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开!」眼见那男人下了马车,君什善想也没想地护着堂姊。
易安生打起油伞,伺候着赵立下马车,一前一后地靠近她。
门口的侍卫见状,立刻向前。
赵立懒懒扬眉,笑得极冷。「放肆,谁允许你们挡在本王面前?」站在君什善身前的喜鹊往前一步。「侯爷有令,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君姑娘。」
「本王是闲杂人等?」他哼笑着,突地敛笑低咆,「掌嘴!」易安生淋着大雨,大步向前,抬手就赏了喜鹊两记耳光。
「你!」眼见喜鹊被打得唇角溢血,君什善恼火地瞪向他。
「镇朝侯本王还没放在眼里。」赵立大步走到她面前,就着屋檐下的微弱灯火注视着她。「大雨不断,结果江水居然没有泛滥,教本王好奇极了,你告诉本王,你使的到底是什么幻术?」龙神祭上,江水退潮至今,依旧风平浪静,像是被什么力量给制住,这个小姑娘不简单呐,如果将她带在身边,或许对他的千秋大业有所助益。
「那不是幻术,是君家的祈歌。」君什善垂着眼,制止喜鹊再开口。
她想要赶紧上马车,以免堂姊被雨水溅湿衣裳,加重了病情,但基于赵立的身份,为了不增加淳于御的麻烦,她只能勉强自己温顺应对。
「喔?」在杭州多年,关于君家的传说,他知道的不多,只听谗君家守护着龙神庙,在杭州城里诓骗百姓。「要是你那些把戏是因为龙神庙才能显现,那么现在龙神庙已经付之一炬,该当如何?」他试探的问。
「已经动手烧了?」
「对,已经烧得精空,而且还是淳于御下的令。」赵立一脸幸灾乐祸。
君什善皱紧眉,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而后头的君夕月已无力地软倒在地。
「姊。」她猛地回身将她抱起。
「你们要是不信,本王可以带你们去。」赵立动手拉人,拉的不是君什善,而是君夕月。
「你做什么?」她恼火极了,一把扯回堂姊。
赵立一愣,像是意外她的力气竟这般大。
「什善……龙神庙……」君夕月倒在她怀里低泣。
「姊……」她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因为她根本不知道淳于御为什么要这么做。
正不知所措间,赵立已经悄悄地回到马车,示意易安生驾马。
「为什么?为什么……」君夕月紧抓着她,泪眼逼问着。
「姊,我会问他,你不要难过,雨下得太大了,我们先回房好不好?」瞧堂姊哭得柔肠寸断,她整个人都慌了。
「不要,我……」君夕月抬眼,瞥见堂妹背后有辆马车正加速朝这头撞来——千钧一发之际,她一把推开堂妹。
被推开的君什善还搞不清楚状况,耳边只听到喜鹊的惊叫声、马儿的嘶叫,她怔愣地回头望去,就见堂姊被踩在马蹄下,侍卫正急着将她救出。
她瞪大眼,不断地抽喘着气,突地一把冲向前,将马狠狠推开,力道大得整辆马车歪斜得撞上对面的屋舍。
「姊!」君什善跪在堂姊身边,却不敢动她。
君夕月失焦的目光缓缓凝聚在她脸上,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鲜血直往唇角溢出。君什善不断地抹,大雨不断地下,却让那鲜血更显触目惊心。
「我……终于……轮到我保护你了……」她笑着,眸色很温柔。
「夕月姊姊……喜鹊姊,快找大夫,快!」她吼着。
喜鹊观察着君夕月的伤势,明知是救不活了,还是叫侍卫赶紧去找大夫,淳于御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发生什么事了?」他抓着喜鹊问。
「清王爷的马车……」她指着地上。
他抬眼望去,瞧见拉起车帘观看的赵立。
两人四目交接,赵立懒懒笑着,「安生,自己掌嘴,谁要你这般驾马车的?本王明明就说,要撞的是君什善。」那嗓音几乎被吞没着在大雨中,但君什善和淳于御却听得一清二楚。
「混帐!你眼里还有王法吗?」她怒红了眼,起身要奔向马车,却被淳于御拉住。「放开我,我要杀了他!」
「赵立,给我去死!」他低咆着。
这是他第一次愤怒到失控,脱口要一个人去死,然而——
「在杭州,本王就是王法,想要本王死,难得很!」赵立怪笑着。
淳于御错愕不已,意外他居然还安好无缺地坐在马车里。
怎么可能?
