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鼓咕、鼓咕……”
自从小小爬虫类进化为灵长类,逐渐懂廉耻后,这样的画面三天两头就得上演一回。
“你给我站住,臭小鬼!”
下一秒,大脚丫踏入门槛,小毛球也同时扑进敞开的柔软胸怀——
安全达阵,精准零误差。
“呀。”一见香暖怀抱的主人,小毛球露出“得救了”的释然笑容,脸庞深深埋入,发出含糊的稚嫩呼唤:“鼓咕……”
“咕你个头,好好人类不当,就这么想当鸡吗?”大脚丫冷哼,对小毛球搬救兵的没骨气行径深表不齿。
柔软怀抱的主人微微挑起细细柳眉,冷冷睨了他一眼。“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事?”
“呜……啊伊唔啦啦……”哭得模糊不清的嗓音抢先告状,小手指着后头的大恶魔,仿佛他逼良为娼似的,泪儿涟涟的小脸蛋充分表达被凌虐得极惨的悲情控诉。
这让女子的脸色完全沉了下来。
“我记得我警告过你了,不许再欺负她。”
很好,他感受到那两道冷冷射来的寒光了。这女人完全具有让室温骤降的本事。
男子双手盘胸,斜倚着门框,毫不在意冷瞳瞪视。“容我小小纠正,这是疼爱小辈的父爱表现,绝无欺凌之情事,您言重了。”
“你也知道自己是人家的父亲?”那一天到晚恶整女儿,究竟是有什么毛病?
尤其目光落到他手中拎着的物品后,一张脸更是寒若三尺冰霜。
“宋、尔、雅——”
“是。”男子愉快回应。
“不要告诉我,你预备将手中那团鬼东西全套到你女儿身上!”
“是啊。”他完全不懂看人脸色,回答得好快乐,一脸献宝似的。“你不觉得它很可爱吗?我几乎找遍了整个市区才找到的。”
他还有脸邀功!
女子几乎是咬牙了。“你觉得——那一堆可怕的蕾丝全挂到小冬儿身上,会很美妙吗?”
除了蓬成一团雪球,让人误以为是一堆会走路的棉花糖以外。
她完全无法想像那种惨绝人寰的可怕画面,也难怪小宝贝要哭成这德行了,稍微懂点廉耻的人,谁肯把它穿在身上呀!这人的审美观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上次还将五颜六色全套到娃儿身上,搞得缤纷灿烂,活像庙会的舞龙舞狮,然后还理直气壮说——
“小孩子不就要活泼亮丽一点吗?难不成像你,成天黑色套装,像极守活寡似的,难看死了。”
“……”还批评到她的穿着来了!要像他这种把彩虹全挂在身上的“活泼”法,她宁可守活寡,也难怪小冬儿啼哭不休。
偏偏他自己就打点得人模人样,一副都市雅痞精英样,出门老让一堆无知少女春心荡漾,用在女儿身上,品味就教人完全无法恭维,要她不怀疑他是存心恶整女儿真的很难。
而这回——
“很好啊,蕾丝不是这年纪女娃儿的基本配备吗?小冬瓜过来,把拔一定会把你打扮成霹雳无敌可爱的小公主。”
是啊,照他那种打扮法,是很“霹雳”没错,明天真穿这样上幼稚园,小冬儿也不必做人了。
“呜……”小女娃的头摇得像波浪鼓,张大眼惊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手脚并用紧攀住身上的“浮木”,明摆着抵死不从。
“小冬瓜,听话,跟把拔回去,别打扰‘人家’了。”
小女娃眨眨泪眼,父命不敢不从,那可怜兮兮的求救眼神,看得女子心房一阵疼。
“宋尔雅,你不要——”
对方完全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瞧都不瞧她一眼。“小冬瓜!再不过来把拔要生气喽!”
“呜……”一声泣音硬生生咽了回去。
每当把拔露出这种表情,就代表没得商量,她最好乖乖照做。
女孩含悲忍辱地松开手,一步一回首,从容就义去。
“够了!宋尔雅,你是故意的吗?存心欺负自己的女儿给我看,很有快感吗?”
