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承诺他来实现,他会护好她,有他在身边,担心不是她的责任。
敌人越来越少,霍骥却越砍越狠,他不放松,一双锐利的鹰眼只看得见武器挥玏,这时,两柄长枪同时朝欣然身上刺去,一在前、一在后,无论如何她都躲不了。
霍骥不经思考,直觉将她抱进怀里,他把长剑刺入右方敌人胸口,任由另一柄枪从后背刺入,他以身体为盾,护住她的安全。
「王……」杨识的声音充满恐惧,听得欣然心头震颤不已,杨识冲上前,砍掉执枪人的头。
欣然从他怀里抬起头,对上他的脸,他虚弱地吐出一句「真好,你没事。」
她泪流满面,说出同样的话,「你不要死。」
又笑了,笑得灿烂而张扬。「好,我不死。」
可是话音刚落,他闭上眼睛,昏倒在她身上。
她的眼泪和他的鲜血串联,欣然抿住双唇,狠狠抱住他的腰背,她想问问苍天,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们?
马车疾骏,十辆马车满满地载着重伤的人前往京城,梅庄的人几乎被歼灭,只有少数几个逃窜,霍骥这边百余人阵亡,二十几人重伤。
没受伤的继续追击逃亡者,受轻伤的护着欣然和重伤者进京,留下数人留在原地清理现场,他们必须在死去的人身上找足罪证,证明燕历堂的不臣之心。
马车快跑,欣然把霍骥抱在胸前,这姿势相当不舒服,但她不肯松手,深怕一松手他就死了。
自从霍骥在她身上晕倒,欣然再没有开口,她的眼神茫然、表情怔忡,她满心满脑子想的全是和霍骥的点点滴滴,从前世到今生。
他向她要求一个机会让他补偿。
他向她要求一个机会让他证明,他还是那个她想要的男人。
突然间,欣然泪水汩汩落下,他求的只是一个机会,她吝啬什么啊?
把脸贴在他的脸庞,她哽咽道:「你醒来吧,只要你醒来,我给你一百个机会,让你弥补我们,让你当我的丈夫,让你陪旭儿暄儿长大……」
她把霍骥抱在胸口,问:「听见我的心跳声吗?我的嘴巴会说谎,但我的心说的全是实话。」
「霍骥,你知道我再聪明不过的,对吧?这么聪明的我,怎么会不晓得爱上你是一条不归路?阮阮说过,当男人不爱你,你的笑是错,你的眼泪是错,你的喜怒哀乐通通是错。明知道是错,可我偏偏无法改过,为什么你知道吗?」
「因为爱你,不是我能够控制的事情,因为爱你,是我的本能与宿命,更因为恨你,不在我的前力范围。你以为我生你的气,所以发烧、生病,不是的呀,我气的是我自己。」
「明明前车之鉴就摆在那里,明明晓得你心里只有梅云珊,聪明如我就该知道保障生命、远离霍骥,可是……好难哦,我一边抗拒你,却边盼着你靠近。
「那样的茅盾几乎把我逼疯,我怎么能不发烧不生病?我必须表现出冷漠、怨恨,必须想尽力法推开你,只是这么做了我却又恨起自己,因为我的心渴盼着你的靠近。
「怎么办呢?我痛恨这样的自己,却无法痛恨制造矛盾的你,你说,我到底欠你多少?算了,我再也不想计较和矛盾了,你活着吧,只要你活着,就算你这一生依然只爱梅云珊,我也认了,我会再当你的妻子,会再维护你的生活,像前辈子做的那样,只要你活着……」
她的要求一退再退,她的妥协一回又一回,她发现在死亡面前,什么东西都不重要,只要他在。
她不晓得相同的话,自己说过几百遍,她始没听见他的回应,却……听见马车外传来杂沓的声音。
那是……狂奔的马蹄,又有一拨敌人靠近?
是燕历堂吗?他又畏惧功高震主的霍骥,要来斩草除根?
