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做钱皑。
了解他的人,都晓得这个名字起得有多妙,实在不得不佩服他爹娘的先见之名。
“钱皑”两字倒过来,就成了——“爱钱”。真的是绝妙无比的妙啊!
以钱某人一天兼三份差的状态而言,已不是“爱钱”两字所能形容:早晨五点送牛奶;中午晚上兼差送盒饭;晚上七点开始在酒吧打工。此外,每逢周末还有四堂家教。
这样算下来,钱皑岂不是一天就睡不满三小时了?放心,不管上午下午有课没课,都绝对是他补眠的大好时间。君不见四号阶梯教室最后排靠南窗户那个座位,桌面台板已经被他打瞌睡时流的口水洗得隐隐发白了?
咳咳,举个最神奇的例子吧。某次蛋白质工程课上,估计那老师也是对他忍无可忍了,于是不知死活的点了钱皑同学起来回答问题。
被人推醒后,善良敦厚的钱同学半闭着眼,起身谦虚的回答了句:“对不起,老师,我不知道。”话完继续扑倒桌上,落落大方的接着会周公。
提问的人被他闷了半分钟,才缓过气抖着声问道:“为什么你不知道?!”
这次钱皑自动站了起来,答曰:“我就是不知道,所以才来听课的啊。”
他自认已用上了最中正平和的语气,无奈教室中不合作的暴出哄堂大笑。看着讲台上的人脸色从苍白化为青紫、再化为灰败,钱皑在心中不由叫屈。
来不及为自己辩白,在听到下课铃声的一瞬间,他立刻精神一振——打工打工!
“老师,有什么问题下次课上我再向您好好讨教,今日就此告辞了!”一抱拳,已如阵旋风般冲出教室,无暇顾及身后再度响起的大笑声。
最最神奇的是,维持这种状态已经一年半的钱皑,居然一门课都没挂过。就算他睡得鼾声震天,照样也算在出席率中,考试又总是能安全过关。如此一来,哪怕某人睡觉王的称号在外系都小有名声,辅导员也纠不到名目找他谈话。
因此,钱皑的大学生活,不如说是打工王养成记比较恰当。为了配合打工,甚至在外租了间最便宜的小平房,还是不带卫生间的那种,平日就用来睡睡觉……呃,虽说他大部分睡觉的时间都在上课时。
“钱皑,一份咸爆!”
“是~~~~”利落的将一纸袋咸爆米花丢进微波炉调好时间,转身继续去储藏室搬啤酒。
“六瓶啤酒!钱皑,快点!”
“好……”打开冰柜一看,“只有五瓶冰的了,你问下还有瓶能不能过半小时上?要不换个牌子?”
“你怎么不早冰些进去?让我跟客人怎么说,烦不烦啊!”
“小姐!刚才一桌要了十八瓶,我已经去后面搬了,哪来得及啊!”
“好了好了,你爆米花先让我上!”Anne同样的一脸烦躁,硬着口气离开了吧台。
自情人节后,钱皑打工的酒吧生意一直比较淡。这几天好容易回暖,到了这个周末,出现了难得的爆满景象。他一个吧台,再加Anne一个招待根本忙不过来,连老板娘都在忙。
钱皑终于得空将冰柜整了下,就听见背后有人“砰砰!”的拍着吧台,“喂喂,帮我倒杯可乐啦!”
拍拍手站直了身,回头一看,果然是“狐狸”这家伙。钱皑无奈的瞪他一眼后,拿杯子灌了些可乐。
“喂喂,少加些冰啦,再放片柠檬……诶诶,你这小气鬼!”
“哈?居然还说我小气?你这个吃白食的,不给了!”钱皑作势收回。
“好啦好啦,自己兄弟开两句玩笑,怎么就伤了和气呢,嘿嘿。”狐狸赶紧探出身子将那一大杯可乐捞进了手。
钱皑没空再逗他,就让他拿了过去,自己靠着吧台休息休息。
狐狸就着吸管啜着饮料,有一搭没一搭和钱皑聊着天:“今天什么黄道吉日啊,生意火成这样?”
“知道您狐狸大人要来演出,所以全城的人都往这里冲了么。”
“哎呀哎呀,不敢当。”说着狐狸就露出“羞涩”一笑,让钱皑看得眼抽筋不已。
眼前这只狐狸,是每周固定来表演三次的乐队的主唱兼吉他手,最大的特点就是,以一张比实际年龄小上十余岁的稚嫩皮相,来欺骗众生。此狐狸人生最大的梦想,就是哪个慧眼识才的星探来发掘出他这颗被埋没的明日之星,可惜到今时今日他命定的伯乐还是未出现。虽然钱皑常以打击狐狸为乐,不过他暗中也不得不承认,狐狸不论是唱歌还是玩吉他,其实都很有功力了,还真有些时运不济的成分吧。
“肥鱼和大耳朵怎么还不来?”问起他们乐队另外两个成员,贝司和女声主唱。
“我正好逛到附近,就先过来了。他们要开场前才会到吧。”狐狸心不在焉的回答,一双贼眼溜溜盯着沙发上那个卷发美女,口水溜溜的快下来了:“钱钱钱钱,你看那个小姐妹怎么样、怎么样?”