「不过,本王今晚心情很好,就特地走一趟下天竺寺,请老住持替她诵段经文吧。安生,走。」他放下车帘。
「混帐!」君什善骂道。
「什善!」喜鹊的唤声,让她回神,赶紧奔回堂姊身边。「姊,没事的,大夫就快来了,你再撑一下。」君夕月抹着恬柔的笑。「我的妹妹……我要保护你……我呀,这辈子有你这个妹妹……很欢喜……」
「嗯嗯,我也很开心可以当姊姊的妹妹,我们要当一辈子的姊妹,姊,你可千万别丢下我,咱们还有很多事要做的,龙神庙没了,咱们可以再搭建的,君家的责任……」她说着,瞧堂姊的唇颤了两下,缓缓停住,长睫掩下。
心下一紧,她轻拍着她冰冷的脸。
「姊,你别吓我……咱们说好了,祭祖后要往南,我还打算顶家小铺子,你最擅长家务了,只要我一个眼神,你就知道我要什么,所以店铺交给你打理,我就负责打杂就好……姊,不要走……咱们说好要照顾彼此一辈子的,姊……别走……」她趴在堂姊身上,哭得像个孩子。
那哭声教喜鹊鼻酸落泪,更让淳于御手足无措。
突地,她抬起眼,伸手抓住他,泣声哀求着,「救夕月姊姊,我求你……就像你在江边救了那个溺水者一样。」淳于御蹲下身,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君夕月的魂魄已经离身,就算他的言灵再厉害,也无法将魂魄重拉回躯体里。
「你可以,我知道你可以……你救那个溺水者时,那个人已经没气了,你可以救他,为什么不能救夕月姊姊?」她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可是她无法控制自己,因为她失去了唯一的亲人,这天地之间,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对不起……」他只能一再道歉,将她搂得更紧,让她在怀里痛哭发泄。
他仰天看着绵延不绝的雨势,看着已经香消玉殡的君夕月,看向喜鹊,他不禁想,君十二和八云都在这里,就连李成威和君十一也一起出现在这栋昔日的君家大宅,这样的组合和因果,上天到底是要告诉他什么?
大雨仿佛是君什善的泪,不断地流,没有尽头。
将君夕月的尸体暂时搁置在北方大院的偏厅里,君什善陪伴在旁,不住地对着她的尸体说话,那情景令人鼻酸。
「唉,侯爷何必硬要毁了龙神庙,结果……」奉命毁庙的曲承欢,回到侯爷府得知了事情始末,不禁叹声连连。「不过,清王爷也太荒唐,居然目无法纪到这种地步!」想起心爱的喜鹊被赏了巴掌,他这口气就吞不下去。
「我会处理。」淳于御淡声道,黑眸直睇着曲承欢从龙神庙带回的龙神画像。
第13章(1)
背后娟秀的字迹,写下那三世期盼,化为利刃刚向他心间。
到底是谁辜负了谁?
似乎一直以来都是他负了她……「侯爷,这画像实在与你太相似,相似到我实在下不了手给烧了,而且吊诡的是,整间庙都烧了,就唯独这画像烧不掉……我想,就算侯爷不信鬼神,但有时候还是要稍敬较妥。」瞧他看得专注,曲承欢又叹气了。「君姑娘要怎么办?她那么伤心……」
「承欢,帮我把这画像交给她。」
「侯爷何不亲自交给她?」
「我还有事。」
「什么事?是打算不找罪证,直接除去清王爷?」曲承欢压低声音,爱笑的桃花眼流露淡淡杀气。
「你先出去吧。」他闭上眼,状似沉思。
曲承欢无奈,撇了撇唇,拿了画像往外走。
确定他走得够远了,淳于御从百宝格里取出一支黑银钗,搁入怀里才站起身,推门离去。
他已经无法等待,今晚就要做个了断。
曲承欢拿着画像前往北方大院,在偏厅找不到人,于是转往寝房,果真瞧见喜鹊正哄着她入睡。
一见他来,喜鹊微拧起眉,像是恼他来得不是时候。
「那是……」尚未入睡的君什善瞅着他手中的画像,猛地坐起身。
他看了喜鹊一眼,知道她是在生他的气,但他是奉命前来,也是身不由己呀。
「这个是龙神庙内的画像。」他走到床边,硬着头皮把画像交给她。
君什善一接过手,泪水又滑出眼睛。
喜鹊见状,狠狠往曲承欢腰间掐了一把,他吃痛仍不敢反抗。
「都是我的错……如果我别主张举行龙神祭,夕月姊姊就不会下山,就不会发生后面一连串的事,更不会让龙神庙毁在我的手中……」她愧疚自责,悔恨不已。
「不关你的事,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这都是赵立那个混蛋造成的,如果不是他再三刁难侯爷,甚至想要诬陷王爷,又怎会发生这些事?你没有错,所以别哭了,好吗?」喜鹊环抱住她。「再哭下去,你会哭瞎眼的。」
「可是……」
「没有可是,至少承欢帮你把这张画像给取回来了,想要重新建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只要把庙重建起来,夕月地下有知,也会含笑九泉的?」喜鹊不断地劝说。
