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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百无禁忌 page 20 作者:寄秋

  解冰云不相信母亲会说倒就倒,他还没见过哪家的老夫人如他娘一般健朗,健步如飞,完全不像上了年纪的老人家。

  「这事哪能说得淮,我们都吓了一大跳,娘正和娘家嫂子说着话,就突然倒下了,气都快没了。」要是真的死了倒也省事,省得侍奉汤药。

  久病无孝子,更何况一直抱怨母亲不公的长子。安国公府里的一切日后要传到他手中,他不希望母亲独厚一人,等他继任安国公时,府里的家产都薄了。

  「太医怎么说?」人绝不会平白无故的病倒了,事出必有因,不问个明白解冰云无法放心。

  解冰锋深沉的眼眸一闪。「太医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说人上了年纪,难免有病痛,撑得过就没事,反之,就要先准备起来,也就这几日的事了。」

  「大哥找的是哪个太医?巩太医呢,他来看过母亲了没?」母亲生病是大事,解冰云只相信立场中立的巩太医,他为人古板但正直。

  「是乔太医,他的医术不下巩太医,太皇太后的哮喘就是他给治好的……」巩太医是个老顽固,塞银子给他请他配合一下也不肯。

  没等解冰锋说完,解冰云朝外扬声喊道:「用我的名义请巩太医过府一趟,他若不来,就请他来。」这个「请」字颇有深意,知情的人一听便明了。

  「是。」门外的左随风一应。

  夜华玉仍然在莱阳县,因为知县大人不在,他受命暂代知县一职,此时正哀怨大叹交友不慎。

  「五弟,你这是什么意思,不相信大哥吗?娘都这样了,再看太医也没用,你何不让她好好的去?」解冰锋说得大声,好掩饰心中一闪而过的慌张。

  「我不是不相信大哥,而是还有一线希望我都要去试试,不到最后关头绝不放弃。」他不能让母亲无声无息的死去,她还有一口气等着他,肯定是在等他救她。

  解冰云深信母亲会好起来,拖了这些时日不就是为了多活几年,她放不下他,没看他儿女成群岂肯瞑目。

  「你这是徒劳无功,平白让娘受苦,娘撑到现在已经很辛苦了,就让娘安心的休息吧。」也就是一口气拖着而已,还能救得活吗?五弟根本是在无理取闹,把事情闹大好昭显他孝顺。

  「就因为她撑到现在才要更努力,我刚成亲,还没生下孩子,她怎么能休息,娘答应要给孩子取小名,还没做到前,她不会轻易离去。」娘一向说话算话,信守承诺。

  「你这人的脑子老是转不过来,你看看娘,她像还活着的样子吗?若是胸口没有细微起伏,根本就是死了。」他当母亲只有他一个儿子吗?只有他最孝顺,其它人巴不得娘早死……解冰锋略有心虚,他便是盼着母亲死的人。

  一屋子的老老少少,没人提起解冰云成亲一事,也无人说要见见新夫人,好像所有人都看不见周静秋的存在,有意无意的忽略她。

  在这紧要关头,除了五房外,另外四房的人都不希望老夫人清醒,他们瞒了这些时日,就是不想老五在重要时刻赶回京城,让老夫人悄悄地去,悄悄安葬在祖坟里。

  谁知安国公会去信一封,把人大老远的召回来,还赶在老夫人未断气前,这教大伙儿心里吊着一口气,都感到很不安。

  「爹呢?」解冰云问道。

  「爹的身子不舒服,忠伯扶他回房休息。」解冰锋在心里怨怪爹多事,不然他也不用费事应付这头蛮横的犊子。

  徐忠是安国公府的世仆,徐家世代是解府的家生子,为人忠义,有横胆,以前是安国公的亲兵,如今是府里的总管。

  知道父亲不在的原因,解冰云又走回床边,坐上床沿,双手微抖的将母亲瘦得见骨的手包在手中。「娘……」

  「你刚回来,先去梳洗一番,一会儿再过来。」解冰锋想着法子不让么弟守在母亲病榻前,看到他年轻俊美的脸庞,解冰锋想到自己已然老去的年岁,发鬓已出现斑白。

  长子已老,而幼子年华正盛,明显的差距让人看了心龄,又有些妒恨,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不了,我想多陪陪娘,跟她说说话,也许她听到我的声音就会醒来。」解冰云神色憔悴,眼神哀伤。