男子扯唇笑了笑,那种不含真心、纯粹虚应的公式化笑容,只突显几分疏离与无情。
他弯身抱起女儿,凉凉丢下一句——
“既是‘我的’女儿,又与您何干呢?我敬爱的大小姐。”
第1章(1)
夏家有两个女儿,不过正牌的小公主只有一个,这从来就不是秘密。
大女儿夏以愿是在十三岁那年,随着再嫁的母亲进入夏家,小女儿夏宁馨才是货真价实的夏家人。
除此之外,两人在外貌及性情上,也有着两极化的差异。
进入夏家的那一年,夏以愿正处于即将踏入青春期、不上不下的尴尬年龄,已经脱离天真无知的孩童阶段,明白这不是自己的家,有自尊、也有自身的想法,却又不够成熟潇洒地说自己能够独立,因此造就她别扭的性情,无法自在地与谁相处。一直以来,她与这个家总是格格不入,别人不会想亲近她,她也不曾想过要亲近谁。乖僻难相处,是所有人给她的评语。
而自小备受宠爱的夏宁馨,总是被所有人护在掌心中,从她眼中看出去的世界永远是纯净美好的,人如其名就是个甜美纯善的宁馨儿。
遗传了母亲好相貌的夏宁馨,自小就是个美人胚子,脸上总是挂着甜甜的笑,让人怜爱进心坎,连月亮都愿意为她摘下。相形之下,夏以愿堪堪称得上清秀的姿容,加上不够讨喜的性情,更无人会费心多留意她一眼。
然而,夏家事业实际的掌权者,却不是正牌的夏家人,因此形成了莫名尴尬的僵持局面。
想也知道,论权谋、论心计,纯真善良的小公主,怎斗得过诡诈的姐姐?也因此,在夏立树亡故后,小公主的地位更加岌岌可危了。
人前,夏以愿尚懂得收敛,维持淡凉客套的关系,不过旁人看不见的时候,小公主的处境就很难说了。那女人看来就是一副将正统继承人视为眼中钉,随时预备将人凌虐至死的模样……
幸好,夏立树还有点先见之明,晓得独生女秉性温良,不是争权夺利的料,早早便为她铺好了后路,数年前收养了俊雅优秀的养子,做为女儿将来的依靠,才不至于令小公主的未来太过悲情。
说到养子宋尔雅,原就是小公主的邻居,两人一同长大,青梅竹马感情好得不得了,表现也都令夏立树赞誉有加,也相信他有能力守护自己的宝贝女儿,早早便钦点他为夏家的东床快婿。
而他确实也没让夏立树失望,一直以来,也只有他能制衡夏以愿,守住小公主应有的权益。若说谁有能力令冷血女魔头夏以愿变脸,也唯有纪录保持人宋尔雅一人而已。
这段无异于现代版灰姑娘的恩怨情仇,早已上演了十多年,目前已渐趋白热化阶段——何时下档?没有人知道;双方又会再祭出何种制敌绝招?所有人正擦亮双眼,等着看这出王子击败坏心姐姐、拯救美丽灰姑娘的浪漫爱情故事迈入最终结局——
会议室内,烟硝味弥漫,无人敢贸然开口,就怕误触地雷,点燃紧绷张力之下一触即发的战火。
“宋经理,请你解释清楚,为什么你编列的行销费用,预算需要高达三千五百万?”那其他部门吃什么?西北风吗?
“公关费用、人事支出、样品成本、广告预算、通路预算……”上面不都列得很清楚了?
“删。”夏以愿回得精简。“两千万。”
一口气砍了四成多,好狠。
“办不到。”另一头回得更俐落。她当这是菜市场买菜吗?
暗暗的抽气声由会议室中各个角落响起。
虽然这样的战火弥漫时不时都会上演几回,但宋经理这回也太大胆了,直接呛上夏以愿,人家好歹也是上司,教她这总经理的脸往哪儿摆呀!要是她借题发挥起来……
各部门头儿不由得暗暗为他捏把冷汗。
夏以愿沉下脸。“宋经理,我话不说第二遍。”
“我也有我做事情的原则,上头的每一笔预算我都精密评估过,一毛钱也少不得。”
“两千万。”她不为所动。
“行,那就请总经理另请高明,我在这里口头请辞。”
此话一出,语惊四座,连向来镇定的夏以愿也愣了片刻。
虽知这两人明争暗斗、互有嫌隙已久——一个是夏家养子、另一个是夏家名义上的女儿,能力相当、身分相当,就连公司所持股份也相同,一路互别苗头,在前年那场股东大会上,他却吃下败仗,大意失荆州,这些年在她底下工作,可以想见宋尔雅会有多闷。
但是再不甘心也都忍那么久了,千万别冲动啊,他可还有小未婚妻要守护,走了不正合她的意……
令众人跌破眼镜的是,夏以愿并未顺势允了他的辞意,拔除忌惮已久的眼中钉,而是压下那份企划部送上的预算表,冷静地主持完会议。
直到夜深人静后的此刻,夏以愿望着被压在最底层的预算表,揉揉疼痛的额角。
宋尔雅,你到底要我怎样?
一直以来,她都知道,宋尔雅总是以挑惹她、看她进退两难为乐,她愈无助就愈能取悦他,而他,似乎总是能精准地踩中她的致命伤。
她是不若夏宁馨甜美,没有她可爱,个性也不讨喜,但是他真有这么厌恶她?厌恶到……不如此对待她,便无法取得心理的平衡?
