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意乱情迷的一幕,被两人同心协力埋葬到马里亚纳海沟,依旧如往日般谈笑和睦,还客气上了几分。
Alex主动提出,天气暖和了,两个人挤一堆要热出病来了,他还是打地铺吧。钱皑没反对。翻出夏天的席子铺在地上,再垫上一层,一个简易地铺好了。白天就卷起来,一点不影响。
分床而睡的第一晚,两个人都翻来覆去睡不着。明明晓得对方还醒着,但偏偏谁都没开口,就那么一夜无眠。
***
春天来了,又走了。
Alex来到钱皑这里借居的时候,是三月初的时候。那时钱皑刚开学一个礼拜,他回家过完年很早就过来了,因为要顾到兼职。
转眼,Alex在他这里已经住了两个多月,已经有迎接夏天的架势。
天气是一日暖过一日,就象蛇蜕皮一般,身上的衣服一件件的剥去。原本这时候,钱皑的烦恼又要来了。你想啊,一换季就要换衣服,可Alex这家伙根本没替换的衣服。虽然以他们俩的体形来说,钱皑的衣服Alex也勉强能套进去,可那样子怎么看都像勒了个大麻袋在身上,至于裤长更是严重打击到他原本对身高不弱的自信,开始怀疑起身体各部位比例是不是按“倒”黄金分割比分配的。
幸好,Alex在卖唱了半个多月后,据说反响不错,所以提前拿到了第一笔劳动所得。终于钱皑逃过了一次荷包放血的厄运,高高兴兴的以参谋身份而非皮夹子身份陪Alex去添置了新装。
回到家,钱皑发现Alex前面的头发已经快盖过眼了,“你要不要减头发?”
“啊?哦,不用了。”Alex拒绝了他的提议。
钱皑眯缝着眼瞪着,表情有点凶险:“喂,你不会是在暗示什么吧?”
Alex愣了下,才吼回去:“你也太小心眼了吧,真是!”
居然还好意思理直气壮的向他讨说法,也不想想自己造过什么孽先。Alex差点给气闷过去。
话说Alex来了还不到一个月的那时候,头发长得有些碍事了,他怯怯开口的问钱皑是不是该上美发店了,结果当然是被那吝啬鬼揪着耳朵狠狠灌输了通开源节流的原则方法。鉴于当时正处于财政紧缩时期,钱皑亲自操起铁剪刀,按住Alex就在他脑袋上实践了起来。
等Alex抖抖一身乱发站起来,跑到镜子前一站,那个“惊为天人”啊……最气愤的是,始作俑的钱某人,居然还昧着良心拼命夸好,妄图麻痹自己和Alex。
最后,在Alex强烈的抗议下,甚至以死相逼后,钱皑才心不甘情不愿带他转了十七八个弯,到了开在一家居民区内的老式剃头店,那店面就是剃头师傅的家,最后花了三块钱帮他重新整了个接受度较高的头。
本来这件事过去了Alex都没记着了,哪晓得钱皑心虚的自己还惦记着,结果倒提醒了Alex。钱皑难得吃憋被刮了一顿。
“哼哼,自己赚了点钱,马上态度就不一样了。”酸酸的在那刺到。
Alex挫败的看了眼这小气的家伙,道出了实情:“我打算留长发,你少在那想东想西的。”
“咦?真的?”钱皑一听来劲了。
“嗯。配合乐队形象,而且他们都说我留长发应该很适合的。”Alex对于长发短发并无太大的执着,随便都行。
钱皑扳着手指在那回忆:“其实我也曾经想过留长发的,这样一年就能省下四十块剪头的钱。但再一想,这样每次洗澡时就费香皂了,这也是钱,折来折去差不了多少,所以最后还是放弃了。”
Alex已经被打败到天涯海角。
“好好,你不剪随便啦,”钱皑看看手表,“时间差不多,我先走了。不回来了,你自己找地方吃饭。一会店里见!”
