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这……恐怕我没办法——”女侍者唯恐惹上麻烦,出言推拒。
李若琦俐落地塞了张名片到女侍者手里,左右张望了会儿,刻意压低音量,在女侍者耳边神神秘秘的道——
“拜托你行行好,帮个忙,委托人是那男人的妻子,她够可怜的了,丈夫劈腿就算了,若再找不到证据,连相依为命的孩子监护权都争不到,同样身为女人,你一定也舍不得人家被负心汉抛弃,还落得个母子分开的下场吧?”
“这……”女侍者垂眸,看见手中是一张标榜政府核可立案的征信社名片,神情显得十分为难。
她明白这位女士口中说的是哪一对客人,那对客人郎才女貌,她之前也曾服务过他们几回,可却从来不知道他们原来是那种关系,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拜托,我不会造成你困扰的,我们会安静地坐在隔壁,只是听听他们说些什么,看能不能搜集到有利证据,不会惊动任何人,也会有最低消费,我保证不让你为难,你就当作日行一善,老天爷会保佑你的。”
李若琦阵光真挚,表情诚恳,双手合十竭力恳求,一番话说得女侍者犹豫动容。
女侍者内心挣扎了会儿,最终仍是那份身为女人的同理心战胜了职业道德。更何况,她这样也不算没有职业道德吧?她只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恰好将他们安排到隔壁包厢而已。
“好吧……你们跟我来。”女侍者将李若琦和叶家祺领到一间位于二楼的日式包厢,这间包厢和徐翎所在的包厢只有薄薄的一扇纸门之隔。
纸门隔音效果有限,除非对方特意压低音量,屏气凝神确实能够听见隔壁的交谈内容。
女侍者为他们送上菜单,李若琦不知又附耳对女侍者说了什么,甚至还寒塞了某
样东西在她手里。
女侍者匆匆忙忙地离开,一向惯于观察完形势再开口的叶家祺,为了避免被隔壁徐翎与侯晏新听见他的声音,拿出手机,在上面写下一段讯息,递到李若琦面前。
——“你窃听徐领的电话?”
若非如此,李若琦怎会知道徐翎与协理有约?徐翎分明是离开KTV之后才接到协理的电话邀约。
如此想来,莫怪李若琦之前会知道徐翎母亲参加妈祖绕境团,她根本不是恰好进徐翎办公室听见的。
叶家祺直勾勾地望着李若埼,真难以想像李若琦会因为忌妒心做到如此地步。
不过,话说回来,他也没有资格说李若琦。
他若自诩是正人君子,方才也不会由得李若琦与女侍者说得天花乱坠,如今还在这里意图偷听徐翎与协理究竟聊些什么,偷偷摸摸,甚至还得用文字笔谈。
李若琦眼红徐翎步步高升,非要弄清楚徐翎背地里是否动了什么手脚;他则是眼红徐翎与协理交情深厚,非要弄清楚他们究竟交好到什么程度。
他们两人半斤八两,谁也没资格说谁,这下真跟徐翎初来企划部时设想的一样,他们两人自然而然结为盟友。
——“什么窃听?别说得这么难听,我不过是稍微观察一下。”
李若琦睐了一眼叶家祺的讯息,理直气壮地敲下回应。
——“你哪来这些有的没有的东西?”叶家祺继续输入。
窃听设备是能随意取得的吗?征信社的名片又是哪儿来的?她未免也太大费周章。
——“我家开征信社。”不需点选表情符号,李若琦直接附送他一个货真价实的大笑脸。
“……”真是的,叶家祺都不知该感到无奈,还是该佩服李若琦的神通广大?
为了符合最低消费,他向再度进包厢的女侍者随便点了几样菜,和李若琦两人同样一点用餐的心思都没,只是拉长了耳朵静听隔壁动静。
最初徐翎与侯晏新的交谈内容就是那些再平凡不过的闲话家常——
村子里谁家女儿嫁了、哪个伯伯再婚了、哪个国中同学现在从事什么行业……时而交杂徐翎总是爽朗的大笑。
李若琦听到后来已经开始不耐烦,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嘴里塞食物,而叶家祺纵然面色沈稳,可从小到大品学兼优、中规中矩的个性令他在做窃听窥伺如此坏事时无比紧张,丝毫不敢松懈。
怪了,他怎么觉得他认识徐翎之后,越来越小人了?
又跟踪又偷听,拿人钥匙进门,还擅自偷拔菜园里的菜?
叶家祺揉揉太阳穴,顿时感到头很痛。
“小翎,你进企划部之后,一切都好吗?”突然间,隔壁包厢侯晏新的一句话吸引了叶家祺和李若琦两人的注意力。
“很好啊。”徐翎显然在吃东西,没咽完就回话了,听起来呼噜呼噜的。
“你送上来的新案子很不错,执行上有没有什么困难?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看!有人特别关照多好!李若琦面露不屑。
看!什么邻家大哥如此厚颜无耻,闲来无事时对人口若悬河、包山包海,生病时却不闻不问?他的经理有他已然足够。
叶家祺十分不以为然。
“没有,学长,你别担心啦!来,吃饭别聊公事了,你不是最喜欢吃这个手卷的吗?”不用想也知道徐翎一定塞了个手卷给侯晏新。
呿!叶家祺和李若琦为着不同的理由,两人同时在心底闷哼了一声。
“好好好,不聊公事,我们来说点别的,李若琦在背后说了你不少小话,你知道吧?”
