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他害的。她微恼地扁扁嘴。
“人过大佛寺,寺佛大过人。”孙玉H好心地提点着。
伊灵闻言,想也不想地对上,“不知君念苦,苦念君知不。”
话一出□,前后左右噤若寒蝉。
孙玉珏蓦地瞪大眼,原意是想逗她的,没想到她竟真的对得上句,而且对得如此深情有意。他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朝着窗外,嘴角勾弯,“不知君念苦,苦念君知不?”
尚在窗外的孟君唯眸色深沉地瞪着他,他立刻快快退开好几步,生怕一个不小心被人隔窗打死。
“伊武,你可以歇课一堂。”
“嗄?”歇课?
现在要她歇课,是要她去哪啊?
于是,她在书院的第一天,一整个上午都在逛书院。
四处弥漫着浓厚的书卷味,可惜,这儿的学生真的没有吸收到夫子们散发出的圣贤气息。
“新来的,你会不会太嚣张了一点?”
“……”唉,事到如今,她才知道,原来这些男孩子比上烟雨阁的那些自命清高的文人还要低劣,欺负新生。
“以为对了个句子,你就会考中乡试吗?”
“不。”绝非谦虚,而是女子原本就无法应试。
“算你还有点自知之名。”堵着她的几个学子哼哼笑得很傲慢。“不过,不要以为你姿态放软,我们就会放过你。”
我姿态并没有放软好不好,只是濑得理你们。伊灵不作声,心底直犯滴咕。以为她上书院是来干么的?她是来办正事的,跟这些捧着爹娘给的银两到书院作威作福的混蛋,是大不相同的!
“喏,把他抓着,让我把他袍子脱了,瞧瞧他到底是不是男人。”突地有人高声起哄。
始终垂着脸的伊灵蓦地抬眼,难以置信极了。
喂,就算她现在是女扮男装,好歹也要彼此尊重吧。
搞小团体再欺负弱者,这到底算什么?
简直是一群混蛋!
她无声骂着,用炯亮的水眸——凌空绞杀着他们,可惜,绞得再用力也没用,她还是被人紧紧地扣住双手。
“哇,他的手好嫩。”
有人摩挲着她细嫩的掌心,她气恼得想扁人。若是在烟雨阁,想摸她的小手,得先给钱的!
可恶,白白被人吃豆腐又拿不到好处,简直是膀大了。
“根本是个娘儿们”有人如是说着,然后还有人动手要拉开她袍上的绳结。
地点,就在学堂的后头,有绿荫遮掩,有自然岩石挡去视线,若她真教人给欺负了,怕是也没人发现……可恶!她只练了养生内功心法,有内劲没招式,想打人也不知道该怎么打,早知道就把定言带在身边!
“你们在做什么!”低沉的嗓音彷佛是从牙缝中迸出,并非疑问,而是恼怒,在声到的瞬间,人也来到伊灵面刖。
在她无法反应之前,咕咕咕,数个巴掌将几个学子打得东倒西歪。
而他,就在她的眼前,宽大的背影沉沉燃焰。
“孟先生……”一群被打得眼冒金星的学子们颤抖得两两相拥,就像是看到恶鬼。
“你们几个,给我回房间,没我的允许,谁都不准给我踏出房门一步!”他冷冷下令,沉哑的嗓音透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是。”几个学子飞也似地逃了。
伊灵还愣在原地,看着眼前的背影拳头紧握,像正极力地压抑着怒气。
许久,他才缓缓回身,以又恼又怜的目光注视着她。“你没事一个人跑到这儿做什么?”
“我……”她语塞。
“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他低咆了声,音量不大,却让她清楚地感受到他的不悦。
不悦?为什么?
不过是素昧平生的人,他有必要反应这么大吗?
“往后在外头走动,别一个人落单,若真不小心落了单,又遭人欺负,尽管喊我的名字,知道吗?”孟君唯深吸了口气,微侧开脸叮咛。
他的担忧是如此溢于言表用尽气力在压抑情绪,还是教她察觉。
为什么?
