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邦德眯起深邃的眸,目光微冷。看吧,他果然没想错,刚才的单纯不过是为了掩饰接下来的贪婪,他差点就被她单纯无求的笑容欺骗,看来她的演技还不赖。
“说吧!”他冷冷地说道,嘴角扬起嘲弄的弯弧,等着眼前这个戴着单纯精良面具的女人开出一串数字,或者是其他荒谬的交换报酬。
他同意了!左茜熙喜孜孜地扔下写真集,在贝邦德微诧的目光中跑出房间,几秒后又匆匆折返,手中多了几张明信片,毫无意外地,明信片印的全是他的剧照或宣传沙龙照。
“可以拜托你在这些明信片上签名吗?我的好朋友也很喜欢你,她们一定也会想要你的签名……还有,我朋友是在育幼院工作,那里的小朋友也很喜欢你,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帮我多签几张吗?”
看着左茜熙一脸诚恳的请求,一副生怕强人所难地深感歉意,贝邦德喉头一噎,心中的嘲讽与负面假设全都被冲垮了,该被嘲讽的人,反换成了他。
这个女人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求金钱或其他的回报,就只是单纯地想要几张签名,甚至连其他人的那一份都设想周到……该说她笨?还是夸赞她一点也不自私?
贝邦德忽然失笑,他对人性有多绝望?居然连这么单纯的女人都怀疑,目光投向一脸惴惴不安的左茜熙,他将心底最后一丝戒备抹去。
“来吧,统统拿过来。”他伸出修长宽大的手掌心,嘴角轻快地扬起,露出了连自己都没发现的、一抹消失已久的笑容。
或许……这场意外灾厄并不算太糟,至少,让他拾回了对人性的信心。
环顾这间顶楼加盖的铁皮屋,差不多二十坪大,一房两厅以及一间浴室,要说非常糟糕,是还不至于,但是一个女孩子住在这样的环境,也太……令人不舍了。
贝邦德为这个念头怔了 一下,随即抹去。他发什么神经?那是别人的事,他何必管这么多?
但同时,又有另一道声音在心中浮现……她救了你一命,且不求任何回报,怎么说都该关心她,这是做人最基本的,不是吗?
在处处考验人性的好莱坞待久了,连最基本的人性温暖都失去了吗?他在心底讥讽自己。
贝邦德捂着伤口仍隐隐作疼的腹部,翻身下了床,走出房间,被一阵炒菜声吸引,脚步不由自主地朝厨房走去。
隔着一排珠帘,娇小的人影穿着围裙,站在瓦斯炉前,挥动锅铲,排油烟机轰轰地响,热腾腾的食物香气飘散在空气中。
伸手掀开珠帘,他走进厨房,靠在餐桌旁瞅着她的一举一动。
看得出来她擅长烹饪,因为她的动作不疾不徐,无论是切菜还是拿锅铲炒叶的被动者是驾轻就熟。
好久没看过这画面了,记得住在台湾那一年,热爱美食的外婆天天下厨,煮了 一堆他不知名目的台湾菜,让他品尝。
记忆中的饭菜香与当下的相重叠,勾动他胸中一股淡淡的惆怅,外婆在前年逝世,而他当时因为拍片无法奔丧,心底为此牵挂遗憾;大概也是这原因,才会在决定远走好莱坞时,选择来台湾。
“啊,你醒了?”左茜熙端菜上桌时,发现了双臂盘胸、倚着餐桌伫立的贝邦德。
他的身形高大而且精实,穿着季霖的衬衫显得有点绷,肌肉线条在衣物下勾勒清晰,严重影响她的心跳频率,端在手上的盘子差点滑落下来。
“小心。”贝邦德先一步接过来,另一手很自然地轻搂她的腰。
“谢谢。”左茜熙脸一红,赶忙往后退,回到瓦斯炉前将剩下的几道菜煮完。
因为双亲过世得早,高中起就寄宿在舅舅家的她,为了不想亏欠舅舅一家太多,她学会帮忙处理家务,一身炒菜的好功夫也在舅妈的挑剔中磨练出来。
“需要帮忙吗?”贝邦德拿了 一个干净的盘子靠过来,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她的娇小顿时更显小鸟依人,他不自觉地弯起嘴角,发现自己非常享受这种无所事事、待在厨房看女人下厨的当下。
“呃……不必了,我再炒盘青菜就好。你伤口还没好,还是先过去坐好。”她挥挥锅铲,指向餐桌,眼底有些局促不安。呼!超级巨星待在旁边看她炒菜,压力好大呀!
