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一对上眼,突然都怔住了,两人的眼神也从愤怒转化成诧异,然后忍不住互相深深凝望,目光胶着。
“你进来我房间做什么?!”梦娣率先从惊讶中回神,吁出一口气后,板起娇颜,没好气的问。
她刚买东西回来,发现她的房间透出光,进门时她并没有看见其它人的鞋,于是提高警觉,找出之前舞剧团里向男同事借来的金属球棒,用来防身退敌!
她尽量不发出声响,战战兢兢、蹑手蹑脚的靠近,果不其然看见一名男子的身影,由于事出突然,她只想着自我防卫,绝不能屈居下风。
看清睽违多目的他,她的心跳失控加速,情绪复杂——既欣喜又气恼,还有更多庆幸。
万一真的击中他,导致他受伤,她会感到无比自责歉疚,回想起来,梦娣仍心有余悸。
即使他把她当作玩弄于股掌中的棋子,她虽然生他的气,可是若害他受伤,她心里不会比较得意畅快,因为她从未有过报复的念头,一丁点也没有。
滕洛敛眸,不答反问:“你去哪里了?”严肃低沉的嗓音中,蕴含着不易察觉的关心。
梦娣噘了噘唇,仿效他的语气,又把问题丢还给他。“我才要问你去了哪里?我以为你胆小到连回来面对我的勇气都没有。”
滕洛听着她不悦的说话口吻,睇着她依旧充满活力的晶灿眸子及微愠的脸庞,安然无恙的样子,让他心中的大石得以落下,安心不少。
“你还欠我一个解释和道歉。之前你说我只是赌注游戏里的一颗棋子,是什么意思?”她开门见山的直指问题核心,和他迂回隐讳的作法大相迳庭。
“我以为我朋友都告诉你了。”滕洛缓缓的说。
“把我当棋子耍得团团转的是你,所以我要听你亲口说明。”梦娣直视他幽深的黑眸,理所当然道。
滕洛把好友间订下的赌约如实告知,语气淡然,仿佛花说一则故事。
梦娣的美眸越瞠越大,却又忍不住好奇,呐呐地问:“那……你……你抽到的签,内容是什么?”
滕洛瞅着她,意外她没有大发雷霆。“忘了。”他打马虎眼。
一开始他就没把游戏放在心上,当时只瞥了一眼就把纸条扔弃,隐约记得大概是他必须装得很穷,和选中的“目标”分租同一间房子,同住一个屋檐下。
巧合的是,后来的进展倒也颇符合签中的规定,好像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只是两人的立场恰好相反。
梦娣露出狐疑的表情,语带调侃。“为什么临时反悔?不让游戏继续下去?忽然良心发现?”
同时,她不禁揣想着:若他不说破,一直把她蒙在鼓里,她是否会如他所愿,在三个月内爱上他吗?
也许,根本不需要三个月。因为,现阶段,他已让她怦然心动。
“没有玩下去的必要。”滕洛敛眸,避免与她眼神接触,怕从中看见责备,造成他心里沉重的负担。
梦娣攒紧眉头,情绪更加低落。原来凡事都要求清楚明白,心里并不会比较好受。
她竟觉得自己像是不及格被中途退货的劣质品,感到有损颜面……
“喔?所以呢?要把我赶出去了?”梦娣撇撇唇,故作轻快的追问,心口蓦地泛起一阵酸涩,有一种即将要被遗弃的失落,原来她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洒脱。
“不是。”滕洛不假思索的回答。“只要你愿意,可以继续住下去。”
“既然你不需要再为了赌注费心讨好我,老实说没关系。”梦娣几乎是睹气的说:“跟一个不喜欢的人住在一起,难怪不想回家。”她自我解嘲,为他经常不回来的行径找了合理的解释。
滕洛绷着嘴角,神情凝重。
“你说感觉不到快乐,也是欺骗我上勾的手段?”梦娣提高语调,激动起来。不知不觉中,她把他说的每句话,都放在心上。
不能否认,这确实是高段的谎言,轻易就让她彻底卸下防备,成功激起她想亲近他,多关怀他、了解他的念头。
结果,这只是她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也许他在背后,很用力的取笑她吧!这个认知,令她难堪。
滕洛强忍住辩解的冲动,任凭她误解。
他希望她远离她,却不愿她对他留下负面印象,于是矛盾又在心里兴风作浪,不得安宁。
“这是这个月的房租。”咽下喉头的硬块,梦娣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发皱的三千元,还有几张信用卡签帐单。
滕洛没有动手收取的意思。
“因为我很生气,所以用你给我的信用卡,买了一大堆东西,花了不少钱。”梦娣僵硬地说明签帐单的由来。
“是吗?”他轻轻牵动嘴角,若有似无的笑了。
“算是你欺骗我的代价,现在扯平了,互不相欠。”她一副撇清关系的口吻。严格追究起来,她没有丝毫损失,甚至还占了不少便宜,不是吗?
