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儿垂细螓首,怔愣的望着合掌轻握的茶碗,几颗泪珠滴入黄澄澄的热茶中,泛起涟漪,倒映着她为他感到心疼难遏的悲伤。
“因是我种下的,果却是由我们两个一同承担。”尹宸秋释然的坦率惹哭了两名先后在他心中烙印命运痕迹的女子,抑制在心魂最深处的痛苦经由一句句剖心的自诉舒放。“所谓的缘分,应该就是这样吧!我们注定不可能相守到最后,因为我们羁绊不够深、不够浓,因为我们只是靠着几句承诺、相互信任的师兄妹,因为我曾经被太美好的过往记忆绊倒在原地无法继续向前,而缘分早在我们分离的那一刻便消逝。”唯有将溃烂的伤口彻底割除,才算是真正的解脱。
“师兄……”辛芙儿双眶泛红,略带哽咽。
他摇了摇头,“你错了,我已经不是你的师兄,我是来自昆仑太虚殿,继承黑茅道术的尹宸秋,注定与白茅道誓不两立的尹宸秋。”
“不是的,这不是宸秋哥哥的真心话……”敏儿哭着扑进早有预感她会有此莽撞举止的胸怀,胡乱的扯弄墨黑道袍,“你明明不是这样想的,你想念小师妹,不是吗?因为她的讨厌而难受,不是吗?对宸秋哥哥而言,小师妹就象是这世上仅剩的亲人,不是吗?”
“你走吧!”辛芙儿倔强的撇开隐忍着悲伤的秀颜,憋着眼泪不肯掉。有些人、有些事,变了便是一去不返,他早已踏上了注定不能回头的路,回不来了。
纵使回来,也不再是从前,徒留惘然。
“敏儿,你以为我对小师妹仍然存有留恋,是不是?你以为我的心依然停留在这里,是不是?你错了。”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难受……”
“现在能令我难受的人,只有你一个。”
心手相系的一对比肩背影穿梭过杂沓的客潮,拎在大掌里的斑斓纸鸢飘动彩尾,交错纷飞,喧闹声里依稀仍可听见钢铁般坚毅的肯定。
曳着精绣牡丹图绘长外褂的俊彦男子跨过拱门,与他们错肩而过,旋即惊愣的转头,眼角余光仅捕捉到颀瘦男子温柔的凝睇。
待辜灵誉认出纤细人影逆着薄暮所绽放的甜美笑靥,不禁微微的笑了,长久以来的愧负终能释然。
其实他是该向尹宸秋道谢的,在昆仑毅然决然的背叛,是出于他对情的贪执,爱上一个从尹宸秋口中叙述描绘出的幻影,是一只狸妖为情而痴的癫狂。
但他知道,在尹宸秋的心里,早镀了另一尊心象,所以他决绝的反叛了当初两人的交易。
尹宸秋终于回头,看见了鹄候在身后的人影。
一个因,结下两种果,好坏自知。
不过他知道,从此之后,昆仑山上不会再有一只落单的茕影落寞的望尽千山,不会再有另一人痴望另一人的背影,孤单的呼唤无人应允。
昆仑,不再有寂寥的气息环绕。
第10章(2)
氤氲蒸雾朦胧了夜色,红心桃木制的圆桶满盛符水,一旁的八卦阵摆置了聚魂该有的法宝,菱花铜镜、七色彩玉、朱砂黄符、铜铃白烛,全备齐了。
唉,每逢三日、九日、十六日,便是凝聚魂魄的日子,往往弄得她疲倦不堪。
裸身浸泡在桶中,无奈的探出小脸,拨开半湿的长发,极力想看清阵里的身影,双颊被热气薰得晕红,卷翘的长睫毛煽呀煽的,困意浓重。
“宸秋哥哥……”