李若琦闻言,和叶家祺四目相对,背后陡然升起一股恶寒。
现在是怎样?徐翎经理一位都还没坐稳,协理就要帮她清算了吗?
后台够硬果真不一样,李若琦隐约有种大难临头的崩溃感。
“哈哈!有吗?没有吧?就算有,我听过也就忘了。”为人一向厚道的徐翎四两拨千斤,打哈哈带过。
“少唬我了,小翎,你还是像以前一样,什么委屈都放心里不讲,那叶家祺呢?他那人闷得很,一板一眼的,有没有找过你麻烦?”侯晏新继续追问。
“学长,你都已经说他闷得很了,哪有闲工夫找我麻烦?”虽然叶家祺一开始的确对她不太友善,但后来也是对她诸多照顾、百般配合,徐翎不太喜欢侯晏新这么说,更不明白侯晏新为何要这么问。
叶家祺都不知他该对徐翎的发言作何反应。
是庆幸她对侯晏新说他没找过她麻烦,全然没将她初到企划部时,他对她的冒犯与不敬放在心上?还是该难过徐翎间接承认他闷?
“学长,你今天很奇怪喔,不是已经说不聊公事了,怎么还提这些?怎么了?若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你尽管直说,拐弯抹角我听不懂……你要哇沙米吗?”
“好,给我一些。小翎真聪明,什么事都瞒不过你,既然如此,我就直说了。”侯晏新笑了起来。
“好啊,你快说,别卖关子了。”徐翎口吻闲适轻松,又开始吃起东西。
隔壁包厢的叶家祺与李若琦却不知为何完全轻松不起来,隐隐约约有种不好的预感,或许是方才被协理点到名的缘故?
“你手上还有几个外展场地在谈吧?”侯晏新就直说了。
“是啊,有一些从前没合作过的卖场和饭店,沟通起来比较花时间,不过大致上还满顺利的。”徐翎不疑有他地回答。
“小翎,场地费用别实报,我会签字的。”
“嗄?”徐翎嘴里塞满握寿司,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叶家祺和李若埼两人视线相交,同样愕然。
“新提案、新场地、新预算,你是新经理,我们可以试着多赚一些。”见徐翎一脸茫然,侯晏新说得更明白。
“你是指,跟厂商实收,跟公司虚报这样吗?这不就是回扣了吗?”徐翎奋力将塞了满嘴的食物吞下去,差点没被噎死。
“是。”侯晏新点头。
“就算你签字,总经理也未必会签吧?每个场地凭空多出一笔钱,总经理怎么可能答应?”徐翎对侯晏新的提议感到十分惊愕。
李若琦与叶家祺两人更是面面相觑,一席话听得十分紧张。
“你是新人,没有包袱,蓄势待发,而这些都是从没合作过的新场地,费用上并无前例可循,总经理很看好你,未尝会不准,若成效不错,未来每年我们都可这么做。”侯晏新十分理性地分析。
“这太冒险了。”徐翎思索了一阵,同样理性地回。
别说她的道德感不允许她做这件事,这事更是牵连甚广,不能随便答应。
“不会的,小翎,你是新任经理,若真有状况,你可以轻易卸责。”
“为什么?”
“案子主手不是你,从前编列预算的人也不是你,你只是一个在企划部说话最小声的新科经理,你的下属们费尽心思找你麻烦,不论有心或无意,他们挖坑给你跳都是理所当然。”侯晏新说得胸有成竹。
这简直是太恶劣了,李若琦与叶家祺两人越听越愤慨,可又不能打草惊蛇,仅能屏息以待。
“你刚刚问起李若琦和叶副理,就是为了这个?”徐翎至今仍无法置信。
“叶家祺难相处众所皆知,而李若琦在你背后搬弄的那些,总部里谁不知道?事成了,我俩飞黄腾达大赚一笔,事败了,也可顺便拔除异己,小翎,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侯晏新努力说服徐翎。
第7章(2)
徐翎听到这里,放下手中筷子,连最后一点食欲也没了。
“叶副理很有原则,但并不难相处,至于若琦,她虽然对我有些意见,可却也没当面为难过我,再说,学长,当主管没有一点容得下人在背后说些小话的雅量,还算得上什么主管?我没维护下属就算了,怎还可以利用他们卸责?”
