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乐天,不要把口水滴在我的丝质衬衫上!」她是小狗吗,以为他不注意又蹭了上来。
「啊,被你发现了呀!呵呵,借人家垂涎一下啦,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她又凑近他嗅了嗅,淡淡的,像屋旁那裸老松的气味,好沉稳,好有安全感。
「常、乐、天——」他忍不住火气直冒,双手朝她的细颈掐去。
彷佛知道他不会真的伤害她,她不惊不惧的笑道:「你在掐死我前,先借我一些钱吧!」
「多少?」泉武人没使劲,只是用不知该如何和她相处的眼神瞪她。
她比出一根手指头。
「一兆?」好大的胃口。
常乐天一听,吓得眼珠子快掉出来。「少几个零啦!别拿钱吓我。」
「一亿?」那倒合理,以她目前居住的破房子,是该翻新整修。
她抽了口气,脸色微白。「再减几个零。」
「一千万?」换他皱眉了,不高兴富豪之家的继承人居然不懂得要钱。
「你……你的零是怎么算的,我明明强调是『几个』零,你只减一个是要和我玩接龙吗?」是他们对钱的认知有误?
「妳直截了当的开个数字,用不着猜来猜去。」泉武人不啰唆的拿出支票,准备填写一百万。
「一百块。」
拿着烫金钢笔的手顿住,他抬起充满困惑的眼。「是我听错了,还是妳真的开口说了一句令人匪夷所思的话?」
常乐天笑咪咪地抽出他手中的支票簿,将它塞回西装口袋。「一百块刚好让我吃一碗七十块的牛肉面,还能奢侈一回的切些小菜,你知不知道我最贵只敢点阳春面加卤蛋。」
「妳要吃……牛肉面?」那是平民食物,他连碰都不碰。
「武人,我真的快饿坏了,肚子扁得前胸贴后背,再不吃点东西,你就得背我回家了。」她饿得没力气,只想吃碗热得烫嘴的汤面。
「常乐天,妳又忘了我说过什么……」没大没小,尊卑不分。
懒得用脑的常乐天忽地跳上他的背,一手捂住他的嘴巴,疯婆似地大吼大叫,「我要吃牛肉面,我要吃牛肉面,我要吃牛肉面,我要吃牛肉面,我要吃……」
「住口,妳要吃我就带妳去吃,不要再吵了。」脸色铁青的泉武人甩不下攀得死紧的她,只好一把拉开她捂住嘴的手,气恼自个儿竟然拿她没辙。
「耶"吃面了,我要加猪耳朵和海带……啊!你不要摇来摇去,我要掉下去了啦!」
于是,生平第一次,泉武人破例陪个疯女人在路边摊吃他从来不吃的平民小吃,但他没说出口的是,这种东西还不难吃,一点也不输日本的怀石料理……
第3章
「咦!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一大清早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秀色可餐的俊帅男色,叫人一天的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
只是,那张媲美「五星级美食」的帅脸上毫无笑意,让硬着头皮打招呼的常乐天单薄的肩头不自觉地缩了一下,心口当下凉了一半,和站在门口不发一语的泉武人大眼瞪小眼,迟迟不肯邀请他入内。
没办法,自从前几天泉武人找到她,并跟她说她的身世之后,过去得过且过的太平日子彻底崩垮,彷佛走山的九二一地震,倾刷而下的土石流淹到喉咙口,太多的改变叫她快没办法呼吸。说什么看不惯她村姑的模样,硬是要替她做一番大改造,从头到脚没一处放过,从全身除毛到美白大换肤,还用保鲜膜包得她无法透气,满身是汗地任人宰割。
这样还嫌不够,他叫人帮她做指甲美容,从修皮到磨肤,整得她哇哇大叫,一根指头一根指头慢慢的磨出光泽……
她从没想过爱美的代价是这么浪费时间,什么也不做的躺在那边,一天就过去了。更可怕的是账单上的数字,她一看差点两眼翻白,当场吐出一缸血。
每天有数以万计的人死于饥饿,而他却大笔一挥,挥霍掉别人一整年的粮食!
她很难不良心不安,毕竟她过了二十几年的穷日子,没饭吃的难受她最清楚,她曾饿到喝开水充饥,所以实在无法忍受这样的花钱方式。
「妳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嘶嘶嘶……那、那个武人,我今天很累,可不可以……」她露出浑身疲累的可怜模样,意图博取同情。
「不可以,还有妳不是马,以后不许发出奇怪的单音,再提醒妳一次,在辈份上我是妳的长辈,不可直呼名讳。」泉武人严肃的说,他相信天底下没有教不会的庸才,只在于用不用心。
「别这样嘛!武人,你就当放牛吃草,反正我是扶不起的阿斗,大家各退一步,乐得轻松嘛。」从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的常乐天硬是跟他鲁。
她不是自暴自弃,而是有自知之明,自己有多少能力做多少事她很清楚,何必为难大家跟她一起痛苦,她真的没当淑女的命嘛!