“再忍耐一下。”他轻声安抚。
她乖巧的泡进燃了符咒的仙泉,充满歉意的呢喃,“对不住,要是我没偷偷的离开昆仑,也不会害你前功尽弃。”
回到昆仑不久,她便因为灵气散失过多而几度晕厥,长眠不起,宸秋哥哥嘴巴不说,可是心里焦急得很,差点冲上天界,大闹三十六重天,要不是护使哥哥及时阻止,恐怕又要闹到玉清宫。
幸而七色彩玉蕴含充沛的灵能,及时补足了她匮失的灵气,加上瑶池圣水的滋补,她才免于变回原体的危险。
只是宸秋哥哥阴鸷的脸色并未因此而略有好转,反而是日日紧锁眉头,更加努力的埋首钻研牟兆利遗留下来的艰涩秘笈,从那天起,她游手好闲的好日子宣告终结。
摆不完的阵,试不完的咒法,浸不完的符泉,烧不尽的黄符,唉,她都快闷出病了,偏偏宸秋哥哥就是不达目的不肯罢休。
他要的,无非是帮助她将灵犀转化为与凡人相同的魂灵魄体,如此一来,虽然受限于本体以及天规,她还是不能任意离开昆仑,但是至少不必再担忧什么时候会变回本体。
宸秋哥哥曾经在她假装熟睡时,不小心泄漏心事,凝重的神情和焦忧的口吻,抑郁的诉说他害怕再度失去的惶惧,宁愿了断性命,也不愿再孤身独影徘徊在空寂的昆仑。
他说他喜欢她,喜欢到连自己都害怕的地步,无法再承受渴望得到却又在眼前失去的煎熬,他会发狂,彻底堕入魔道,毁天灭地也在所不惜。
她的宸秋哥哥呀,真的在意她,是打从心底疼惜、爱护着她。
“敏儿……”一只铁臂适时捞起险些灭顶、浑身透着粉泽的玉人儿,让她仰靠在桶缘稍作喘息,晕红的双颊衬映一身皎莹,映入微微黯然的漆黑瞳眸。
“呼,好险,差点就溺毙在浴桶里,说出去肯定笑掉人家的大牙。”她交肘撑在边缘,仰高遍染红霞的心型小脸,露出灿烂的笑容。
“把手举高。”
“喔。”她像个无法自主的小娃娃,任人照料,听话的举高柔若无骨的双臂。
尹宸秋用一件深赭色罩衫包覆住姣好的身段,抱出浴桶,这个时候,他从不避讳的深邃眼眸总会出现片段的闪烁,宛若一朵出水芙蓉的沾露花颜太过迷媚,稍一失神,他怕自己会遏止不下沸烫的情潮,做出吓着她的举动。
“宸秋哥哥,你的脸色好难看,是不是病了?”被托送到床榻跪坐的娇艳小芙蓉俯身向前,脸颊贴着心神不宁的俊颜,测探体温。“好烫,你该不会是染了风寒?”
咦?染风寒的人是他,怎么换成她天旋地转、头昏眼花?
一眨眼,他便翻身压覆在她的上方,双肘分撑晕颊两旁,在她迷蒙双眼欲看清之前,熟悉的薄唇已然欺近。
“唔……”宸秋哥哥的嘴好烫,蹭着她的唇好麻、好痒,不知道是不是风寒的缘故,自他鼻尖拂来的气息燥热难耐,侵袭过的每一寸雪肤象是瞬间燎起星火,裹在罩衫之下的身子莫名的惊惶,四肢虚软,瘫成一汪玉泉,无法施力。
“别怕,我不会伤着你。”察觉她眸中亟欲藏起的惧意,他无奈的叹息,只好按捺过度放纵的唇舌,决定放弃进一步撷香的冲动。
修道之人最忌纵情过度,他不能为了一时的欢愉而坏了根基……但这一时的欢愉是他以过人自制的定性忍来的,所谓一时,却是已经渴望许久的点滴累积。
看他极力压抑而虚脱似的侧卧躺下,敏儿疑惑不解的抹过粉腮,浸浴过的热度未退,热烘烘的真不舒服,连她自个儿都不喜欢过热的滋味,怎么宸秋哥哥还想亲近她?
