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轻抚这些东西,看着笔记上密密麻麻的字,「母亲真的很喜欢刺绣。」
「嗯,我都说她疯魔了,每每学会一种新绣法,就绣个荷包或帕子给家里的每个人,也不嫌累的。」他笑中带泪的追忆。
傅筠又看了另一个匣子,里面全是册子,还有些账册,几谈商事的经营之道,同样写得密密麻麻,而那些账册中,竟然有金绣坊近两年的账册。
「梁家虽以布料起家,但在姊姊走后,因怕触景伤情,绸缎铺子一家家的转让,如今,舅舅主要经营的是茶坊与古董、在商界也小有名气,」他翻开金绣坊的账册,「这家铺子是你娘的心血,也是你娘的陪嫁铺子,当年她随你爹外放,她将绣坊交由掌柜管理,生病后,也许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怕自己写的这些东西及金绣坊没有得到妥善处理,便派人送去给我。」
不知为何,傅筠竟能理解母亲的做法,傅府有太多人无法信任。
「我当时便想着,你若成亲,就将这些全送来给你,金绣坊也交给你,对了,你母亲对傅家人隐瞒这是她铺子的事,那时她没说理由,但我想是这家子有太多贪婪的人吧。」他感慨的摇摇头。
所以,前世她成亲时舅舅就把金绣坊还给她了,但有人隐瞒下来……
两人又聊一些话,梁维哲许诺会来参加她的喜宴后就先行告辞。
傅筠静静的坐在榻上,翻看母亲的笔记,看得愈多,对母亲的了解愈多,对各项绣法也更着迷。
「这是缠针、直针、齐针、套针——」
就着明亮烛火,她低头看着笔记上详尽的图文解说,白嫩小手跟着图文齐动,愈看手愈痒,唤了凌凌拿了绣篮进来,飞针走线起来。
这一夜,若不是方圆苦劝着,她还没打算上床。
当她静静的躺在床上时,一种无法言喻的喜悦涌上心头,好像在一针一线间,母亲也陪在她身边,温柔细语的看着她,以图文教她刺绣。
这一晩,傅筠作了个美梦,母亲笑意盈盈的持针刺绣,手腕轻转的教着她,母女两人飞针走线共同绣出一条条优游戏荷的鲤鱼。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飞快,虽然魏韶霆迟迟没有回京,让傅筠思念得紧,但在方圆的安排下,她与魏子晨私下在合悦酒楼见了面,度过一上午的美好时光。
也在那一天,一支迎娶队伍敲打打的经过酒楼,她探窗一看,就见一身大红新郎官服的徐汶谦高坐白马,前往林家迎娶。
听说,新嫁娘回门后一口,他就将吴华倩抬为平妻。
接着就迎来了新年,傅家也算过了个热闹的团圆年,不管各房心中有什么弯弯绕统,还是虚伪的维持表面平和,互道新年快乐。
魏韶霆仍不见人,但魏韶华送来不少价值不菲的年礼,身为未来嫂子的她也与他见了第一次面。
因为是过年,魏韶华穿得颇为喜气,一袭略带红的绸缎华服,风流倜傥,他也极会说话,将她赞美到天妒人怨,让她羞得不知如何是好。
「哥哥很想你,唉,我都妒嫉了,我被他凌虐,天南地北的操务商事,都不曾得过嫂子这种待遇。」他委屈似的边说边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哥哥给你的,呃……坦白从宽对吧,咳……」他忽然尴尬的握手在唇边咳嗽了下,「新年快乐,我走了。」
魏韶华来去匆匆,在傅筠回到屋内要打开信封时,才发现这封信已有人拆过了,虽然已经努力的恢复原状——
她突然想到魏韶华的话,她顿时懂了,他偷偷看过了!
