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昀这一叫,又让他想起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那个问题。
虽然在一起半年多,他还是没有对他说出往事。他在监狱里的事、当初为什么入狱?这些他都不曾对自己讲过。
他心底有疑惑,因为小蔡的话,也因为铁群曾经的欲言又止,显然他们都知道一些,但又不是全部。真相只有一个人知道,而这人又偏偏不愿对自己说,这让他很难过。
但他曾对泽昀说过,不会逼他,直到他自己愿意开口。
当初真挚的表白,此刻竟成了最大的绊脚石。他心里有自己的一把尺,不管如何渴望想知道,却绝不逼迫泽昀。
但他为什么就是不肯对自己讲呢?难道这半年来他做得还不够?他对他的爱还不够吗?为什么还不能让他对自己全部敞开心扉?
这是让他最最伤心的地方!
并且,他又想起了昨夜那个名字——梓浩,这究竟是谁?泽昀为什么会那样信任地喊他?
泽昀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白天朗枕着手臂,望着天花板的浮雕发呆。
他浅笑,「醒了怎么还不起来,又想赖床?」
白天朗一下坐起身,默然不语地看着他。
他有些奇怪,「怎么了?」
朝他张开手臂,白天朗淡淡一笑,「过来。」
泽昀不解,仍依言走到他身边坐下。
白天朗一下把他抱个满怀,紧紧的。
「你昨夜作恶梦了?」白天朗将自己的脸轻轻摩擦着他的,低声问。
很明显地感觉怀中人微微一僵,他放开手,凝视他。
泽昀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你怎么知道?」
白天朗看得很清楚,他在假装镇定,显然那不是个愉快的梦,泽昀很少有害怕的东西。
「我听到你叫了。」他静静回答。
泽昀看了他一眼,勉强扯出一抹笑,「大概很可怕吧,我不大记得了。」
他站起身去拉开落地窗帘,明亮的光线马上从外面照射进来,泽昀沐浴在阳光里,留给白天朗一个背影。
他不由自主地站起身,走到他身后,从后面轻轻搂住那透着清寂的背影。
将下颔放在泽昀肩上,白天朗很轻很轻的低喃。「昀,我爱你,很爱很爱你,你感觉得到吗?」
泽昀因他的话而心底荡漾,拉住他的手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见他没有回应,白天朗心里生起一股淡淡的失落,忽然问:「你呢,你爱我吗?我一直想知道,你爱我有没有我爱你那么深,有吗?」
这话落在泽昀耳里,让他身体瞬间僵硬,连白天朗也感觉到了。
「昀……」他像做错事的小孩,很明显地感到气氛变了。是因为自己的话?可他只是无意识地这么说而已。
「昀,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说……我知道你爱我,只是你……我……」他口拙,支吾间竟不能将自己的意思流畅表达。
他急得涨红了脸,彷佛自己触到了那雷池,那明明是最不能碰触的东西!
泽昀慢慢回过身,看着他。
平静的脸上似遮盖了一层透明的波动,很莫名、很说不清的东西,不像悲伤,却又比悲伤更叫白天朗心疼。
他忍不住地搂过他,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对不起,我不该这么问……」
泽昀轻轻挣脱了他,手抚摸上他脸颊,眼睛里有着他看不懂的情绪,压在他心上。
吻了一下他的嘴唇,泽昀淡笑说:「我今天有事,现在就要去酒吧,你自己吃早餐吧!」
说完,他很快离开。
白天朗望着那扇阖上的门,心里忽然有一丝无力划过。
***
简洁走进事务所的时候,就发现气氛不大对。
「怎么?那家伙今天又不爽?」她指了指白天朗的办公室。
小许无奈一笑,「不知道,态度倒是很好,也说不上来有什么不对劲,不过就是有点古怪。妳看这里静得跟什么一样,想必大家都有感觉。」
她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一会之后,拿了厚厚一迭数据朝白天朗办公室走去。
敲了敲门,就听到那大男人一声下令。「进来!」
中气很足,不像无精打采的样子。
她微笑,走了进去,直接将数据扔在桌上。
「这什么?」白天朗抬头,有些疑惑地看她。
「喏,这就是昨天说要你接手的那个案子。」
他随手翻了翻,狐疑地看向她,「很麻烦?」
「大哥,拜托你看了数据再说话行不行?哪个律师像你那么多废话的,挑重点说!」
白天朗被她说得一闷。怎么,这小女子今天比他更郁闷?