不可以!她轻轻放下霍骥,在他耳边低语,「这次,轮到我来保护你。」
深吸气,抓起他交给她的匕首,再次粗鲁地跳下马车。
爱情,让她勇气百倍。
如果前世今生注定一样的结局,那么这种死法强过前生,至少他们是为彼此而死,他们没有带着怨恨遗憾而亡。
她的身子娇小,但背挺得笔直,她的头发和衣服被猎猎强风吹得翻腾不已。
迎视前方,坚毅的脸庞挂着淡淡笑靥,宛如战神一样。
马匹狂奔,近千人,他们越奔越近、越奔越近……
嘶……他们在欣然跟前停下。
燕历钧从马上跳下来,跑到欣然跟前,她全身染满鲜血,可是她在笑。
四皇兄能来,所以京城无事?所以父皇安康?所以三皇兄落败,再也成不了帝王?她笑了,仰头大笑,笑得好开心。不一样了呢,与前世截然不同的结局。
她笑得燕历钧心底发毛,拉着她的手硬生生将她转了两圈,急问:「你哪里受伤?对不起,四哥来得太晚,你吓到了对吧?」
她用力摇头,然后笑容倏地消失下,下一瞬,泪水翻滚。
「四哥……」
「怎么了,别哭别哭,有事四哥顶着呢。」
「霍骥快死了。」她放声大哭,号声响彻云霄。
第十二章 大事成定局(1)
霍骥的意志力强,在返京的路上,有一度他差点儿撑不过来。
宫里带来的太医直摇头,气得燕历钧暴跳如雷。
这么严重的状况,欣然竟然没哭,她只是在他耳边撂下狠话,说:「好啊,你想死便死吧,反正上辈子我们两个死在一处,这回……再度作伴同游地府黄泉。」
这话够狠,狠狠地将霍骥给拽了回来。
太医看着他的转变吓一大跳,才短短两个时辰,没救、有救都是他说的,弄得太医尴尬不已。
不管怎样,霍骥在回京的第十天清醒了。
眼睛张开,两个小小的头凑在床边。
旭儿惊呼,「爹醒了。」
暄儿皱起漂亮的眉毛,说:「我们家的爹娘真不省心,老是轮流生病,哥,咱们得厉害些才行。」
霍骥的伤口很痛,可听见儿子的话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伤口牵动,痛得龇牙咧嘴,但他硬撑着说:「对不住。」
「不二过,这次原谅爹,往后别再犯。」
「好,不会了。」他虚弱地摸摸儿子的头发,问:「你们娘呢?」
「还说呢,守着爹,不吃不喝不睡,整个人瘦一大圈,阮阮阿姨说再瘦下去娘就要羽化成仙啦,就逼娘去休息。」
点点头,这是霍骥第一次满意阮阮的作法。
不过暄儿这话说得含含猢糊,阮阮的原话是这样的:你再不吃不睡就要化成仙啦,怕只怕成不了仙,变成聂小倩。如果这样的话……你信不信,就算霍骥活过来,我也会想办法把他弄死,还是别人查不出死因的死法。
后面那两句是耳语,儿童不宜,没让两个小萝卜头听见。
「对不住,让你们担心。」
「我不担心。」旭儿气定。
不担心?这家伙心肠真硬?不会是肖了他吧?
「为什么不担心?」霍骥问。
「爹,你知道我外公是谁吗?他是皇帝,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所有人通通要听他的,外公说你没事就肯定没事。」
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没多久之前,那个人彷佛依稀是……霍骥本人,谁知短短时间,小家伙就变了心。
难怪阮阮老爱对欣然说男人变心的速度比翻书慢不了多少。
男人这种动物果然不值得信任。
在他满意阮阮作法之后,霍骥又同意了阮阮的看法。
暄儿凑近他,压低声音说:「爹,女人真的很麻烦。」
什么?他才挞伐过男人,儿子就挞伐起女人?「为什么?」
「娘和外祖母一样,碰到一点小事就哭得乱七八槽,幸好有我和哥两个男子汉在,不然她们可怎么办才好?」
他摇头晃脑叹气的模样可爱到让人发笑,因此一阵笑声传进屋里,霍骥和两个儿子同时转头,发现进来的是太子燕历铭和四皇子燕历钧。
「想不到吧,霍骥不爱说话,却生了两个话痨儿子。」
燕历钧上前,一手一个把旭儿、暄儿抱起来,他们可喜欢这个舅啦,这几天和他混了个老熟。
「你还好吧?」燕历铭坐到霍骥床边,眼底难掩忧色。
「没事。燕历堂呢?」
「在牢里自尽了。」
「告诉我事情经过。」
要谈正事了,燕历钧把两个小家伙放下来,拍拍他们的屁股说:「去找佟姑姑,四舅给你们带好玩的来了。」
「谢谢四舅。」脆生生的声音响起,两兄弟手牵手乐颠颠地跑出去。
看着孩子离开,燕历铭这才开口道:「你的信里提及梅庄与老三的关系,我便派人去查,本以为那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组织,没想到一点都不小哪,这些年老三陆陆续续往梅庄投了近百万两,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企图得到什么?
