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价高吗?”
当美雨将传单拿给一位太太后,那位太太似乎相当感兴趣开口问了这句话。
“一点都不会,价廉物美,阿姨可以找时间去尝尝喔。”
“这样啊……”
“阿姨可以试试渔八的招牌套餐,现在有来自房总的青花鱼,不管是做成生鱼片、握寿司还是鱼汤,都非常美味……”
“好像真的不错的样子……”那位太太和蔼的一笑,“既然你这么推荐,那我就绕过去瞧瞧吧。”
“谢谢,谢谢阿姨。”美雨弯腰欠身道,表情难掩兴奋。
“给我一张好吗?”
就在她目送那位太太离去时,身后传来声音,转过头,她愣了一下。
“沟日叔叔?”
“你可以跟我介绍一下渔八的料理吗?”沟日诚笑看着她,眼底有掩不住的惊讶。
他到银座谈一件Case。完事后想到筑地买点海鲜回家烹煮,没想到一出车站就看见正在发送传单的美雨。
“你真是个勤劳的孩子。”他爱怜的注视她,“那天拍的照片已经洗出来了,你有看过吗?”
她点头,“裕子小姐已经让我看过了。”
“还满意吧?”他有点疑怯的问。
“沟日叔叔把我拍得太好看了。”她笑叹一记,“我没那么美。”
“不,你真的很漂亮。”沟日诚真心诚意的赞美道。
漂亮?他真是太客套了。他是知名摄影师,拍过的美女大概能坐满几截列车,像她这么平凡的女孩,哪能跟那些名模女星相比?
“沟日叔叔是舍不得挑剔我吧?”她说:“跟你合作的不是名模就是女星,我只是个素人。”
“但你有一种她们没有的清新脱俗,那正是你被选中的主因。”他眼神温柔的看着她,“木岛先生的眼光真的很不错。”
“沟日叔叔是透过裕子小姐认识木岛先生的吗?”
“不,我是一年前受客户之邀到Le Mare用餐时认识他的。”
他一笑,“就一个拥有多家高档餐厅的老板而言,他真的很随和热情。”
闻言,美雨胸口一紧。Le Mare的老板不是裕子吗?沟日叔叔是不是搞错了?
“沟日叔叔,你说木岛先生是Le Mare的老板?”
“是啊。”见她反应讶异,他疑惑地说:“你不知道吗?”
美雨先是震惊,后来是一脸困惑。沟日叔叔没理由骗她,也绝对不会骗她,而这也就是说……晴男跟裕子骗了她?
他不是什么男公关,而是在东京拥有多家高档法式餐厅的多金男!
“美雨?”看她脸色一沉,沟日诚立刻意识到不对,“你跟木岛先生是……”
“我们没有关系。”她抬起眼脸,想也不想地撇清。
迎上她明明惊愕不已却又强自镇定的脸孔,沟日诚沉默了下。
“你不知道他是Le Mare的老板,那应该也不晓得他是东关海运的少东吧?”
美雨瞪大一双几乎要辗泪的眼睛,木然的摇了摇头。
Le Mare的老扳、东关海运的少东……她真想不到他的身份是那么令人咋舌,身家又是那般惊人。
她一直以为他是男公关,而他也总给她那样的错误讯息……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要骗她,还要裕子假装是老板?
倏地,一个念头猛地钻进她脑里,她明白了,全清楚了,这是一个试验、一个测试--屈辱她的测试。
他以为一穷二白、每天忙着打工挣钱的她,一旦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就会像妄想飞上枝头的麻雀般痴缠着他吗?
他假装自己是男公关,是想确定她不是因他是个拥有少东兼知名餐厅老板而喜欢他吧。
为了确定她的感情真伪,他对她进行这样的测试也无可厚非,但这实在太侮辱她、太小觑她了。
他是怎么看她的?直到现在仍不对她表明身份,他是不是还对她有所怀疑?如果他是如此小心翼翼又戒慎提防的话,那么他真能相信她的感情吗?
她怎么能跟这样的他在一起?怎么能接受这种带着试验成分的威情?就算他现在是真的喜欢她,但难保不会有哪一天,他突然就质疑起她的爱是否纯粹?
不,这样的感情太可悲了,而她不想当个可悲的女人。
“美雨,你的表情令我担心……”沟日诚凝睇着她,忧心全写在脸上,“你真的没事?”
美雨努力调整自己震惊难过的心情,以沉稳的嗓音回答了他,“我没事。”说着,她假装若无其事的一笑。
沟日诚凝视着她,半晌无语。
他看得出来,她美丽的浅笑里带着令人不舍的苦涩,直觉告诉他,她跟木岛晴男有着他所不知道的纠缠。
但她已经是个成人了,他也不好追问什么,除非她愿意向他倾诉。
“美雨,你有沟日叔叔的电话……”他轻搭着她肩膀,深深看着她,“别把我当外人,只要你有需要,随时都可以打电话给我,知道吗?”
