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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情结(下) page 14 作者:十世

  北堂傲柔声问道:“离儿希望自己是父王和义父的孩子吗?”

  北堂曜日将小脸贴在言非离高高的肚皮上,轻轻抚摸里面的弟妹,道:“当然啊。原来我真的是义父的孩子。真好!”

  言非离情绪激动,轻轻拉过北堂曜日,颤声道:“离儿,那你叫我一声、叫我一声……”

  “爹爹。”

  北堂曜日扑进他怀里,小手揽在他脖上。

  言非离惊喜交集,将离儿紧紧抱住。

  北堂傲在旁看着这一幕,心中无限感慨。

  当初千方百计将孩子从言非离身边带走,就是为了隐瞒他的身世,可是最后却仍敌不过骨肉相连的父子天性。

  言非离忽然松开手,全身痉挛,剧烈颤抖起来。

  “爹爹?”言非离对离儿道:“爹爹不舒服……你、你先回去吧……”

  北堂傲连忙过来,将离儿抱回自己的卧房,把他放在床上,道:“离儿乖,不要去打搅爹爹休息。”

  转身欲走,却被离儿的小手拉住。

  离儿红着眼睛,微微低下头,小心翼翼地问:“父王,爹爹会……会死吗?”

  北堂傲楞住,然后坚定地道:“不会!你爹爹会好起来,和父王在一起!”

  离儿眼神一亮。

  北堂傲越发觉得,他的眼睛真的好像言非离。

  回到内室,北堂傲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肝胆欲裂。

  “非离!?”言非离倒在床沿边,紧紧抓着床幔,手指泛白,半个身子几乎快要挣出床榻,神情痛苦,透出凄厉之色。

  “谦之,我不行了……”言非离吐出这几个字,突然向下栽去。

  北堂傲慌忙接住他,要将真气输进去。

  言非离一把抓住他的手,落力之极,嘶哑地道:“是、是孩子!”

  北堂傲连忙看向他腹部,果然比平时胎动得厉害,慌道:“难道是要生了?”

  言非离痛苦地道:“好、好像是……”

  北堂傲震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么早?只有八个月……

  秋叶原立刻赶来了,看了言非离的情况,果然是要临产。

  他们熬了这么久,就是盼着孩子早点生下来。

  北堂傲脸色苍白,握着言非离的手,向秋叶原问道:“是不是太早了……”

  他想起那个失去的辉儿就是因为早产,生下来身体便不好,熬不住伤寒的折磨而夭折了。

  而现在这对双胞胎岂不是更加危险?可是拖得越久,越是对言非离不利。

  秋叶原安慰道:“是早了点。但是,双胞胎大都是要早产的。”

  言非离已经疼得几近昏迷,闻言吃力地睁开眼,断断续续地道:“一定、一定要保住孩子……”

  秋叶原点了点头:“我尽力!”

  言非离还想说什么,却突然一阵急痛,伴着心脉附近毒素的浮动,眼前一黑,终于熬不住,晕了过去。

  北堂傲手心里尽是冷汗。

  因为言非离左肩有伤,毒素全部压在那里,半边背脊皮肤都是黑色的,伤口也不能完全愈合,所以根本无法躺卧,这一个多月来只能右侧卧,或是半靠着,其辛苦可想而知。

  此刻在这临盆之际,他也只能靠卧在右侧,由北堂傲搂着,才能支撑得住。

  言非离昏过去后又痛醒过来,醒来之后又生生痛昏过去,如此反反复覆,不知几回。

  北堂傲倒希望他能一直昏迷,好过现在这样看着他受罪。

  言非离即使昏厥之中,也痛得呻吟。

  但那已经不是呻吟了,倒像是痛苦的叹息,一声一声,连绵在一起,让人心痛。

  “嗯、啊——”