他认命的低头,迅速浏览起数据来,半晌之后抬头,神情却变得凝重,眉头也拧在一块。
「很恶劣吧?」简洁问。
「当事人找不到可以帮忙的律师?」
「没错,家庭条件不好,对方又是有权有势的人家,没人肯接这种官司,因为打起来不容易,就算赢了,也不会为事务所带来任何好处。」她耸肩。
白天朗听了她的话,眉头纠得更紧。
简洁忽而一笑,「看吧,我就知道你会是这种表情,所以没问过你就接了。这当事人也太可怜了,你会替他讨回公道吧?」
「妳接的时候就想要我来打?」白天朗看了她一眼。
她点头,「强暴案也没什么稀奇,不过这个有点特别,被强暴者是男性,就有点……反正这种案子当然得你来打,难道要我一个未出嫁的姑娘来?」她瞪了他一眼。
白天朗又低头去翻资料,片刻后抬头,朝她点了点,「好,我来。」
「真的接?当事人可能支付不起律师费喔。」简洁忽然说。
白天朗没好气的回敬她一眼,「丫头,当我是什么人,这还用问?」
她笑起来,「我就知道,这才是白大哥嘛!」
看着她的模样,白天朗脑海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你要帮没钱支付律师费的人打官司,我若阻止你,你会怎么样?」
「还是要打吧……」
「你瞧,这就是我们不能共事的原因。我们在处事风格上有很大的不同,是原则问题。为免你更加看不惯我,我还是不要做了。」
忽然想起的对话,让他心头有几分黯然。如果泽昀遇到这样的事会怎么办?他多半不会打吧,既不是好惹的被告,又是没钱的当事人,他一定不会赞成去接这样的烫手山芋,但自己偏偏……
原来,差别还是这样大的,就算是深爱的人,他和他,还是有很大的差距,而这差距,会影响他们今后的感情吗?
「白大哥,白大哥?」简洁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什么?」他赶紧回神。
「你可以先见一下当事人的姊姊。」
「当事人呢?」
「还在医院里。」
沉吟片刻,他问:「事发之后就进医院?有没有相关的验伤证明?医院可不可以提供证明当事人被侵犯的证据?」
「还不清楚,医院那边应该不是马上进的,事发之后隔了一天才去。还有,被告的背景我也查了一下。」
她又将一份文件放到他面前,「这是那混球的资料,这家伙三个月前才刚从监狱被放出来!有过侵扰男性的历史,不学无术,在自己老爸开的公司里混。当初入狱的罪名是过失杀人,那件案子当年也很轰动,传闻是他杀的人,可他那有政治背景的老爹居然可以替他改为过失杀人,被判了三年就放出来了。没想到出来居然还是恶性不改!」
白天朗皱眉,拿过资料,封面是一张年轻男性的面孔,眉目英武,神情轻佻,眼神却十分凌厉。徐允哲,二十六岁,父亲是著名徐姓议员,三年前因误杀被判入狱……那个监狱,居然和泽昀入狱的地方是同一个?白天朗微微讶然,又读了下去,却是越读越恼火。居然有这样混帐的东西!
「好,我们就来会会这个家伙!自古杀人者偿命,管他是谁的儿子,有什么后台,我们要做的,就是维护当事人的利益,讨回公道,伸张正义!」
***
泽昀从银行出来,太阳非常强烈,他一时竟有些晕眩,可能是阳光太刺眼。
在街边的座椅上慢慢坐下,想着刚才在银行签名的那一刻,自己心情的迷惘和沉重。
他是来办酒吧抵押贷款的事情,因为梓浩需要很多钱来救急,他想来想去,也只有把酒吧抵押来借贷。
签名的时候想到白天朗,才会觉得沉重。这间酒吧,虽然自己是主人,但其实投资的人是白天朗,是他出的钱。
他本来觉得没什么分别,既然自己决意和白天朗在一起一辈子,那么酒吧谁出钱并无问题,都是他们共同的东西。
所以,他昨天决定办抵押借贷的时候,也没什么犹豫。
但今天早上,他忽然说了那样的话,让他一瞬间迷惘起来,或许不是迷惘,而是像有什么东西压在了胸口。也许阴影原本就存在,只是一下子触及,忽然就蔓延开来。
当初,他就对白天朗说过,自己没什么信心,也无法相信永远。是的,对感情,他一直无法全然放心与信任,他害怕,害怕自己相信之后失去的那天,那种恐惧非常的残酷,也许是儿时的阴影、成长的关系,他就是知道自己很难去相信。
半年前,白天朗和他在荷兰结了婚,他们不是荷兰籍,即使举行过结婚仪式,但其实在法律上仍是什么关系都没有。
只是,他把那场婚礼看作白天朗对自己的一个承诺,所以即使法律上没有实质的关系,但在两人之间,似乎已是一个约定,一种承诺,交付一生的承诺。
这半年来,白天朗对他无微不至的关怀呵护,给了他很多很多的幸福,那是他从来不曾想过的。
曾经对幸福有过渴望,但被自己压抑在沉重的现实面前,本以为得不到,但白天朗用行动让他感受到了自己渴求的东西。他真的,就快习惯这种幸福,就快相信永远,觉得自己已经拥有了一份稳妥的幸福。
但是今晨,这幸福像是忽然被拉扯出一个缺口,这细小的缺口让他看到其中还有的脆弱。
原来,他们之间还有没越过的东西,还有没调和的情感,这些,都是他们幸福的缺口,都会让他相信的永恒变得脆弱,甚至不堪一击。
那让他心头涌起迷惘和恐惧。
他在害怕,但又无法确切知道害怕什么,就如昨夜的那个恶梦,虽然过去许久,仍会让他觉得恐惧和冰凉。
他忽然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真的已经依赖了白天朗,习惯有他爱自己,相信他承诺的永远了。
不该是这样的,泽昀,你不能太依赖一个人,真的……
他摇头,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不能相信,不能习惯,否则,失去时是他无法承受的!