第2章(2)
这是第一次有人对他喳呼,而不是阿谀奉承。贝邦德由心底绽开一枚微笑,欣然地返回餐桌旁,拉开椅子入座,单手支着弧度完美的下颚,望着她伸出一双白皙灵活的手,将嫩绿的菜叶拿到水龙头下冲净,然后切成一段段,放入锅中翻炒,须臾便香味四溢。
当她捧着一盘翠绿炒青菜转过身,热气腾腾之中,她满意的笑容被箱气鱿氲,有点不真实,却温暖了他的眼。
好久没看过这么容易满足的笑容,身边的人多是充满贪欲,渴望名声财富,外表光鲜亮丽,内在却是贪婪丑恶。
她的笑容有种淡淡的恬静,像在静好的岁月中,悠悠吐露芬芳的一朵小花,他望得出神,胸口流淌过暖流。
这就是……家的感觉?静静地、淡淡地,没有狂喜大乐,却安详静谧得让人沉淀所有烦忧。
“开动吧!”左茜熙替他添了一碗白饭和一碗汤,担心他用不惯筷子,还贴心地摆了一副刀叉。
贝邦德注意到她的贴心之举,唇上的弯弧又大了些,略过刀叉,直接拿起筷子,熟练地夹了一 口番茄炒蛋。
“原来你会用筷子啊!”左茜熙低呼。也对,既然他能说得一 口流利中文,会用筷子也不奇怪。
“好甜。”贝邦德微诧,舌尖上的炒蛋释出甜味,又夹了口蒸鱼,同样尝到淡淡的甜。
“我喜欢吃甜,所以都会在菜里撒一点点糖。”她尴尬地傻笑,糟糕,都忘了家里还有其他人,很习惯地就照平时的下厨习惯烹煮。
“你是蚂蚁精转世?”他失笑。
“我爸妈也这样说过。”她怔了片刻,眼底浮上怀念。
“他们没跟你住一起?”他注意到她脸上一闪而逝的落寞,胸口莫名一揪。
“没有。我爸妈已经过世了。”她笑着摇摇头。
升高中那一年,爸妈与弟弟在前往花东旅行的公路上发生车祸,她因为临时答应陪好友去听一场演唱会,躲过了这一劫。
其实,活下来的人不见得比较幸福……每当她思念家人时,心中便会浮上如是想法。
“抱歉。”瞅见她隐藏在笑容中的一丝忧伤,他胸腔微窒。
“没什么啦,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吃饭吃饭!”
她摆摆手,一脸豁达的笑。真不可思议,好莱坞超级巨星居然就坐在她家餐桌旁,听她谈无意义的往事。
气氛有过片刻凝重,贝邦德夹着菜,深锐目光时不时地转向她,只见她怡然自得地吃饭夹菜,心思明显不在他身上,一瞬间竟松了 口大气。
自从成为家喻户晓的大明星后,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就连上餐厅吃饭也被紧迫盯人地关注,同桌的女伴为了取悦讨好他,注意力全放在他身上,他根本很难真正放松身心地好好吃一顿饭。
这个平凡的心愿,想不到竟在此时实现,贝邦德越吃越香,一连添了两碗饭,将每盘菜吃得盘底朝天。
连他自己都感到难以置信,他竟然觉得这一道道带着淡淡甜味的台湾菜,比起过往吃过的米其林餐厅或一顿要价数千美元的大餐还美味,更合他胃口。
该怎么说呢?是家的感觉吧!每道菜都放入了满满的诚意,暖暖的心意,食物的灵魂,其实来自于下厨者倾注的情感与那份心意。
这是他有生以来,吃过最美味的一顿饭。
“你都不觉得奇怪吗?”饭后,因为被当成重病伤患对待,被阻止帮忙收拾善后的贝邦德,仍坐在座位上看着她清洗碗盘。
“蛤?”她撇过白净的脸蛋,表情不解地回瞅。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台湾,又为什么会受伤,这些你都不好奇?”
“唔……我怕问了,你会不高兴。”大明星不是都很有架子吗?她不想踩地雷,只是单纯想救人罢了,况且,他已经帮她签了好多名,她想要的回报也收到了,没道理侵犯他的隐私权。
她的答覆出乎贝邦德的意料,他微微挑起飞扬的剑眉,有点好笑又疑惑地问道:“你真的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贝邦德啊!”她一头雾水地呐呐回道,不明白他为何会这样问。
“是吗?我怎么觉得,我在你眼中,就跟一只捡回家的流浪狗一样。”
“我……有吗?”她的态度伤到他了?
“你的反应跟平常人都不一样。”
“平常人应该怎么样?”她困惑。
“兴奋、尖叫、流泪,或是想办法肢体接触,拍照拥抱,套话爆料,诸如此类的。”正负两面粉丝的可能行径,她都没出现,他松一 口气之余,不免对她产生好奇。
“我有啊!”洗好碗盘,她拿过抹布擦擦手,走到冰箱拿出一盒蛋糕,放到餐桌上。“我在草丛看到你的时候有尖叫过,帮你脱衣服擦身体的时候有小小兴奋一下……”
还流了鼻血呢!太丢脸了,这个省略不讲。“流泪倒是真的没有,至于拍照拥抱,我想你应该不会同意吧?套话呢,我又没认识记者,所以就算了。”
算了?好洒脱的人生观,他听了竟有点想笑,她年纪轻轻,怎么会这么豁达?是因为父母早逝的缘故?