她为他所做的、付出的一切,他永远都偿还不清。滕洛只能在心里反驳她的说法。
“拿去。”梦娣硬是把钱和签单收据用力塞到他手里。“你一定要收下来,不要让我觉得接受你的施舍。”她把话说得很重。
滕洛勉强收下,顾虑她的感受,不想造成她的误会,伤害她并非他接近她的本意。
梦娣低垂着头,怅然若失。
悬宕多时的事获得解决,可为什么她非但不觉得浑身轻松,心反而像垮掉的桥一样,沉坠到谷底深处。
明明实际上跟他相处的日子不多,却像是多年交情决裂的无奈与不舍。是她老是容易投入感情的性格使然吗?
“晚上不要随便外出。”良久,滕洛放缓语调,给予叮咛。
梦娣抬头,被他突如其来的温柔搅乱心湖。
“好好照顾自己。”他诀别似的交代了句。
梦娣的鼻头一酸,眼睛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
滕洛迅速别开脸,退出她的卧室。
“滕洛——”浓烈的离情让她无法思考,梦娣听见自己仓皇的声音,慌张的唤住他。
他像被拖了定身咒,双脚立刻驻留在原地,背对着她,等待她要说的话。
她只希望他不要那么快离开,只是这样而已……情急之下,梦娣随意找了个借口,向他提出邀请。“下星期我有个演出,欢迎你来观赏。”
“我不会去。”滕洛狠下心,断然拒绝。
当场遭拒,梦娣愀然变色,困窘不已,费了好大的劲,她勉强挤出一抹笑容自嘲道:“我想也是,我现在没有利用价值了嘛,你怎么还会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的眉心纠结,否定她的臆测。
“我怎么想都无所谓。”梦娣深吸一口气,笑得更开。“事实就是那样。”
“很抱歉曾经那样利用你,如果需要补偿,你尽管开口,我会做到。”滕洛的嗓音很低沉。
“补偿?钱吗?”梦娣深觉受辱。“你和你姐姐都一样,该说你们很大方,还是瞧不起人?”她不自觉提高声调。
“我们能做的,只有这样。”他冷声说,内心有说不出的悲哀。无论是他或滕欣,灵魂都已经扭曲,失去自我,他们给得起的,只剩下金钱。
梦娣感到可笑至极。“我要这栋房子,还有现金一千万。”她狮子大开口。
她不认为他会接受她无理的天价“索赔”,而她也不是真心想要这些东西,只是存心刁难,出一口闷气。
滕洛很清楚她正处于气头上,才故意说出违背心意的话。“如果你真的这么希望,我会答应你。”如果这么做,能改善她的生活,让她专心投注于舞蹈,在舞台上发光发热,完成梦想,未尝不是件好事。
这对她是最实质、最实在的帮助,他也不必再担心为她做些什么使她起疑,而且和他切断关系,滕欣也不会想再对付她。
没想到他答得如此干脆爽快,梦娣的心狠狠揪紧,脑筋倏地一片空白。
“这几天我会派人把过户手续办好,连同即期支票,一起交给你。”他明快地做出决定。
梦娣突然觉得有一阵凉意,从脚底窜至脑门。“我真幸运,才被骗了一个月,就赚到几千万的房子和现金。”她的声音卡卡的,言不由衷。
滕洛咬紧牙根,装作无动于衷。
他的残酷冷淡,让梦娣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连房子都可以大方赠予,她竟然还小家子气的要他收下三千元的房租……别说他根本不屑一顾,连她自己都觉得蠢得好笑。
沉默持续了不算短的时间,滕洛终于心一横,疾步离开,仿佛就此走出她的生活。
虽然不欢而散总是有些遗憾,却不失为一个不错的结局。
滕洛走后,梦娣怔在原地好半晌,直到胸口传来闷痛,她才惊觉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憋住了呼吸。
她始终没有哭泣,用力吸了吸阻塞的鼻子,强迫自己抽离不快乐的情绪。
她没有失去什么,不必把自己当作受害者,自怜自艾。
她依然是温梦娣,没有改变,只不过,心境起了一点点变化。
她只是不小心爱上了一个人,一个不爱她的男人。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cn ***
两天后,滕洛果真处理了天母的房子,并且开了一张即可兑现的鉅额支票,结果房屋过户手续却没能完成。
“温小姐说这几天她会搬出去。”负责这项工作的,是滕洛的男性特助,回来向上司报告。
“她把支票收下了?”滕洛不动声色的问,暗自感到意外。
“是,她确实收下了。”特助恭敬的回答。冷冰冰的上司送女人房子与大笔金钱,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滕洛沉下黑眸,若有所思。
“温小姐还托我带了一样东西要给您。”特助说完,从纸袋里取出一只胖身的圆型玻璃瓶,轻轻摆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滕洛漫不经心的抬眼,然后怔住。
玻璃罐里装着满满粉嫩色彩的小星星——
“温小姐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吃几颗糖果,能帮助恢复精神。”特助一字不漏的转告。“需要我帮您处理掉吗?”
