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劳轰炸啊这是。
假若她是躺在棺材里,恐怕也会被他吵醒吧?
当病人已经够凄惨了,没想到被叶家祺关心更痛苦。
徐翎奋力从被窝里爬出来,伸指指向床旁的矮柜。
“你要喝水?还是要拿什么?我帮你拿。”叶家祺见状,马上俯身问她。
“我的手机。”
“你都已经病成这样了还要拿手机?”叶家祺拧眉。
“不是我,是你……唉呀!总之你拿过来就是了。”徐翎懒得解释了。
叶家祺十分不情愿地将手机递给徐翎,没料到她却没接过。
“你帮我把手机打开。”
“嗯?”
“桌面上有个游戏资料夹,有看见吗?”
“有。”
“你把那个资料夹打开。”
“打开了。”
“很好,你随便找个游戏来玩,然后不要再跟我讲话了,我要睡了,谢天谢地,感谢施主大德。”徐翎抱紧棉被贴近墙角,彻彻底底地背对远离叶家祺。
“……”敢情现在是嫌他吵就对了?
到底是为什么,他没有在见到她的第一眼时,就出手将她脖子扭断呢?
叶家祺瞪着那道不理他的背影,越瞪越光火。
他想带她去医院,却又不舍吵醒她;后悔没将李若琦那堆成药带过来,又觉乱吃成药似乎不太好。
反反覆覆、忐忐忑忑,一颗心被她搅得七上八下……望着手上她的行动电话,他最终决定上网拜Google大神,寻求物理退烧法。
当徐翎再度被叶家祺唤醒时,映入她眼帘的是一碗热腾腾冒着白烟的热粥。
“徐翎,起来吃点东西。”
吃东西?
睡过一觉的徐翎意识朦朦胧胧,眨了眨眼,抿了抿嘴……嘴唇干燥无比,肚子空空的,仿佛吃不下,又好似有点饿……
她微微起身,用嘴唇碰了碰已经装了少许白粥的汤匙,然后猝不及防地被烫到。
“烫、烫烫烫……”痛。徐翎眼角迸泪。
“没有人教过你吃稀饭前要先吹凉吗?”不过回身为她倒杯水,却亲眼目睹惨剧发生的叶家祺拧眉说。
“我……咦?欸?”徐翎的表情像现在才惊觉叶家祺在她的屋子里。
对,他早就来了,她何必这么惊呀——
她只是恍恍惚惚、昏昏沉沈的,他刚刚好像一直要她去医院,然后她不堪其扰扔了手机给他玩,再然后……
呃?他怎么还没回去?粥?
睡过一会儿的徐翎精神比方才稍稍好了一些,望着眼前白白的粥,再睐睐叶家祺,圆圆的眼里满是疑惑,可惜叶家祺此时并没心思对她多说什么。
“坐好。”叶家祺将徐翎身后的枕头枕成一个较为舒服的姿态,端起桌边的碗,开始一口一口为她吹凉。
“张嘴。”叶家祺将一匙白粥举到她嘴边。
“欸?”徐翎真听话张嘴,不是为了要吃东西,而是因为惊讶。
她生病了,而且她绝对病得很重,病到出现幻觉,否则她怎会以为叶副理正打算喂她吃饭?
仔细看,这男人难得拿下领带,衬衫开了几颗扣子,领口微敞,卷高的袖子下露出精实的肌肉线条,一个镇日坐办公室的男人为何肌肤是浅麦色的?
而且,他或许是为了怕吹粥时眼镜起雾,所以将鼻梁上的眼镜拿下,他的眸光深邃、眼形细长,原来,他的眼睛这么漂亮……
“你眼睫毛好长,戴眼镜的时候,睫毛不会碰到镜片吗?”徐翎脱口问出一个与稀饭全然无关的问题。
“你有空注意这种无聊的小事,倒不如好好注意自己的身体,你究竟要不要张嘴?”叶家祺冷冷地道。
“……”好吧,这绝对不是幻觉。
这种讨人厌的口吻不是叶家祺还会是谁呢?
