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再度反手关好门,回到她身边。
“再睡一下,公司那里我会替你说一声,今天好好休息,不准再工作了,听到没?”昨天只顾着生气和逞欲,都忘记应该让她好好休息了。
“你……还生气吗?”
他无奈地叹上一口气。“我什么时候真正跟你计较过?”
“那,可以冷静下来,好好听我解释了吗?”
“有什么好解释的?”反正伤他心的事情,她已经做得很拿手,他早认了,不然还能怎样?
“我这几天忙工作,不是因为要逃避什么,是要挪三天的假期去找你,手边比较紧急的事情必须先处理好,才会那么忙,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急忙向他解释。
所以——他昨天像个疯子一样发飙,是在干么?搞笑吗?
宋尔雅因这意料之外的答案,整个人狠狠愣上九重天。
夏以愿见他一迳沉默,以为他不相信,加强语气道:“是真的!我连机票都买好了,这个礼拜五晚上。”
看见她由床头柜盒出来的物品——这表示,如果他今天没回来,三天后他将会得到一份意外的惊喜。
“你……那也不必连生病都还抱病上班,不差这一、两天……”依然无法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巨大转变,他语气听来有些恍惚。
“小感冒而己,没有关系。你已经等我那么久,我连一分钟都不想再让你多等——”未完的话,被一记狠狠的拥抱打断。
“你这个笨蛋!”
无情的时候很无情,让人气得想掐死她,多情的时候又深挚得让人整颗心都揪了,是要他怎样?这混蛋女人——
他闷闷低咒,却一点也不想放开她。
“对不起……”她总是让他太伤神,每一声苦恼的叹息背后,都是为了她,她不是不清楚,她真的欠他好多。
他没回应这声歉语,只是反问她:”那你心里的包袱呢?放下了吗?”
“只要我还活着的一天,我都想守住夏家,宁馨是我的责任,这个包袱我永远不会放下。但是你,我也不会再放开。以前是我不够勇敢,连宁馨都能走出来,我也不能一直用悲观的眼光去看世界,所以——请你陪我留下来,好吗?”
他没有回答她,只是收紧臂膀,用牢得无法呼吸的拥抱回答她。
他不在乎她要扛多少责任,他可以陪她扛,只要这个包袱是以爱为名,而不是她用来埋葬人生的罪咎,她扛得快乐,又有什么不可以?
“这一次,不会再反悔了吧?”他闷闷低语。要是再变卦,这次他真的会吐血而亡。
“我保证!”
“嗯。”无声依偎了片刻,宋尔雅松开手,拾起落在床边的机票,三两下撕了它。
他动作太快,她来不及阻止,愕然望他。
太迟了吗?他——不接受?
他吻了吻她笑容略失的唇角。“你以为我会希望你为了我,把自己累成这样吗?不管大感冒小感冒,你给我好好休息,我们有的是一辈子的时间,别急,慢慢来,嗯?”
她怔怔然,任由他将她按回床上,拉好被子。
“我是临时回来的,等等还得赶九点的班机回去,你就别忙了,乖乖待在这里,该工作就工作、该休息就休息,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陪你们过年,听到没?”
他可以自己来回奔波,却不舍得她劳累。明明嘴里说着不该宠坏她,实际上却还是用着他的一切包容她。
她笑了,八年来,首度露出真心的笑容——
“好,我等你。”
童话的最后
拖着行李走出机场,清晨的低温,让吐出的气息化为阵阵白烟。
宋尔雅空出左手,拉整滑落的围巾,顺手将刚刚邻座女客塞来的名片揉了丢垃圾桶。
——我结婚了,有个八岁的女儿。
为什么每次说这句话,都没人肯相信呢?他表情看起来很不诚恳吗?
正想随意挑辆计程车坐上去,斜后方传来清亮呼唤。“把拔、把拔!”
他回身,只见包成小雪球的女儿飞扑而来。
“我好想你喔!”亲亲搂搂加抱抱,以表孝心。
宋尔雅笑着承接女儿的满腔热情,稍慰相思之后,这才直起身,望向一旁含笑而立的女子。
“不是说了我自己会回去,别一趟路专程来接我吗?”天气那么冷,在家抱着温暖的被窝多睡一会儿多好。
她只是浅笑望他,探手抚了抚他颈上的围巾——这是她送的,那回和宁馨一起去百货公司,亲自挑选寄到香港给他的。
他眸光微热,心知她渴望抚摸的,绝对不是这条围巾,只是公众场合,无法如女儿那般随兴所至。
“回家吧!”他嗓音微哑,低声道。
“嗯,回家。”
将行李搬上后车厢,宋尔雅自行坐上驾驶座,发动上路。
“把拨,有礼物吗?”
