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我害的,如果我当时多注意一点,她也不会丧失听力,可是我没有当真,我以为她又在撒娇闹我……”
“对,你有责任,但不全是你的错,全家上下那么多人在,宁馨没再对外求援、其他人太过大贵意,这些都是造成遗憾发生的原因,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这几年,她的手机二十四小时畅通,确保宁馨有任何事都能在第一时间立刻联系到她,不让妹妹想求助时,再度落入八岁那一夜无人理会的境地。
前几年,小冬儿不慎摔断腿,夜里发烧,她整个人都慌了,抱着女儿半夜要冲去挂急诊,他一个大男人差点拦不住她。
“你冷静一点,这不是什么大事……”
“你以为发烧是小事吗?很多悲剧都是发烧被轻忽而造成的,你知不知道!”
后来还是他好说歹说,告诉她,医生事前有握过,如果有发烧现象是正常的,让她吃一包退烧药就好,要是烧没退再去医院。
她反应会这么大,足见发烧这件事造成她心里多大的阴影。
这些,他和宁馨都看在眼里。她从来没有真正原谅过自己,曾犯下的无心之过,她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提醒自己不可重蹈覆辙,他们又怎么会看不出她内心的疚悔有多重?
再加上宁馨舅舅的轻侮,从不让她忘记自己有多不堪。
“像我这样的人、像我这样的人……连我都不明白,你到底喜欢我哪一点……宁馨那么好……”要换作是她,也会选择夏宁馨。
“宁馨很好,但我爱的是你。”这一点,从来就不曾模糊过,他如道,她也知道。
“为什么你一定要把我和宁馨扯在一起呢?我看起来像那种脚踏两条船的混蛋吗?还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让你质疑?”
“我不如道……”他很好,糟糕的是她。或许该说,她质疑的其实是自己。
每一次,在她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时,下一刻迎接她的总是残忍的背弃,她的幸福从来都是短暂的,永远是什么,她已经不敢想。
“以愿,我不是东西,无法让你当成补偿的工具送给宁馨,这点你知道吧?”她要是敢做这么混蛋的事,他绝不饶她!
“我知道。”她没有那么无知。
“那又是为什么?”
“我没有办法……你是宁馨想要的……我就不能要……”
所有人都在提醒她,她是夏家的罪人,她不配得到幸福。
尤其是……因她而不幸的人仍在受苦时,她还残忍地夺去那个人唯一仅有的梦想。
那对夏宁馨会是多残忍的打击?这样的自己,连她都不能原谅。
他可以选择不和宁馨在一起,也可以选择和任何一个女人在一起,这是他的权利,但是,不管他身边的那个人是谁,绝对不能是她。
他太倒楣,遇到她这种身上有太多包袱的人,否则,他应该会快乐些吧……
“你什么意思?”他蹙眉。
“我不能要你,尔雅。”
这是她第二次对他说同样的话。
他闭上眼,从一数到十,让心情维持平稳,再睁开时,口吻冷静。“你喝醉了,我扶你回唐休息。”然后一觉醒来,把这一切都忘光光。
夏以愿挥开他,跌跌撞撞地由他怀中退离,踉跄步履还撞上茶几,发出不小的声响。
“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算醉了……你没听说过酒后吐真言吗?这就是我的真心话——我不要你,宋尔雅,你走开,不要再管我了行不行!”
“还说没醉,连走路都不稳了……”
“你不是在等我的答案吗?我现在回答你,我不会回头,你等得再久都没有用!七年了,你怎么会以为,一切都没有变?我早就不爱你了!”
“现在你明白了吗?没有人会真的一辈子爱另一个人,‘永远’——这是多么沉重的一个辞汇,所谓的快乐、幸福,都只是一时的假象,这世上不会有永远的爱情,更没有永远的幸福,你懂不懂……”
宋尔雅沉默了。
没再试着上前搀扶她,过于冷沉的眸子,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再说一边,夏以愿。”
“我说,我不要你!你可以走开,我无所谓,真的无所谓……”
……好,她够狠!
清晨,夏以愿头疼欲裂地由自己床上醒来。
“知道难受了?活该!”很风凉的嘲弄。她自找的,怪谁?
往声音来源望去,窗边逆光而立的男人令她眯起了眼,初醒的脑子一时反应不过来,直觉问:“你怎会在这里?”
怎么,搞失忆?
宋尔雅皮笑肉不笑。“不记得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记得自己昨晚说过什么话了?”
几乎是他一开口,她就想起来了。
他很故意地说:“需要我做个前情提要吗?”
“我喝醉了,可能有点失态……”
“不是有人说酒后吐真言?”想赖给酒醉,想都别想!“大家都那么熟了,别跟我客气,我相当乐意提醒你。昨晚,有人斩钉截铁地说不需要我,叫我滚远一点,别来碍她的眼……好了,趁现在清醒了,还有没有什么遗言——喔,我是说,遗漏掉的语言需要补充的?”