来到这里之后,她真的是满脑子的为什么,一大堆解不开的谜。
“听见了没有?”他低问着,放轻每一分力度在说话。
她猛地回神,粉颊微微羞红。“听、听见了。”怎么,这口气像是在哄小孩似的,她已经很久没听见有人这么跟她说话了。
孟君唯垂眼瞅着,抿紧的薄唇总算微扬弧度。“走吧,到膳房一道用膳。”
“好。”他不提,她倒也忘了这回事。
日正中午,强亮的光线从树林间点点筛落,在地上印下一枚又一枚的金光,整座林间散发出淡淡的金色光芒。
孟君唯不发一语,她也默不作声地跟在后头。
两人来到膳房,里头早已坐满不少在用膳的学子,他挑了个临窗的位置,示意她坐下。
“伊武,在这书院里,得要再低调一点。”待她坐定,他突道。
伊灵抬眼,弯弯柳眉都快打结了。
他在关心她耶!可是,她是来败坏他清誉的,对她这么好,要她怎么下得了手呢?
说到底,净岚姑娘果真有问题。
孟君唯的眼神太澄净,那绝非是奸淫之徒所以能拥有的,为什么净岚姑娘要她来坏他清誉?
他到底是怎么得罪净岚姑娘的?
她想要一笔钱,那样可以让她脱离烟雨阁,又可以让她安心地替弟弟养病,但是……她不想为了钱昧着良心害人。
若他真有干过什么坏事,她毁他清誉也算是替天行道,可这想法,如今是行不通了。
“怎么了?在烦心什么?”他突问。
她抬眼,对上他沉润噙着怜爱的眸色,心跳突地狂颤起来,吓得她身子挪后了些,不是怕自己的身份暴露,而是他关爱的眼神太赤裸,害她觉得好有罪恶感。“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守不住口,她终究还是问了。
“因为你是我的学生。”对答如流,彷佛是早已想好的答案。
伊灵偏着螓首,不知不觉中流露出女子的娇态而浑然不觉。“就因为这样?”不是她爱打破砂锅问到底,而是非亲非故,没人会在第一眼见面过后,便对对方剖心置腹的好吧。
“不好吗?”他说时淡噙着笑。
那笑意,很淡很淡,不仔细捕捉还看不清楚,然而她的眼偏是恁地锐利,就在那瞬间望进他赤裸裸而不求回报的宠爱里,她惊诧别开眼,心跳得更快了,好像连呼吸也都乱了。
第2章(2)
“我是书院的武夫子,自然得要保护书院里每个学生,不管是谁,市井小民,高官达人之后,来到这儿,一律平等。”孟君唯将唇角的笑意抿得更紧,像是极吝于给予。
伊灵眨眨眼,垂下古灵精怪的水眸,没来由地感到失落。
啐,她这是怎么着?莫名的患得患失,就因为他将她捧到云端,而后又将她拉到地面?
是她自个儿掺杂了太多不必要的情感,又望见他眸里太多的疼爱,才会自以为在他眼里是独一无二的……唉,是她想太多了,应该是她初来乍到,他才对她多留了分心思。
这么想着,心似乎是安稳了些,面对他,她收起所有青涩的心绪。
“先生说的是。”她勾起面对烟雨阁那些恩客时的淡矜笑意。
孟君唯浓眉蓦地一沉。“别用那种笑来虚应我。”为何她脸上会出现这等虚假的笑意?彷佛拒他于千里之外。
她一愣。
那种笑?是哪种笑?
