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佳音和孟豪从众人中挤过去,孟豪嘴上还小声嘟囔着,骂骂咧咧的,惹得旁人很是不满,也有人张口骂了几句,孟豪铜铃眼一瞪,举起两个馒头那么大的拳头,那些想跟他对骂的人就赶快闪开,原本拥挤的人群硬是闪出一小条路来。
走在前面的白佳音不由得回头叫了一声:“孟豪,出门在外,少生事端。”
“是。”孟豪不情愿地往她这边走来。
就在这时候,从天上陡然飞下一件东西,不偏不倚,正巧砸在白佳音的肩膀上,她只觉得肩膀一痛,差点摔倒。
孟豪大惊失色,骂了声,“混账东西,谁敢暗算咱们家主子?”然后飞奔过来。
白佳音摆摆手,推开他要扶自己的手,勉勉强强站稳,刚想低头看清砸中自己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只听见四周轰然响起一片喧哗,有不少人指着她大声喊着,“中了,中了,砸中这个年轻人了。”
什么中了?她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公主府的大门已经霍然打开,一队人走了出来,当先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很有派头地来到她面前,皱着眉看了她好一阵,又看看地上砸她的“凶器”,板着脸拱手长揖,“恭喜这位公子,请随我进府见公主。”
“恭喜我什么?”她低下头,终于看清了“凶器”的模样。
天,竟然就是一颗绣球,她心中大呼不妙,但是还来不及解释,就被那一群人簇拥着带进了公主府。
大门再一关,门外的孟豪无论如何拍打嘶喊,都打不开这座沉重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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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佳音以为自己这辈子所遇到的荒唐事,只有在三年前遇到那乞丐的一椿,虽然仅那一椿就差点毁了她的人生,让她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牵肠挂肚了三年,依然不能释然死心。
然而没想到,来到异国他乡,尚未施展拳脚,大展巾帼英雄本色,竟然被卷进这样一件古怪到可笑,突兀到无法用正常思维去理解的事情上来。
因为是女扮男装来天雀国做买卖,触犯了天雀的国法,所以她没办法一开始就将自己的真实身份解释清楚,而当那个管家模样的人,和一群身带兵刃,面无表情的卫兵,将她几乎是“押解”着送到一间闺房门口时,她就更没办法开口了。
因为这间闺房的大门敞开着,从外面就可以看到里面端坐着的一个妙龄女子,她穿着红色的衣裙,华美而高贵,面容清秀娴雅,很有大家风范。白佳音知道这女孩子是谁——心蓝公主,她阴错阳差得来的“妻子”。
“人来了吗?”心蓝公主开口,眼睛虽然直视着屋外的白佳音,却好象根本没看到人。
“人来了,恭喜公主,您选的这位……”管家又看了眼白佳音,继续说:“人品俊秀,气度沉稳,是难得一见的英才。”
“是吗?请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公主再度发了话,这一回她后半句话是针对白佳音的。
白佳音陡然明白了,原来这位心蓝公主是个瞎子。难道这就是她选择抛绣球选夫的原因?反正无论丈夫长得是什么样子,对于她来说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干脆交由老天决定。
“公主在问你话。”那管家推了她一把。
她迟疑着,这才勉强开口,“我……在下叫……白佳印。”临时改音为印,听上去象男人的名字,按照西岳的方言,念出来读音其实还是一样的。
心蓝公主听了点点头,吩咐道:“有劳公子进来说话,方汉,请带各位兵士去用饭。”
白佳音侧目看了一圈,原来这些手持兵刃,仪容冷肃的侍卫军爷,并不是公主府的人马?
她硬着头皮走入这间闺阁,管家方汉从外面将房门一关,两个人单独被关在房内。
白佳音心中又是紧张又是尴尬,同为女人,她猜想这位公主此刻的心情大概和自己差不多,只是自己这出假凤虚凰的故事要怎么演?说实话,公主会不会立刻翻脸,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将她拉出去斩首?
“白公子不是我们天雀人吧?”心蓝公主轻轻地问话,果然失明的人耳力就特别好,即使白佳音只说了一句话,还是被她听了出来。
她坦诚相告,“我是东岳人。”
“东岳?距离这里好远,公子是来这里探亲,访友,还是……”
“想做点小买卖。”
心蓝公主静默了一瞬,再问道:“公子家中娶妻了吗?”
白佳音更尴尬,沉默得更久,然后干咳了两下,“没有。”
“真的没有?”或许是她的沉默让心蓝公主很不放心。
白佳音只好再次肯定,“的确没有娶妻。”
心蓝公主长出一口气,“我知道今天的事情让公子有些受惊,也很是意外,这件事……怎么说呢,本宫能嫁给公子,是本宫的福气,公子也不必有任何顾虑。”
“公主殿下……”白佳音终于决定打断这位公主继续下去的美梦,“请恕我直言,虽然在下很倾倒于公主的品貌,但是,……成亲之事恕难从命。”
心蓝公主脸色一变,原本坐着的她倏然站了起来,向着白佳音的方向走了几步,“为什么?”
