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叶家祺发誓,他这辈子从没如此接近心脏病过。
“叶副理,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里?”徐翎眨了眨眼,从窗缝唤进车内的声音充满不可置信。她本来还以为她看错了。
“你忘了这个。”叶家祺打开车门,下车,有些心虚地将放在副驾驶座的领巾递给她。
“呃?领巾?”徐翎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脖子,难怪她总觉少了什么。
她接过领巾,随手在脖子上打了个结,叶家祺却在此时突然注意到她侧颈上有一枚小小的红痣,镶在白皙的颈项,有股莫名的魅人吸引力,幸好,那枚小红点很快就被掩住了。
“叶副理,真的很谢谢你特地跑这一趟,其实你星期一再还我就可以了,我家这么远,浪费你不少油钱,真是不好意思。”徐翎说着说着又笑了。
她总是笑容可掬,喜形于色,真不明白究竟在笑什么,又有什么好笑的?而她领巾上的香气久久未散,一靠近她,仿佛又更馥郁了。
开什么玩笑?他被她的味道薰得头昏脑胀头重脚轻,忍耐到星期一不如杀了他吧。
叶家祺本就心绪烦躁,被她笑得更是莫名光火,她到底知不知道大家都在怀疑她有后台,居然还这么大剌剌的跟协理共乘一辆车,究竟懂不懂避嫌为何物?
又,她不自爱便罢,他为什么要替她担心?
念及协理,叶家祺若有似无地朝徐翎身后探了探。
“你在看什么?”徐翎跟着回首望了望。
“没什么。”叶家祺抿了抿唇,回话异常沈稳。
根据万年不变的定理,没什么通常都是有什么。
徐翎颦眉,脑海中倒转回播方才离开餐厅时的画面——
她接了电话、她到柜台付帐、她离开餐厅,她坐上学长为她开来的座车……叶家祺的车现在停在她前头,他应该不知道她家住哪里,所以,他想必是拎了她遗落的领巾追出餐厅,然后见她上了车,一路跟随,而他现在朝她身后望……
“你在找协理吗?他回家了。”徐翎很快推论出叶家祺的“没什么”。
“……”才觉得她迟钝的时候,往往都会发现她异常敏锐,叶家祺没有回话。
“噢,我知道你为什么跟着我来了,你一定心想:‘嘿嘿,徐翎,被我抓到小辫子了吧?你果然有后台’。”徐翎眼神灿然,开玩笑的成分居多。
可不论她是否在开玩笑,叶家祺都不想回答如此充满陷讲的问题。
“我要回去了。”他脸色一凛,伸手便要打开车门。
但愿他真是如此想的,就不必白白为她操了这么多心,而她居然还有兴致寻他开心?
“我说着玩的,你别生气。”见他脸色冻得跟冰块一样,徐翎急忙将车门拍回去。
“其实……协理家就住在后头。”徐翎指了指身后那条石板道,补充说明。
“我和协理住在同一个村子,读同样的国小国中高中,接着他出国念书,我进奥福当业务,他回国之后,恰好也进了奥福管理阶层工作。前几天,我的车送厂保养,他刚好今天去巡保养厂,就顺便帮我开回来。”
“你应该向我撇清你和协理的关系,或是要我别将协理是你学长这件事告诉别人,而不是一五一十地向我报告你们有多亲近。”叶家祺回应得很没好气。这几乎是青梅竹马的等级了。
不对,青梅竹马怎会是重点,他为什么也跟着在意错方向?
徐翎和谁一起长大关他什么事?他唯一应该抓住的重点是,他总算明白她为何能够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我没有提醒你,当然是因为我并不认为你会告诉别人。”徐翎耸耸肩,应得斩钉截铁。
“你又知道了?”叶家祺挑眉睐她。
“我当然知道了,你不是那种会降低自己格调的人。”徐翎认真回答,就连一秒钟的停顿也没有。
“再有,你这么缜密,若真要将这件事说出去,应该会找个利多的时候用来威胁我,或是趁我落水时,用来将我压得更深,才不会随随便便想讲就讲。”
“无论你怎么想,对人都应该多留点心。”平心而论,她看人确实很有她的一套,但不管怎么说,太莽撞与太轻信他人都是事实。
“谢谢你的提醒,我会注意的。”徐翎颔首,可却笑得一点防备也没,叶家祺真怀疑她是否有听进去。
“既然东西已经交给你了,我要走了。”叶家祺再度旋身。
“你急着要走是因为生气了?”徐翎再度拍回车门,不放心地问。
“不是,我赶着回家喂兔子。”叶家祺直视她眼,义正词严。
“哈哈哈哈!喂兔子?”徐翎惊愕过后,笑到不行。
“什么理由?这样也行?”叶家祺真是老天爷派来让她增广见闻的。
“不是,我真养了只兔子。”叶家祺用一种她很无聊的眼神看她。
“我不信。”徐翎眼中犹有笑意。
“随你。”
“给我看照片。”徐翎朝他伸手。“有养宠物的人,手机里或多或少有宠物的照片吧?给我看。”
“无聊。”叶家祺不理她。
“好,那它叫什么名字?”
