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女……是她吗?
她会骑马?
可是照小蝶的说法,十岁之前她在蔺府里根本不可能习马术,之后到了山柳村养病时她已痴傻,更加不可能学骑马了。
那么,那熟悉得彷佛就是她在骑马的感觉从何而来?彷佛有什么要破土而出似的……
「都是我不好。」谭音很是自责,剑眉一拧,「你别怕,咱们慢慢骑回城里。」
两人回到城里,蔺巧龙还是坚持要去药铺给小蝶抓药,买好了药材,这才回到岳家。很不巧,冤家路窄,过了二门处,在影壁前遇到了岳晨琇和秋叶。
岳晨琇看到他们亲密的样子,谭音似乎还扶着蔺巧龙,不由得怒火中烧。「表哥这是去哪里了?」
谭音急着想扶蔺巧龙去歇息,故而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我上哪儿还需向你说明吗?我是来做客的,不是来做囚犯。」
谭音从未对她如此声色俱厉过,岳晨琇的脸色一下子苍白了。「我只是问问,表哥何以、何以对我如此……」
见到岳晨琇滚落的泪水,谭音犹是没有一丝怜香惜玉之情,他撇了搁嘴。「都不要问,不就没事了吗?」
岳晨琇吸了吸鼻子,无处可宣泄的情绪忽然一股脑的撒在蔺巧龙身上,她下巴微微上扬,高高在上的说道:「蔺姑娘也借住太久了吧?眼下我嫂嫂的身子也恢复了,蔺姑娘还没羞没臊的住下去不好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蔺姑娘无处可去。」
蔺巧龙此时脑仁还疼着,懒得理岳晨琇:「我明日就走。」
谭音二话不说,「我也一起走。」
「表哥!」岳晨琇声音都尖了,她死死绞着手里的丝帕,脸上的表情早就撑不住。
秋叶轻轻扯了扯主子的衣袖,压低声音说道:「小姐啊,如今老爷、夫人和少爷都对蔺姑娘看重得很,小姐可别冲动。」
不提还好,一提,岳晨琇更来气了。
打从蔺巧龙治好了州牧夫人的病,她爹娘就将她奉为上宾,半丝不敢怠慢,连太守夫人也来了好几回,借口头疼脑热的小毛病要给蔺巧龙看病再塞给她大笔诊金,而蔺巧龙这丫头好不要脸,每次都笑咪咪的收下诊金后回来炫耀今日又进帐了多少银子,活像个没看过银子的财迷,叫人不耻。
可,她爹娘和哥哥看中蔺巧龙是不争的事实,若是她将蔺巧龙赶走的事被她爹娘知道,他们不知会怎么恼她,尤其是她爹,肯定会大发雷霆。
想到这里,她只好拉下身段,低声下气的说道:「表哥,蔺姑娘,是我一时失言了,因为我身子不适才会如此失态,并非我的本意。」
蔺巧龙突然出声,「身子不适吗?要不要我给你把把脉?」
岳晨琇神色微窘,这时候说不要好像她在说谎似的,尤其表哥还盯着她看,她勉为其难的伸出了手,「有劳蔺姑娘了。」
蔺巧龙就是想逗逗她罢了,也没想过她真的有病,没想到这一探,还真瞧出了端倪,登时也转移注意力忘了自己的头疼。「这个病不好在这里说,要回岳姑娘房里去。」
岳晨琇又压抑不住脾气了,她气恼的说道:「你故弄什么玄虚?什么病不能在这里说,表哥还以为我得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怪病哩,你快说!就在这里说!」
蔺巧龙纤眉微挑,对岳晨琇附耳过去,「是经闭,你确定要在这里说?」
第十一章 姑娘认错人,老衲弟子叫善安(1)
房里,蔺巧龙正在给岳晨琇施针。
一般发育正常的女子十四岁便会来潮,而岳晨琇已满十五了却还未有初经,秦氏也暗地里给她抓过药,可是未有效果,这种事绝对不能传出去,因此也不能不能请大夫来诊治,故此她们母女俩只能求神拜佛,希望在岳晨琇的亲事定下来之前能来初经。
