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喜欢瞎操心,我跟学长一道吃饭,他——”他会把我安全送到家。
这几个字都还没本能反射地说完,念及方才发生的种种,徐翎脸色一沉,什么都不想说了。
叶家祺盯着她瞬间黯淡的神色,一时之间感到有些心疼。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能为她做些什么,只能这样陪在她身旁。
“可以坐吗?”叶家祺指了指她身旁的空位。
“当然可以。”徐翎将她的东西挪过来一点。
“你要喝吗?”叶家祺甫坐下的瞬间,徐翎从袋里拿出一瓶冰啤酒问他。
“不了,我开车。”叶家祺摇头,视线扫过她手中已经喝一半的啤酒,再望向她的脚。
死定了,他又要开始碎碎念了!
察觉他视线的徐翎突有大难临头感,绷紧神经正等着叶家祺说教,未料足足等了好几分钟,他都没有说话。
“欸?叶副理,你今天很反常喔,我喝酒不念我,我光脚丫也不念我,风纪股长,你转性了?”徐翎喝了口啤酒,笑道。
“偶尔放松,下无妨。”叶家祺淡淡地回。
“吓!”叶家祺居然会说出这种话?徐翎真是太惊愕了!
“你不是叶副理吧?”徐翎伸手掐他的脸。
“别胡闹!”叶家祺一秒拍开她的手。
“对嘛,这才是你。”看着叶家祺冷冰冰平板的脸,徐翎笑了,可笑到一半,又觉得她笑归笑,还是无法发自内心高兴起来。
好烦……
徐翎昂首灌了一大口啤酒,抬眸望天,背靠在椅子上,头颅挂在椅背上,将一双长腿伸直,彻彻底底地坐没坐相。
“你知道吗?我讨厌死穿高跟鞋了,试穿时明明两只都合脚,真穿出门,却双双都咬脚,大家都以为我虚荣爱美爱买鞋,其实是因为我的脚不争气,怎么穿都会痛,所以只好平均分散,每双轮流换着穿。”像
在抒发什么隐藏多年的天大秘密,徐翎一气呵成地说出口,说完后,胸口郁塞不已的感受顿觉轻松不少。
莫怪她车上摆了那么多双高跟鞋,叶家祺望着她,没有出言回应,却又开始对她感到内疚。
当初,看见她车上摆了那么多双鞋,他确实也曾以为,她只是个爱美爱买鞋的家伙,先入为主的观念着实害人不浅。
“现在想想,我干么打肿脸充胖子?我本来就只是个山上长大的小孩,早就习惯了光脚丫到处跑,猴子就是猴子,学人家穿什么高跟鞋,还是乖乖滚回山上吃香蕉吧。”徐翎将手中啤酒一饮而尽,探手又拿了一瓶。
“……”把自怨自艾说得这么幽默,这无疑是种天赋,但听懂她话中之意的叶家祺对她心疼不已,完全笑不出来。
“徐翎,别喝这么多。”叶家祺挡住她正要拉开拉环的手。
徐翎偏首,本还想调侃叶家祺几句,说他风纪股长性格才憋了几分钟,终于忍受不住大爆发,未料投向他的眸光与他交缠,毫无预警落在他薄薄的镜片、长长的睫、深深的瞳,最后却坠进他担忧的眸。
他阵中思绪万千,藏了些她看不清的什么,很璀璨的什么,令她喉咙干涩,竟不能言;今晚受到的闷气、轻视、委屈、不甘,种种难以言明的感受突地冲拥而上,令她对他感到好抱歉好抱歉。
“对不起,我以为我是靠自己能力升上来的,原来我不是。”
徐翎短短一句话,像告解,飘在夜风里,转瞬间便消失无踪。
叶家祺默然盯住她,却觉这是他自识得她以来,听她说过最重的一句话。
落在心上,犹如千斤,教人郁闷不已。
她阵底总是亮灿灿的星光尽数消失,唇边扬起的弧度每一抹都是万分勉强。
她勇敢刚毅,自尊却被狠狠摧折;她那么努力维护他与李若琦,信心却逐渐被消磨殆尽。
他想让她打起精神,偏偏有口难言;想让她笑,却又不知该如何逗她开心。
她明明没哭,他却已深深感到对哄女人这事的无能为力。慢着、等等,他好像知道什么东西能令她开心……
“徐翎,你想看‘兔兔兔’吗?”