君什善抬起泪眼,喜鹊立刻替她抹去泪水。「从此以后,我当你的姊姊,由我来保护你,有我在,谁都不能伤害你。」
「喜鹊姊姊……」她喊着,泪水还是掉个不停。
「别哭了,天大的事有我顶着,快睡吧,天都快亮了。」抱着她躺下,喜鹊轻拍着她,一手抽过她手中的龙神画像往床边一搁,却感觉这画像好像藏了什么似的烫过她的手。
「还有我,我一起顶。」曲承欢忙道。
「你顶什么呀?待在侯爷身边就好。」喜鹊毫不客气地啐了声。
「这时候我当然要陪在你身边,否则我会忍不住冲动,跑去狠狠地刮那赵立两记耳光,帮你讨回公道。」看着她微肿的脸,他就心疼得要命。
喜鹊嗔道:「真有本事再说。」
「我什么本事没有,但替心上人讨公道的本事绝对有。」
「谁是你心上人?」她羞红了脸,狠踩他的脚。
曲承欢像没感觉似的,一双眼荡漾着哀怨道:「海征之前,咱们都一道睡了,你现在打算船过水无痕,对我始乱终弃?」他夸张地揪着衣襟,扮演着被人抛弃的下堂妻。
「你!」喜鹊迁下子羞得连耳垂都烧红了。「瞧瞧你这疯德行,现在是什么时候,由得你这般胡来?」她瞥向怀中人,就见君什善双眼瞠圆,像是惊讶极了,羞得她直跺脚。
「原来……」她轻点着头,恍然大悟这两人是对佳偶。
「不是!」喜鹊大声否认,没了平常的从容淡定。
「可是,我们明明……」曲承欢话未完,已被喜鹊用力地捣住嘴。
瞧她又气又羞,他不由得放声大笑。「承认有什么关系?咱们为人一世能有多长的时间?当然要及时行乐,千万别等到失去才徒留惆怅。」君什善瞧他不断地逗着喜鹊,逗得喜鹊又好气又好笑,就连她自己也不禁被逗笑了。
在喜鹊坚持要她早点入睡后,他们两人便在隔壁厢房休息。
经过曲大哥那一闹,她的心情平复了些,说实在,她到现在仍不能理解淳于御为什么要派人去烧了龙神庙?
但她舍不得怪他,她相信他做任何事必定都有他的理由。
疲惫地叹口气,闭上双眼,淳于御的身影在她眼前翻飞着,仿佛扯着她飞跃,来到熟悉的天竺山上——站在下天竺寺外,淳于御咬了咬牙,跨进门槛,每走一步,便如万针椎心,如万刀刚骨,他忍得浑身青筋迸现,咬牙踏进佛殿,直睇着慈悲的佛像。
如今,他明白为何自己进不了寺庙,一切皆因他是待罪之身,佛并不愿见他。
可是现在,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踏入。
因为,他要大开杀戒!
就算从此以后,他只能堕入无间地狱,他也无所谓了。
「侯爷。」淳于御微移视线,瞧见易安生从一旁的长廊走来。
瞧他神色没有半丝惊诧,甚至是一切如他预料,淳于御勾唇笑了。
「王爷在厢房里,人已经就寝。」易安生笑道。
「带路。」他沉声命令。
「是。」易安生微欠身,领着他往前走。
沿着长廊,走到底,往右一拐,长廊两侧皆是供香客休憩的厢房。
厢房外有侍卫看守,但他听到在寺庙后院里,隐藏至少百人的压抑呼吸声,他不禁勾唇。
大雨已停,天色微泛光,他甚至可以察觉更外围也布上重兵,勾唇的弧度微微加大。他不轻易杀人,就怕自己会杀得失去理性,所以每每上战场,总要承欢随侍在旁阻止他,可是今晚,凡是阻挡在他面前的,一律杀无赦。
易安生推开厢房的门,里头的摆设相当朴素,只有一张床和矮几。
赵立正躺在床上,床边摆上数样佛器,床尾的矮几旁则铺了块圆形竹垫,供人打坐用,而矮几上有一只香炉,正袅袅冒着烟,吸入那气味之后,淳于御惊觉力气丧失。
暗道不妙,正要退出时,一把铁器突地刺入体内,仿佛火焚电窜的滋味,令他想起在天竺山上遭人暗算那一次。
「是你……」他回头,瞪着笑得阴冷的易安生。
「对,是本王派他去的,只是没想到原来这东西拿来对付你这种妖怪……效果这么好。」赵立笑着从床上坐起,一记眼神,让易安生将刺入他体内的铁器微微扭转着。「就连除魔用的楠木香,也很好用。」淳于御受不住地倚在墙边,仿佛全身气力都被那铁器给抽光,高大的身形倚着墙滑落。
「安生。」赵立笑唤着。
「是。」他立刻将淳于御撑起,拖往圆形竹垫。
「长夜漫漫,本王把所有和尚都赶出去了,可以陪你慢慢玩。」赵立下了床,笑得黑眸眯紧。
淳于御浑身爆出冷汗,不能理解他手中的武器到底是什么,想要推开他,却是连指头都动不了——「不!」君什善突地从床上翻坐起身,她冷汗涔涔,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只因梦境太逼近真实,仿佛正同时上演着。
可能吗?
她抬眼看向外头微亮的天色,大雨已经停了,可是她却心乱如麻,烦躁不安。
「你担心他吗?」一道熟悉的嗓音回荡在房里,她愣了下,瞧见床边一抹极淡的金光缓慢凝出一道人形。
「你……」她瞠目结舌。这不是龙神祭上出现的龙神?
「我可以帮你。」左近虚弱地说着。
他留着最后的气力,就是要让他们今生圆满,然后再接受上天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