“你爹回来让你看,就是最好的礼物了。”回完,他侧首轻声说:“以愿,口袋里有样东西,给你的。”
“把拔好偏心!”有人听到了。
夏以愿安抚地拍拍后座的女儿,探手往外套口袋里摸索,摸到他的皮夹,本欲归回原位,瞧见露出一小角的纸张,她顺势打开皮夹。
比证件更早看到的,是一张照片,她和小冬儿的照片。
那露出一小截的纸张,是一小段诗句,某一天下午,她和小冬儿一起合写的《长干行》。
他不但留了下来,还裁切整齐,折放在皮夹内随身带着。
他的心意如此明显,两个女人、一张照片、一首沉稳与稚嫩笔迹交错的长干行,就是他心上全部的重量。
“每回往返,短短一个小时的航程里,我让它陪我一起度过。”
她轻轻抚过纸张上的字痕,低哝:“还敢讲!你都对小冬儿胡说八道,这谁的定情诗、谁的青梅竹马啊?”
“不就是你吗?”
“少来!”他们认识的时候都十三岁了,最好他还没脱离摘摘小花、骑骑竹马的年纪。
他抿唇闷笑。“小姐,我可是第一次在女人身上起反应。”
“那不就很荣幸!”她咬牙吐声。
明明一转头就去对宁馨念情诗,还讲得这么情深义重……
含糊在嘴里的咕哝,他听见了,斜瞥她一眼。“我那时要是走到你面前,含情脉脉念情诗,你保证不会一是打扁我?”
……会。
“诗,真的是为你念的。”他了解她的固执,说不背,就真的会抵死不背。与其她被罚写不完的书法,他只能接连几天像师公念经一样,强迫她记起来。
因为她别扭,所以他也只能迂回。
“为什么?”这个疑问藏在她心里很久了。“我一点都不可爱,个性那么差,刚认识就害你摔下树……”
他怎么有办法喜欢上这样的她,还一爱就爱了这么多年,连她都佩服他“独特”的眼光。
“知道要反省就好,人家宁馨高高兴兴的来和我分享喜悦,说她多一个姐姐了,为了表达欢迎诚意,两个人生平头一回当贼,爬树偷摘水果要讨好你,结果呢?被某个差劲的小混蛋暗捅一刀。”
“……对不起。”这一句道歉,迟了好多年。
“你欠我的何止这一句?”要真和她计较,早气死了。
“那你礼物还送不送?”她扬了扬不知几时落到她手上的小方盒。
“……你有当扒手的天分。”有够神不如鬼不觉。
打开方盒,里头的钻戒令她讶然。
本以为是什么小首饰之类的……他送钻戒,那意思就是……
“尔雅?”
“我在开车,没空,你请自便。”
他是不是担心她拒绝?所以不敢亲手交给她,只能间接探探她的意思,她若不愿,就会默默放回去。
唇畔浅浅扬笑,她将钻戒套入指间,审视一会儿,又取下来,也真的默默放回去了。
好半晌,他们都没有说话,车内空间寂静得诡异。
她侧眸瞥他。“生气了?”
“我器量没那么小。”这种事关乎女人的一生,她本来就有拒绝的权利,只是……不得不承认,内心有那么一点失望。本来这一趟回来,是希望手上能多点什么,让他在拒绝下回的艳遇搭讪时,说的那一句话能更实至名归。
她在下一个红灯时,解开安全带倾靠而去,在他耳边轻声说:“戒围太大了,去改小一点再来,我夏以愿没那么好套牢。还有——”
顿了顿,她迅速啄吻他一下。“宋尔雅,我爱你。”
这一句,应该是她欠最久、他也最想听的吧?
叭叭!