第8章(1)
雪白色的毛、下垂的耳朵、胖胖的身体、红红的眼……“兔兔兔”的眼睛真的是红色的!
徐翎蹲在“兔兔兔”的笼子前,雀跃不已。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颜色的?”叶家祺十分不解她的讶异。
“网路上有的兔子照片眼睛不是红的,我记得我上回看你的照片也不是,就以为不是每只兔子都红眼睛。”徐翎很好奇地东瞧西望,而笼子里的“兔兔兔”瞬也不瞬地盯着她,圆润澄净的眼神看来既无辜又可爱。
“确实不是每只兔子都红眼睛,跟品种有关,但是‘兔兔兔’的眼睛是红的没错,照片是光线不好,所以没拍出来。”叶家祺打开兔笼的门,摸了摸“兔兔兔”的耳朵,接着又为它添了新牧草、新饲料,还换了水。
“你为什么要摸它的耳朵?”叶家祺的神情看来像在确认什么,徐翎好奇发问。
“兔子是靠耳朵散热的,最近天气变化大,早上还有点凉,晚上又闷热了,我摸摸看它会不会太热,它如果很热,耳朵摸起来会烫烫的。”
“如果太热要怎么办?”好奇宝宝徐翎继续发问。
“可以在笼里放散热垫,也可用湿布帮它擦擦耳朵,或是开冷气、电风扇,不过不能对着它吹,这都是治标的方法,最根本的还是,过阵子得帮它把毛剃短一点。”
“原来是这样。”徐翎点头,将眸光自叶家祺脸上拉回到“兔兔兔”身上。
“兔兔兔”过去嗅了嗅新牧草,白白的身体往前努了努,接着低头开始进食。
咬咬咬、嚼嚼嚼……毛茸茸的、圆滚滚的、红通通的……
“好可爱,它真的吃了耶!”徐翎兴奋得像个小学生,刚才在公园里颓然丧志的那人好像不是她一样。
“我还以为兔子只吃红萝卜。”她转过头,双眼亮灿灿地对叶家祺说。
“红萝卜只是食物的一部分,兔子不能只吃红萝卜的,也得给它东西磨牙。”
真好,她眼底的星光又出现了,带她到家里看“兔兔兔”真是个正确的决定。叶家祺注视徐翎的眸光中藏有太多他不知道的温柔。
“真好,你今天没叫我去查维基百科。”徐翎一恢复精神,就有力气调侃叶家祺了。
叶家祺淡睐她一眼,唇边有浅浅笑意,真没想过,有一天会因为能与她拌嘴感到欣慰。
“它吃饱喝足之后会出来玩吗?”徐翎问。
“不一定,你是陌生人,它或许还不敢出来。”叶家祺坦白地答。
“那我走了之后它就会出来吗?也许我可以先躲到沙发后面。”徐翎语毕,一副真要找地方掩护的样子。
是想躲去哪儿啦?叶家祺很无奈地把徐翎抓回来。
“笼门先开着试试,也许它等等就出来闲晃了。”躲在沙发后看,和现在在笼外看有什么不一样吗?真服了她。
“噢,好吧……”徐翎显然有点失望,盯着那团毛茸茸的兔影,不一会儿,又找到感兴趣的话题。
“‘兔兔兔’平常会给你抱吗?”
