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充满自责,轻轻地抚摸着她苍白的容颜,极为心疼。
「唔……」突然,张露芬的长睫动了动,口中逸出一声轻吟。
「小露?」陆孟樵一发现她有动静,忙不迭扑上前去。
「孟樵……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她茫茫然地睁开眼睛,眼前看到的陌生环境令她有些疑惑。
她眨了眨眼,迷迷茫茫的像是还未完全清醒。
「你发烧了,我送你来医院急诊。」陆孟樵小心翼翼地拂开她因薄汗而黏在额前的发丝,温柔地对她一笑,「你感觉怎么样?还会不会很不舒服?」
「发烧?」她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
「嗯。你再闭上眼睛休息一下,护士说,打完点滴就可以回家了。」陆孟樵絮絮叨叨地对她轻声说着。
「回家?」
「对,等一下我就带你回家……」
陆孟樵后面的话,张露芬再也没有听进耳里,因为她又在极度疲倦中昏睡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她都睡睡醒醒的。
像是累积了许久的疲劳全一拥而上,连续几天,张露芬都在夜间发起烧来,几度烧了又退,退了又烧,让陆孟樵担忧不已。
为了方便照顾她,他将沙发拉到床边,笔记型电脑则放在一旁,除了喂她吃饭、吃药的时间外,他总是一边打着电脑游戏一边注意着她的状况,每隔一段时间便小心翼翼地替她更换额头上的湿毛巾,并擦去她身上沁出的汗,几乎寸步不离。
直到第三天早上,陆孟樵因为疲倦而睡着,而张露芬则在这时醒来。
她有片刻恍惚,不清楚自己到底身在何方,直到看见床边沙发上睡得嘴巴开开的陆孟樵,这才知道自己又回到了韩家。
她目光复杂地看着沙发上那个睡得好熟的男人。
他看起来好落魄、好狼狈,不仅下巴爬满了胡碴,那紧闭着的双眼下甚至有着深深的黑眼圈和眼袋。
他倒在单人沙发里,一手压在滑鼠上,穿得磨损的恤下摆微微卷起,露出了肚子,而他的另外一只手就搭在光裸的肚皮上。
张露芬虚弱地撑起身子,打量着他。
她能够确定身边照顾她好几天的男人的确是陆孟樵没错,但他这么随性的穿着和这么狼狈的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在和他同住之前,他总是衣着光鲜地出现在她面前,从来没有像这样随性得像流浪汉一般不修边幅。
喔,还有,他非常耽溺于电玩之中。
张露芬的目光落在电脑萤幕上,发现自己一点都不讶异游戏仍在进行。她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掀开被子下床。
她走到房门口,发现她生病之前就存在的混乱依然存在,而且还像无性生物迅速繁殖一样,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爬满了整间屋子。
她看到摊在桌上的披萨盒子,翻倒在地上的爆米花,泡面的空碗更是东一碗西一碗堆叠着,洋芋片的圆柱型包装空罐更是滚得满地都是。
看到这种景象,张露芬觉得自己的头更晕了。
他怎么能忍受自己生活在这种环境中,却不觉得难受呢?
张露芬惨白着小脸,盯着仍睡得不知东西南北的陆孟樵许久,才想起自己原本准备进浴室梳洗,因此连忙走进浴室。
当她洗去浑身黏腻的不适感,披着湿漉漉的长发走出浴室时,陆孟樵仍沉沉地睡着。
张露芬一边将长发吹干,一边漫不经心地偷觑着他的睡容。
她知道,他的假期应该快结束了,但是,她并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要离开台湾。
这段日子,他们朝夕共处,有甜蜜,有开心,却也有让她越来越觉得不安的地方。
像是陆孟樵的生活态度,还有他那过分爱装饰车子和爱打电动的习惯。
仿佛一放假,他整个人就废了一样,不仅没了平时的优雅,甚至在很多时候,张露芬觉得他根本是个货真价实的懒惰鬼!
最令人受不了的,就是他总是漫不经心的这一点了。
他为什么完全不主动告诉她那些事情呢?那些她从没有问出口,却渴望知道的事。
那些关乎他们彼此,关于他们将来的事,他从来都不提。
她实在搞不懂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难道陆孟樵不曾想过两个人的未来吗?难道他没有想过两个人这样在一起,到最后究竟会走到什么地步吗?
他在她开始考虑婚姻的时候出现,以一种超乎常理,超乎理智的速度与姿态,瞬间迷醉了她,却也带给她深深的不安。
越是细想,张露芬越是心惊。
她惊骇的发现,自己竟然一点也不知道他究竟如何打算。
她几乎把整个人毫无保留地摊在他面前,整颗心都随着他起舞,但是他呢?