  解冰锋一惊,心想着以母亲对么弟的疼爱,说不定真会因为他的叫唤而清醒,只好再劝道:「别做傻事了,娘根本设有知觉了,哪晓得你是谁,她睡得很安宁……」

  「人太多了。」蓦地,一道清亮的女声扬起。

  「什么?」谁在说话?

  「老夫人说了,人太多了,挤了一屋子让她无法喘气。」周静秋宛如冬雪中一株红梅,傲然叶蕊。

  「你……你在胡说什么,娘怎么还会开口。」心中有鬼的二爷解冰庭站得老远,一双惊恐的眼不时地转溜,就怕看到不该看见的白影。

  「我听见了。」周静秋面不改色,说得煞有其事。

  「这位姑娘,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请你不要在我们安国公府胡言乱语,要不就只好请你出去了。」一名面色威严的妇人走了过来,身着檀色绣吉祥如意纹祆子,手里套了一只缠金羊脂白玉手镯,看来华贵而威重。

  「大嫂,你眼睛瞎了吗?没看到她挽起妇人发髻,满屋子的解家人就她一个眼生,当家主母做久了也会脑钝,她是我的妻子,你的弟媳,安国公府五夫人。」护妻的解冰云将妻子拉到身边,说的话如冰雹子,砸得人又痛又狠。

  「大嫂。」周静秋一福身,神态淡然。

  「五弟,你那是什么口气,当个小小七品官就得意了,她是你太嫂,不是府里的婆子,由不得你大呼小叫。」真是太不像话了,长嫂如母,他居然对着大嫂冷嘲热讽。

  见不惯他张狂作风的解冰锋也出声了,只不过他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么弟对大嫂不敬便是没把大哥放在眼里,被人硬生生的打脸怎能置之不理。

  「相公别生气,五弟也是着急娘的身子才口不择言,娶妻娶贤,妻贤夫祸少,我看五弟是受了影响,性子也变得暴戾些。」大夫人看了一眼周静秋,未指名道姓,可是非常明显的暗示家宅不宁源自不该出现的人。

  「大嫂是见不得我有『活着』的妻子是不是?在三个未婚妻接连出事后,你认为这一个也应该是死人,不死你心头气不顺,是吧?」解冰云话锋凌厉,刻意强调活着两字。

  目光一闪的大夫人眉头紧蹙。「五弟这话说得甚重,大嫂怎会不盼着你早日成亲生子,开枝散叶为府里添人添福,只是咱们安国公府也不是谁想进就进得了,连淮阴知府的庶女都只是你大哥的妾,她何德何能栖高枝。」她的意思是,她不承认这门亲事,也不认这个五弟媳。