徐翎闷闷地把那口举到她眼前的粥吃掉。
“这稀饭味道好怪。”诡异的滋味在口腔里漫开,徐翎不可思议地捣住嘴巴。
“别挑剔了,加了葱白跟姜末,可以祛寒的。”叶家祺再舀口给她。这显然是刚刚拜过大神的成果。
“葱白跟姜末?哪里有卖这种奇怪的粥啊?”口感真的很怪,徐翎将掩唇的那只手拿下来,心不甘情不愿地又吞了一口。
“不是买的,是我煮的。”叶家祺舀粥吹凉的动作从没停下。
“呃?你?怎么可能?你今天明明——唔。”徐翎话说到一半,冷不防又被叶家祺塞了一口。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今天去上班了哪有空煮?我是到你家后煮的,用你家的米、你家的葱、你家的姜,你不要再说话了,赶紧吃完赶紧休息。”叶家祺一口气说完,赶忙又继续喂她。
葱?院子里的吗?
徐翎将嘴里的粥咽下去,回想起她和叶家祺初见时的情景,忍不住在叶家祺塞进另一口前迅速说道:“我就知道你一直很想偷拔我家院子里的菜……”
“谁想偷拔你家院子里的菜了?快吃。”风纪股长毕竟是风纪股长,即使清白被质疑了,执行任务绝不手软。
“等一下啦!你当喂猪啊,粥好烫,我好热,碗给我,我自己慢慢吃就好。”徐翎把原本盖到胸口的被子拉到腰间,不禁出声抗议。
“热?你会热了?”叶家祺捕捉到她话中的关键字,赶忙空出一手探她额角与后颈。
“你不要碰我,我好像流汗了,黏黏的。”徐翎瞬间弹开。
“会流汗的话,烧应该就快退了,刚刚睡过之后你精神好像也好了些,来,赶快把粥吃完,然后再睡会儿。”
他松了口气的语调与神情太明显,徐翎怔怔地望着他,蓦然间有些感动。
现在几点了?他在她身边待了好久,为她做了好多,他明明是她的职务代理人,主管不在,兵荒马乱上了一天班,应该已经好累、好累了,竟还愿意分神照顾她。
“怎?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叶家祺不明所以地与她对望。
“没有,只是觉得,我明明告诉过你,下属不要来探我病,结果你来了,而且还帮了我好多忙,谢谢你,真的。”徐翎摇首说完,接过叶家祺手中的碗,低头努力吃稀饭。
赶快吃完,他就可以赶快回家;赶快好起来,他就可以不必为她担心。
于是徐翎很努力,努力地吃、努力地打起精神,直到最后抵挡不住排山倒海而来的睡意,在叶家祺从没离开过的眸光中倦极睡去。
叶家祺为她盖好被子,拧了条手帕,为熟睡的她拭汗,舒了口长气。
终于,她的额头不烫了,呼息声似乎比上一次小睡规律许多,而且,她能够跟他拌嘴了……
叶家祺如释重负地瘫坐在椅子上,眯眸瞪着天花板,再垂首看了看手里捏着的手帕、矮柜上的稀饭空碗,想起厨房里那些被他使用过的锅子砧板、院子里被他拔下的葱、柜子里被他翻出的姜……
他抚额掩目,感觉自己荒谬绝伦,居然在如此时刻笑出来。
他到底在做些什么啊?
稍早时屋外那两名女学生说的话陡然跳进脑海里——
“欸,你知道油桐花的花语是什么吗?”
“什么?”
“‘情窦初开’。”
情窦初开……是吗?