如今,这无法启齿的毛病被蔺巧龙诊出来了,她真是生不如死。
蔺巧龙一边施针一边说道:「岳姑娘是气满血瘀,因受寒邪或情志抑郁,气机不畅,瘀血凝结,经脉阻滞,脉沉弱,故而经闭。」
岳晨琇板着个脸,粉唇轻咬。「不用说那么多我听不懂的话来显示你的厉害之处,总之,你能治好对吧。」
「自然。」蔺巧龙笑吟吟地道:「只要岳姑娘肯付诊金,我就治得好。」
岳晨琇躺在床上,针还留在她穴道里,她没好气地说道:「一个姑娘家,为何会那么贪财啊?表哥知道你这点还那么喜欢你吗?」
蔺巧龙毫不动怒,她幽幽的叹了口气。「要是岳姑娘试过两个人一两银子过一个月,一日只有一餐米粥,病了没钱买药,屋子漏雨没钱可修的日子,你就会明白我为何那么贪财了。」
岳晨琇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小巧的嘴巴微微张开。「两个人一两银子过一个月?秋叶一个月都还有二两月银呢!」
蔺巧龙真心诚意地道:「那是岳姑娘心善,我真羡慕秋叶姑娘来着。」
岳晨琇秀眉轻蹙,静默了。
试想,她一个月光是胭脂水粉钱就不只一两银子了,若是曾那么刻苦过,成为财迷是有可能的。
顿时,她觉得蔺巧龙没那么讨厌了,不过,她也不能放松警戒就是。
取针之后,她坐了起来,神色严肃地说道:「我警告你,我闭经的事不许你告诉表哥……不,是不许你告诉任何人,若是有半点风声传了出去,我唯你是问!」
蔺巧龙一脸期待的看着她问:「那岳姑娘打算付我多少封口费?」
「什、什么?」岳晨琇脸色一时之间变幻不定。
她居然跟她要封口费?她居然敢?她是什么土匪流氓不成?
蔺巧龙眼睛里充满亮晶晶的光芒。「哈哈哈哈哈,我说笑的啦!」
岳晨琇当场就崩溃了,「以后不许你跟我说笑!」
蔺巧龙笑咪咪的说道:「那又要封口费喽。」
蔺巧龙出去后,岳晨琇失态的猛槌床。「表哥为何会喜欢这个奇怪的丫头?为何啊?」
「小姐……」秋叶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这是什么情况?向来端庄的小姐为何会有这举止?要不要紧啊?
岳晨琇持续施针了十次之后,终于来了初潮,秦氏高兴得不得了,包了一百两的诊金给蔺巧龙,她自然是来者不拒,照单全收。
两人在房里施针时,岳晨琇躺在那儿不冷不热的说道:「我娘给了那么丰厚的诊金,你可开心了。」
蔺巧龙点点头说道:「有银子收怎么会不开心呢?自然是开心的了,这都是托了岳姑娘的福,我才能有这笔进帐啊。」
什么话啊?岳晨琇很想翻白眼,但她是大家闺秀,可不能做出翻白眼这类没教养的举动。
过了一会儿,她不置可否的说道:「我要上安然寺去还愿,你一块儿去吧,毕竟我是你医好的,让佛祖看看你也是应该的。」
她在安然寺的佛祖而前许下心愿,若能让她来经,她一定斋戒沐浴,隆重还愿。
「安然寺?」蔺巧龙蹙眉。
奇怪,这寺庙的名字好生熟悉,可她一时却是想不起来。
岳晨琇见她不说话,撇了撇嘴说道:「要知道,安然寺可不是一般人想去就能去的,寺里的住持德高望重,连皇上都曾纡尊降贵地去请教住持国事,供奉香火,因为我爹年年捐献又帮忙修缮寺院,大把银子投进去,这才得以享此殊荣……」
不等岳晨琇说完,蔺巧龙便道:「好,我陪你去。」
适才她反复的想那安然寺,却还是毫无头绪,不如亲自走一趟,或许到了那里她能想起什么。
「是跟我去。」兵晨琇硬要纠正,她又不缺人陪,哪里要她陪?