“要看它心情好不好。”
才说着,一直盯着徐翎和叶家祺的“兔兔兔”从笼内探出前腿,停顿了会儿,续又观察了一下,有些犹豫地将后腿跨出来,离开兔笼,来到叶家祺身前。
出来了!徐翎超想大叫的,可是为了避免吓着“兔兔兔”,只得硬生生把溜到嘴边的惊呼吞回去。
叶家祺摸了摸“兔兔兔”,确认它的心情看来还不错,接着温柔地托起它前腿,再托起它臀部,让它背向他,慢慢地抱到胸前。
他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将“兔兔兔”转过来朝向自己,就像抱个小朋友那样将它抱在怀里。
“好好喔,‘兔兔兔’看起来好疗愈,光是用看的都觉得快融化了,抱起来一定很舒服,世界都要大同了。”徐翎跟着叶家祺站起来,看着他怀里温驯可爱的“兔兔兔”,目光都不禁柔软起来,心情也跟着轻松了。
“你要摸摸它吗?”叶家祺问。
“可以吗?”徐翎睁大了眼。
“可以。轻轻的、不要太粗鲁,它若不喜欢,我会知道的。”叶家祺将“兔兔兔”抱稳,给了徐翎一个“真的没问题”的眼神。
徐翎十分忐忑地望着叶家祺,接着战战兢兢地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碰了一下“兔兔兔”身上白色的软毛。
“你没养过宠物?”她如此紧张的模样令叶家祺失笑。
“没有。”徐翎摇头。
“小时候,我妈连养活我都来不及了,怎还能养兔子?再怎么省,宠物也都需要一笔花费,生病看医生、打预防针、饲料……什么的。后来,我长大,经济上虽然宽裕了,倒也没动过这个念头,这样看一看,就很好了。”
徐翎望着“兔兔兔”笑了,叶家祺却觉无比难受。
他怎会忘记她自幼家境困苦,居然问她如此蠢笨的问题。
“可以摸没关系,真的,像我这样。”叶家祺抚了抚“兔兔兔”,鼓励徐翎。
这算是补偿心理的一种吗?他居然会如此喜欢一个女人,喜欢到想替她弥补童年缺憾?这念头天真到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我要摸了喔。”徐翎的口吻紧张得像荆轲要去刺秦王一样。
“好。”叶家祺颔首,示意她放轻松。
徐翎几乎是闭着眼睛伸手的。
“好软!”碰触到“兔兔兔”的那一瞬间,徐翎粲然睁眸,神色大亮,她兴奋地盯着叶家祺,像终于成就一个多了不起的心愿。
“软软的、暖暖的……妈啊,‘兔兔兔’怎么这么可爱!”
“兔兔兔”摸起来疗愈到不行,徐翎真觉她要融化了。
“如果你很喜欢兔子,也有决心照顾它们一辈子,可以考虑认养,有些机构能够认养兔子,当中的义工也会教你怎么照顾。”风纪股长很理性地告知她。
“我如果真养了兔子,一定缠着你东问西问,还用得着打扰义工?”徐翎朝他敲了骏鼻子。
“也是。”见徐翎似乎真的开心了,脸上的郁色消失,纠结的眉头也松开,哪还有半点方才在公园那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叶家祺如释重负,悬得老高的心终于可以放下,舒了一口长气,难得没与她争辩。
徐翎摸着“兔兔兔”柔软的身体,小心翼翼地碰碰它的耳朵,触触它的腿,扬眸望着叶家祺,笑得很满足,满足之余,心窝却觉空荡荡的,有个她不愿触及的地方,隐隐作痛。
想当初,她还在腹诽叶家祺看来不像是个会养宠物兔的人,没想到他不只会养,还把“兔兔兔”照顾得这么好、这么可爱。
她当业务当了许多年,自以为还算有看人的眼光,未料到头来,她不只看错叶家祺、看错最信任的邻家大哥,就连别人是怎么看待她的,都看错……
亏她还在日本料理店里训了侯晏新一顿,其实,她才是那个真正眼盲的人。
眼前的“兔兔兔”太疗愈,太轻易便使人卸下心防?,好不容易实现童年愿望的徐翎回想起一路行来的坎坷不易,鼻头一酸,居然毫无预警地哭了。
她抬手抹眼泪,越抹眼泪掉越多,方才才以为警报解除的叶家祺瞬间被她惊出一身冷汗。
她为什么突然哭了?!