该不会是……
“宸秋哥哥,敏儿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她蠕动着偎近坚硬的颈肩,分捧镶着迷人小酒窝的红腮,睁大双眸凝视着他。
他横过一只手臂掩额,尝试平息比以往都要更激昂的渴望,深怕临危一刻破功,漫不经心的眼角斜睨,状似爱理不应的随口敷衍,“什么?”
其实他的心底正嘶吼着,能不能别用这么讨人喜爱的无邪眼神看着他?表面上仍得佯装无动于衷,这跟一口让妖魔咬住不能脱身的折磨有何两样?最可怕的是,这只妖魔名唤“淫靡”,潜藏在心中,三不五时溜出来大闹作祟。
“你……”她一脸认真,似乎有些委屈,闪着晶莹光芒的双眸纯真得教人心慌,“是不是很想吃掉我?”
天人交战的混浊思绪赫然一愣,他放下手臂,惊诧的坐起身。
她清灵的视线随之上扬,目不转睛的跟着他的俊脸挪移。
“敏儿,是谁跟你说过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是不是那只蠢魃?”
“哎呀!你怎么骂起护使哥哥了?没有人跟我乱说什么啊,宸秋哥哥,你为什么这么问?”
“你知不知道刚才问了我什么?”
“当然知道。”她咽了口唾沫,万般怯懦的重复问题,“你……是不是很想把我吃掉?”
“你……”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她微蹙眉头,颇为懊恼。“我身上这股浓浓的参味,走到哪儿就飘到哪儿,像上回我到京师找你的时候,一路上有好多妖魔鬼怪对我垂涎三尺,因为我是有灵犀的仙参,凡人若是吃了,能延年益寿,治愈百病;修道之人吃了,则能增进功体,灵源倍增;妖魔吃了,道行遽增……宸秋哥哥,你笑什么?”
她说的都是真话,没有半句是笑话,为何宸秋哥哥会笑成那副德行?不解的偏首,迷惑的觑着咧嘴朗笑的英挺俊容,瞅了半晌,她也感染了笑意,不自觉的咯咯娇笑。
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毫无挂碍的开怀大笑,感觉象是死过一回,又重新活过,祛除了长期积淤的忧郁阴霾,扫尽了肺脾里污秽不堪的浊息,看的听的闻的都是那么的纯善美妙。
敏儿,天真无邪的敏儿……世上只有她才能替他带来这样的感触,也唯有她才能为他缝补心的伤痕。
她的一颦一笑,喜乐哀愁,全是他感受过最真实无伪的美好,是用性命也换不来的宝贝。
他得小心翼翼的捧在掌心里,舍不得让她受到尘俗的污染与半点伤害,而这伤害往往是来自于他的加诸,所以他克制对她的浓烈情意,不敢任意逾矩,哪怕是一分一毫,都伤她不得。
“你说对了,我是很想把你吃掉。”飒爽的笑声方歇,他灼热的双眸盯着她甜美的笑颜,翻过昂躯,再次将她困锁在双臂之间,漾动无辜大眼的她娇小如含苞花蕾,将钢铸的心一层层镕化,全然折服。
“我就知道。”她扁起粉樱小嘴,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些夜里宸秋哥哥老是用着忍耐抑制的痛苦神情拥她入眠,肯定是因为她浑身参味太香。
“如果说,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想把你吃了,你会怎么做?”他煞有介事的问。
她还真的严肃思索,羞涩的柔声道:“宸秋哥哥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你为了我差点犯下逆天大罪,还冒犯了王母娘娘,怎么说,我都是因为你的缘故才能留到今天,假使真的到那时候,我想我不怎么做,乖乖的躺在这里,让宸秋哥哥享用……”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没有逼你。”他忍住满腔笑意,假装当真接受了她自愿奉献的心意,作势张嘴欲食。