她笑着摇头,展信一看,愈看脸色愈红,笑意却愈深,毫无察觉后面多了一颗人头,也跟着她看起信来。
「啧啧啧,主子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家那个就没有这等文笔!」
方圆突然出声,让傅筠吓了一大跳,手上的信都飘落地。
方圆连忙捡起来,哈哈大笑,「对不起,姑娘,我不看眼睛会痒啊。」
傅筠嗔了她一眼,让她出去了。
魏韶霆写的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情书,写着他的思念、他的不舍、他的急切,还有他的欲望——傅筠脸红了,又羞又气又心喜,她将信贴在胸口,甜甜的笑了。
时光匆匆而逝,随即迎来傅筠的及笄礼,因年节甫过,傅书宇与刘氏并不想张扬大办,只请了几个来往较密切的亲朋好友,但挡不住一些沾亲带故的亲友不请自来,想与魏韶霆这重量级皇商攀点关系,日后飞黄腾达还远吗?
因为前来的客人超平预期,傅筠的及笄礼莫名的变得隆重非常,收的礼物更是五花八门,一个比一个贵重。
傅府在午时设宴招待,直到傍晚才送走所有客人。
傅筠带着傅榛回到栖兰院,傅榛穿了一袭粉红绸缎,梳了双丫髻,脖子挂着金项圈,看来相当甜美可爱,但在她眼中,穿着一身湖绿色绸缎裙的姊姊才是最漂亮的人。
姊妹俩甫进屋不久,刘氏便过来了,「还有一位晩到客人要求你亲自作陪,榛榛,你先跟母亲回去。」
傅筠还莫名其妙时,傅榛早就看到母亲身后的男人,她眼睛瞬间一亮,「是姊夫,姊姊,是姊夫呢!」
傅筠有些慌,但有更多的惊喜,她今晨早起,又招呼客人多时,不知头发有没有乱?妆花了没?还有衣服可好看,在她回过神来时,傅榛早就被刘氏带走,俊美不凡的魏韶霆已经站在她身前,笑看着她。
她眨了眨眼,还没说什么已经被拥入他宽厚的胸膛,「我好想你。」
「我也是。」她低低的说。
他看着不胜娇羞的她,糊绿色褙子,八幅襦裙,将她衬得如初春刚绽的绿芽,柔美动人,他不得不强压下想跟她亲热的渴望,先让她离开自己的怀抱,「走,我有个及笄礼要送你,就怕她等得不耐烦了。」
傅筠一愣,「她?」
魏韶霆带着傅筠来到风一堂,避开大门,从宅第后方另一个出入口进到一间独栋别踪,还不忘让守门的两人认识傅筠,再告诉她,日后她都可以自由的从这个门出入,得以避开一些杂人等。
傅筠虽仍在状况外,但乖巧的点点头,两人随即来到别院里的一间楼图。
楼阁内皆是黑檀木家具,低调又不失奢华,有种沉稳内效的风格,中间有屏风,隔了内外室。
「这些日子,我虽然不在你身边,但我知道你在钻研绣技。」魏韶霆边说边带着傅筠参观屋子,只是,怎么不见「她」?