“兔兔兔。”
“啥?”
“就叫‘兔兔兔’。”
徐翎愣了两秒才意会过来。
“你取名要不要再懒一点啊哈哈哈哈!”
“你到底要不要让开?我要上车。”她挡在车门前笑得东倒西歪很不道德。
“给我看‘兔兔兔’的照片我才要让开。”徐翎玩兴大起。
章小敏和阿北都说叶家祺神神秘秘的,现在可以多认识他一点,她当然要好好把握机会。
“给你看你就会让开吗?”总有一种他不交出照片,她就要缠他到天荒地老的不祥预感。
“当然。”徐翎指天发誓。
叶家祺眯了眯眼,迅速在心底衡量用一张照片换几个小时清静的这桩买卖值不值,接着滑开手机,点出照片,凑到徐翎眼前。
徐翎定定望着那张照片,好不容易安静了会儿,最后却爆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哈!‘兔兔兔’好胖喔——它超肥的……是因为这么胖,笼子高度不够耳朵伸展,所以耳朵才垂下来的吗?”徐翎笑到欲罢不能。
“你兔身攻击,还歧视胖子,它耳朵垂下来是因为品种的缘故,才不是因为太胖,它每天至少都有出笼活动半小时以上,说不定活动量还比你大。”叶家祺看她的表情像她是个不可理喻的愚妇。
“活动?原来兔子要遛啊?像去公园遛狗那样吗?”
“未必要外出,在家也可以。”
“那要看着它或陪它玩吗?”
“要的,免得它乱咬东西吃坏肚子,或是跳到高处然后跳不下来。”
第3章(2)
“感觉好有趣喔,你下次可以把‘兔兔兔’带来公司吗?”
“不行。”一秒拒绝。
“为什么?”一秒惊叫。
“它是我的家人,不是玩具,再说公司也不是个随随便便能带宠物去的地方。”
“好吧,你这么说我也不意外啦……”徐翎听起来十分失望,但倒也不特别惊讶。
叶家祺本就是风纪股长,他一定很难理解有人能跟宠物一起上班吧?
“还不快让开?”叶家祺就快要失去耐性了。
“好啦,我——”徐翎侧过身子,母亲中气十足的唤声却从后方嚷来。
“徐翎,你在跟谁讲话?”徐妈妈站在屋子前面,朝着距离二十步远的徐翎背影喊。
“妈,这是我公司的副理叶家祺,我忘了带东西,他帮我送来。”徐翎回身,脚步分毫未挪,照样喊回去。
“伯母您好。”叶家祺感到有些尴尬,隔着这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距离向长辈打招呼似乎有些奇怪,但他主动走过去仿佛也不太恰当。
徐翎未动,他只得跟着提高音量。
“你怎么让人家站在那里?快请人家进屋子里来坐啊。”见徐翎有同事来,生性热情的徐妈妈眉开眼笑,巴不得把女儿身边每个人都安抚得服服贴贴,让女儿在办公室里如鱼得水,人缘大好。
叶家祺这下知道徐翎爱笑的习性是遗传自谁了。她们笑起来时同样都眼眉弯弯,两腮红润,一双圆圆的眼底星光满天,灿烂得令人难以直视。
“不必了,谢谢伯母,时间晚了,我得回去了。”叶家祺出言推拒。
徐翎闻言看了看腕表,突然微微跪脚附在叶家祺耳朵旁,轻笑着朝他说起悄悄话。
“叶副理,你好聪明,幸好你推了,否则不到十二点,我妈都不会放你走的。”
搞什么?她冷不防靠他这么近,发丝搔过他耳壳,细细麻麻留下一阵颤栗,那股令他整晚心神不宁的惑人香气铺天盖地而来,在在提醒他出现在这里的荒谬。
青梅竹马这词瞬间又跳进脑海,叶家祺真有股不是滋味的不是滋味。
更不是滋味的是,他都不知道这份不是滋味究竟是份什么滋味。
是眼红徐翎有个身在总部的青梅竹马,可以对她一路关照?
是眼红徐翎在成长路程上,有个人可以相依作伴?
又或是,他才觉得他开始有点欣赏徐翎的行事风格,未料徐翎却真有背景后台,令他心生失望?
不对,都不是,好像还有些别的什么,令他胸臆郁结;令他光是想着那男人与她交情匪浅,和她亲近得能够代为将她的座车从车厂开回来,就感到十分不快。
那男人也许沿途都浸淫在她的香气里,甚至,也许他比他更早发现她侧颈的小红痣……
不对,这究竟关他什么事了?他为何要因为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事心绪紊乱?
“我要走了,再见。伯母也谢谢,再见。”叶家祺拉开与徐翎的距离,打开车门,将自己重重抛进驾驶座里,临行前不忘向徐妈妈作别。
“好,晚上山路比较暗,你开车小心喔,今天真的很谢谢你帮我拿领巾来,拜拜。”徐翎矮身在叶家祺窗边挥了挥。
当然,不用她特意提醒,他也会小心。
叶家祺转动车钥匙,发动引擎,调转车头。
车子经过徐翎身边时,正巧看见徐翎指着屋子外墙两大包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往屋内大喊:“妈,你放在门口这两大袋是要拿进去的吗?”