「随便啦。」蔺巧龙将留针一一拔起,不在意的说道:「不就是你邀请我去,我答应了,这么一回事吗?」
岳晨琇觉得这说法对她很不利,还要反驳,蔺巧龙却是火速将针灸包收好走人,让她有种又输了的感觉。
秋叶将主子的转变看在眼里,微笑道:「小姐,您如今好像每日都挺期待姑娘来施针的,也不特别关注表少爷了。」
「谁期待她来了?」兵晨琇撇清道:「而且我并没有不关注表哥了,我让蔺巧龙一块儿去是因为表哥铁定也会跟去,这么来我不就多了跟表哥相处的机会?且也可以在他面前好好表现。」
果然,谭音知晓她们要去安然寺还愿上香后,立即说要陪她们一块儿去,加上小蝶、四平、铉渊、岳晨琇的丫鬟、婆子和保镖,零零总总加起来有二十来人,浩浩荡荡的五辆马车。
上香这日,马车朝城外的丹峰山奔去,蔺巧龙和岳晨琇同辆黑漆平头马车,见马车离城门越来越远,忍不住产生了疑问。
「岳姑娘,咱们这是要去哪里?安然寺不在锦州吗?」
「你连安然寺在哪都不知道?」对蔺巧龙的无知,岳晨琇有些高兴。「安然寺在桐城,桐城的丹峰山上。」
蔺巧龙突然看着她。「岳姑娘,你可知道山柳村在哪里?」
岳晨琇愣了愣,本能地摇头。
蔺巧龙刻意瞪圆了眼,故意匪夷所思的看着还不知晓自己要戏弄她的岳晨琇:「你连山柳村在哪都不知道?」
岳晨琇气结,别过头去不与她搭话了,蔺巧龙呵呵一笑。「我逗你呢,别生气了,乖,这么娇美的脸蛋,气出皱纹可就不好看了。小蝶,咱们不是带了蜜糖吗,快给岳姑娘吃一颗,也给秋叶姑娘吃一颗。」
那蜜糖可不是外面买得到的,是蔺巧龙自个儿不知用了几味中药和蜂蜜调配成的,入口微苦,越含越是甘甜,还有生津解渴的功效,有回岳晨琇扎针之后蔺巧龙趁她无法动弹,自己吃了一颗,也塞了一颗在她嘴里,自此岳晨便无法自拔的爱上了蜜糖。
这会儿,小蝶把一小袋蜜糖给了秋叶,见蜜糖从秋叶手里递过来,岳晨琇原是很有骨气绝不吃的,却还是禁不住蜜糖的吸引力拿了颗含着,之后便哼了一声,卷起了帘子拿起纨扇搧着,别过头去看着窗子外头山峦迭翠、山岚层层的景色,微风由车窗里进来,稍微驱散了些暑气。
蔺巧龙靠在车壁上,看岳晨琇装模作样看得有趣,笑呵呵地道:「岳姑娘、秋叶姑娘,两位多吃点啊,我做了很多带来,就算一路吃上山,回程也是够咱们吃的。」
经过三个时辰的车程,好不容易上了丹峰山,抵达了安然寺,马车里四个姑娘都睡着了,还是让外头的谭音喊醒的。小蝶第一个跳下马车,蔺巧龙跟在小蝶身后,后面下来的是秋叶,她又扶着岳晨琇下马车。
蔺巧龙跳下马车,抬眼见到安然寺的刹那,她整个人便如遭电击,不会动了。
清幽宏伟的古刹,左右遍植高大的青松,参天的古树,钟鼓搂、观云塔,眼前一条水磨方砖砌就的甬道,她知道那里笔直的通向大雄宝殿。
这里——
她肯定来过,肯定来过没错。
「小蝶、小蝶!」她激动的拽住了小蝶。「咱们还没被丢去山柳村之前,是不是常来这座寺庙?」
小蝶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不曾来过,夫人习惯到锦州外城的天源寺,不曾来过如此远的地方。」
蔺巧龙瞪大了眼,坚决说道:「不可能!你再好想想,一定是你记错了,咱们常来这里,一两个月总要来一次……」
小蝶也很坚定。「奴婢不会记错,确实未曾来过这里。」
「来过!」蔺巧龙微微涨红了脸,眼中露出焦急之色,粉拳都攥了起来。