是啊,怎么会不懂,她对他做的那一切,是男人都会视为耻辱,终生怀恨……
打住思绪,她将脸埋进掌中,强迫自己抛开不堪回首的记忆。
铃声在此时响起,她花了三秒钟,才意识到是从她私人手机里传来的。
“什么事?”没有半句废言,会有她私人手机号码的,三根手指就能数完。
“姐,你还在忙吗?”轻轻细细的嗓音传了过来,就像声音的主人一样,暖如春风,是最美好的存在。
“家里有事?”仍是不带起伏的淡凉音律。“如果没有办法处理,让管家跟我谈。”
“不是啦……”女子停顿了下。“因为很晚了,你……我是说,冬冬今晚在这里过夜。”
“所以?”截至目前为止,她还没听出重点。
“她说要睡你房间,可以吗?”夏宁馨小心翼翼地询问。
夏以愿相当重视个人隐私,她的东西不爱让人乱碰,私人空间也从不容任何人进入,连打扫房间都自己来,不让佣人进去,要是事前未曾告知一声便闯入,她会非常不高兴,因此没人敢犯她的忌讳。
另一端停顿了片刻。夏宁馨无法猜测她此刻的意绪,但是再开口时,声音柔和了许多,所以她想,那应该代表姐姐心情有好一些些了。
“让她睡,记得帮她盖好被子。”
“那……你要回来了吗?冬冬一直在等你,她说……要听你讲睡前故事。”虽然觉得有点得寸进尺,她还是说了。
姐很疼冬冬,为这孩子破了太多难以想像的特例,虽然和宋大哥不对盘,却不会将对他的歧见迁怒到他女儿身上,甚至愿意让冬冬亲近一直与人保持距离的自己,也从来不会拒绝冬冬的要求。她是没有很懂为什么啦,但至少可以肯定,姐是真心在对冬冬好。
果然——
夏以愿只思考了一秒,便回道:“我立刻回去。”
“……然后啊,王子就拿着玻璃鞋找到灰姑娘,替她惩罚爱欺负灰姑娘的坏后母和姐姐,并接灰姑娘到皇宫里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察觉到怀中的人儿呼吸渐趋平稳,夏以愿放轻音量,将枕在臂弯上的头颅移至枕间,掀被下床。
虚掩房门外,宋尔雅斜倚墙面,好整以暇地等待着。
“跟我到书房来。”她压低嗓,不看他一眼,率先走在前头。
似乎早料到她会找他谈,宋尔雅毫不意外,随后跟上。
一进书房,她抽出公文夹递还他。“重新调整预算,星期五以前交上来。”
宋尔雅没有伸手去接,甚至连瞄一眼也没有。“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夏以愿表情僵了僵,不明显,又迅速回复正常。“我可以当作没听到,下回请慎言。”
“可惜我不打算当没说过。”某人非常不领情,将对方给的下台阶拆个精光。
“宋尔雅,你最好不要意气用事,否则——”
意气用事?他嗤笑出声。“在你看来那是意气用事?夏以愿,是不是我说的话,你从来就没当真过?”
夏以愿抬眸,又迅速移开,不自在地侧过脸。“我在跟你谈公事,你不要挟带私人情绪。”
好一个私人情绪!
非常好,那他们就来公事公办!
“夏总经理,我有我的专业,上头的每一笔预算我都谨慎评估过,绝非漫天喊价,‘您’一下子砍了我将近一半的预算,要我怎么做事?难道你就没有在为难我?”
她一窒。“我知道这有一点困难,但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就算缩编预算,你还是有办法的。”
别人她不敢说,以宋尔雅的人脉与手腕,只在为与不为而已。
宋尔雅挑眉,真没想到她如此瞧得起他。“试举例说明。”
“其他姑且不论,单是广告预算这部分,并不一定要请谷萱——”
“她的气质最适合代言我们的服饰风格。”
谷萱是近几年才窜出头的女星,极有潜力,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属于成熟女子的妩媚风情,以她为代言人是能衬出这一期属于都市女子的自信与美丽,但——
“你不觉得她的代言价码高了些吗?”
“她有这个价值。”他还没告诉她,这已经是协调过后的友情价了呢!总不能坏了人家的市场行情。
“价值?”
“她很美。”
她挑眉。
“够媚。”
“……”
“拥有女人最美的身体曲线,足以迷眩男人的双眼,让人舍不得移开。”
她咬牙。“你们男人就只在意这个吗?”即使对方是个脑袋空空的花瓶?
“是啊。”他大方承认。“而且成效出奇地好,上一期夏装的销售数字足以证明这一点,利润比起去年同期就成长了两成不是吗?既然双方合作愉快,我想不出任何理由不续用她。”
是啊,一边合作,一边眉来眼去地互相调情,她都快搞不清楚他是企划部的人还是公关部!
“宋尔雅,你滚出去。”
第1章(2)
宋尔雅淡瞥她。“是你要我就事论事的,这么生气做什么?”
“我主攻的是女性市场,不需要讨好男人,你移不移得开视线一点关系都没……”说到最后,心虚地弱了声音。连她都知道,这些话牵强到几近意气用事。
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关系大得很。
是,任何人都会高谈阔论,谈女性意识主权、谈经济独立,但是在取悦自己之余,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在心爱的男人眼中,也能看见一丝激赏、一抹迷恋,希望自己在男人眼中,是独一无二的美丽?
无论再过几千年,女人永远无法彻底逃开“女为悦己者容”的魔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