  好痛!好痛!言非离不时痉挛。

  整个人似乎被抛入了一个名为痛楚的大染缸里,一遍又一遍,不停地被刷洗、被凌虐。

  太痛了!这种痛苦简直无法形容,似乎体内的五脏六腑都要被强压出来一样。

  言非离开始不由自主地挣扎。

  他的左肩、左臂完全不能动,但是身体却在不停地扭摆,犹如垂死的鱼,在做最后的努力。

  这一次生产比生离儿时不知艰苦多少倍。

  不说他现在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不能负荷剧烈痛楚的地步,就是因为双胎,痛楚也是加倍的。

  秋叶原心知言非离的情况并不乐观。

  孩子因为是早产,胎位靠上,下来得很慢,而且他体力不足,大半时间是在昏迷,根本用不上力。

  以他这样的身体,如果没有外力的帮助,绝对无法自己诞下孩子。

  言非离如此痛了一天一夜。

  哀鸣之声虽然断断续续,却低沉巡回,持续不绝。

  北堂傲一直以真气护着他的心脉,可是过了半夜,竟感觉他已是出气多入气少了。

  北堂傲面色惨白,慌乱无措,神色比言非离好不到哪里去。

  秋叶原撬开言非离的嘴,给他喂下一粒大还丹,道:“北堂门主,孩子必须要早点下来,不然他撑不久了。把他抱起来。”

  北堂傲茫然地点点头,听着秋叶原的吩咐,将言非离半抱坐起。

  “啊啊——”言非离被突然的剧痛激醒,嘶喊一声,睁大眼睛,模糊地看见秋叶原跪坐在床沿上,双手成拳,正在不断挤压他的腹部。

  “啊呃——”言非离半张着嘴,干哑的喉咙根本发不出完整的声音,脸孔已经扭曲,右手紧紧抓住北堂傲的臂膀,指节泛白,直嵌进他的肩肉。

  北堂傲冷汗横流,死死地看着秋叶原毫不留情地,在言非离圆隆的腹上不停地向下按。

  每一次都那么用力,直把高耸的腹部按下一个又一个深深的凹迹。

  北堂傲紧紧抱着言非离,不断把内力输送进他的体内,看见他痛苦到极致的表情,心里揪成一团,深深地痛恨自己的无力,恨不得能把他的痛苦分一半到自己身上。

  不知道一切是怎么结束的。

  天明之际,当微弱的婴儿的啼哭声终于在房间里响起时,北堂傲却根本没有注意到。

  两个孩子几乎是同时出来的,似乎一眨眼的时间就结束了。

  北堂傲紧紧抱着言非离,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在孩子诞生的那一刹那,言非离仰起头,圆睁的双眼与他紧紧相连,漆黑的瞳孔里映出自己苍白的面容。

  往事瞬间,一幕一幕,在脑海里纷乱掠过。

  第一次相遇,那个月夜下年轻俊秀的叛军将领。

  第一次相伴,那个江湖路上忠心沉默的属下。

  第一次结合,那个阴暗的林子里痛楚狼狈的言非离。

  岁月如梭。

  从陌路到熟悉,从熟悉到伤害,从伤害到相知,从相知到相爱……漫漫长路,竟让他们走了整整十二年。

  心中的痛楚在不断膨胀。

  原来,我们竟然错过了这么多时光。

  北堂傲轻轻拂去言非离凌乱汗湿的发丝,凝视着他毫无生气的苍白脸庞,微微颤抖。

  非离,活下去,不要离开我,以后的路,我们可以一起走!