“啊对啦,我看电视看到忘记,那些我还没整理,你帮我提进来。”已经进屋的徐妈妈从窗边探出头来。
“需要帮忙吗?”叶家祺摇下车窗问。那些东西几乎超过徐翎半身高。
“不用,谢谢,这我做惯了,都是资源回收的垃圾,很轻的。”徐翎特地提高一袋手中物品,轻轻松松,以行动显示她不需要帮忙。“你快下山吧,真的很晚了。”
“嗯。”叶家祺轻应,正要关上车窗,徐翎又猛地回身过来交代——
“对了,现在刚好是桐花花期,明、后天山上都有桐花祭活动,你如果有空的话,可以上山来走走。”
“明白了。”叶家祺颔首,望着徐翎的身影,再探向徐翎屋前那片小小的菜园,不禁眯了眯眼。
矮房、菜园、桐花祭、临溪木栈道,拎着垃圾的女子……
怎么突然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不过,来玩要小心喔,你说话有乡音,或许会被一些黑心商人骗,买东西要记得先问清楚价钱,不要傻傻地先拿再付,知道吗?”徐翎继续热情洋溢地提醒。叶家祺一双敏锐的黑阵眯得更细了。
“你不要不相信,前几年啊,曾经就有一次,有个摊位上的老板,卖人家香港游客一瓶矿泉水八百块,人家不买,还硬要人买帐,找了几个彪形大汉,把人家团团围住,恶劣得很。”
这桩恶行实在太令人发指,徐翎记忆犹新,说起话来仍旧义愤填膺。不过,多年前的记忆总是会出错的,小细节徐翎已经记不清了。
“是五百元。”叶家祺淡淡地回。
不经意被翻出的往事片段越来越完整,记亿影像越来越清晰,叶家祺几乎就要认为当初碰上的那名台湾女孩便是徐翎了。
可毕竟时日久远,他淡淡陈述之余,仍带了几分怀疑与试探,紧盯徐翎面部神情。
“对对对,好像是五百元,不是八百,不对,你怎么知道是五百……”徐翎说着说着,陡然一怔,脸上表情瞬间变了好几变,十分精彩。
“等等,慢着……怎么可能是你啊?我明明记得那是一个很生涩很慌张而且很不知所措的香港人,而且还会笑。”不是叶家祺吧?这么巧?
“我也记得那是一个青春洋溢开朗活拨的女学生,而且还很可爱。”拐着弯骂他,他也会。
说到这里,叶家祺已经百分之百确信,当初他遇见的女子真是徐翎。
“你现在是在嫌我又老又不可爱?”喂喂喂!太没礼貌了!徐翎瞪他。
“你现在是在嫌我不会笑?”叶家祺瞪回去。
“你一定要这样跟我讲话就对了?”徐翎双手叉在胸前。
“礼尚往来。”
“好吧!你真是我见过最英俊的男人了。”
“……”若不是坐在车里,叶家祺一定会跌倒的。
“快呀!不是礼尚往来吗?你快称赞我是你见过最美的女人。”
“最美未必,最无耻应该是。”这哪招啊?
“你早就知道是我了?干么不跟我讲?”
世界真小,原来那数年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子,竟是叶家祺。而且,这么多年之后,他们居然成为同事?
“不,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若不是今晚种种蛛丝马迹,他又怎能觉察?
“那你还不快称赞我,你这是对待曾经帮助过你的人的态度吗?”他如果车窗再开大一点,她就可以伸指戳他脑门了,可惜。
“别忘了星期二早要开会。”有什么回报比善意的提醒更实际?叶家祺掩实车窗,扬长而去。
徐翎被叶家祺冷血到几乎不近人情的反应逗得又好笑又好气,心中却莫名感到宽慰。
看来他在台湾过得挺不错的嘛。
不枉费她时不时念及旧事,总要担心那位香港游客是否又因为在台湾人生地不熟,被人欺负。
原来这位香港游客后来留在台湾,而且还过得这么好,看见他好,她的心情也挺好。
不过,“兔兔兔”……
他居然养了只兔子?
他这么严肃平板的人,帮兔子换水换草时,脸上带着什么表情?帮兔子拍照时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
再有,他平时会和“兔兔兔”说话吗?他究竟都跟“兔兔兔”玩些什么啊?
风纪股长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会在家里养只兔子当宠物的男人嘛。
徐翎越想越荒谬,望着叶家祺早已看不见的车尾,纵声大笑,全然没发现初到企划部时,那份讨厌叶家祺的心情,早已消失无踪。
第4章(1)
开会开会开会,星期二早要开会。
“业务部已经把适合办外展的场地列出来,负责跟窗口们联络的事宜一样由阿北负责,场地跟场布的报价下周给我,有疑虑的可以告诉我,我可以一道去场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