顺着他的视线过去,钱皑打量了一番道:“嗯……不错不错,就是可惜站你边上,整一出母子乱伦图啊。”
“你小子欠扁!”
“啊……哈哈……反对暴力,捍卫言论自由!”
回到吧台的Anne正好听到这段,也嬉笑着加入了打闹的行列。
“啊啊啊……累死我了。”Anne捶着快断下来的腰,叫苦不迭。生意太好的结果,是到了凌晨四点才送走最后一拨客人。
钱皑边拖地,心中止不住的叹息,五点就要去送牛奶,还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回家换身衣服。这一整晚都没合到眼,真担心白天做家教时会打起瞌睡。嗯嗯,泡咖啡!
一路拖到靠墙的沙发边,拖把突然遇到了阻碍物。钱皑没多想,蹲下身看究竟堆了什么东西。昏黄的灯光下,他五十度的近视看不太真切。
咦?咦咦?似乎好象仿佛是个人?
吃惊完下一秒,钱皑丢开拖把,将沙发前的玻璃矮桌稍稍移开位子——吓!果然,地板上躺着一名男子,正抱着只红酒瓶睡得没形象的口水直流。
“喂喂,先生醒醒,我们要打烊了。”钱皑不客气的上前推人。
“唔……不……要……别……”醉汉有了些反应,一个挥手正巧打在钱皑手上,疼得钱皑差点抱着手喊“哎哟”。
望四周,店里除了Anne就他一个人。钱皑耸耸肩,认命的矮身去扶那醉汉坐回沙发上。
“唷,还是个帅哥!”Anne体内的帅哥侦测天线滋滋作响,立刻顺着信号蹦了过来。顺手摸上那醉帅哥的外套,“哇,名牌!这家伙肯定很有钱。”就见她一双小眼睛陡然暴长三尺精光,将这英俊金猪视奸了无数遍。
这家伙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因为醉酒的缘故,头发乱蓬蓬的堆在一起,钱皑对男人没鉴赏力啦,所以Anne说是帅哥那就是帅哥好了。
钱皑倒了杯冰水,手上沾了几滴轻弹上醉汉门面,果然没两分钟就见他悠悠睁开了眼。
“先生,你总算醒了啊,我们要打烊了!”钱皑凑在他耳边大声说着。
被他的大音量震到了,那人眉头一紧,一脸厌恶的瞪向他:“吵什么吵!我知道!”
说完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挥开想扶他一把的Anne,斥道:“别碰我!我自己能走!”
钱皑想向上前理论,被Anne拦了下来:“算啦,又没什么。”见她不计较,钱皑只得作罢。
那人七扭八歪的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伸手到内口袋掏出两张钞票随手甩沙发上,以打赏的口吻说:“耽误你们下班,这点算小费。”
突然间,钱皑面临了人生前所未有的抉择:没错,眼前这张钞票对他而言是种前所未有的巨大诱惑,可以抵得上他半个月的房租,可以够他一个星期的生活费,可以让他少上五次家教;但是,这家伙的态度实在实在实在实在~~~~太气人了!
暴啊!人家扔块骨头给小狗,态度也比他好些,这算什么意思?!
回头看Anne,双颊涨红,咬着嘴唇不言语,钱皑一拍胸脯挺身而出。
捡起沙发上的钱,他两三步拦住那性格奇烂的金猪,一把塞回了给他:“先生抱歉啊,您的钱太高贵了,我们收不起。”
那人眯着眼看了他半天,最后伸手接了回去,酒气熏人的开口:“哼,你小子有骨气好了!当心迟早喝西北风去。”
他伸手想推开钱皑继续走,偏偏钱皑就站定在那里不动了。一推,没动。再推,还是没动。等推第三把时,由于反作用力的缘故,某个下盘不稳的人士自动向后倾倒……
心地善良助人为乐健康活泼的钱皑同学,由于刚刚发生的小小争执,因此在是否要扶一下这个气势凌人嚣张跋扈狗眼看人的家伙的事情上,小小犹豫了下。
也正是因为这小小的犹豫,造成了一个不可挽回的结果,更直接注定了钱皑同学就此打开了日后陷入悲惨境地的契机……
只说当时,待他伸出手时,指尖刚巧滑过那人的衣角,下一秒就见摔到的人倒在一只散架的玻璃矮桌的零件中央,再度陷入昏迷的某人,额角还应景的渗出一片红色液体。
钱皑反应过来后,立刻暴出一声惨叫——“啊——!老板娘不会让我赔桌子吧!不关我的事啊!”
***
“你好。”对着急诊室医生,钱皑努力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
“你和病人什么关系?”指了指一旁,缠了一头白纱布的家伙。
“哦,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他是到我们酒吧喝酒的客人,然后摔了一觉我就送他过来。所以这钱的话,我只是代付,以后……”
打断了他滔滔不觉申明自己免责立场的论述,医生继续说道:“那能联系到他家里人么?”