美雨噙着泪,感激的望着他,这瞬间,她在他身上发现了一种东西……那个她抓不到也摸不着、更消逝已久的父爱。
从裕子那儿打听到美雨今天打工的地点,晴男临时决定给她一个惊喜。
她的工作时问只到四点,收工后,他想带她到台场吃晚铰、赏夜景,然后,他要向她坦承一件事一他就是Le Mare的老板。
他猜想她会很震惊,但至少不必再为以为他是男公关这件事而懊恼或沮丧。
来到筑地车站前,他远远就看见戴着红色贝蕾帽的她。
她总是习惯戴着那顶帽子,好像那是她的幸运物。
他看见她似乎在跟一位太太介绍着什么,态度谦和诚恳,而那位太太好像也对她酌推荐十分感兴趣。
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过去打扰她,更可以想见“工作至上”的她,会因为他的突然现身而如何不悦,于是,他觅了个隐密的地方坐下。准备等到她收工。
刚坐下,他便发现有个熟悉的身影接近了她,那是沟日诚,为他涉谷分店拍摄宣传照的知名摄影师。
他以为沟日诚只是恰巧经过,并认出美雨就是之前的素人模特儿,而驻足与她攀谈,但渐渐地,他从他们的互动观察到一件事……他们对彼此是熟悉的。
那天拍照时,他们明明还只是索未谋面的陌生人,曾几何时已如此的熟稔?
况且在那天之后,他们私下联络过吗?如果是的话,他们又为什么联络?是沟日诚相中她,希望她成为专属模特儿?还是有相关的工作给她……就在晴男思索着的同时,只见沟日诚双手搭上美雨的肩膀,而她竟没有拒绝,就那么低着头,静静的站在他面前。
沟日诚靠近她,不知跟她说了什么后,她抬起脸来注视着他……之后,沟日诚转身离去,而她则目不转睛看着他的背影……
霎时,一根刺扎进晴男心里,有些揪痛,更让他心烦意乱。
他想立刻冲上去问个清楚,但不知怎地,从来不知道“怕”字怎么写的他,竟莫名感到惶然不安,止住了步伐。
美雨失魂落魄的回到裕子位在骏河台的住处,裕子不在家,应该是出门了。
看着还搁在玄关处的那些小家电及行李箱,她不禁发愣。
她还能待在这里吗?在知道晴男及裕子对她有所隐瞒后,她还能若无其事的待下去吗?
她以为自己遇上真爱、有了依靠,却没想到这份幸福稍纵即逝。
但她该庆幸了,至少她才刚踩进泥淖里,还来得及拔足退出。
这当下,美雨也决定了一件事--她要离开。
既然他对她的感情存疑,而她也不再相信他,这样的两人就不该继续在一起。
再说,他的身家如此不凡,岂是她这样的孤女高攀得起?
痛苦的种子要趁早除去,否则要是让它生了根、发了芽,那才真是后患无穷。
所以为免纠葛不清,她不仅不能再待在裕子家,看来乐园的工作也得辞去了。
可这么一来,她能去哪里?哪里才是让他再也找不到她的地方?
突然,她想起稍早在筑地车站前巧遇的沟日诚,他是她眼前唯一可投靠且信任的人了,尽管一直以来她都不愿麻烦他,可在如今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她也只好妥协了。
拿出手机,她找到了沟日诚的电话,毅然按下拨号键。
“沟日叔叔,是我……”美雨的声音颤抖得厉害,“我……我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晴男为自己没立刻上前跟美雨要个答案而懊悔,他一向是个行动派,不管什么事都是先做再说。唯独遇上跟美雨相关的事,他就变得战战兢兢。
他多想催眠自己,让自己相信那只是寻常的巧合及再平常不过的交际,但美雨跟沟日诚那看似生疏却又微妙的互动,确实让他充满疑虑。
裕子走进办公室,见到熟悉人影时微微一怔。
“怎么来了?”她疑惑地看着一脸失神的他,“不是说要跟美雨去看夜景?”
晴男浓眉纠皱,不发一语。
见状,她暗觉不妙。“发生什么事了?”她走向他,在桌前停下,“你的表情看起来挺可怕的……”
他眉心一拧,神情凝重的问:“裕子,自那天拍照之后,沟日先生跟你打听过美雨的事吗?”
裕子一怔,然后摇摇头。“他是有当面询问过美雨,是否有继续跟他合作的意愿,但事后并没向我打听什么。”
“美雨拒绝他了,不是吗?”
“嗯,非常果断的拒绝了。”裕子狐疑的睇着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第8章(2)
“我……刚才看见了……”晴男沉痛地说。
他凝肃的表情及沉重的声线,教裕子心头一震。
她不解地问:“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沟日诚出现在筑地车站前,而且跟美雨有互动,他们看起来似乎是熟识的。”
裕子陡地一惊。她知道晴男所谓的“熟识”指的是什么,但怎么可能呢?