他知道了她的全部,但是她却对他一点都不了解。
张露芬一脸茫然地关掉吹风机,仔细收好后,她小心翼翼地绕过地板上的垃圾走回床边。
这时,她才发现,那天在车上看到的那只黑色绒质礼盒,被陆孟樵顺手放在电脑旁边,底下还压了一个信封袋。
她原本是不想看的,但是信封上的航空公司标志引起她的好奇。
生平第一次罔顾理智的警告,她抽起了那个信封。
信封并没有封住,她仿佛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又一下,仿佛也敲击着她的脑袋,让她眼前一花,几乎就要站不住。
信封里是一张飞往纽约的机票。
而日期,正是明天早上八点。
第8章(1)
陆孟樵是忽然惊醒的。
他醒来时还有些浑沌,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已到底身在何处。
窝在沙发上睡了太久,他全身僵硬疼痛,就像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他伸了个懒腰,然后将视移往床铺,想看看病了好多天的张露芬是不是好点了,不知有没有再发烧。
他才这样想着,没想到却发现床上空无一人。
陆孟樵愣了好一会儿,这才惊慌地跳起来。
小露呢?她跑到哪儿去了?
他立即紧张地起身四处寻找,最后,阳台上一抹熟悉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看到那道纤细的身影,陆孟樵才松了一口气,露出笑容。
张露芬的身子靠在阳台的扶手上,对手机那端轻声细语,不晓得正在和谁通电话。
陆孟樵蹑手蹑脚地踏上阳台,一如往常地往前扑去,想要抱住她。
没想到她这个时候轻巧的转开身子,避开他的拥抱。
他意外的扑了个空,顿时有些错愕。
终于,张露芬结束了通话,她合上翻盖式手机,像是丝毫未觉他正站在她身后,转身就要往屋子里走去。
无端被冷落的感觉让陆孟樵一脸莫名其妙,有些诧异。
「小露?」
奇怪,她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忽视他忽视得这么彻底,到底是怎么回事?病傻了吗?陆孟樵错愕的瞪着她的背影。
「喔,你醒啦?」张露芬神色自然地回头看他,露出一抹客气疏远的笑。
她冷淡的应对让陆孟樵愣了愣,突然间感到手足无措。
「呃,对。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快中午的时候。」张露芬冷静而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站得顶天立地,有着她熟悉的轮廓,却也有着落魄外表的男人。
虽然不想承认自己重视外在,但是让她辛苦整理了一次又一次,今天甚至花去一整天的时间整理的脏乱环境,还有他身上凌乱发皱的破旧衣物,已经磨去了张露芬最后一丝理性,她怎么也掩不住心里的愤懑,以及那藏在更深处的焦躁。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气陆孟樵制造混乱的功力多一点,还是气他打算一声不吭地离开台湾多一些。
虽然她前几天因为重感冒而陷入昏睡,但他也不能明天就要离开台湾,却什么也不跟她说吧?
眼前这个男人,真的是她所爱恋、所熟悉的那一个吗?为什么她会觉得他是如此陌生?
他对她,到底是存着什么心呢?为什么让她这样深陷,却也让她怎么也弄不懂他?
「呃……是、是吗?」被她突如其来的冷若冰霜吓了一跳,陆孟樵有好一会儿只能呆呆看着她。
他不懂,怎么他一醒来,她就变得这么冷淡?
难道她不知道过去几天都是他守在她床边照顾着她的吗?
他辛苦照顾了她这么多天,怎么她一醒来就不给他好脸色看,甚至一脸漠然,仿佛他只是个意外闯进屋里的陌生人?
陆孟樵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敏锐的直觉让他态度谨慎了起来。
「我想要回去了。」像是再也忍受不了两人之间沉凝而尴尬的气氛,张露芬突然语气僵硬地开口。
「什么?」他一愣。
「我说,我想回家了。」话已经说出口,怎么也收不回来,所以张露芬只好硬着头皮,若无其事的重申一次。
「但是,为什么?」陆孟樵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想开口,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他是真的不懂,不懂她为什么重感冒才刚好些,就巴不得马上离开这里?
在她感冒之前,他们不是在这里住得好好的吗?
「我这阵子都住在这里,家里一定积了很多灰尘,我想回去整理一下。」她低垂着长睫,平稳的语气隐藏了真实的情绪。「而且,你的假期不是也快结束了吗?!」
「所以呢?」听见她的话,陆孟樵虽然还是有点摸不着头绪,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所以,我等一下就想先回去了。」张露芬抬起头注视着他,眸子里满是认真,小脸上有种不容置喙的严肃。
「可是……」他仍迟疑,却一时也想不出阻止她离开的方法。
「孟樵,我真的累了,想回家了,好吗?」她急急地打断他,像是再也无法忍受待在这个房子里。
陆孟樵定定地看了她许久,确定她严肃的小脸写满了坚持,他这才叹了一口气,勉强同意。
「好吧,那我送你回去。」
「嗯。」
稍后,张露芬便沉默地搭上车,让陆孟樵送她回家。
当车子抵达张露芬的住处楼下时,她只淡淡地丢下一句,「谢谢你,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之后便准备下车。
「小露。」忍耐了许久,陆孟樵的耐性几乎已经到达极限。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阴阳怪气,什么话都不说,却坚持着要回家。
「嗯?」
「你到底怎么了?」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平稳些。
一路上,两个人之间弥漫的那种诡异的紧绷感,陌生得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他不明白,平常那么温柔可人的小露,为什么在他一觉醒来后忽然变得这么奇怪?