为什么?为什么那人还要问他爱不爱他?还不清楚他对他的爱有多深呢?
难道他真的不能感受到自己的心?
他知道自己一向不擅长表达感情,但在白天朗面前,他真的已竭尽全力做到最露骨,为此,他甚至改变自己,但似乎,白天朗仍是不确定不清楚……
泽昀心底有一份难言的苦涩,他望着远处,目光有些彷徨。原来,感情的经营真的很难……
所以,他在签那份协议的时候,很沉重。他忽然会想,这是白天朗的东西,如今他把它抵押给了银行,还没和他商量,他会有什么反应?
也许,他想得太简单了,应该先和白天朗商量一下?
今早的问话,忽然让他有了一种认知。
他和白天朗,到底还是两个端点。
第三章
你爱我吗
你对我的爱有多深
我爱你 我爱你
如果不能用语言表达
你能明白我的心吗
白天朗一天的心情都不大好,下午去医院看了当事人之后,心情更加糟糕。他没想到一个人会被欺负成那样,受辱的一方还是个男子,这真的是非常混帐非常恶劣的事情。
他只觉得肩上沉甸甸的,更想为当事人讨回公道,打赢这个官司,这案子已经变成一种责任,而非公事。
当了律师之后,他虽然脾气有所收敛,但嫉恶如仇的个性丝毫没有改变。
这种时候,心里莫名地更加想见泽昀,想看看那张脸,看着他的时候,他的心情就会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情绪也跟着缓和。
什么时候已经这样离不开他了?
他轻叹一声,望着窗外逐渐被夕阳染红的景物。早上的时候他大概说错了话,泽昀的不快和回避很明显。
他不懂,他只是想知道他有多爱自己,为什么当他这么问的时候,他就不能明白地告诉他:「白天朗,我爱你,如你爱我一样。」
这样一句简单的话,哪怕是哄他,也只要说一句就好,但他为何就是不说呢?
想到这里,他的情绪又低落下来。
拿出手机,按下那个号码,电话通了却没人接听。
他皱了一下眉。怎么?难道他真的生气到连电话也不肯接?泽昀不是这样小气的人啊。
「嘟──嘟──」的声音持续响着,泽昀还是没有接起。
他忽然有些不快,挂断电话,将手机随手一扔,走出办公室。
待会他还有个会议,事务所这一个月的业务汇报与总结,每月的例行公事,所以他也很忙。
***
齐列在吧台边擦着他那些宝贝酒具,看到泽昀扔在吧台上的手机一直在闪烁。
有人打电话给老板。不过今天老板怎么那么粗心,居然手机扔这里就跑人?
此时已经黄昏,他正在为晚上的营业做准备。酒吧的生意算是不错,除了一些老主顾,还不断有新客人被介绍或慕名而来。
在他看来,这是一间比较特别的Bar,更像是一个慰藉寂寞心灵的好地方。因为老板在开业之初的一些特殊规定,久而久之,来这里的客人都像是固定了,也很有层次,不是普通的消遣玩乐,而是一个可以安全放松的所在。
还记得开张之初,有个吵闹的客人看上一个服务生,不断骚扰人家,还拿出律师的名号来吓唬人,结果被老板几句话就驳了回去。他不记得老板说的话,因为那些听起来都像专业用语,只记得那吵闹的律师被说得哑口无言,红着脸离开了。
之后,这里的气氛就像被定好似的,客人都很规矩,生意也就一路平顺的做起来,虽然不算很火红,但也是小有收益。
他有时候很佩服老板经营的手段,他似乎很懂人的心思,一些创意经常都能体贴到客人心里,让客人十分满意。
老板就是这样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吸引客人,这让他明白,做生意原来非常需要技巧,用对了,不需要很卖力就能达到很好的效果,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经营技巧吧。
通常酒吧营业时间,都交给他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