚好,我有些话想说。”贺仲岳看向两个孩子,目光温和,“饿了吧?我让罗先生先带你们出去吃东西。”
“不用那么麻烦的,毛婆婆,请你帮忙将这些菜端到侧厅,你就跟着京亚、歆亚一起用餐。”赵莎华明白他要说的话弟妹不宜在场。
毛婆婆要将菜肴放入食盒,贺仲岳让吕勇帮忙,再提起食盒跟着毛婆婆及两个娃儿步出厨房到另一边的小侧厅。
一行人离开后,孙容看着贺仲岳,直觉的,他不会喜欢他即将要说的话。
赵莎华看着贺仲岳一脸严肃,小脸儿也不由得绷紧,“贺先生有话直说。”
“赵姑娘收留孙公子,身为你弟妹的夫子,我有意见。”对孙容这半路杀出来的小子,不用管什么会员制就能登堂入室的留宿、吃饭,还有赵家大小三口陪他用餐,这种待遇未免太好,他只觉甚不公平!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可知他的来历?你们之间并无瓜葛,同住同吃总是不妥,孙公子若是无地方可去,我那里还有空房间。”说到后来,他严峻的目光已放在脸色青红不一的孙容身上。
“谢谢贺先生,但我只是暂时收留孙公子,是我揽下的责任,怎能改由先生承担?何况,孙公子是个好人。”赵莎华言语坚定。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贺仲岳知道她是外柔内刚之人,也太过善良,“你从哪里看出来他是好人?”
她被问得语塞,可兹事体大,她总不能直言她认识孙容的时间比他更长。
“贺先生可是质疑我的人格?”孙容挺直腰杆,眼中可见怒火。
“赵姑娘一家三口皆是妇孺,俗谚‘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是外人不假,我当你的面质疑,总好过在你背后说些是非,更何况,我还愿意提供住所。”
尽管贺仲岳眼神坦荡,孙容仍感不悦,“是孙某不识好人心,不过,赵姑娘一家无男丁,我住这里也可以保护他们,何况借住此处,已得到赵姑娘的允许。”弦外之音是主人家都答应了,他这个邻居就不必管太宽了。
贺仲岳蹙眉看向赵莎华,她连忙点头,证明他的话是真的。
“好,这段日子,精致菜色我也吃腻了,明日起,我也过来一起用餐。”他直言宣布,带着不容辩驳的语气。
赵莎华一愣,想也没想的就道:“不妥,这些都是较粗俗的家常菜,先生吃不惯的。”尤其他那刁钻的嘴,别人不知,光准备他的三餐她可是费心又费力啊!
他挑眉,“不妥?这个来历不明,与你毫无瓜葛之人,都能与你同桌同吃,难道贺某比他还不如?”身为龙凤胎的夫子,他都未曾要求特别待遇,她竟拒绝?
她急着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家伙什么意思?怕他对赵莎华会做什么坏事?人品再度被质疑,孙容难掩怒气,“说到底,贺先生就是信不过我!”
没想到贺仲岳竟坦承,“我是,所以,你更该高兴我愿意给你机会证明我错了,我与你一起同食,藉由日日相处,便知你值不值得信,不是吗?”
孙容一噎,再次无法辩驳,但心情真的很糟,这男人实在能言善辩!
“呃……我们的日常吃食,莎华是真的怕贺先生吃不惯。”赵莎华头疼了。
“我不担心,山珍海味吃久了,清粥小菜,另有一番风味。”
他怎么那么坚持?莫名的,她心中产生一种气堵的感觉,“贺先生——”
“赵姑娘若再推辞,便是觉得在下的身分远远不及白吃白住的孙公子,既然如此,歆亚及京亚的课便上到今日。”贺仲岳的语气转硬,隐隐有发怒的前兆,“左右我也听说,孙公子也会检查你弟妹的功课,想来,为你的弟妹启蒙的才识亦是绰绰有余。”
意思是她若不应,他便不教?她倏地瞪大了眼,这、这怎能混为一谈?何况弟妹相当喜欢他,若不教,他们有多失望?