「不曾。」小蝶毫不动摇。
「来过!」蔺巧龙相当确定。
「这有什么好争的?」谭音在一旁看不下去,他吊儿郎当的说道:「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若是你们跟蔺家的人常来,大户人家的香油钱肯定是不会少的,寺里的人一定会有印象。」
说的有理,蔺巧龙心急,一马当先进去,小沙弥也恰好出来迎接,岳晨琇正与小沙弥客套几句道明来意,蔺巧龙的身影已经进了大雄宝殿。
大殿之中,蔺巧龙打住脚步,她眩惑地眨了眨眼,冲天炉内香烟缭绕,殿中央那尊金光灿灿的大佛正慈眉善目地看着她,回忆如潮水般涌来,自小她便常在这里与小沙弥们追着玩,闭着眼睛她都知道右手是千佛殿,左手是罗汉堂……
谭音追上了她,见她愣在殿中,拍了拍她肩膀问道:「如何?记得起来吗?是否真来过这儿?」
蔺巧龙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沉重,「来过,我来过,我真的来过!」
岳晨琇率领众人一边进来一边抱怨。「表哥,你们走那么快做什么?也不等等我……」
见到蔺巧龙动也不动,她奇怪了,「杵在这儿做什么?」
谭音轻轻点了点蔺巧龙的肩,低声道:「你一直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走吧,待会儿四处逛逛再说。」
他也觉得不太对劲,听她们过往描述,蔺巧龙和小蝶主仆两人自小形影不离,可是对于不太可能让人过目就忘的安然寺,一个斩钉截铁的说常来,一个不容置喙的说没来过,这两人的记忆到底是谁出了错?
照理,失忆的是蔺巧龙,她的记忆不牢靠的机率大了些,可看她激动的模样又不像记错了。
小蝶走了过来,轻声道:「小姐,咱们真没来过这里。」
蔺巧龙紧紧抿着唇,思潮翻涌,岳晨琇则熟门熟路的在正殿里焚了香、烧了纸。
第十一章 姑娘认错人,老衲弟子叫善安(2)
「几位施主这里请。」
小沙弥领路,将岳晨琇一行人领至禅房,安排其余丫鬟、婆子在外面的堂屋候着,进入禅房的只有今日要还愿的主角岳晨琇,以及秋叶、谭音、蔺巧龙和小蝶,四平和铉渊也在禅房外守着。岳家是安然寺的熟客了,有专用的禅房,不需与其他香客共享,蔺巧龙失魂落魄的跟着岳晨琇进去,禅房里已有位高僧模样的人在等着,旁边还有个伺候的小沙弥。
岳晨琇一派端庄,正要开口问候,蔺巧龙便讶然失声道:「智远大师!」
所有人都讶异的看着她,安然寺住持智远大师倒是亲切又随和的一笑。「小施主见过老衲?」
「您不认得我啦?我是——」蔺巧龙蓦地住了口。
她是谁?她怎么觉得自己好像不是要说蔺巧龙三个字,那么她是要说自己是谁?
智远大师双手合十,微笑道:「恕老衲眼拙,没认出姑娘来,姑娘是?」
岳晨琇在心里白了蔺巧龙一眼,不知道这丫头在自己还愿的场子抢什么风头。她清了清喉咙,微微屈膝,礼道:「她是小女子府里的客人,头一回来安然寺,让大师见笑了。」
「原来是贵府的客人。」智远大师毫不介意蔺巧龙的唐突,带着笑容说道:「今日在此相见,也是与佛有缘。一会儿老衲在诵经时,施主若有宿愿,可向佛祖诚心祈祷,我佛慈悲,佛祖定当用心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