他们可以相聚的时间也不多了,为什么她突然变得这么陌生而遥远?不仅没了平时的温柔甜美,反而这样执拗的坚持要立刻离开。
「这要问你啊。」她的声音僵硬,隐隐带着些颤抖。
「我?我怎么会知道你在生什么气?!我们之前不是好好的吗?」陆孟樵皱着眉头,对她的指责百思不解。
「是啊,我们很好。」张露芬冷冷地道。
她慢条斯理地解开安全带,姿态优雅地下车。
「好到你连明天要搭飞机走了,到现在你还不肯告诉我!」砰一声甩上车门,张露芬无法克制的说出口。
她原本想要不动声色地套他话,探问关于那张机票的事,可是等了那么久,她真的觉得累了。她不想多心,却也无法为他找出任何藉口。
她只知道他要走了,明天就要离开台湾了,而她……却把气氛弄得这么拧。
可恶,她明明不想这样的啊!
她一点都不想让语气这么讥诮,也一点都不想笑得这么难堪,甚至是这样任性而狼狈的要求要离开。
但是她真的忍受不了了!
今天一整天,她趁着他还沉沉睡着的时候,一边整理那满屋子的混乱,一边思考着该怎么开口问他。
但是,她打扫完之后,又等了好久,陆孟樵才醒来。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等他等了一辈子那么久!
那满屋子的垃圾让她心烦意乱,她甚至怀疑他根本没有注意到每次都是她默默地跟在他屁股后面收拾混乱的。
当然,他也不曾针对她主动为他整理房子的事称赞过她,或是有任何反应了!
她忍不住从心底升起的焦躁,因而自暴自弃,语气自然也好不了。
「我……你……你怎么知道?」陆孟樵一愣,没料到她会发现他要离开台湾的事实,一下子怎么也反应不过来。
「我上楼去了,你慢走,路上小心。」张露芬摆摆手,对他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后,转身就要走进大楼里。
「小露,等等!」陆孟樵一急,想也没想就叫住她。
「还有什么事吗?」她一咬牙,头也不回地问。
「你听我解释!其实我是……我是……」陆孟樵虽然急着想解释,但是他一点也没有办法否认自己的确明天就要飞离台湾的事实,更没有办法否认他确实是刻意不告诉她,他什么时候要离开台湾。
他虽然喊住了她,却极为心虚。
「不用了,我很累,想先上去了。」张露芬急急打断他的话。
「小露!」陆孟樵顿时有些发急。
「再见。」像是打定了主意不回头,她踩着又重又急的步伐,迅速走进大楼里。
第8章(2)
「我真的不懂,她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劲,为什么会这样说走就走?」陆孟樵忿忿不平地咬着烤玉米,一边用力咀嚼,一边口齿不清地向电话那端的人抱怨,「真不知道她到底在发什么脾气!」
稍早送张露芬回家后,他先是在她家楼下呆立许久,最后,他才终于接受她真的不打算再和他回到这里,这才摸摸鼻子,随便在附近的夜市买了晚餐和烤玉米回来。
「谁知道呢?」电话那端的人淡淡的一笑。
「韩,帮我问问你老婆看看!」陆孟樵焦虑又没耐性地狂喊。
「她正在画室忙着,我不确定能不能把电话塞进她手里。」韩秉柏还是淡淡地笑着。
但陆孟樵不知道的是,韩秉柏其实正一脸闲适地倚在画室的沙发上,看着怀胎五月的妻子聚精会神地拿着画笔为他画画像。
「是吗?」陆孟樵三两下啃完手上那支玉米,随意往桌上一扔,又进攻塑胶袋里下一支。
「你要是这么想知道,可以问问啊。」韩秉柏姿态优雅地轻啜一口冰得透凉的酒,悠哉地对抬起头来对打量他的妻子露出微笑。
「问他?」陆孟樵怪叫。「这种事情不是应该问女人比较清楚吗?干嘛问他啊?」
「因为他跟你同住过,比较了解你,而且,他应该也到台湾了。」韩秉柏漫不经心地说。
「台湾?他什么时候来的?」陆孟樵一愣。
「这几天吧,我记得他是从二十号那天开始放长假。」韩秉柏仍是一派懒洋洋的语调,像是天塌下来都与他毫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