偏偏孙容还唯恐天下不乱,下颚一抬,“教两个稚儿有何难?教就教!”
“别说了。”赵莎华满心纠结,答应与不答应都两难,可一想到日后贺仲岳这么尊贵的人要与他们同坐厨房一角用餐,那多别扭,但能怎么办呢?
尽管心中也有怒火喷发,但她逼自己要保持和颜悦色,只是,很难,从离开那段难堪的婚姻后,她有多久没有被人半逼着答应做事?
或许是带着不平的闷火,她半认真半开玩笑的道:“贺先生真要与我们一起同吃是没什么,但一日三餐,总不能全是家常菜,一些私房料理都得端上桌,这我不是亏了吗?算算,每天可得加收十两银才划算。”贵了吧?不愿意了吧,那最好……
“我应了。”
“什、什么……”
她还没回过神来,贺仲岳已向她颔首微笑,步履从容的离去,吕勇也随即跟上。
她呆了呆,一回神,急着脱下围裙要去追人,孙容却拉住她。
“做什么?”
赵莎华急道:“每天加十两银,不是抢人吗?他还是京亚跟歆亚的先生呢。”
孙容却觉得没啥关系,银两也不是白拿的,买卖双方心甘情愿就好,何况他饿了,会揪住她,就是不让她去把这上门的财富推出去。
赵莎华还想说话,毛婆婆就带着赵京亚跟赵歆亚走进来,两个小娃儿眼里有着满满的好奇,“贺先生回去了?”
“嗯,吃饱了吧?你们先回房小憩,醒来后就做功课,知道吗?”
赵京亚跟赵歆亚虽然很好奇,但他们是乖孩子,点点头便回自己的房间。
赵莎华让孙容先去用餐,接着又做了几份餐点,等食堂进入午休阶段,她总算能跟毛小凯坐下吃顿饭,接着又与毛婆婆整理厨房。整理好后,毛婆婆祖孙先回家休息,待备晚膳前一个时辰再来上工。
孙容见祖孙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正想跟赵莎华谈谈那怎么看都不顺眼的贺仲岳,但看她面露疲惫又觉不忍心,“你也去小睡一下吧。”
赵莎华也觉得自己该让脑袋休息一下,正要回房小憩,食堂却响起敲门声。
赵莎华跟孙容对视一眼,孙容直接去开门,原来是罗英。
孙容来食堂也好多天了,自是见过罗英或吕勇多次来为贺仲岳拿食盒。
“赵姑娘,打扰了。”罗英将手上一式两份的契约书放在桌上,再道:“这是预缴一年份的银票,这是契约,我家主子都签名了,一式两份,还请姑娘看过内容后签名。”
这份契约上明明白白写着,只要贺仲岳一日能缴上十两银,赵莎华都得无条件供应一日三餐,食材不拘,但必须由她亲手烹煮。
赵莎华看了有些手足无措,拿起契约就要塞到罗英手上,“这约不用签,而且这金额……我只是开玩笑的。”
罗英表情瞬间变得为难,“可是我家主子说了,若赵姑娘不签,姑娘的弟妹也不必去学堂了。”
赵莎华难以置信,怎么能这么较真呢?亏他还是个先生。
孙容却拉着她的手腕退后两步,靠近她耳畔道:“这种钱干么不赚?那个贺先生一看就是钱多多。”他放开她,快步走到柜台拿了砚台及毛笔走回来,将沾了墨的毛笔塞到她手里,“签。”
“收费不合理,不行。”她摇头,她开食堂赚的每分钱都要心安理得啊。
“可是若咱们要去京城查案,样样都要用钱来打点啊。”他又在她耳畔轻声说,眼眸里都是忧心。
赵莎华迟疑了,孙容用力点点头,她握着毛笔,再看向站在一旁等候的罗英,接着深吸一口气,“好吧,我签,只是,若哪一天贺先生手头不方便也不打紧,我一样会供餐,这一席话还请罗先生帮我转述。”
“我家主子说,一切都照契约走,白纸黑字不得反悔,请姑娘签上自己的名字便是。”他再次强调。