  这一年的冬天好像来的特别晚。

  直到十二月中旬,冬季里的第一场雪,才姗姗来迟,温柔细碎的飘落。

  言非离自孩子出生后一直没有醒来,秋叶原说这种状况已经是很好的了。

  摩耶人的体质特殊,尤其是男人。

  在他们后穴的甬道深处,肠壁外侧附着类似女子子宫似的生育器官,那里便是摩耶男子因情受孕,孕育子嗣的地方。

  一经受孕,胎儿便会在那里慢慢生长,直到瓜熟蒂落。

  而且他们的后穴也与一般人不同,足以承受胎儿娩出那一刹那的扩张。

  其实言非离生育并没有遇到多大的危险,只是身上的毒素不可小觑。

  此刻他昏迷不醒,是因为好不容易控制住的毒素渐渐混入了血脉之中,加上生产的损耗,使身体不堪负荷。

  虽然他内力深厚,又有北堂傲相助,但苏醒之日仍是不能预期。

  北堂傲看着他一日日形销骨立,心里说不出来的痛。

  即使给他喂再多的珍贵补品,也比不上能早早醒来一日,早早进食。

  凌朱在百济寺那天被北堂傲击成重伤,若不是事后凌青苦苦哀求,北堂傲绝不能容这个叛徒多活一日。

  看在凌青危机之时救了言非离一命,又自瘸一腿,默默守在他身边三年多,北堂傲网开一面,将凌朱废了武功,逐出王府。

  凌朱在第二日便咬舌自尽了。

  凌青捧着兄长的骨灰来见北堂傲。

  北堂傲道:“人既然已经死了,往日恩怨便一了百了。只是他背叛本王,罪不可恕,北堂王府已将他从名册中除名,此后再不是我府里的人,你爱将他葬在什么地方就葬在什么地方,不必请示本王。”

  “王爷,我们凌家世代是北堂王的家奴,兄长犯了重罪除名,凌青无话可说,只希望王爷看在往日的情面上网开一面,让家兄的骨灰埋在我们凌家的祖坟里吧。求王爷成全!求王爷成全!”凌青自知兄长的一念之差,犯下大错,言非离至今尚未转醒,两个早产的世子和郡主也比一般婴儿出生时孱弱,这样的罪孽怎样也无法还清。

  虽然门主没有再继续追究兄长的责任,可他凌氏一族世代都是北堂王府的暗卫,生是北堂家的人,死也是北堂家的鬼。

  兄长虽然走错了路,但他一片忠心,以生为北堂王暗卫的一员为荣。

  他的骄傲、他的自尊,都不能允许被逐离的命运。

  若不能葬进北堂王府的凌氏祖坟,他的灵魂将永远成为孤魂野鬼,死不瞑目。凌青又何其忍心?

  北堂傲沉吟半晌,终于叹道:“好,念在我们主仆一场,你将他的骨灰撒到北堂家的祖坟上吧。本王已是仁至义尽了。”

  凌青哽咽叩首,“多谢王爷成全!”心中充满愧疚和感激,默默地捧起兄长的骨灰去了。

  灵隐谷是江湖上最神秘、最淡泊也最高深莫测的门派,成立至今已有两百多年,其历史的悠远程度甚至早于四天门,但江湖上的人对他们却知之甚少,鲜少提及。

  因为灵隐谷的人神秘莫测,极少走动江湖,不过他们的医术冠绝天下,却是毋庸置疑的。

  江湖上几代神医皆出自灵隐谷,也正因为如此,这个神秘的门派才未完全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秋叶原的师祖药石散人,据说便是出自那里,因而也算有些渊源。

  他回去翻出师祖遗物,并运用天门势力多方打听,终于打探出灵隐谷一个暗桩的大概位置。

  因为言非离迟迟不能从昏迷中醒来,如此下去不是办法,秋叶原迫不得已中,想到了灵隐谷的灵丹妙药。

  北堂傲只要有一线希望,就绝不会放弃,于是带着尚未从昏迷中醒来的言非离和一双早产的双胞儿女,向灵隐谷进发。

  经过半个多月的奔波,终于来到那个暗桩所在,谁知他们来到之时,正望见谷中燃起的熊熊浓烟。

  “怎么回事?”秋叶原疑惑。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

  他们这次轻装简车,行事隐秘,北堂傲只带了凌青和秋叶原二人。

  此时他对二人交代一句,飞身跃起,向谷中掠去。

  谷中深处一座似阁非阁的建筑物正在燃烧,周围温度极高,火焰叫嚣着席卷而出,浓烟冲天。

  一个削瘦的少年矗立在前,一动不动直望大火。

  北堂傲搞不清楚形势,只见这个少年弱冠年纪,一身淡绿色衣衫,容貌清秀,面无表情,问道:“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可需在下帮忙灭火?”