“而且我很喜欢你,我不希望你感到困扰。”她害羞地笑,总算露出寻常粉丝该有的表情。
那羞怯腼腆的笑容,轻轻地触动了他胸中某一处,奇妙的感觉流淌过心头,怎么回事?是刚才那满桌子的菜收服了他味蕾的关系?还是她尊重、在乎他人感受的态度,让他在对人性彻底失望之余,触到了 一丝温暖,所以才会对她……
“要不要吃蛋糕?”左茜熙打开盒子,望着盒子里装饰着美丽糖霜的蛋糕,眼神如宝石闪闪发亮,那副嗜甜的馋样,让他有片刻失神,笑意不自觉地爬上嘴角。
只要是女人都想扑过来咬一口的蜜糖先生,就坐在她面前,她却只对着盒子里的蛋糕发发馋,莫非是他男性魅力失重了?
“你不喜欢吃甜食吗?”见他久无回应,她不禁纳闷地问,也对,很多男生都不喜吃甜食,这么绚目的大巨星,应该也……
“我喜欢。”
正要下定论,他突然勾开笑容,那笑容炫亮得震慑人心,她闪神了片刻,心跳失速加快。
呼……冷静啊!就算她的世界真刮起了龙卷风,她也要好好守住自己那方干净无忧的沙滩呀!
望着她飞涌嫣红的脸蛋,贝邦德心中闪过一道模糊的感觉,会是她吗?可以在镁光灯熄灭后,仍然爱着离开萤光幕的他……蓦然,一股强烈的念头主宰了他脑海……他想留下来,留在这个不过二十坪大、却处处充满家的氛围的小天地。
在这里,他可以做回真正的自己,不必顾虑形象,也不用隐藏自己的真性情,因为他知道,这个叫作左茜熙的女人,跟以往疯狂盲目的粉丝都不一样。
真的,很不一样……望着一边切蛋糕一边扬起灿烂笑靥的左茜熙,贝邦德唇边的笑痕更深了。
“是我。”当手机一接通,不待对方回应,贝邦德已率先出声。
“贝邦德?你这个混蛋!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我都快被你搞疯了!片商每天吵着跟我要人,我像被讨债公司追着跑你知不知道!”经纪人珍妮佛像爆竹似地炸了开来,噼哩啪啦地骂声连连。
“冷静。”贝邦德说道。
“少废话,快给我滚回洛杉矶!”珍妮佛气得破口大吼。
“短时间内,我还不想回去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瞧你把好莱坞说得像是万恶地狱一样,你知道有多少人挤破头想进好莱坞吗?又有几个人能像你一样,成为万众宠儿,你到底在想什么?”
“珍妮佛,我累了,我需要一点私人的空间喘息,想想我的下一步。”
“就不能待在洛杉矶喘息?”放屁!珍妮佛内心臭骂。
“我受伤了。”贝邦德扬眸盯着天花板,单臂枕在脑后。
“什么?!伤到哪里?我的天我的天……”珍妮佛慌得大叫,一手抓着发尾在原地跳脚。他可是万中选一的天生巨星,要是缺腿断脚,脸上少了块肉,添了道蜈蚣疤,不只她,所有女人都会心碎啊!
“放心,有人救了我,我四肢安在,脸上没疤,牙齿一颗也没掉。”早猜到经纪人会有此反应,贝邦德故意了几秒才开口安抚。
“你吓死我了!”珍妮佛猛拍胸口,彷佛遇害的人是她似的。
“总之,我短时间内不回好莱坞了。”
“那之前谈的那些片约,还有宣传代言,还有杂志拍摄……”
“统统取消,我不在乎。”
“你什么都不在乎,那你究竟在乎什么? ”老天,他的个性强悍,一旦决定就极少更动,枪炮坦克炮轰都不见得可以改变他心意。珍妮佛抚着额心,觉得自己很需要打上一针镇静剂。
贝邦德沉默片刻,盯着天花板的目光异常灼热,彷佛看透了什么,有股释然在眼底蔓延。
“我在乎我的感情,我的心,我身边的人是否出于真心地爱我,我不想再听那些盲目崇拜的赞美,我想要真实的生活。”
“看在老天的份上,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你天生就是吃这行饭,注定要成为超级巨星,受到万人崇拜,那些人爱你,渴望你,难道就不是出于真心?”珍妮佛就是搞不懂他想要的真实究竟是什么,难道他认为他生活中的一切都是虚假?
贝邦德闭起眼,嗓音略哑:“那些人将他们心中幻想的投射在我身上,他们看见的我,只是无数个破碎的角色拼凑而成,从来就不是完整的我,珍妮佛,我想要真正地被爱,也想真正地学会怎么爱一个人,不是因为我是贝邦德,而是因为……我就是我,因为是我,所以对方爱我,我也爱她。”
珍妮佛愕然。总归一句话,他之所以出走好莱坞,是为了寻找一份……他口中所谓“真实”的爱情?
“我需要一点时间,只属于我自己的私人时间,就这样了,我收线了,保重。”
“贝邦……”果断地按下结束通话键,顺便关了机,贝邦德双手枕在脑后,闻着空气中近似水果甜氛的女性馨香,闭上眼,心情怡然。
一个直觉跳上脑海,他想,他或许会爱上这里……以及这里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