本想问,但瞧他别开眼,像是不愿多看她一眼,她竟有些发慌了。
“麻烦,送菜。”爽朗的嗓音凑着笑声传到伊灵耳里,抬眼,是张俊秀而f笑的桃花脸,就只听他又说:“这位少爷是新面孔,运气真是好,能够吃到今日新鲜香嫩的酥炸菇配上蒸白鱼,三样时菜配上酱羊肘子。”他像连珠炮似地说着。
伊灵傻傻地看着他,见他动作飞快地送菜上桌,再免费奉送一口白牙做见面礼。
“这位少爷怎么称呼?我是这儿的跑堂,在厨房里忙和的二厨是我弟弟庞就然,而我呢,不幸与他同姓,也姓庞,叫亦然。”他笑得讨喜而真诚。
伊灵被他逗笑了,噗啸一声。
“欸,笑了,这位少爷生得可真是好,一笑起来就像是初夏的雅莲,清香淡雅,姿挺玉立。”庞亦然说着,突地转向孟君唯。“不知道孟先生是不是也有同感呢?”
孟君唯淡淡瞅着他,不予置评。
“庞小哥,我可不是什么名门之后,你这样夸我也拿不到赏银的。”伊灵掩唇而笑,忘了自己正扮着少年郎,其姿灼灼,看傻了在场的所有学生,当然也包括近在眼前的庞亦然和孟君唯。
孟君唯略微不悦地攒起浓眉,才要制止庞亦然再逗她,却见对方转了方向,掩去了背后大半的视线。
“这位少爷,还没告诉我,您究竟怎么称呼呢。”他好想知道呢。
“我叫伊武。”她爽朗地道。
“伊……武?”庞亦然眯起眼,再次确认。
“有问题?”
“没没没,半点问题都没有。”庞亦然笑咧了嘴,万般压抑着内心狂燃的喜悦,一路翻了几个跟斗朝外而去,现场响起了叫好声。
她则又看愣了眼。觉得这书院里可真是有趣,什么样的人都有。
“别和他走太近。”孟君唯审视她的视线,淡淡提醒。
“欸?”原本想问为什么,但想了想,还是乖乖地闭上嘴,警告自己绝不能忘了此次来的任务。“是。”
用过午膳,到学堂后山小径往下走的软泥广场上,伊灵才明白,为什么孟君唯要她低调一点。
广场上,所有学子列阵两行,而她排在末席,但她却可以轻易地感觉到,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有惊艳的,有打量的,有不屑的,有狎戏的……女扮男装还能被狎戏,这就真的是……很无言以对。
“伊武。”站在广场前头的孟君唯唤着。
“是。”伊灵硬着头皮站到最前列。
“你不用出席。”
孟君唯话一出口,底下一片哗然,彷佛对这个决定不满极了。
“孟先生,你会不会太偏心了?”
“就是,瞧他长得细皮嫩肉的,你就不让他上枪术课,这太说不过去了吧?”
底下一阵挞伐,但没人敢说得太大声,因为最容易造反的那几个,听说被孟君唯赏了巴掌之后,给罚在房里禁足呢。
“她第一回上枪术,压根不懂阵列,排她下去,只是乱了阵,倒不如要她先在一旁见习几堂课再上阵。”孟君唯一贯不疾不徐的口吻,沉静的黑眸缓缓扫过每张不满却又不敢张扬的嘴脸。“还有意见吗?”
谁敢有意见啊?又不是自找死路,存心找巴掌挨。但是,偏偏有人举手了——“我有意见。”
所有学子动作整齐划一地朝伊灵看去,但听她说:“就算我没上过课,但是并不代表我不会。”拜托,到底是谁要她低调一点的?
既要她低调,又给她特权,到底是要她怎么低调啦?
孟君唯沉着眼,清楚她的心思,但还是态度坚决。“你下去。”
“先生!”
“下去!”他沉声低斥,随即转开眼,沉冷目光落在其余正卖力窃窃私语的学生。“取枪、摆阵!”