「我才刚查出些许线索,父皇便在朝堂上昏倒,太医诊治说是积劳或疾,可你说过梅庄里有人擅长使毒,就当以防万一吧,我背着人央求父皇把近畿兵马交给我,早在历钧把宫卫及消息带到冀州的时候,我已经开始在京城做布置。
「你让历钧去太苍山寻找神医,消息传来,几经考虑后,我命人扮成历钧前往太苍山,让他暗中潜回京城。不久,你把孙晋山送来,他的口供相当有用,梅云珊一个妇道人家要那么多钱做什么?正是此事让父皇相信老三的不臣之心。
「也是父皇鸿福齐天,去太苍山的人把神医给带回来了,证实父皇果然身中数毒,要不是后来父皇的饮食有母后把送,否则让他多搞几次,恐怕父皇性命危矣。
「孙晋山进宫本是秘密,消息却透到老三耳里,可见得宫中有老三的眼线,因此我趁着你打算把梅庄钓出来之际,在宫里演一出戏——父皇病重、历钧出宫寻医、太子妃小产、东宫大乱……你钓梅庄、我钓老三,多年疙瘩总算铲除。
「对不住,你受苦了,没想到老三会把梅庄大部分的人派去围攻你们,我以为老三会把多数人力放在京城,他是真以为宫中大乱,很有信心自己能顺利逼宫。」
「太子想这么做,怎不提前知会一声?」
「那时候风声鹤唳,我根本不晓得宫里有多少老三的人马,一心想把戏给演逼真了,半点消息都不敢透出去。」
霍骥微哂,尽管过程不如人意,但事情已成定局,他与燕历堂的纠结过去尘埃落定,他可以真正放下心。
「梅府有无参与这次的事件?」霍骥问。
「有,梅府二房,他们长期为老三拉拢朝臣,这次的宫事也有他们的影子,如今梅府上下百余口人都关在地牢里。」
「长房能不能脱身?」
话出口,霍骥觉得自己蠢得过分,同在一个屋檐下,长房怎么可能浑然不知二房动静?说不定只是不说破,却暗暗纵容。
燕历铭心知霍骥始终记取梅家恩情,只是事关逼宫,想脱身太困难,但他担心霍骥的伤,斟酌出口。
「父皇日前召见梅相爷,他向父皇请罪,愿以自身性命交换无辜家人,父皇没有应允。」
「意思是……」
「梅相爷对朝堂的付岀有目共睹,若他能够提出足够证据,证明此事仅仅是二房所为,不干其它人的事,长房或许有机会脱身,不过我想也仅仅是脱身,想重返朝堂怕是再无可能,你别想得太多,好好安心休养,父皇那里我会再想办法。」
「梅老太爷呢?他年事已高,天牢……」
燕历钧接话。「我就知道你会担心,已经去过天牢见过梅老太爷,他是个豁达的长者,情况没你想的那么糟,我已经关照过,牢头不敢委屈老太爷。」
「那……云珊呢?」」
听他问起梅云珊,燕历钧蹙眉,不乐意了。如果霍骥不是他的好哥儿们,自己肯定要一拳揍断他的鼻子。「你还想看梅……」
话没说完,欣然的声音传来,「别旧心,她没事。」
款步进屋,她试着微笑。
虽然早已经想好,没关系的,算了,他与梅云珊的感情是无解的习题,谁让他们青梅竹马,谁让他们的感情历经两世遗憾。
只是,「没关系」说过千百次,到头来……知道他清醒后仍对她放心不下,欣然心中难免伤情,真真是顽固的男人、顽固的爱情哪。
燕历钧看着强颜欢笑的欣然,早在五年前他就晓得欣然非要离京的理由,那时他还觉得欣然小题大作。
男人嘛,总会有那么点儿三心二意,但正妻就是正妻,时间久了,他还能不把心收回家里?可如今……
不满的情绪使他拉起欣然的手,赌气道:「走,休息去,也不看看自己瘦成什么样儿,先照看好自己,这里自有人照料。」
欣然感激地望一眼四皇兄,摇摇头,柔声道:「四皇兄,我跟他好好把话说清楚,兔得他挂心,伤口养不好。」
燕历钧白眼,她担心人家挂心,人家可不介意她伤心。他怎么会交了这么个没良心的莫逆?
轻嗤一声,他臭着脸对霍骥道:「梅云珊是别人的老婆,且有别人操心,你省省吧。」
燕历铭对着冲动的老四摇头,夫妻俩的事,外人还是少插嘴,他扯扯燕历钧的衣袖道:「走了,让他们好好说话。」
欣然坐到床边,深吸气后,开口,「梅云珊的儿子年幼,在天牢里病了,我向父皇求情让他们母子离开天牢好生养病,父皇再气,那总是亲孙子,大人有罪,小儿无过,父王已经准了。我也请太医去看了,我想要不了多久,习儿就会痊愈的,你放心吧。」
「我没有不放心。」
他握住她的手,欣然没有抽开,她说话算话。在他昏迷的时候,她亲口说过要给他机会,所以她不会抓着他与云珊之间的事说嘴。
「还痛吗?」她问。
「痛。」他皱眉头讨拍。
「我去找太医过来看看。」欣然连忙起身,他却拉住她不放。
欣然回眸,他笑弯两道浓眉,因为很高兴,高兴她依旧在乎自己。
「不必,你在我身边,我就不痛了。」他讨拍讨得很自然。
「我又不是药。」
「却比苦口良药更好用。」
欣然重新坐下来。「好好养伤,在你痊愈之前,我会代替你好好照顾梅云珊,再过两天,我就把紫鸳送到她身边照料。」
她试着让口气和缓,试着不泄露伤心,但霍骥还是从她眼里读到淡淡的落寞。
他知道的,知道云珊的事,终究让她误会难受了。
霍骥说:「你以为我把紫鸳带进京城,是为了云珊?」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我是带她来和孙晋山狗咬狗的。」
「什么意思?」
「我将孙晋山满府上下收押,对过名单后,发现漏掉一个姨娘,之后将孙晋山秘密押进京城,却对外说他在狱中自尽身亡,目的是想让梅云珊和燕历堂放心,可惜宫中有眼线,这件事还是泄露岀去,逼得燕历堂乱了手脚,因此太子将计就计,演一出大戏让燕历堂提早逼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