她非常不习惯他用这种口气说话,嘴角笑着,笑意却没有到达眼眸,吐出的话语句句冷锐如冰。
“我很抱歉……”
“就这样?”不打算收回它?
宋尔雅盯着她,她不是不晓得他在等什么,可是……
她的沉默,一如以往。
而他的心,也在寂静中,一点一滴地冷却。
是啊,他还指望什么?等了这么多年,她什么时候给过他回应?
只有他自己,像个傻瓜一样,还以为真能等到什么。
她从来没有后悔过,也不会后悔,他宋尔雅在她心里的重量,敌不过她的罪恶感、敌不过她对人性的不信任,她宁可品尝孤独,也不愿意转身走进他的怀抱。
七年来,他不是早就该看清这一点了吗?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唇角扯开一抹笑,他极轻、极缓慢地接续:“我怎么好再强人听难呢?你说是不是?夏、大、小、姐!”
一阵寒意袭来,她莫名地一阵不安。
第8章(1)
一个礼拜之后,她终于晓得宋尔雅当时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看着桌上的人事命令,她突然一阵火。
“这么重要的人事调动,为什么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当我这个总经理是死了吗?!”
“这不就知道了?”宋尔雅耸耸肩,一副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用不着大动肝火。
“我不准!公司是我在经营,这么大的调动,没人事先跟我商量就直接丢个人事签呈要我批准,这样算什么?”
“很可惜,你上头还有个董事长。”董事们压下来,得看她扛不扛得动。
“我自己会去跟他沟通,总之这件事没得谈。”
哟!向来只要董事长一句话下来,就赴汤蹈火、使命必达的夏总经理,居然会为了他甘冒大不韪,破天荒懂得反抗了,他真是受宠若惊。
“别为难我了,这是上头直接授意的,就差您一个大印,请您就行个方便好吗?”
她抬眼望他。“你也同意?”这样的人事命令,他怎么能同意!
“为什么不?”
他表现得泰然自若,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在那里焦虑、干着急,他倒巴不得快点走!
“还是——你后悔了?舍不得?”
唇角那抹带些轻嘲的笑,仿佛在讽刺她的难舍与狼狈。被他这一激,夏以愿顿时怒火攻心,不假思索地迅速签名,塞回他手上。
既然是他铁了心要走,她何必强人所难,徒惹人笑弄!
“多谢成全。”只有他才知道,嘴角那抹笑是在嘲弄自己多年苦候的痴愚。
几乎是在他转身的同时,她立刻就后悔了,但一股傲气使然,让她倔强地不肯做出任何挽回举动。
一个月过去,他没有改变主意,而她的情绪也一天比一天焦躁,现在连夏宁馨都闪远远地,以免一个不小心误触地雷。
人事令公布的那天,公司有人恭贺他升官,也有人提议说要为他饯行。毕竟这一去,少说也得要个三、五年,是说离乡背井的代价也算值得啦,身为香港分公司的总经理,至少不像在这里,屈居人下不打紧,还得看夏以愿脸色,动不动就被刁难。
那一天,据说夏总经理脾气暴躁到没人敢靠近,还有人一脸羡慕地对他说:“你倒是解脱了。”
是啊。他苦笑,是解脱了。
他勉强回了同事一记“抱歉,请自行保重”的表情。
还有同事将公文往他手上放,求他送过去。“拜托,全公司上下也只有你不怕她。”
“所以你们就不怕我?”好大的胆子,连小小课长都敢指使他了!
“怕啥?”出了名的好好先生,又不会刁难他们。
“算了,我去。”谁教孽是他造的。他太清楚上头那把火是怎么烧起来的,但是这一回,他是铁了心,不打算回头了。
这么多年来,他总是纵容她,有时想想,会造成这局面,他也得负上一半责任,是他宠坏了她。
搭电梯上顶楼,夏以愿看见他送来的那叠公文,冷言嘲弄:“怎么?人事令是将你调职为跑腿小弟吗?”连采购部门的估价单都有!
“交接得差不多了,我现在是全公司最闲的人,打打杂也不错。”他全然不介意她的坏脾气,回应得一派轻松。
是啊,临行在即,下个礼拜起,连在公司偶尔看他一眼的最后期望,都将失去了……
心脏蓦地一阵痛缩,在他踏出门外前,夏以愿即时开口。“你真的——非走不可吗?”
人事令都下来了,由企划部经理直升分公司总经理,他前往香港成立海外分公司事宜,连职务都交接得清清楚楚,还假得了吗?