根据他对上司的了解,这种用来骗小孩的玩意,根本不可能入上司的眼,于是主动询问。
胜洛赏了他一记冷锐的眸光。
不知情的特助登时噤口,不再多出主意。
每次一进来这间冷灰色调的空间,就让他的神经不自觉紧绷起来,他总觉得他的上司是一具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没事了,你去忙。”滕洛遣退他。
特助依言退出偌大的办公室。
滕洛盯着玻璃罐里堆叠的粉彩小星星糖,瞬间跌落记忆的洪流中——在那小公园的大树底下,一名脸上总是挂着温暖甜蜜笑容的小女孩,手里捧着她父亲买给她的星星糖,大方地与越来越不快乐的男孩分享。
那粉透的可爱糖果,初尝时泛着甜香,几秒钟后便会转换成凉凉的口感,在口中化开来,直至消融。
而小女孩则钟爱糖果嚼碎时,发出的“卡啦、卡啦”声响,制造出一道不成调的旋律。
他偶尔也会学她咬碎了吃,同时品尝甜蜜与沁凉的双重滋味。
回忆翻涌,滕洛动手转开瓶盖,随手抓了几颗小星星糖放进嘴里,重新回味儿时最贪恋的滋味。
糖果外观没变,味道也一如从前,滕洛闭上眼,新的、旧的各种画面一起涌进脑海,纷乱他的思绪。
他不太明白梦娣只收下支票的理由,也不明白她送上星星糖的心态。
他们应该已经断绝关系,就算她对他还有感觉,也只剩憎恶,他是否快乐,再与她不相干。
他突然猜不透她的心思。莫非……她知道了他昔日的身分?这个念头如雷一般劈进他的脑门。
滕洛霍然睁眼,面色凝重。
他从来不曾为一个女人花费心思,可是她不同,她跟其它女人不同,他无法等闲视之。
既然知道她的存在,他就无法欺骗自己不去关心她,追踪她的行踪与近况。
可是,他决定不再见她。
滕洛的眉心凹陷,难得在上班时间分了心。
他蓦地想起几天前回天母的房子,她塞给他的钱和信用卡签帐单,从抽屉里翻了出来。
签帐单上逐条显示出购买商品,并不是女人热爱的服饰、名牌包或化妆品,而是大量的日常用品、各式家电,几百条毯子、寝具、童书……
他当然不认为她一个人需要使用这么多东西,若为了报复、为了消气,她大可买更具价值的珠宝,更能达到发泄怒气的目的。
然而,她选择购买这些生活用品,用途究竟是什么?
滕洛想不明白。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cn ***
为了搬家,梦娣开始整理私人物品,瞥见搁置一旁的笔记型电脑时,她才恍然惊觉自己大半个月都没再打开来,上网查询唐子骐的相关讯息。
除了太忙太累,她也真的鲜少想起这件事,她的注意力被舞蹈、工作以及另一个无法触碰的男人分散。
梦娣盯着笔记型电脑发起呆。
唐子骐仍是她心目中很重要的人,童年一起创造的记忆没有其它人能取代,希望能找到他,希望他能过得幸福的心愿同样强烈,无庸置疑。但在意识到自己对滕洛动了心之后,她一直以为自己对唐子骐怀有的特殊情愫,顿时显得模糊不清。
女人果真是善变的吗?
梦娣垂下眼,轻叹一声,把电脑推到一旁,也把疑问暂时抛至脑后,继续着手收拾房间。
晚上她有一场公益表演,她必须加快速度进行。
等到装箱告一段落,梦娣梳洗整装,早上十点,骑着摩托车赶到“活梦之境”租赁的老旧大楼。
因为车子乘坐的人数有限,所以有几个人没办法搭上车。即使有滕夫人每个月的金援,让舞剧团的财务比以往宽松,可是还不到可以挥霍的程度。
每一块钱都经过计画安排,搭计程车来回这么奢侈的事,他们没办法做。
“没关系,我自己骑车过去吧。”梦娣自愿让出座位。
“那怎么行?你是主角耶。”团长第一个反对。
“大家都是主角,少一个都不行。”梦娣微笑,笃定的说。
虽然只是公益演出,没有什么酬劳,她也一样重视每次的表演机会。
说定后,舞剧团成员陆续出发。
梦娣和几名团员则各自骑着摩托车前往。
两个小时过后,他们骑在半山腰,而雨一点一点落下,没一下子,就成了滂沱大雨,是典型的夏季雷阵雨。
就算穿着雨衣,梦娣仍被淋得湿淋淋,更糟的是,她的老爷摩托车竟然中途抛锚熄火,怎么发也发不动!
而同行两辆摩托车都已经载了一个人,根本没有多余的空位再乘载一名乘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