“是。”学子喝声应答,到一旁枪架取枪,立即就定位。
伊灵见状,很不听话地也冲到枪架前要取枪,手才摸上枪,就被人扣住。“先生,我也要上课啦。”
孟君唯不语,一双眸冷鹅得吓人。
“哎呀,这是怎么着?”不远处,孙玉珏摇着羽扇缓缓走来,带笑的桃花眼直瞅着两只手的交扣点。“真是师生情深呢。”
孟君唯不悦地回眼瞪去,那眸像是会说话似的,警告着他,哪边凉快哪边去。“今天很热呢,闷得我汗如雨下,实在找不到半处凉爽之地呢。”孙玉珏也不是好打发的,一读出他的警告,立即说出自己的难为之处。
“这堂是我的课。”孟君唯冷声提醒。
“我知道,但书院又没规定,不是我的课,我就不能到场观摩。”孙玉珏笑得皮皮的,停在他身旁,视线依旧落在两手的交扣点上。
孟君唯不悦地松开手,伊灵倏地抓起枪就跑。
“人家喜欢练,你就让人家练嘛。”
“关你什么事?”
“护得太明显,会害她的。”
“给我闭嘴。”
“要我闭上嘴是无所谓,但……”孙玉珏的眼扫过底下一群想生事的学生们。“要他们闭嘴,那就比较难了。”
孟君唯眸色寒戾,让孙玉珏乖乖地以羽扇掩嘴远离几步。
孙玉珏一身白袍,斯文儒雅,孟君唯一身玄色劲装,落拓昂藏,一黑一白,一冷一热,个性南辕北辙,听两人针锋相对,更难以想像他们是好友。
孟君唯眸色噙恼地瞪着躲在角落的伊灵,旋即别开眼,念着阵列号令,“起!”
“喝!”
“顶!”
“喝!”
“刺!”
“喝!”
伊灵一个人在角落里忙得满头大汗,方向错误,角度错误,还差点打到同学,作揖陪笑,继续努力,却依旧错误百出,忙到最后,完全跟不上节奏,还很狼狈地跌坐在地,吃痛了也不敢出声,倒是听见了阵阵不客气的大笑声。
大伙笑得很乐,她成功地娱乐了大众,却不见半个人对她伸出援手。
直到有一只手探来——“谢谢。”她很自然地想要探出手,然而那双好心欲拉她一把的手却被人硬生生拍开,而她的手在下一刻被紧扣在另一只温热的大掌之中,是熟悉的热度,不用抬眼,她也知道是谁。
“休息。”孟君唯令道。
学子各自找荫凉处休息,有的热到脱掉衣袍,袒胸露肚的,伊灵吓得赶紧转开眼,视线落在孟君唯微敞的衣襟,看得出他有着极为厚实的胸膛,紧实的脖颈线条,非常阳刚而强健的体魄,没来由的,她双颊发着烫。
“哎呀,伊武,你的衣袍都脏了,赶紧脱掉吧。”孙玉珏不知何时又飘到两人身边,打量着她。
“脱、脱掉?”不用吧。伊灵收起惊慌,努力沉稳以对。“不用了,谢谢孙先生。”
“哎呀,又不是娘儿们,干么这么婆婆妈妈的?”孙玉珏边说,边伸出手,准备要帮她脱衣服。
伊灵慢半拍,没闪过去,倒是有人替她挡驾。
“关你什么事?”孟君唯抓开他的手。
“怎说不关我的事?我的学生袍子脏了,身为夫子的我,关心关心她,又有什么不对?”
孟君唯冷冷看着他,不发一语地朝他下盘拐去,玉树临风的孙玉珏立即难看地摔了个狗吃屎,一身月牙白的长袍沾满地上的泥泞。
“你……”过份了唷,兄弟。孙玉珏佯装凶狠地瞪着他。
“先关心自个儿吧。”他冷哼着,随即又对着其他学生说:“休息一刻钟,就接着练昨天习过的课程,谁敢偷懒,等着挨罚。”
“是。”
话落,他随即拉着伊灵离开,回到雅莲阁,淡淡吩咐。“我去帮你备热水,你梳洗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