她刚刚明明还在笑,甚至说兔子很疗愈,因为摸到“兔兔兔”很高兴,可现在却拚命掉眼泪,就连一点预兆都没有?
叶家祺不知所措,全身僵硬,仿佛又看见皮卡丘从他眼前跳出来,精神抖擞地对他大喊:“十万伏特!”
“我、我送你回家好不好?”惨了,他开始想丢包他无法驾驭的东西了。
“赶一个正在哭的女人回家,你有没有良心啊?”徐翎从包包里掏出手帕,七手八脚地往脸上擦。
她很少哭,几乎不哭的,她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她不想在叶家祺面前示弱,却无法阻止排山倒海而来的情绪。
“我是想,你跟伯母感情好,伯母或许比较知道该怎么安慰你……”很想喊救命的叶家祺实话实说。
“你别闹了,让我妈看见我哭,她不知要多长几根白头发外加念我多久,你让我在这里坐一下就好,不要跟我讲话也不要看我,我很快就哭好了。”徐翎坐到一旁的沙发,将脸埋进手帕里,不喜欢别人看见她脆弱的样子。
很快就哭好了?原来是这样的吗?
好,就听她的,不要跟她说话,也不要看她。
叶家祺听话地将“兔兔兔”放回兔笼里,洗过手,沉默地坐到徐翎身旁,目不斜视,连气也不敢多喘一口,可是,说“很快就哭好”的徐翎并没有哭好。
刻意压抑的细碎哭音回荡在静悄悄的屋子里,扎得人分外心疼。
叶家祺如坐针毡地坐在她身旁,眼睁睁看着她哭,浑身不对劲;想让她停止掉眼泪,偏偏什么招数都已经用尽。
多年来单身的决定果然是对的,叶家祺觉得他今晚死掉的脑细胞比从前死去的还要多出许多。
良久,叶家祺叹了很深、很深一口长气。
“在公园里,你说,你不是靠自己能力升上来的,可是,平心而论,你做得很好,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不论再怎么努力转移话题,她还是因为今晚发生的事难过吧?叶家祺决定正面与她谈谈这件事。
“你在安慰我?”手帕里闷闷传来一句。
“不,我从不说谎。”
“那你快说我是你见过最美的女人了。”
“……”当他魔镜吗?她怎么对这件事执念这么深?
“我都已经说我不说谎了。”为什么会突然跳出这问句?叶家祺真是搞不懂徐翎。
“我都已经这么伤心了你还不安慰我?”狼心狗肺啊真是,徐翎越哭越大声了。
其实,她很想对叶家祺诉苦,很想向他诉说今晚发生的事,很想向他倾吐多年来的心事和苦水。
可是,她一方面不想让自己变成一个只会抱怨和自艾自怜的人,另一方面,也无法向叶家祺坦然诉说今晚发生的一切。
她不想说侯晏新坏话,无法坦言侯晏新要她做些什么恶劣的勾当,所以,她只能选择闷在心底,胡乱说些蠢话来发泄。
“就是你已经这么伤心了才更不想骗你。”风纪股长可不会因为人家掉眼泪就放水。
“……”非得这么诚实吗?如果不是手帕上已经沾了眼泪鼻涕,徐翎真想拿来扔他。
“其实,你……很像油桐花。”徐翎不知闷闷哭了多久,叶家祺蓦然开口。
事实上,若不是太手足无措,若不是太拿她没辙,叶家祺想,他是决计不会告诉她这件事的。
“我为什么要像油桐花?就不能好好像朵玫瑰或牡丹吗?”换言之,他就是觉得她不够美嘛!徐翎心情极度恶劣,又开始找起叶家祺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