「这种没志气的话妳也说得出口,看来是我对妳的要求太松了,才让妳认不清自己的本份,以为要当泉家千金是件简单的事。」泉武人蹙眉,她太放纵自我,不求上进了。
「我又不想当泉家千金……」她小声地咕哝着,话语不轻不重地飘入泉武人耳中。
他脸色微变,「由不得妳不当,妳最好给我乖乖地认命。」有多少人巴不得和她交换,抢着当泉家女儿,她竟然弃若敝屉,简直是不知好歹。
「哎呀!武人,你别这么严肃嘛!我爷爷有你就够了,干么拉我去凑数,要是我的不成材反而气死他老人家,我们不是显得很不孝。」她也是为了大家着想,免得背上逆伦罪名。
「叫我叔叔。」泉武人忍着气,英俊的脸微微抽动,脸色呈现暗褚色。
不理他,没听见。「武人,我们去约会好不好,我从来没去过游乐园。」
银牙紧咬,忍耐,再忍耐。「我也没去过,那种无聊地方不值得去。」
他没有童年,打他懂事以来,便是日以继夜的学习,泉新之助对他的安排是国际化的,他身边没有同年龄的孩童陪他玩耍,围绕在他身边的全是思想匠化的大人,只管激发出他的才智,从人文知识、地理历史到音乐艺术,还有各国交际礼仪和应对都要懂,而骑马、射箭、剑道、球类更是平时的运动项目。
他的时间整个被填满,没空拨出闲余做些无益日后发展的娱乐,即使他现在已经二十九岁,精通七国以上的语言,他仍得不断的充实自己,才能立足于金字塔顶端。
「偶尔当一次小孩子有什么关系,我真的好想好想坐云霄飞车,和情人卿卿我我地在旋转的咖啡杯里依偎。」她说得好不浪漫,满眼冒出许多爱心。
泉武人咬着牙推开她靠过来的脑袋。「别太过份了,我可不是妳的情人。」
「假装一下嘛!你没看见我眼里满是对你的迷恋,随便爱一爱就好。」她不死心地缠住他的手,又想小鸟依人般地靠在他宽厚的胸膛。
「我对感情从不随便。」她到底想胡闹到什么地步,存心想逼疯他吗?
常乐天开心的鼓掌,「好呀!好呀!那我们认真地谈恋爱,你牵我的手,我们手心交迭,永远不分开。」
「常乐天,妳没有羞耻心吗?」他大力甩开她的手,一双冷厉的眸子射出寒光。
「有呀!可是遇到我喜欢的男人时,它就不知溜到哪儿冬眠了。」对于感情的事,她比谁都勇敢,不怕受伤地勇往直前,把挫折当成爱的补品,即使一次次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依然笑颜不减地迎接下一次恋情。
「妳……」她根本是脑筋有问题的怪物,思想逻辑全非正常人所有。
「小天呀!妳在跟谁说话?」老迈的嗓音从屋里传出,夹杂着两句咳嗽声。
「阿嬷,是帮我们修门的武人啦,待会儿请他再看看堵住的洗脸槽。」她回头扮个鬼脸,露出不用白不用的贼笑。闻言的泉武人脸黑了一半,恶狠狠地瞪着看起来笨笨的,却老是算计他成功的「小侄女」
「是武人呀!快请他进来坐坐,我刚煮好一锅地瓜粥,一起来吃啊。」人多才有生气,平常家里只有她们两个女人太冷清了。
常乐天挤眉弄眼地看着他,「听到没,香喷喷的地瓜粥,我的最爱,你不可以拒绝阿嬷的好心。」
她怕老人家想太多,所以没有跟外婆说泉武人的身份及来意,只说他是她新交的朋友。
泉武人蹙眉不想进去,他对什么地瓜粥没兴趣,他是来抓她去上课的。
她才不理他,半拉半扯,把这个别扭的男人拉进屋子,还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又是拿拖鞋,又是帮他脱掉西装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
「妳不要以为得逞了,等会儿有妳好受的。」他附在她耳边咬牙切齿的说,不磨得她哭爹喊娘,他泉武人三个字让她倒着写。
不像平时的冷漠矜贵,泉武人当真卷起袖子,走到用报纸补洞的浴室,查看问题所在,水管塞住了,他要常乐天找来一根长长的铁丝,没多久便勾出一团发霉的头发。
开了水龙头,排水顺畅,任务完成。
他认真地拿起肥皂洗手,每一根手指都洗刷得干干净净,常乐天则一脸崇拜的帮他拍拍手,泉武人抬头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她不以为意的笑着,这男人做什么事都条理分明,不容半丝马虎,这种无聊到近乎叫人叹气的龟毛坚持,真不知该称之是优点,还是另一种无言的自我虐待。
不过这几天相处下来,她知道他并非无情冷血之人,在他被定型的僵化性格下,仍保留一点点体贴的人性,虽然嘴巴很毒但心肠不够硬,所以往往她的一点小胡闹,就会逼出他快捉狂的真性情,他真的……好可爱喔!