“当然,是我心甘情愿的。”她屏住气息,闭紧双眼,绷紧身子,蜷起手指脚趾,撇开细滑白嫩的螓首,不忍亲眼看到他张大利牙享用的模样。
片刻,他笑着开口,“既然如此,那我不客气了。”
“嗯。”她咬着下唇,奋力点头,表示赞同,同时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哭,不许喊疼,只要宸秋哥哥高兴,能对他有点益处,她怎样都行,绝无异议。
慢慢的,炽热的湿气点染过软唇,狂肆且温柔的汲取甜美的芬芳,无尽的缠绵缱绻侵袭,她微张迷惘的眼眸,看见勾笑的薄唇衔吻她讶然开启的小嘴,继而遍及窘晕的五官。
他的悉心呵护尽在每个只能默默体会、无法言说的细腻举止中展现,只为她一人舒露的柔情蜜意教她醺然陶醉,一时之间无法充塞太多念头的小脑袋松软软的,像昆仑山头的一团云浪,飘呀飘的,不能自主,像那只从京师带回来的纸鸢终能飞扬在蔚蓝苍穹,与眷恋的风相依偎。
古怪却奇妙的感觉……被吻过的肌肤热得发痒,一路蔓延扩及,她敏感的颈子与鬓角都泛起了小红疹,频频打哆嗦。
“宸秋哥哥,你怎么脱我的衣服?我怕冷。”卷入旖旎氛围之际,敏儿迷惑的拉过刚被扯开的外袍,和大掌互抢。
浸浴过后的身子先热后冷,实在难受得紧,宸秋哥哥明明知道的呀!
“傻瓜,把手放开。”沙哑的嗓音温柔的安抚。
“喔。”她噘嘴照办。
片刻,冷热难断的异样感触席卷全身,她弄不懂究竟是该喊冷还是喊热,只能感受到他亲昵的侵袭,芳馥香软的身子下意识的蜷伏,他倚在红透的耳畔,悄声劝引,她才慢慢的松懈了紧绷的肤骨。
雪白无瑕的肌肤彷佛一匹乳色丝缎,在他反覆的逗惹下,织染上浅粉桃红的亮泽,而他用着至诚的一颗心将她揉进体内,感受彼此的鼻息和心跳是如此一致。
“敏儿……”他吻着她因为喘息而起伏的颈脉,嗓音嘶哑。
“宸秋哥哥,敏儿好难受……”吃人参是这种吃法吗?为什么和祖奶奶说的完全不同?
“敏儿乖,一会儿就不难受,别怕,只要相信我就好。”他俯身碎吻香汗淋漓的额头,安抚她的悸动与惊惶,心疼楚楚可怜的噙泪双眸,迂回缓慢的拥有她全部的美好,心心相连,贴合的两具刚柔身躯再也不分彼此。
料峭春风徐缓,吹拂过终年岚烟镇锁的昆仑,泉畔,悄然绽满了繁盛花蕊,一只纸鸢卡在苍绿林梢,曳着缤纷的彩尾,轻诉呢喃,微微惊醒了远处的幽寂。
昆仑,不再清冷孤寥。
“可恶!姓尹的臭小子偏挑这个时候……根本是跟我作对,呿。”
高耸的兽雕檐角仰卧一道高大身影,单手撑枕脑后,红发逆风吹乱覆盖一双醒目的长尖耳朵,脸色带青,仍在努力泯除方才不小心窥觑一小幕的“明媚风光”,不时咕哝咒骂。
“亏我还特地赶下来给他们送礼,哼,不识好歹。”赫把玩起抓握在掌中的鲜美蟠桃,眼露觊觎的抹去嘴角的涎沫。“只要小敏儿吃了这颗蟠桃,姓尹的就不必再搞什么聚灵纳魂的狗屁茅山术,真是便宜他了……”
好可口,好美味,真想咬一口……赫瞧得双眼发直,揣想着吃一颗蟠桃不知能抵几百年的修习?反正底下的两人正忙和着,他先帮忙尝尝滋味,谁知那个爱把人耍着玩的王母娘娘有没有在蟠桃中动手脚,这是出自于一番好心,绝非恶意独占。
喀啦喀啦,清脆的咬啮声响彻了宁静深夜,传遍群山万壑,戏谑淘气的朗朗笑声回荡在苍茫云海,化成一则亘古神话,散布到各处,任随传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