傅筠停下脚步,抬头看他,「钻研不敢,我只是看着我母亲的笔记做练习,不过笔记上记录的绣法愈看愈复杂,到后来,我只能重复的来回看图文,很难练,尤其是后两本的阽绢、堆绫及缀珠等技法更让我受挫,更别提两色刺绣了,对了,还有撮金线、金片,甚至是可以表现颜色晕染的铺绒绣……」
她如数家珍,可见那些笔记她记得有多熟,奈何绣技需要时间练习,也需要天分,她又没有老师教授,只能自己摸索,学起来真的是分外辛苦。
魏韶霆倾身在她额上印下一吻,笑道:「别担心,我替你找来一位刺绣的老师父,她很愿意指导你。」
魏韶霆的话才说完,屋外就传来一声不乐意的苍劲嗓音,「谁愿意啊?臭小子,若不是你求了老娘三天三夜,老娘才不来呢!」
话语乍歇,一名两鬃斑白的老婆婆也脚步沉稳的走进来,她直接来到傅筠面前,上上下下的打量起这个粉妆玉琢的美人儿,又挑眉盯着美人儿波涛汹涌的前胸,撇撇嘴,「原来臭小子是为了讨佳人欢心啊,怎么,怕被讨厌,想用我来做人情卖好?丫头,男人信不得的。」
「方婆婆,筠筠是我的未婚妻。」魏韶霆笑道。
方婆婆嗤之以鼻,「那又如何?男人就是喜新厌旧,三妻四妾也不嫌多,拈花惹草的……」
「钱。」魏韶霆突然打断她的话,却只说了这个关键词,他认识方婆婆十多年,知道她是个话痨,只有这个字能让她回归正传。
「对,丫头,臭小子为你来求师,老婆子就狠狠的向他敲了一大笔钱,小子倒是眼眨都不眨一下,是个疼你的。」此时的她笑得如春风拂面,连那满是皱纹的脸也柔和不少。
方婆婆其实是江湖人,有一手神乎其技的绣功,却遭了自家花心男人的道,差点惨死,还是刚好路过的魏韶霆出手救人,从此,两人成了忘年之交,方婆婆年已七十。
此时,她看着小两口含情脉脉的对视,受不了的挥挥手,「小姑娘,你现在过来,绣个东西给老太婆看,就一朵花,看你够不够格当老太婆的徒儿。」
傅筠连忙点头,在魏韶霆的带领下进入内室,就见一张长桌上已备有各色丝线、绣花绷子及各种布料,她难掩喜悦的看着魏韶霆。
「行了,别在老太婆面前黏糊。」方婆婆又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
傅筠羞涩的收回目光,坐在舒适的软榻上,伸手拿起桌上的针线,略一思索,择了一块棉布就绣了起来。
方婆婆的目光一直盯着她,见她坐有坐姿,站有站姿,背脊挺直,抬头挺胸,身娑端正,如此闺秀仪态,当真有耐性学这等繁复的绣技?
魏韶霆一直温柔的看着傅筠,直到她完成绣品,交给方婆婆。
方婆婆也在一旁看她刺绣,此时老脸上是清楚可见的笑意,「不错,不过要绣好织品,也要懂得选择布料及颜色,毕竟质料色调不同,绣出来的东西就有不同的风情,有时还能达到画龙点睛的效果。」
方婆婆立即选了另一块颜色不同的丝绢,开始下针,不过一会儿,竟绣出与傅筠一模一样的睡莲,但因布料不同,她这朵睡莲更有质感,更为真实,像真正的睡莲。
傅筠甘拜下风,按方婆婆要求行了拜师礼后,魏韶霆就被方婆婆嫌弃的赶走了,说她要上课。
魏韶霆好无言,但看傅筠一副兴致勃勃的神色,只好先回了书房去办事,但想到方婆婆刚刚提到选择布料一事,他思忖一会儿,又唤人进来,吩咐了一些事。
风一堂有一座仓库,陈列各式各样的布料,不管是麻、葛藤、丝织、棉、绫罗绸缎等等皆有,他要管事腾出几名熟悉这些布料的人手,他要用。
第十章 幸福新嫁娘(2)
只有一个月傅筠就要出嫁了,接下来的日子她忙得是脚不沾地。
方婆婆古怪又有个性,只愿来风一堂授课,也很有脾气的只愿授课这一个月,所以,每日上午傅筠都得过来上课,方婆婆连午膳都不用,午时一到就走了,倒是便宜了魏韶霆,可以跟她吃个午膳,下午,她小憩片刻,他又安排人教她认识各式布料的属性及特质,连染织品的相关步骤与技术也教授。