一个拒绝没有让对方愤怒,反而让对方露出这样惊恐的表情,这是白佳音没有想到的,但是话已出口,她必须说下去——“在下,不是一个良婿的最佳人选,而且此来天雀只是为了生意,不会停留太久,家中父母牵挂,我也不能擅自在这里成亲。”
她每说一个字,心蓝公主的脸色就灰败一分,等她说到最后,心蓝公主的脸色已近苍白,轻颤着启唇道:“公子真的……真的不肯娶我?”
“在下深表歉意,此次被公主的绣球砸中,纯粹是个意外,在下当时只是有事路过,并无意参加徵选,公主若是希望觅得一个能一生相守的丈夫,还是重选为妙。”
白佳音豁出去了,不管这位公主会不会恼羞成怒地将她下令关起来,她也不能真的易钗而弁。
心蓝公主却陷入了沉默,这沉默让人着实不安,也不知道沉默持续了多久,心蓝公主幽幽地一叹,“罢了,这大概就是我的命,公子请走吧。”
白佳音微怔,没想到事情这么简单就能结束,但她还是轻轻道了声谢,郑重地一步步退到门口,正要转身去开门,忽然心蓝公主笔直地朝着她跪了下去,颤声对她叫道:“若公子仁义,请救我天雀朝一命。”
白佳音的手扶住门,望着心蓝公主那绝望的凄苦表情,彻底震惊住。
第4章
“不知道公子可曾听过我朝宁王的大名?”
当白佳音从震惊中醒悟过来时,她已经和心蓝公主面对面地坐着,听着她轻声讲述。
“他是我的皇叔,我自小双目便盲,不知道这个皇叔的相貌,只听人说,他的外表乃是人中龙凤,令人一见倾心,但要是跟他接触下去,便会知道这个人心如毒蝎,根本就是人中妖魔。”
白佳音坐得很不安,她不想在这里听人家讲一个跟自己压根儿无关的故事,但是眼下想无挂无碍地脱身,着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先不要说屋内心蓝公主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跪已经让她不得不停留脚步,就是屋外,她刚刚从门缝向外偷看,依然还有一些士兵把守。
看到心蓝公主刚才那副凄惨悲壮的表情,她隐隐意识到,这次的抛绣球招亲或许并不仅仅是选驸马这么简单。
“他幼年时,不知道什么原因,只身去了海外,去过哪里我也不知道,皇朝内很长一段时间,大家几乎都忘了这个人,直到三年前父皇病重,派人四处寻访他未果之时,他却忽然神秘出现,也不知道父皇是怎样想的,遗诏中竟然指定他做摄政王。”
“我们本以为这人不在朝中立事,对政务肯定是一窍不通,但此人颇有手段,不到半年时间,就在朝内笼络培植了一批自己的党羽,将所有反对他的人下狱的下狱,流放的流放,杀头的杀头……这三年里,天雀国中只知有宁王,不知有陛下。”
白佳音听得很头大,她平生最不喜欢听朝廷故事里的勾心斗角,在商场上跟人斗心机也就罢了,大都只是买卖,不牵涉生死,而这朝廷里的事情远比商场要黑暗血腥残暴得多。
“这一次,宁王又要做主给我选驸马,我知道,他是怕我将来嫁的人会对他有所不利,所以连我的婚姻都想一并掌控。我坚决不肯嫁给他安排的人选,拼死要自己择夫,所以才选了抛绣球这一招,想将自己的命交给苍天安排,若天想救我天雀,就派个英明贤士来救我朝于水火之中。”
白佳音甚是尴尬地说:“公主……难道把我当做那个英明贤士了?可是公主刚刚认识我,只知道我的名字,怎么就敢冒这么大的风险?”
“因为我别无选择,天雀国中,我已对任何人都不抱信心,公子来自异城,恰恰遂了我的心愿。公子定然不会跟我这位皇叔有任何牵扯,听公子说话,又是知书达理之人,也绝不会看着我这样的弱女子落于虎狼口中。”
白佳音很久不曾像现在这样为难到冒冷汗。
她不知道这位公主殿下是被养尊处优的生活给禁锢了正常的思维能力,还是真的穷途末路才冒出来这样的奇思妙想。
眼见江山被皇叔坐稳,无依无靠,只好随便拉过一个阿猫阿狗,乞求对方能力挽狂澜……这不是白日作梦吗?
只是见到心蓝公主眼中含泪,虽然双目皆盲,却好像直勾勾地看着她,能将她的心都看出一个洞似的,她就头皮发麻。
正在琢磨着是该直接打断对方的悲情讲述,还是等对方说完再说自己的爱莫能助时,门外就传来管家急促的拍门呼唤声,“公主!宁王那边来人了。”
听到“宁王”两个字,心蓝公主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嘴唇颤抖着隔门问道:“怎么?”