抓起背包,拿起自行车钥匙就出了门。
现在,他和Alex的关系,在那一瞬间危险的降到临界点后,险险的又拉升回来了。甚至比起原来还和谐自然了不少。
但这种和谐,总给人一种玻璃塔的感觉,有股紧绷的力量,似乎潜在这平静表面下,伺机而动。这让钱皑感觉有些疲劳,每一句表面上看似轻松自然的对话,都要花上小小的精力去维持、堆砌、平衡。这真的叫“轻松自然”吗?徒留苦笑。
不得不承认,他似乎带着害怕的心情,隐隐期待着发生些什么。
晚上送盒饭的活比中午轻松很多,他蹬着自行车满城飞蹿了两个小时,在店里吃得饱饱的后,直接赶到了Scarlet。他到时,已经有一个客人坐在那里喝酒。老板娘有时下午很早就过来开门,她晚上有时候会早走,不过开门基本都是由她来。
Alex他们乐队表演的地方,离Scarlet不算近也不算远,步行大概十五分钟能到。Alex他们是从九点开始,三刻钟一场,当中休息半小时放放音乐,人气旺就开始蹦迪。通常都要唱到午夜过后。
其实大部分去酒吧看乐队表演的,几乎都不是为了去听乐队自己原创的音乐,人们想听的都是一些熟悉的或者流行的歌曲。因此去表演的组合乐队纷纷投合观众的口味,努力抓住听觉热点。这些事情,钱皑从狐狸他们身上已经了解得很清楚了。
“嗨!”Alex进了Scarlet后,熟络得和众人打过招呼,就在吧台找位子坐了下来。没一会,钱皑就顺着吧台滑过去一大杯冰水,Alex拿起来仰头就灌了一大半下肚。
“今天人挺多的么。”他回身看了眼场子,一、二、三……一共还有五桌,看来离收场有一会了。
“嗯。”钱皑哼着应了声,看样子的确是早不了了。
“你好。”
大耳朵见Alex进门,就推了身边的人过来打招呼。她今天没演出,约了朋友过来玩。
“好几天没见,又漂亮了不少。”Alex啧帻称赞道。
“少来!你也开始学坏了。”
“诶诶,这年头难道不流行说真心话了?”
“喂,拜托,我真的要受不了了!”
钱皑知道大耳朵已经名花有主,所以看着Alex和她亲亲密密的调笑,心中没往别处去。
他们两个有聊有笑了一会后,Alex起身去了厕所。乘这当口,大耳朵笑着招手要钱皑靠近点说话。
“敢问大小姐有何吩咐?”钱皑手上没忘努力擦杯子。
大耳朵笑得很是暧昧:“我这么些日子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
“哦?”兴致缺缺的问道。
“你家的Alex,好像只要是在你面前,就会对我亲切上个几倍。”看看钱皑不为所动的挑挑眉,大耳朵继续下猛料:“然后我就留心观察了下,结果发现他只要是在你面前,就好像是故意似的,和其他人尤其是女人特别亲密。这看着就像——故意做给你看的。”
满意的看见钱皑差点滑了手上玻璃杯后,她大笑了起来。
钱皑的面具伪装在被打破一秒后,重又恢复了原样,“所以呢?你得出了什么结论?”
耸耸肩,大耳朵无所谓的说:“能有什么结论?切,你们要是一男一女,我大概还会八卦下,是不是他爱上你了。现在两个男人,一点遐想空间都没有。”
钱皑面不改色的投下重磅炸弹,“也许他是真的爱上我了。”
“啊?!”
“骗你的。”
***
夜风清凉,钱皑推着车和Alex一起散步回家,明天他第三节才有课可以睡得晚点,所以不着急往回赶。
钱皑看看两点钟方向背着吉他的挺拔男子,很自然的想起大耳朵的那一番话。
“钱皑。”
“嗯?”
见他好奇的抬头应道,一脸的无忧无虑,Alex不由感到一阵消沉。他是不会理解,自己这段时间的压抑痛苦自我折磨的……
“怎么了?你不是有话要说?”钱皑好奇的催促。
“是有话……我打算搬出去住。不是马上,再过段日子吧。”说完,他直视着前方。
而钱皑在强笑着答了声“哦,好啊。”之后,敷衍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
心中有事的两人,都没发现对方的异样,默默的将那条路走完。
第六章
“啊——丑!根本反映不出我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万分之一啊!”Alex不满的弹着印刷在报上的自己的大头像。
照片洗出来后,当时他就坚决不承认那个表情狰狞目露凶光的家伙是自己。等到这照片刷到了报纸上给油墨一模糊,经过这两道处理后,连钱皑对比着看过了,都在为那八百块的投资默默致哀。
因为登的不是加急,“Alex少爷招领启示”等排队等了一个月才上了报。心情激动的看过那印出来的效果,立刻化为了另一种心情激动。
不过,隔天就传来比较振奋人心的消息,有人来联系说认识报上这个人!钱皑他们乱兴奋了一把,但最后发现举报人其实是他们邻居,人家没看明白,以为是寻人启示。
空欢喜一场后,钱皑安慰Alex道:“还好还好,至少别人看了照片还能认出是你,那说明还是有希望的。”