  那少年慢慢转首,淡淡望他一眼,北堂傲心下一惊,只觉少年的眼睛犀利凌锐,隐含高傲贵气,不可一世。

  只这一眼,北堂傲便断定此人出身必不同寻常,那种眼神,只有最高位的上位者才会拥有。

  “你是谁?”少年对他的出现并未表现出太大的惊异,淡淡地问道。

  “在下北堂傲。”

  “你来这里何事?”

  “在下想请灵隐谷的济世高人帮忙救人。”

  “这里不是灵隐谷。”

  少年转过身去,淡淡道:“灵隐谷也对救人没有兴趣。”

  “等等。”

  北堂傲一手探去,那少年武功不俗,却并非他的敌手,几招之后便被他制住。

  “你是灵隐谷的人?”北堂傲抓住他的脉门问道。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少年眉宇微蹙,不耐地道,好像对自己的生死并未放在心上。

  “如此,得罪了。”

  北堂傲也不管他是不是,点了他的穴道提起,掠出山谷,回到马车旁。

  秋叶原见他虏来一个少年,大感惊异。

  此时马车里婴儿的啼哭声响起,想是曜月、曜辰兄妹醒了。

  说来好笑,这对双胞胎出生时几乎不分先后,秋叶原当时又忙着为言非离止血解毒,竟没有注意哪个先出生的!因此直到现在也搞不清楚,这两个小家伙是姐弟还是兄妹。

  少年见北堂傲从车里抱出两个孱弱的婴儿,神情一动。

  在车帘撩起的刹那瞥见里面似乎躺着一个男子,形销骨立,重病在身的样子。

  马车旁边赫然还拴着一只母豹。

  北堂傲问:“孩子吃东西了吗?”

  “还没。”

  凌青从车里取出一个皮制水袋,递了过去。

  因为没有乳母,里面装的是北堂傲捕获的那只母豹下的奶。

  北堂傲早已驾轻就熟,轻轻摇摇女儿,将豹奶小心给她喂了,然后拍拍她打出嗝来,再换了儿子。

  “这两个孩子气虚衰弱,身形不足,是早产儿?”那个少年忽然开口问道。

  “不错,早产了一个多月。”

  秋叶原惊异于对方的敏锐,答道。

  少年望望马车,又望向北堂傲道:“求医的是里面那人?”

  “是。”

  “这是你的孩子还是他的?”北堂傲抬眼看着他,沉吟半晌,慢慢道:“是我的,也是他的。”

  秋叶原和凌青都是一惊,没想到北堂傲竟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坦然说出这话。

  不过更让人惊异的,却是那个少年的反应。

  “哦。”

  他随意应了一声,道:“如果他是摩耶人,我就救。”

  “你能救他?”北堂傲大喜过望。

  少年淡淡地道:“天下没有我救不了的人。”

  他的年纪虽然没有秋叶原大,口气却比他大得多了。

  北堂傲这时哪里还顾得了这些,连他知道摩耶人的事也未再追问,却不知灵隐谷本来便是摩耶人避世隐居之所。

  药庐内,少年给言非离把过脉道:“半年。”

  “什么?”北堂傲心下一跳。

  “半年之内我治好他。山坡那边有个清音阁,你们先住那里。两个孩子似乎也中了些毒,我要看看。”

  “这里真是灵隐谷吗?”秋叶原问道。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少年还是那副清冷的模样,漫不经心地道:“人在谷中,谷却在人心中,何必事事刨根究底,世上哪有那么多事明明白白的。”说完掀帘走了。

  秋叶原结舌道:“好硬的脾气。”

  “这个少年不简单。灵隐谷规矩众多,秋大夫在这里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北堂傲知道秋叶原不通江湖事务,怕他不小心犯了别人的规矩。

  “知道了。”

  秋叶原点点头,对少年的话并不生气,反而对他的医术向往之极,不知他会用何种方法救治言非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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