他睁眸看了看床上熟睡中的徐翎,胸中满溢些什么,却无法道清。
最初,仅是觉得她很奇怪而已。
仅是很想看看,她究竟为何能够平步青云,步步高升。
岂料看着观察着相处着,工作上越看越放心,私领域却越看越担心,油然生出太多在意;而知悉她是初到台湾时遇见的那个女孩之后,又不知不觉间受她影响,情不自禁对她嘘寒问暖,心随她动。
始料未及的情感汹涌而至,静悄悄掀起太多暗潮,将他逼得无路可退,不得不正视。
叶家祺垂眸,抚过徐翎额际汗湿的发,轻轻浅浅在她头顶上叹了口气——
“我想,我不是用下属的身分来的。”
第6章(1)
翌日清晨,当徐翎起床,发现叶家祺睡在她床边的时候,差点没被吓死……原来他整晚都留在这儿,没有回去吗?
望向矮桌上的脸盆,脸盆里有手帕,再偏首瞧他,他坐在床边的小椅子,脸趴在床畔,明明应该是个很不舒服的姿势,却睡得极沈。
对了,昨夜睡梦中,依稀记得有人为她拭汗盖被,那力道很轻、很温柔,而她睡睡醒醒,出了一身汗,今日精神大好,转转脖子、伸伸手腿,早已没有昨天头重脚轻的浑沌感,他为了照看她,整夜没回家……
徐翎心中一阵感动,在叶家祺身上盖了件薄被,为了避免吵醒他,蹑手蹑脚将脸盆拿走,又拿了换洗衣物跑去母亲房里那间浴室洗澡,流了整夜汗,她觉得自己
整个人都酸酸的。
当她回到房里时,叶家祺早就已经醒了,高大的身影立在房里,与她四目相对。
呃?幸好,她知道家里有男人在,衣服早就成套穿好,头发也吹好,不像平时洗完澡,随便围条浴巾就出来,头发湿答答,根本还不会穿内衣裤。
“你、你要洗个澡,还是刷牙洗脸什么的吗?我有牙刷和干净的毛巾,但是没有男人穿的衣服,那个——”徐翎一时慌张,也不知在慌张什么,胡言乱语外加词穷,居然忘了首要之务应该先向叶家祺道谢。
“不必,现在才六点,我回家一趟再到公司还来得及。”叶家祺看了她一眼,将挽上的袖子拉下,扣子扣上,昨日拿下的领带挂回脖子上。
是谁说过男人理西装时很好看?徐翎深深领教到了。
真神奇,他一起床就是这么好看的吗?
胡思乱想到一半,徐翎陡然想起正事。
“叶副理,昨天真的很谢谢你,你一定没睡好吧?你要不要请假在家休息?我可以批你公假。”
叶家祺都还没回话,眸光才淡淡扫过徐翎,徐翎又马上开口:“好,你什么都别说,我知道,你一定要说怎么可以为了这种事请公假对不对?我就是公器私用不知轻重,但我真的因为让你来照顾我感到很内疚,所以很希望能够让你好好休息,看在我动机良善的分上,你先别念我,我自首就是。”
她说话又急又快,一气呵成,两颊红润且双眼炯炯有神,一转眼又是那个健健康康且精神奕奕的徐翎。
“你看起来好多了。”叶家祺走近她,伸手探她额温。
“是啊,又变成健康宝宝了。”徐翎笑道。
“你还敢说。”叶家祺将探她额温的手放下来,听见“健康宝宝”这四个字就想对她翻白眼,是谁昨天病成那样子?
徐翎睐着他笑嘻嘻的,却不知为何在叶家祺将手抽回去时感到有些失落,他的掌心厚实,大且温暖,被他关心,其实感觉挺好。
可,是发烧过后的后遗症吗?她为何感到叶家祺望着她的视线太胶着,没来由望得她心慌,害她心跳骤快,莫名口干舌燥。
“你真的不请假?”徐翎抿了抿唇,又问了一次。
“不必,我没那么累,反倒是你,你开车没问题吗?今天能进公司吗?”虽然她看来精神不错,也不知她病好全没?