后头传来两声喇叭鸣按,这才将他由呆愣中唤醒,假装专注前方路况,以掩饰失态。
“那把拔,如果我还记得《长干行》怎么背,有没有礼物?”坐在后座的女儿不死心,相当坚持要敲诈她爹。
“真的吗?背来听听看。”夏以愿含笑回应。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呃……”
下一句是什么?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当娘的轻声提醒。
宋尔雅面带微笑,听着她们母女俩一来一往,交织成他人生中最无可替代的天籁之音。
一个月前的那天早上,离开时心里不是没有忐忑,多怕她承受不了外界舆论与自己内心那一关,再度选择放弃他。
“……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
八年前,就因为让她离开自己身边,先行返台,不过就这么一天而己,便让她狠狠将他推开,如果他够聪明,就该守在她身边一步也别离开,不让任何事物再动摇她、威胁他们的未来。
但是,一来他有他的职责,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不是他的作风;二来,他们必须共度的是一辈子,如此步步为营,他又能守得了多久?她早晚都得自己面对这一关。
如果,到最后她仍是过不了,他只能说,他很遗憾,但并不后悔。
“……八月蝴蝶来,双飞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
这段时间,他们每晚固定一通睡前电话,由短短半个小时的通话中,他能感受到,她没变。
由宁馨口中得知,她很坚强地扞卫他们的未来。
我没有抢,和他在一起是两情相悦。
宁馨都愿意祝福我了,旁人就更没有资格说什么。
我不需要因为你的不谅解,就辜负一个对我这么情深义重的男人。
做错事的是我母亲,不是我。
真要偿还什么,这些年我为公司赚的钱,早就超过那些了。
你一直处心积虑想将我拉下那个位置,但是平心而论,换一个人经营对你真的比较有利吗?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抛下对我的偏见,理智思考一下利弊得失,好吗?
我没有你以为的野心,真有的话,也只是想守住夏家的一切而己。
他没有想到,她居然能这样跟黄镇东对呛。
平平静静道出,却字字犀锐坚决,毫不让步。
这才是他心目中那个冷静机智的夏以愿。她可以作风强悍,商场上果决魄力不输男人,不过必要时也能有小女人的细腻心思、婉约柔情,例如——
“……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全书完】
后记 楼雨晴
我拖稿了。
这种事对晴姑娘而言,可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呀……
“你还想有第二遭?”心脏备受冲击的阿编颇怨念地投来一眼。
呃……不敢。(立刻低头表忏悔)
真的,这种事一次就吓到我了。
一切话说从头,还是得从九一九重创南台湾的灾情说起……
话说——晴姑娘也成受灾户了啦!(还是重大灾区受灾户,呜呜……)
我们家每年台风季,都会意思意思淹一下(当然也不能说一回生两回熟啦,这种事最好永远不要熟啊!)但是近十年以来,倒真没惨成这副德行过,然后又正逢晴姑娘的赶稿期……唉,其结果可想而知。
总之,当晴姑娘从双重惊吓中回神时,出版日期已经变成十九号了……
在此,也对造成诸多困扰的出版社,以及等不到书的读者们深深致敬,同时也希望南部的乡亲朋友们,每一个人都安好。
再来,谈谈这本书。
你一定看过童话故事,故事的最后,王子往往和公主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但是,在王子与公主幸福结局之外,那些过场的配角,没有人会多做着墨,也没有人在乎他们究竟怎么了。
像是——继姐为什么要欺负灰姑娘?真的是人性本恶吗?
也许她是自卑的吧!一出生就没有良好的家世、良好的教养、甚至是像灰姑娘那样美丽的容貌,在那样光环之下的她,能不自卑吗?
于是,我的王子没有拯救灰姑娘,他看见的是在灰姑娘美丽圣洁的光环衬托下,会嫉妒、会不安、显得满是人格缺陷,但其实很自卑的姐姐。
对,你没有猜错,这是一本很别扭的女人的故事。
写着、写着,连晴姑娘都觉得,要是我我也会迭择夏宁馨,男主角你是瞎了吗?我求求你选夏宁馨好不好,我被这个别扭的女主角折磨得好痛苦……
在数度写到想捅了女主角再自捅的崩溃边缘下,晴姑娘忍不住含泪自问——为什么我会自找苦吃设定一个这么难搞的女主角?我当初一定是被外星人绑架,脑神经接错线了,一定是!
衰嚎完了,好,接下来呢?嗯,我是这样想的——
既然王子都不爱公主了,公主又干么要被规定非得跟王子走?或许公主也可以日久生情,爱上长久以来在高塔下守护、不让他人靠近的恶龙啊,然后两人联手赶走来拯救她的王子,从此公主与恶龙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嗯,好的,哪天我脑神经再度接错线,我就会写它了。
感谢各位看完晴某人于完稿后,于脑神经虚弱状态下的胡言乱语,我们下回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