拿出手帕擦干手,泉武人无预警的对上她直率充满爱意的眼神,一愣,直觉的蹙了眉头,他不是没见过女人对他的爱慕眼光,但这么直接炙热的,她是第一个,这个把心思都表现在脸上的笨女孩,何时才能成为泉家的大家闺秀?
「武人,快来趁热吃,阿嬷弄了些小鱼干、菜脯蛋配着下菜,你可别嫌弃吃得简陋。」常婆婆招呼着。两人走向五坪大的客厅兼餐厅。
「我自己来,妳不必太客气。」
泉武人屈身接过碗筷,态度有礼,标准一丝不苟的日本人,说实在的,他的中文十分流利,要不是还是有些口音,真没人看出他来自日本。
「每次都要麻烦你为我们做些有的没有的,真是不好意思。」常婆婆拨开外孙女的筷子,将一片煎蛋夹入客人碗里。
「厚,阿嬷偏心。」她也想吃那片蛋,上面的菜脯特别多,而且蛋汁包得紧密。
泉武人看了她一眼,默默把碗中的菜脯蛋一分为二,一半分给了她。「阿嬷别放在心上,举手之劳而已。」真是的,一口大小的配菜罢了,她何必吃得那么开心,还满足得眼睛都瞇了起来,彷佛是天津甘一收,入口全化成蜜似的。
泉武人看着全无吃相的女孩,不甚赞同的眼底多了一抹无奈。「对嘛!阿嬷,都是自己人,以后有事就叫他去做,他是男人耶!多做一点也是应该的,妳不要凡事抢着做。」老人家最不禁累了,稍一劳动病痛就来。常乐天粗鲁地往泉武人背上重重一拍,强调他的身强力壮,可下手太重了,他不悦地冷冷一瞪,直觉地将她的手握在大掌之中,阻止她再作怪。
他没想过这举动是情人间才有的亲昵,常婆婆看在眼里,是欣慰又感动,她在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帮帮这小两口,让他们早成好事。
「没个规矩,老是胡说八道,武人,我这外孙女就是口无遮拦,你可别见怪了。」常婆婆望向外孙女的眼神充满慈爱,让人感受到祖孙情深。
「她这是率真。」泉武人难得替她说句好话,这是他认为她唯一可取的地方,但这同样是缺点,太过率直的人常会得罪人,没办法在尔虞我诈的商圈生存。
「呵……是直了点。唉,要不是为了照顾我,小天会有更好的出路。」全是她拖累了外孙女,年纪轻轻的困在没什么出息的村子,一天又一天,要是自个儿身体强健些,她也不会一直找不到好工作,只能屈就个万把块的薪水,让人指使来呼喝去,像个打杂小妹。
「阿嬷,妳在说什么,人家要一辈子陪着妳嘛!没有阿嬷辛苦的养我,哪有现在健健康康的我,我永远永远都不要离开妳。」阿嬷才是她唯一的亲人,其它人不重要,她要守着她,看她每天开开心心地活着。
「傻丫头,总有一天妳会结婚生子,阿嬷老了,可陪不了妳多久。」常婆婆慈爱地抚着外孙女的头,当她还是三岁的小女孩宝贝着。
常乐天不爱听她说些不久人世的话,故意装生气地嘟嘴。「阿嬷会长命百岁,活得跟仙鹤灵龟一样长寿,没等我的孙子出生,妳不准死。」
闻言,常婆婆笑得频频拭泪。「尽说些傻话,唉,要是我真不在了,妳要怎么办?」
「阿嬷……」她真要不高兴了,声音低得像要发怒。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常婆婆话题一转,把不快的气氛转为轻松。「武人,你和我们家丫头交往多久了?」
「我没有……」脚上忽地被重重一踩,他闷哼一声,眼瞳凝聚风暴瞥向她,这女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阿嬷,妳不要问那么多啦!人家会不好意思。」常乐天装羞的低头,趁着外婆没注意时,偷指身旁男人的手,要他配合演戏。
「养妳这么大也没见过妳害羞过,看来妳真的很爱武人啊。」常家好久没办喜事了,终于让她给盼到了。
「阿嬷……」她撒娇的獗起嘴。
常婆婆开心地笑着。「得了,阿嬷还真怕妳脸红给我看呢!去去去,看要去哪玩,别留在家里碍眼,阿嬷要打个盹,谁都不许吵我。」
「阿嬷,妳不舒服吗?」常乐天紧张地靠过去,又捏手,又揉脚的,担心她身子不适。
「没事,就是累了些,你们打算上哪玩?回来多告诉我一些趣事。」人老了,不中用,她真的感到有些疲累。
「游乐园。」为了让阿嬷安心,常乐天大声地一喊。
尽管作梦吧!他绝对不会带她去。泉武人白了她一眼。
他神情凝肃的看看面有病态的常婆婆,再瞧瞧明明脸上带着笑,却给人悲伤感觉的常乐天,心情不由得沉重。他真能带走泉家的血脉,却留下老弱多病的老妇人吗?一抹深思飘落深黑眸底。
喧扰的人声,吵杂刺耳的小孩欢笑声和哭闹声,一张张欢乐的面孔,大人牵着小朋友的手,一家同游的画面比比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