魏韶霆其实不是如此打算的,这一部分的安排原是要她成为自己的妻子后才让她学习。
但方婆婆直言,双管齐下才是正道。
傅筠一门心思在研习绣技,也对布料织品有兴趣,这密集的学习,她丝毫不嫌苦。
但刺绣的时间一久,她的姆指及食指伤了又肿,肿了又伤,来来回回的竟长了薄茧,让刘氏及丫鬟等人看了都不舍。
她却甘之如饴,任何技艺都需苦练,没有快捷方式。
魏韶霆也心疼,但她眼里的喜爱与狂热是那么动人,彷佛整个人都在发光,他又不忍制止,只能不间断的将雪花露往她屋里送,要方圆盯着她时时擦拭,勉勉强强的养回一双柔白玉手。
这天,是傅筠出阁前的最后一日,傍晚时分,她独自一人来到祠堂,才踏上石阶要进去,竟见父亲跟刘氏正要出来,两方对上,都愣了愣。
「我们来给蕙娘——你母亲上炷香,告诉她,你明日要出嫁了。」傅书宇眼眶微红。
「我们说完了,你进去吧。」刘氏轻轻拍拍她手。
傅筠点点头,看向父亲,见父亲也笑着点头,她这才越过两人走进去。
傅书宇回头再看她一眼,跟着妻子离开。
祠堂里,几样新鲜供品摆在檀香木桌上,香烟袅袅,傅筠持香跪拜,祭拜祖先后再拜母亲牌位,她在心里对母亲说了很多话,说她的刺绣、她的笔记、自己即将嫁为人妻的忐忑与甜蜜,很多很多。
翌日,大喜之日,天才泛鱼肚白傅筠就被方圆唤醒——
「姑娘快起来了,不能误了吉时啊!」
接下来是阵兵荒马乱,凌乱的脚步声进进出出,傅筠就像个傀儡又是被人服侍着洗澡,又是穿戴打扮,狠狠的被折腾一番,累得她直想打呵欠。
四周一直是吵杂又热闹的,傅榛紧紧巴着她,想哭又不敢哭,因母亲交代不能落泪,不然对姊姊不好。
梁维哲带了份厚礼过来,也送来二老的祝福,「筠筠,父亲与母亲年纪大了,这几日一想到你将要出阁,就想到姊姊大婚那日,怕会太激动,没办法控制情绪,对你不好,所以才没有过来……」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她说,外祖父跟外祖母怕是会触景伤情,她能体谅。
「待会儿舅舅背你出嫁,这是你父亲安排的,舅舅很乐意,筠筠,那年你娘出嫁时,我还太小……」梁维哲的声音哽咽了。
傅筠眼眶也微红,喉头酸酸涩涩的。
「不行,谁都不准哭!娘亲说的。」
傅榛马上当起小管家婆,倒让两个大人及身旁伺候的方圆等人都笑了。
此时,傅老太太等人也过来了,不冷不热的说些祝福话。
接着就是鞭炮声传来,有人慌张的跑进来喊着,「来了!魏爷来迎娶了!」
然后,红盖头罩上,傅筠开始紧张,手心冒汗。
她不敢乱动,乖乖坐着,等了好一会儿,才在喜娘跟全福太太的搀扶下上了舅舅的背,让他背着自己走上红毡,进入喜轿。
「一定要幸福,筠筠。」梁维哲强忍着泪水,脑海浮现当年姊姊上轿的画面。
「我会的,舅舅。」傅筠说,这一世成亲,她的心态大不同,但她知道,此生,她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劈里啪啦的鞭炮声响彻云霄,两旁都可以听到围观老百姓欢呼的恭喜声。
魏韶霆的迎亲队伍一路迤逦,沿着京城的主要干道绕城圈,他一身大红新郎官服高坐在马背上,英俊挺拔,虽然神态微冷,但熟悉他的人都可看出他眸中不同于平常的温度。
终于,长长队伍来到凡园,喜娘扶了新人出来,跨火盆,让新娘子手攥着大红绸与新郎进到喜气洋洋的主厅拜堂行礼,再送入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