“没问题的,我很好,我迫不及待想上班了。”徐翎伸了伸懒腰,又踢了踢腿,一副真的已经完全痊愈的模样。
叶家祺十分怀疑。“还是我回家过后再来接你?”
“不要。”徐翎摇首摇得飞快,她已经麻烦他太多了。
“我自己开车真的没问题,再说,我们俩一起进公司也不太好吧,到时候被人看见,免不了又是一顿闲言闲语,这样对你不好。”
奇了,她搭协理的车搭得那么理所当然,甚至还毫不掩饰她与协理的关系,与他一道却有那么多顾忌,急着想撇清?
念及她身旁有个与她如此亲近的男人,叶家祺眯了眯眸,不由得感到不悦。
“把头发留长吧。”不自禁伸手触碰她脸颊,视线下移,盯住她颈侧的红痣,猛然冒出这句,连他都感到无比意外。
叶家祺触电似地把手从她触感甚好的芙颊上移开。
怎么?昨日才厘清自身情感,今日占有欲便来了?
不对,细细探究,他似乎早就对她与协理的深厚交情感到不快,当初没有深思,如今回想起来,却早有脉络可循。
“为什么要留长?”徐翎茫然地望着他,沉默了几秒,恍然大悟。
“啊,我知道了,你跟那些凡夫俗子一样,觉得女人长发比较有女人味对不对?我才不要留呢。”什么嘛!长发多麻烦!还以为叶家祺是风纪股长,很有格调,没想到也是一丘之貉,真是令她大失所望。
“这里有一颗痣,你知道吗?”叶家祺似乎叹了口气,伸手指着她颈侧那枚小红点。
“痣?”徐翎愣了一下。“喔,我知道啊,我身上的东西,我怎会不知道?”
那枚小小的红痣在侧颈,不是后颈,她照镜子时很容易看见。
“头发留长,就不会被看见了。”
“为什么不要被看见?从娘胎里带来的,又不是什么坏事……欸!叶家祺,我告诉你,我才不是那种什么因为别人不喜欢,就会跑去改变自己外貌的女人,所以,我不留长发,更不会去点痣。”徐翎双手盘胸,正色道。
“很性感,遮住,就不会被看见。”叶家祺试图表达得更清楚一点。
性感?真没想过有人会这么形容她的红痣,徐翎愕然,随即笑了出来。
“既然性感,当然就要露出来给人家看啊,藏起来做什么?”标准的徐翎式回答。
“我不喜欢。”
“嗄?不喜欢什么?”
“不喜欢别人看。”
“为什么?你不是才说很性感?”徐翎真是越来越听不懂了。
试图对大神经表露心意无疑是自找罪受,叶家祺穿上西装外套,摸了摸鼻子,决定转移话题,落荒而逃。
“我先回去了。”
“啊?喔,好,路上小心。”徐翎送他出门,朝他扬手,手举到一半,忙不迭补了句。
“如果改变心意要请假,记得传个讯息或打电话给我,别勉强。”
“会勉强的只有你,‘健康宝宝’。”叶家祺坐进驾驶座,关上车门,不咸不淡地补了这句。
“你真是有够讨厌的欸!”徐翎盯着他的侧颜大笑。
讨厌归讨厌,可是,相处久了,明白他凉淡口吻下默默隐含的关心,反而觉得他很可爱,想到等会儿还会在办公室里见到他,居然感到有些开心。
“等等见。”徐翎满怀期待地朝他挥手。
“嗯。”叶家祺向她道别,驱车向前,几枚自车顶落下的桐花从他窗边镜前滚过,而徐翎在他的后视镜笑得嫣然。
望着此情此景,叶家祺不禁有片刻失神。
真没想到,自数年前与她相逢,几年下来兜兜转转,如今他与她会以这样上司下属的形式碰在一起。
他们又在油桐花季里相遇,这回,换他从她眼前,在漫天飞舞的桐花雨中,被她目送离开,而他看待她的眼光,也再不是个萍水相逢的女子那么简单,命运真是处处充满巧合与惊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