赵莎华真心觉得过意不去,但想想贺仲岳自己愿意当冤大头,她也没什么好内疚的,毕竟日后每一餐,都有他这尊大佛一起用餐,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消化不良?再者,十两银啊,她不能怠慢,肯定得多费些心思。
赵莎华头昏脑胀,但还是提笔签了约,自己留底一份。
罗英松了口气,向她拱手称谢后拿了一份契约离去。
一回到惜园,他直接前往书房。
贺仲岳坐在黑檀木书桌前,一手白棋、一手黑棋,自己跟自己下棋。
“爷。”他先行礼,再上前将手上那份契约放到桌上,一边将赵莎华签约前后的言行举止,包括孙容二度在她耳边说悄悄话一事说了,他会读唇语,耳力也好,自然将孙容的话听得明白。
“查案?”贺仲岳落子的手一停。
“是,依属下看,赵姑娘与孙公子怎么看都不似初识的人。”
贺仲岳抬手示意他退出去后,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热烫的香茗,再凝视着桌上那张契约,看着她签的字,人如其字秀美端正,不过,她跟孙容的亲密的确很可疑。
也好,日后共食见面的机会便多了,他也能替赵莎华把把关,毕竟一个女人带着两个稚儿过日子甚是不易,若孙容有心算计她,他当然不能袖手旁观,若是赵莎华身心受创,无心经营食堂,自己不得温饱,不就是最大的受害者?
第二章 孙容的真实身分(1)
清晨天未亮,贺仲岳起身在私塾前院打了一套拳,练完武后回房洗漱一番,从窗外看出去,那一墙之隔的食堂后院早点亮烛火。
厨房里,赵莎华已开始忙碌,她头发挽起戴上头巾,忙得汗流浃背,灶上的锅子已有不少半成品,且香味四溢。
负责到巿场采买新鲜鱼肉蔬果的毛婆婆祖孙更是天才泛鱼肚白就过来了。
其实,几个人的工作并没有分得特别清楚,但赵莎华主要负责掌勺,一些较好食材的干货则麻烦店家直接送来,毛婆婆大多帮忙洗碗筷、清理食堂、厨房;毛小凯主要负责外场,招呼客人并结帐。
食堂的三餐皆有限定供餐时间,如此做,也是保障食物的新鲜及口感,毕竟再好的食材烹煮好后放久了也不可口,这也是食客采会员制的原因,是双方都能接受的条件。
此时,食堂尚未营业,贺仲岳已带着吕勇从食堂后方的小门走进来。
按过往的习惯,赵莎华、孙容、毛婆婆祖孙皆比食客们要更早用早膳,贺仲岳要同桌用餐,也只能按照他们的习惯来,因而赵莎华在前一天就通知他们,还附上一把小门的钥匙,却没想到他来得这么早,她还没准备好呢。
她歉然的跟他打招呼,“早膳还得稍等,贺先生请先坐。”
“嗯,你忙。”
贺仲岳说完在圆桌前坐下,吕勇站在他身后,主仆的眼神同时看向杵在一边的孙容。
孙容抿抿唇,心不甘情不愿的也向他点个头,接下来就在赵莎华身边打转,当起助手。
赵莎华正在做笋子肉馅,笋子选嫩的切成小块状,肉摔打好后剁成小块,加点调味料,接着俐落的以擀好的面皮包起,再放进蒸笼。嫩白的豆腐切成薄片再切细丝,放置一旁,待会儿要做大煮干丝,至于浓稠的地瓜粥早已熬好,灶上的火虽小,但怕粥底焦了,得时不时的去搅拌。
赵莎华一心二用,做其他菜色时还不忘分心去顾粥,贺仲岳注意到,不止一次孙容在帮忙时碰到她握汤勺的手,没道歉外还轻拍她的手,说“我来就好”。
是无三不成礼吗?见他的毛毛手又碰到赵莎华的手,贺仲岳半眯起黑眸,“男女授受不亲,孙公子还请注意。”
孙容翻了个白眼,不快的看着坐着等吃的男人,“我视赵姑娘为姊姊。”
他好看的薄唇扬起一个弧度,“你看起来比她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