  「我问过你了吗?你也太多管闲事,我有爹有娘,还轮不到你做主,大房的手伸向五房,大嫂的心思好深呀!」解冰云毫不客气地当众给她难堪。

  娘的病情让他心急如焚,连日的奔波又教他身子劳累,一口气还没歇过来,又得面对自家人的攻讦,他不想再忍的爆发出来,不管是谁都不留情,言词犀利得令人招架不住。

  从被迫离京到匆促返回,这其中不乏有大嫂的手笔,他忍得了一时,却不愿意长久忍受,让跟着他千里奔波的妻子也受到不公的对待,委屈地受人嘲弄与奚落。

  他这是一肚子火爆发了,谁冒头烧谁,逮着一个是一个,烧成哑巴嗓就不会有人多话了,嘴儿闭上。

  大夫人面色难堪,却仍装作苦口婆心的劝道:「五弟你……你魔怔了,见谁都像是仇人,大嫂的一番苦心也听不进耳了。」他这牛性子又犯了,存心不让人好受。

  她说她的,听不听在于解冰云,他一手握着母亲的手,一手拉着妻子的小手,泛着血丝的黑瞳冷碍深幽。「秋儿,我信你,娘说了什么,你一字不漏的说出来。」周静秋水般的眸子轻漾,「娘说人太多了,屋子的气不顺,她没法喘气,又说他们太吵了,吵得让她连想好好睡一觉都不成,似睡非睡的醒不过来。」

  「你胡说……」一遇到鬼神之说,人人都心生畏惧,唯恐这件事是真的,就连一向在府里最没有地位的四夫人也忍不住出声。

  「四嫂闭嘴。」被小叔一喝,四夫人讪然地退到丈夫身后。

  「秋儿,你继续说。」解冰云微微加重力道握紧了妻子的手一下,告诉她他会保护她,尽管说。

  看了看众人的神情,周静秋目光低垂。「人都退出去,把窗户打开,不燃董香,把灵堂撒了。」

  「把灵堂撒了……灵堂……」解冰云倏地怒了,两眼如吃人的野兽红得吓人。

  「谁让你们设灵堂的?!人都还没死就迫不及待,你们可寘孝顺!」

  「这……」解冰锋无语。

  「是太医说该淮备了……」解冰庭小声的说道。

  「撤掉,撤掉,通通撤掉!窗户打开,人都出去,一点香也不许燃,谁不照做,就别怪我踹人。」解冰云怒吼。

  屋子里被赶得只剩下脸皮抽搐的大爷,以及脸色难看的大夫人,其余人怕被波及,一个个灰溜溜的离开房间。

  三代人包含妻妾在内有四十多人站在院子里,面上讪讪的互视一眼,谁也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惶惶然的交谈着。

  谁不知道安国公府的解五爷就是个横的,京中小霸王,皇上宠着,爹娘疼着,兄弟们让着,他聪明过人,顽劣也过人,打小就在皇宫进进出出,因此胆大横行,无法无天。

  忘了一提,太皇太后是他姑祖母,他小时候曾抱养在姑祖母宫中五年,因此快四十岁的皇上得喊他一声表弟。

  「五弟,天儿冷会冻着娘,窗子就别开了……」穿得少的大夫人打了个哆嗦,让人升起地龙。

  「人都快死了还怕什么冷,两脚一伸就不冷了。」解冰云冷嘲道。

  「你……」长袖善舞的大夫人头一回说不出话来。

  第十一章  赶回京城(2)

  这时,年过半百的巩太医入府了,他叫叫嚷嚷的破口大骂,声音之大让人晓得他身子安康。

  原来他是被背进来的,脸上青瘀红肿的左随风面无表情,将骂了他一路、打了他一路的巩太医放下。

  因为巩太医不肯来,只好「请」他来了。

  「臭小子,我就知道是你,这京城里也只有你敢对老夫无礼,活似太医是你家养的老奴!」巩太医捻着胡子咕哝,老大不高兴。

  「老巩,我娘要是救不回来,我灭你满门。」他就一个娘,还没好好孝顺她,怎能眼睁睁看她死去。

  「你……你威胁老夫?」巩太医惊惧的瞪大眼。

  解冰云发狠的挥着拳头。「是威胁你,你有三子一女,老妻一名,五个孙儿,少了谁都心痛吧!」

  「……好,算你狠。」巩太医火大的接过左随风递来的医箱,取出脉枕先诊脉,而后眉头一皱,翻看解老夫人的眼睛和气色。

  「怎么样?」解冰云急忙问道。

  「不好。」非常不好。

  「除了不好,你没有别的话要说吗?」解冰云这话的言下之意是在警告他老人家仔细斟酌呀!