“他们合作过,沟日先生应该只是碰巧经过吧。”她蹙眉一笑,尽可能安慰看来失落郁闷到极点的他。
“裕子,我不会看错,他们比你我想象的还要熟稔。”他眉心纠结,眉间出现纹路,“沟日先生还搭了她的肩……”
她沉默两秒,“沟日先生的年纪够当美雨爸爸了,会不会只是……哎唷,你别胡思乱想啦。”
“你一定觉得我小心眼又多疑吧?”
她很想点头答是,但看见他一脸抑郁愁闷,又实在于心不忍。
“与其在这里发愁,还不如直接问她。”裕子在桌面轻拍两下,带着催促意味道:“现在就去问她,别呆坐在这儿。”
听了裕子的建议后,晴男立刻驱车前往骏河台,但按了许久的门铃,屋里却仍一片静寂。他试着拨打美雨的手机,得到的讯息是她已经关机。
他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但又不知这股焦虑不安从何而来。他向来是个冷静从容的人,此刻竟也六神无主、不知所措。
下了楼,他走向警卫欲询问。
“木岛先生,你好。”守卫对他并不陌生,这阵子他经常在这儿出入。
“请问住在井上小姐家的那位本居小姐回来了吗?”
警卫一愣,“那位小姐啊……她离开了呀。有辆车来接她,她已经把行李跟家当都搬走了。”
晴男瞠瞪着双眼,目光一凛,“什么?”
“木岛先生你……你不知道吗?”警卫见他一脸震惊,嗫嚅地说道:“我问她去哪里,她说你已经帮她找到住处。所以她……她……你真的不知道?”
他木然的杵在原地,有一段时间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他处在一个静寂无声、教人胆颤的世界里,直到警卫又叫了他--
“木岛先生,你没事吧?”
他慢慢回过神来,脸上面无表情。“我很好。”他转身走出去,回到停在对街的车上,拿出手机,拨了通电话给裕子。
“裕子……她走了。”
“什么?”
美雨上沟日诚派来的车,直接到他介于多摩川园跟田园调布间的住家。
沟日家位于一个幽静的小区里,房子都是独门独户的洋房,家家皆有庭院及车库,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白领阶级买得起的房子。
她到的时候,沟日诚已经亲自在门口等她,见车子到达,他一个箭步上前帮她打开车门。
“沟日叔叔,很抱歉,麻烦你了……”美雨一下车立刻向他致歉。
他蹙眉一笑,“孩子,我很高兴你打电话给我。”
“我会尽快找到地方搬家,请你--”
“美雨,”他打断了她,“你是阿东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女儿,所以千万别跟我客气。”
“沟日叔叔,我……我不是故意要麻烦你,但你是我唯一想得到的人了。”
“很高兴听你这么说。”沟日诚温柔的笑道,轻拍她肩膀,“我们打个商量如何?”
美雨一愣。打个商量?他要跟她商量什么?
他深深注视着她,像个父亲般慈祥,“如果我什么都不问,你能安心的在这儿住下来吗?”
她微微瞪大双眼,惊疑又感激的看着他。
“这么大的房子就我一个人住,其实也怪寂寞的。”他语带央求地表示,“你随时要离开都行,但不必急,好吗?”
“沟日叔叔,你……你真的没必要为我做这些……”美雨感到相当的歉疚。过去她一直拒绝与他接触,对他的态度也稍嫌冷淡,但他却不计前嫌的收留了她。
“这是我一直想做的,孩子。”沟日诚眼里满是慈爱,“来,我们进屋吧。”
开车去骏河台接美雨的是摄影工作室的助手,在沟日诚带着美雨参观他的宅子时,助手已将她的行李搬进屋内。
诚如他所说,他的房子很大,光是玄关就几乎是一般家庭的客厅大小。
走进客厅,柜上、墙上都摆着他的摄影作品,而其中有不少作品的模特儿正是她父亲。
照片中的父亲对她来说很陌生,尤其是早些年前的他。她的成长过程中有很长一段时问对父亲的印象模糊到极点,甚至有一两年的时间,她还曾以为来学校接她的舅父就是爸爸。
照片中,父亲偶尔笑得灿烂,偶尔眉头深锁,偶尔扮扮鬼脸……但不管他是什么表情,都看得出非常幸福快乐。
她想,母亲就是因为这样才选择成全他吧。
“觉不觉得你跟令尊有几分相似?”沟日诚深深凝视着照片中的她父亲,眼底尽是深浓的爱恋及想念,他的眼眶微微湿润,声音也有点哽咽。
美雨感觉得到,即使她父亲已经过世,这个男人还是深爱着他。
客厅的某个角落里,有个精致的小神龛,供奉的是她父亲的牌位。她本能的走向它,然后双手合十敬拜。
沟日诚走到她身后说:“美雨,你应该带着令堂的牌位吧?”
她回过头,疑惑的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