“说是宁王要请新驸马过府一叙。”
只见心蓝公主以打破白佳音对盲人印象的速度与精准,一下子就抓住了她,低促地说:“你不能去!否则只怕要被他陷害。”
白佳音知道若不是这个宁王做了不少的坏事,不会把心蓝公主,以及兴隆行的掌柜都吓得一提起他的名字浑身发抖。
但她轻轻拨开心蓝公主的手,沉声说:“多谢公主关心,不过我此来天雀要办一些私事,正有求于宁王,见一见也有好处,并不只是为了公主这一档子事,更何况,宁王为人,与其道听途说,不如眼见为实,也许,他并没有公主所说的那么可怕。”
这时管家已经拦不住宁王府的来人,两扇门被人从外面“呼啦”一拽就拽开了,一个佩刀的侍卫站在那里,跟外面的卫兵不一样,他笑嘻嘻地大声问道:“这位就是新贵人驸马爷吧?在下是宁王府的侍卫长,胡清湘,奉王爷之命,特请驸马爷过府一叙。”
白佳音看了看那人,都说强将手下无弱兵,若那宁王是个狠角色,这个胡清湘也不会是个简单人物,但是这人确是一副爱笑模样,全无杀气,客气得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这模样……倒有些眼熟,像谁来着?
她走出去,眼角的余光看到管家和公主府的其他下人都是一脸畏惧地缩在旁边,再看看周围的士兵,便完全明白了。
这场选驸马的闹剧虽然是公主一手策划,但是结局并不是由公主自己做主。今天无论选出什么人,最后都要过宁王那一关,倘若宁王看着不顺意,只怕会随便安个罪名,就地处决吧?
她苦笑,这就是天雀给她的第一个见面礼?看这样子,无论这见面礼是个什么结果,她都只能硬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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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府,比邻皇宫而建,规模之大,犹有超过皇宫之意。
这是白佳音第一眼看到宁王府的感觉,由房子可以看出主人的性格,这个宁王,果然是要凌驾于皇帝之上的。
只是跟金碧辉煌的皇宫相比,宁王府的色调却单一得令人吃惊。
主要的黑白两色之外,只有一些耀眼的紫色点缀其中。
白佳音平生审看了庆毓坊无数的布料,从配色到花样,她都一一把关,但是没有谁敢用这样的简单套色做东西,送到她面前。
因为这样的颜色太冷,冷得人心惊胆寒。
被胡清湘引领着,她走进了宁王府大门,周围有不少的宫女、侍卫、太监,俨然这里就是另一座皇宫。
虽然人多,但是府内很安静,她知道所有人都在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显然她的准驸马身份已经在这短短的一盏茶工夫传遍了天雀皇都,也传进了宁王府中。
她一边向里走,一边在心中跟自己打趣着:白佳音,你该不会最终冤死在这座异国他乡的深宅大院中吧?
正堂,区别于一路来的死寂,热闹得有些刺耳。
距离很远时,她就听到有丝竹之声,吟唱的都是些中原传来的风月诗词,歌女的歌喉很婉转动听,却让她皱起了眉。
原来这宁王不仅残暴,还是个酒肉之徒?
快走到大门时,她又听到歌声之中还有人在说话,一群拍马屁的高手正在给宁王戴高帽。
“前两天东辽的使者来皇都,问王爷的寿诞是不是快到了,还跟下官打听王爷的喜好。我和他说,王爷的寿诞距离陛下的只差两天,你们要送陛下什么,就照样再准备一份来不就行了?那使者却说:不行啊,天雀皇帝的寿诞送什么无所谓,但是给王爷的一定要精心置办,这是他们皇帝的意思,由此可见,王爷的威名是连东辽那群莽夫都不得不敬佩忌惮的啊。”
“那是自然,若无王爷当年力挽狂澜,谁知道我们天雀如今过得到底是什么日子?那时候东辽对咱们可是虎视眈眈,恨不得趁先帝驾崩时顺势吞下我们呢。”
“王爷对天雀,真是功垂史册,彪炳千秋啊!”
一众混乱的的马屁词,听得白佳音很想笑,也对这个宁王多了些轻视。一个能容纳,甚至是纵容属下如此溢美自己的人,贪恋的也不过是虚名与众人的奉承罢了,未必有多少实质的心机本事。
但就在此时,乱哄哄的大堂上忽然想起一抹淡淡的音韵,虽然并不响亮,却盖住所有人的声音,连歌女的歌声都戛然而止——
“为什么那个驸马还没带到?去公主府的人都死了吗?”
这声音陡然揪紧了白佳音的心,让她的呼吸凝滞,几乎忘记如何迈出自己的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