“我知道这几年很委屈你,也知道你有足够的能力守住属于宁馨的一切,如果……我的意思是,我没有很恋栈这个位置,既然我们的目的没有冲突,那我可以……”
让贤吗?
连这种利诱手段都使出来了,看来她是真的慌得方寸尽失。
宋尔雅玩味地瞥她。“还有吗?”
她愣住。还要有什么?
“让我来替你剖析上面这段话。如果你认为我们的目的都是保护宁馨、守住夏家的一切,这些话为什么一开始你不说?很简单,因为你不相信我,你不认为在名利的诱惑下,我还能不改初衷,所以你选择了和我切割得干干净净,然后回来替宁馨守住一切,那么,就算我利用宁馨的感情得到什么,或者和黄镇东沆瀣一气,至少你手中还守住宁馨最后一点生机,我有没有说错?”
她哑然无言。
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岂料他早已摸透她的心思。
“我们是什么样的关系?连我你都防,夏以愿,你对人性极度地不信任。”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伤人,只能沉默,任凭他指责。
他原木可以不说的,都装傻那么久了,装一辈子也不是那么难的事,为什么选择在这时戳破它?或许因为,她真的改变不少。
至少,她现在愿意将夏家交到他手中,相信他不会背弃她们。
他叹了口气。“还有呢?你知道,光是这样,不足以留住我。”
还要有什么?她太贫瘠,除此之外,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她张口、闭口,脑子空空的,什么也说不出来。“我……我……”泪水不期然滚落,又慌、又急。
她不哭的。
这个女人,傲得从来不在人前掉一滴泪,却在他面前,防卫溃决。
宋尔雅直觉地反手关上门,落了锁。这一幕,除了他之外,他并不打算让第三人瞧见。
若在以前,他一定会舍不得将她逼到如此境地而暂时罢手,但是……她这回真的是让他太生气了。
“给我一个理由,一个让我可以留下来的理由,有这么难吗?”
“我、我舍不得小冬儿……”情绪一旦失守,便再也收不住,任泪泛滥成灾。“她是我的孩子,我想陪着她,就算她只能喊我姑姑,我还是……不想错过她每一阶段的成长,不要这么残忍……”
是吗?只为了小冬儿?
她可以交托信任、交托权势,甚至哭着留住她的女儿,就是不愿意对他交出一丝一毫的真心?
他叹了口气,走向她。“别哭了。”
“你……答应了吗?”仰起泪眼,惊疑不定地问。
“嗯,我答应。”指腹拭去颊上斑斑泪痕,终究还是让步。
至少他替女儿要回她应得的部分了。
她松了口气,一个月来的心灵煎熬,让她一松懈下来,整个人几乎虚脱。
至少她确定,他暂时不会走,还在她看得见的地方,至于黄镇东那方面……再困难她都会面对,比起让他离开这一点,已经没有什么不能面对了。
从头到尾,他一直专注地凝视她,没错过任何一分的表情变化——
夏以愿,你说——你不爱我,是吗?
他扯唇,笑了笑。
就不知,她这是在欺人,还是想自欺了。
“你骗我!”
如果夏以愿以为自己已经成功说服他打消离开的念头的话,也就难怪她现在会气成这个样子了。
前往机场的路上接到电话,另一头传来的指控,令他讶然失笑。“我骗了你什么?”
“你说你不会、不会……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共识……”
她急得都语无伦次了,宋尔雅同情地想。
“所以我将小冬瓜留下来了啊。”他可没食言。
“什么?”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你说你舍不下女儿,好,我同意将她留在你身边,委托书我已经签好了,小冬瓜会拿给你,这段时间由你代为行使小冬瓜的监护权。”
她愕然,张口闭口,好半晌吐不出一句话来。
“还有什么问题吗?车子要上高速公路了,我想专心开车。”
“……”喀!
他几乎可以听到另一端重重挂掉电话的声音。
小母猫被他惹毛了。
低低地,他笑出声来。
要夏以愿不生气?这怎么可能!
当时,她是真的以为他改变心意了。只要他不想走,任何问题他们都可以一同解决,她是真的满心如此认定的……
但,他没有。
对,是她天真,人事令都下来了,职权交接也办妥了,已经成定局的事。她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不惜和舅舅翻脸也要坚持留下他,她那么心急,他却是迫不及待想快些逃离她……
不肯承认那种刺痛心扉的感觉叫受伤,她倔强地让自己表现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连他偶尔因公事需要往返港台,有时回来小住两天,她也刻意不去理会他。
第一个月过去、第二个月也过去、三个月、半年……
一年了。
除了几次公事上的会面,私底下,他们没再见、聊过半次。
她从不打电话给他,他每次打回来,主要也都是和女儿说说话,有时也和宁馨聊几句,就是没想过要叫她听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