关于这点Alex点头同意——虽然他心底万分不情愿的承认自己就长成了那副德行。
登报的事并未就此结束,其后引发的事,连他们两个都始料未及。不知道什么原因,那家报纸的社会版对Alex的经历产生了兴趣,在打听过后认为这应该是一个可以挖掘不少新闻并吸引眼球的事件。因此在登报一星期后,钱皑和Alex接到报社的联络,说想采访一下Alex,把他离奇的经历整理报道,顺便帮他寻求知情消息,要是反响热烈的话,还能做成个小系列,从头串联到尾成一个故事。
钱皑在确认这回不收钱后,立刻抢着满口答应下来。顺便他询问了下,已付的八百大洋能否退还,在被委婉的告之政策上有困难后,他努力催眠自己就当扔小饵吊大鱼吧。
具体采访的日期待定,或者说这整个报道计划有待最终确认,不过基本上准备个两星期,应该没问题。
一转眼,大少爷又拿到了新人生的第二笔收入。
钱皑去他们表演的PUB参观过,Alex在台上举手投足已经越来越有腔调,这个自我主义的家伙,还真是天生表演的胚子。就连Alex自己都说,他已经快爱上在舞台上享受注意力焦点的感觉了。
每日里,依然是Alex散了场,只要没应酬就会到Scarlet等钱皑一起下班回家。这一个月里,他们像以往一样的斗嘴,不时也提起Alex自力更生独自搬出去住的事。考虑到Alex没身份证的问题,钱皑还大方的表示自己可以帮他作保租房,不过他要按租金的百分之十收取风险补偿费。
甚至,钱皑还积极的帮Alex打听找房子的事,不过以他的标准而言,要找到合乎心意的房子实在困难。Alex亲自开始找房子后,才忍不住佩服钱皑的工夫,当初到底是怎么给他找到现在这房子的?估计是全城最低价了。
有了钱皑在边上挑三拣四的给建议,Alex整整一个月才找到个差不多的,看了一次后,还算满意。
钱皑在亲自看过后,也觉得不错,答应帮他作保签合同。约了几次,最后和房主人说好星期六下午去签合同。那天钱皑还有家教,他一下课就赶过去。
星期五的晚上,也就是周末的第一场狂欢拉开序幕的时间。无论是钱皑,还是狐狸,还是Alex都是为他人的狂欢添砖加瓦的一员。
钱皑从演出开始,就发现台上的肥鱼有点不对劲,明显的无精打采、心不在焉。在休息时,他悄悄问了狐狸,狐狸耸了耸肩,抛出句“好像是失恋了吧。”然后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抄着手走开了。钱皑倒给这话惊到了,肥鱼平素最爱夸耀的就是如何千辛万苦追到“老婆”的故事,他和女朋友好了已经快八年了,一直恩恩爱爱甜甜蜜蜜。昨天还听他说要买相识纪念品给“老婆”,让大家帮忙出主意来着。
没空想了,又是一阵客人涌进来,钱皑忙前忙后。之后又是给吧台上客人拖着玩筛子,输的人,小玻璃杯里一杯酒。
钱皑的酒量并不是天生很好,不过进了这地方硬逼着上了几次就慢慢练出来了。其实酒量都是能练的,每醉倒一次,第二天头疼欲裂的爬起来,酒量就长上一分。目前他大概能抗住一瓶威士忌的量,下了肚稍微晕晕,不影响第二天。
所以现在他已经很少真的醉了。他会看人脸色,嘴巴又讨人喜欢,所以大多数客人不会逼着要他真喝,看他加可乐之类的,也都睁眼闭眼。难得碰到两个顶真的,他就想办法悄悄倒掉、吐掉,反正总归有应对的办法。本来嘛,他也不是真的喜欢杯中物,纯粹是为店里多增加些消费。他也经常对着老板娘戏称自己是“陪酒的”。
不过今天晚上陪酒的任务还真不轻松,两个客人缠着Anne非要她喝,钱皑为了帮她顶,硬生生灌了三大杯下去才过关,喝完了甩甩头,自己都感觉有些头昏眼花了。
“你到底怎么了?”钱皑伸手拍拍那个颓丧万分的家伙。
肥鱼演出结束后,垂头丧气的坐了过来,早就戒烟的他掏出包没开封的烟,抽出一支点上。钱皑在一旁都看不过眼了。本来是不想管人家家务事,不过肥鱼的样子实在让他看着很难过。狐狸那个没心没肺的就别指望了,大耳朵又是女孩子,有些话毕竟不好出口。还是他来吧。
“我老婆跟人跑了。”
哇靠,上来就这么劲暴!钱皑努力憋住翻白眼的冲动,耐心的引导肥鱼说了下去。与其憋在心里,不如发泄出来更舒服点。
——我追了她三年,在一起七年,十年的感情了,她说不要就不要!
——情人节时,我们明明还说好,明年情人节就结婚!
——她认识那混蛋才两个月、两个月啊!什么都不清楚就飞上枝头,没影了!
——我除了没钱,长得普通点,哪点对她不好?只要是她开口的事,我哪件没做到?
——这女人心狠起来真狠,昨天还和你甜言蜜语,谁晓得都是在骗你,隔天翻脸不认人,走人!
——我算是看穿看穿,这世上真没什么天长地久的事,全是自己惹笑话上身。
肥鱼说着说着,就掏出一叠钱摔桌上:“本来打算买给她上次看中的项链,好了,人家现在穿金戴银当少奶奶去了。我这钱不如用来买他妈个一醉方休值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