“啊?这我就不清楚了,他第一次来我们店,以前从没见过。”
“这就有些麻烦了。”
“什么麻烦?”钱皑反正打定主意,不管有什么麻烦,他是坚决不会再掏一分钱的。等那嚣张的醉猪醒了后,得全数讨回来!
“这病人脑部受了撞击,目前看来是暂时性失忆了。”
“哈?”
***
“这里是我家,你先休息一会,记得不要乱动乱摸。”钱皑看看手表,时针和分针已经将表面分割出两个半圆,送牛奶的时间整整迟了一个小时。
刚才在医院闹腾了半天,最后他沮丧的确认那摔破头的笨蛋的确是失忆了,据医生所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恢复,可能一天,也可能一礼拜,当然一年也是列入可能范围的。呃……比较惨的是永远不会恢复。
医院的人一听他们俩没有关系,担心他留下人逃遁,硬是将人塞回给他,务必付清费用然后带人走。本来想到这小子那丰厚的钱包足够支付医药费了,而且应该随身携带证明身份的证件等,钱皑倒也不是很着急。但老天的玩笑还没开够,那笨蛋翻遍全身也没找到钱包,钱皑急了,亲自动手差点将人家剥了个精光,最后也没找到……难道是掉在出租车上了?
不会吧——!他哀号连连中,不得不忍痛将所有费用代为结清,然后被恭送出急诊室大门。
路上,钱皑埋头走着,想到自己损失惨重的荷包,他是绝对不会再掏一分钱花在交通上。数度回首,想证明自己只是做了场噩梦而已,可当视线一触及身后那紧紧跟随的身影,顿时破灭了所有的幻想。
说实话,钱皑的确起过些邪恶的念头,比如说半路弃人而去,或者直接卖给人口贩子了事。在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抬头发现已经到了自家门口。摸摸胸口所剩不多的良心,最终他还是打消了所有邪恶的念头。
“我要去打工,中午会带饭回来给你,要上厕所的话就去对面那个公共厕所,小号的话不收钱,放心。啊啊,口渴的话,自己烧水,那是电热水瓶。”
“浴室在哪?”
“啊?”
“我要洗澡。”皱皱眉道:“这里怎么小得像只鸽子笼?能住人吗?”
轰~~!钱皑的忍耐神经被腾起的一阵烈火,焚烧得所剩无几。他戳着那失忆笨蛋的胸口吼道:“抱歉,本少爷就住在这不能住人的破地方!另外请你搞清自己的立场,要不是我好心收留你,你就连这鸽子笼都进不来,缩外面垃圾箱去吧!”
拨开钱皑的手,某个搞不清立场的家伙再接再厉道:“浴室到底在哪里?破就破点吧,我现在浑身粘死了。”
“这里连卫生间都没,洗屁个澡啊!三天不洗又死不了!”
听了这话,摔破头的家伙终于安静了下来。
钱皑暗自握拳,嗯,就是应该吼吼,这下不就安静了嘛。在他得意了三秒钟后,只听传来一声无比认真的询问:“这里真的是住人的地方吗?”
暴——!
由于凌晨那件突发事件的影响,直接导致钱皑一整天所有的班都迟到。
中午他带了卖剩的盒饭回到那“不能住人的鸽子笼”时,发现他收留的某大型动物正霸占着屋子里唯一的床睡得正香。
走过去,粗暴的伸脚将人踹醒,想起医生说过也许这家伙一天就可能恢复记忆,于是钱皑改用手揪着对方衣领问道:“睡了一觉,拜托你有没有想起自己是谁?”
带着尚自迷蒙的表情,无辜的摇摇头。钱皑悻悻然丢开人,招呼道:“算了,先来吃饭吧。”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被询问的对象,正学着他的样子,笨拙的掰开手上的一次性筷子,结果掰断了一根。钱皑在接受到对方求助的视线五秒后,挫败的将手上完好的筷子换来双残断的筷子,继续提醒对方:“你还没回答我问题。”
“我也不知道啊。呃……这是人吃的……”
“闭嘴!”钱皑就及时喝断:“那你先临时想个名字吧,我也好称呼一点。这几天我要打工,没时间。过两天我白天没课了,就带你去派出所报案,查一下你的身份。”
“……你就叫我‘Alex’吧。”
“啊?哦……”钱皑边腹诽,好端端的中国人起什么洋名,一边问:“为什么起这个名字?”
“不知道,反正脑子里就跳出来这么个名字。”扒了一口海带:“恶……真难吃。”
自动过滤他最后一句,钱皑戳戳饭说:“诶,说不定你原来就用这名字。”
“嗯……的确可能。这肉怎么都是肥的啊?”
看着Alex挑挑拣拣,将一盒子菜扔了大半,钱皑克制了半天,才没冲动得将整个饭盒扣回他脸上。
“帮我泡杯茶。”某人用完了勉强的一餐,理所当然的靠在床上吩咐。
已经开始习惯他这种风格的钱皑,磨着牙回答:“抱歉,这里没有茶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