  不买帐的巩太医哼了一声,「准备后事。」神仙不救无命鬼。

  「你——」解冰云正想拎起巩太医衣领饱以老拳,周静秋轻扯了一下他的袖子,再将一物塞入巩太医手中。「夫君,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医者父母心,太医能救一定会救,绝不会见死不敉。」巩太医心中讶然,脸上却波澜不生的垂下衣袖,悄悄接过比拇指大没多少的青色姿瓶。

  蓦地,他看见周静秋的手指动了一下,不动声色的移到老夫人手上,指尖在老夫人的指上挑点了两下。

  莫非有异?

  巩太医再细察,本来就小的眼睛在看到指甲盖上一条比头发还细的黑线,倏地一眯,成细缝。

  「咦!这是……」居然是……「还能救吗?」解冰云神情严肃的看看妻子,又望向巩太医,两人刚才的小举动他看得一清二楚。

  「我试试看。」巩太医取出银针先试扎了几针,发现老夫人指甲上的黑线颜色变深,他又连下十八针,针针深三寸到五寸。

  未关的窗户飘送进丝丝凉意,吹散了屋内的燥热,微凉的风流动着,让原本感觉快窒息的人顿时又活了过来。

  过了一刻,巩太医拔针。

  他动作极快的将银针收入针盒,不让人瞧见,但是眼尖的解冰云还是看见银针的针头比墨还黑,顿时,他的黑眸迸出怒色。

  「巩太医,我娘的病……」巩太医手一举,不让他开口,取出青色小瓷瓶,他先细闻瓶中的气味,再倒出一粒豆子大的红色丸子,捏了一小撮在口中轻尝后,他才满意的一点头,将红丸化入水中,让郭嬷嬷将化开的药水喂入老夫人嘴里。

  「过了今夜能醒便是捡回一命,否则该布置的就该布置了,你灭我全家也没用,阎王要你三更死,岂能留你到五更。」他也无能为力。

  巩太医临走前,若有所思的看了周静秋一眼,青色瓷瓶未归还的收入怀里,这可是好东西,不还不还,当是诊金吧,里面还有三颗小红丸,是他从未见过的解毒配方。

  子时过后更声响,尽责的更夫打着响板。

  案桌上的烛火忽明忽暗,照着一室的诡魅阴晦,窗外半残的月儿被乌云遮住,更显得鬼影幢幢。

  呼吸很浅的老夫人脸色还是一样的惨白,没有一点血色,她胸口微乎其微的起伏,彷佛下一刻就要没了气息。

  在老夫人的床边多了一张罗汉榻,榻上一躺一坐两道彷佛静止的身影,沙漏无声,一点一点的滑落。

  蓦地,一阵风吹过窗帘,呼呼的轻声惊醒了刚打个盹的人儿。

  「啊!我睡着了?」揉着发酸的领肩,周静秋试着坐起。

  「再睡一会儿,我看着。」解冰云伸手轻揉着妻子僵直的背,舒缓她睡姿不良的酸痛。

  「不了,再睡就真的起不来了,娘的情形有变化吗?」她往床上一看,宛若死人的老夫人面容平静。

  「不好也不坏。」他额上的皱痕深得看出疲惫,放不下的心纠结着焦虑,眼下的青影浮肿。

  「你要不要躺下来歇一下?这些天你都没有好好睡一觉,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周静秋心疼他,揉摸他紧皱的双眉,替他轻压眼部的穴位舒压。

  他揺头,仅躺在她腿上吁了口气。「我还行,也就这几天了。」他说得苦涩,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若是母亲真的撒手人环了,净身、换衣、入殆、下葬,真的不用几天,挑个良辰吉时便尘土同归。

  「不会有事的,你不要太担心,娘是有福之人,定会否极泰来。」除非她的药剂配错了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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