徐翎觉得侯晏新的提议荒谬绝伦,一向飞扬的快乐神情冷肃无比,说得义正词严。
从没想过,平时一副傻大姊模样的徐翎竟会如此维护他们,口吻中的女王气场浑然天成,格局开阔,气度非凡。
李若琦咽了咽口水,念及她对徐翎的诸多臆测与不满,不禁感到有些愧疚。
而叶家祺虽然很高兴徐翎的出言维护,但更担心她此时惹恼了侯晏新,未来前途堪虑。
“得了吧小翎,你吃这么多苦,应该也是为了让伯母过更好的日子吧?难道你要让伯母捡一辈子垃圾吗?拿了这些钱,你们可以过更好的日子,何乐而不为?”侯晏新像听到天大的笑话。
“就是因为我妈已经够辛苦了,所以我才更不能辜负她,她卑躬屈膝地把我养大,可不是为了把我养成一个贪心悖德、私吞公款的人。”徐翎说得十分认真。
贪心悖德?私吞公款?听闻徐翎的指控,侯晏新笑得更轻蔑了。
“小翎,你早就辜负伯母了,你连大学都没读完,拿那三流学历,恐怕如今都还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业务,若非我有心提携,以为我们能够里应外合,合作无间,你以为你能轻轻松松进入奥福的管理阶层?”侯晏新被她说得有些难堪,索性一语道破。
“提携?你之前说那是因为我很努力。”一向脚踏实地的徐翎大受打击。
“小翎,你太天真了,社会是现实的,职场更是。你认清事实吧,你只是个拾荒女人的小孩,飞上枝头做凤凰本是妄想,不与上司合作,恐怕会瞬间打回原形。”侯晏新扬阵看她,眸中含笑,句句讽刺。
拾荒女人的小孩?徐翎真是不敢相信她耳朵听见的,原来最亲近的人才是最瞧不起她的人,侯晏新就连她的母亲一并看轻了。
徐翎备感屈辱,委屈至极,只能大口吸气,努力对自己心战喊话——
深呼吸!冷静!徐翎,你是时代新女性,独立自主、聪慧干练,在职场打滚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不过是回扣嘛!不过是一个从小到大都深深信任的上司兼邻家大哥嘛!
这有什么?这只是件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她都已经三十岁了,绝对会处理得很好的。
好,就是这样,平心静气地面对这一切。
啪!徐翎一举拍桌而起,全然不留情面——
“打回原形就打回原形,总之我不会跟你合作,随便你要开除我、抹黑我或是想办法让我在公司里活不下去都可以,我宁愿陪我妈拾一辈子荒,也不要陪你披着人皮当畜牲!”徐翎气极了,气到就算对自己心战喊话一百次都无法令心情平静。
“学长,你看错我妈,看错我的下属,也看错我!这是我最后,次叫你学长,从今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再见!”
徐翎顾不得饭没吃完,更不想理会侯晏新的反应,拿了随身包包便冲出包厢。
隔壁包厢的李若琦与叶家祺同等惊愕,瞠目结舌,最后还是叶家祺率先反应过来,胡乱塞给李若埼几张千元大钞支付餐费,尾随徐翎后头离开。
好好一顿饭局怎会发展成这样?李若琦怔忡地呆坐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跟踪归跟踪、窃听归窃听,可却从没想过会听见如此大的秘密。
女侍者在侯晏新离开餐厅,收拾完该间包厢之后,推开李若琦的包厢门进来,小心翼翼地交还给李若琦某样物事。
李若琦垂眸盯着那项物品,神情若有所思……
叶家祺一直跟在徐翎身后。
他亦步亦趋、小心翼翼,想出声唤她,却又唯恐被她发现,明知她心绪烦躁,却寻不到适合理由出现。
徐翎已经大受打击,若在此时让她知道李若琦窃听她电话,甚至他也随着李若琦一同起舞,在隔壁包厢偷听她与侯晏新的对话,她会作何感想?
若是徐翎问起,他又该如何向她解释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前头走着的徐翎心烦意乱,茫然不知目的地,跟在后头走着的叶家祺心中也同样不好受,步履沉重。
走了好半晌,垂头丧气的徐翎突地将头上的发带扯掉,抓乱了头发,脱下高跟鞋,将高跟鞋提在手里,赤足前行。
她在搞什么?姑且不论地上脏不脏,这样直接裸足踏地,万一地上有碎玻璃怎么办?
徐翎迳自前行,全然不顾他人有意无意朝她裸足打量的目光,拎着鞋子持续向前走。
她走进便利商店买东西,出来,又拐了个弯,进入一个小公园,就这么光着脚走过健康步道,再踏过草地,低头看看脚上的泥土,再扬首望望夜空。
她坐上公园的长椅,打开刚买的易开罐啤酒,仰头喝了一口,方才僵凝无比的神色瞬间放松不少。
啊!还是冰啤酒最好喝了!
徐翎舒了口畅快的长气,忽感身后有道视线,回眸,叶家祺就立在那里,与她四目相对。
“欸?”徐翎揉了揉眼,确认自己并没有看错。
“叶副理,你怎么在这里?”
“我……”叶家祺睐她,有些心虚,咽了咽口水,仍没寻得一句适合的说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