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侍卫装束的他进了偏厅的门,一眼就见到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立在上位,那肯定是皇后。然而与母仪天下的皇后见面,他竟没有任何害怕的感觉,也没有什么紧张,见到她那保养得宜却无一丝笑容的脸庞时,反而还有一丝奇妙的亲切感,让他很想亲近她。
摇了摇头,萧关只觉得自己大概伤势未愈又站岗太久昏头了。不经意地往旁边一瞥,竟然发现这偏厅里不只有皇后一人,还站着另外一名他想都没想到的人--毕学文。
讶异地摘下了顶上的侍卫头盔,萧关冷笑着朝着毕学文道:“我还以为你真不管毕芳了,想不到你还藏了一手,自己来找靠山?”
这句话说得挺无礼,但毕学文只是皱了皱眉,将眼光投向皇后。
萧关不明白他这反应是怎么回事,本能的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皇后,却见皇后一脸震惊地望着他,一副眼泪都快掉下来的样子。
萧关心中一动,立刻联想到自己和太子长得十分相像,皇后月约莫是触景伤情,便先举起双手表明,“我不是欧阳浯。”
“我知道……”皇后只说了三个字,却说得唇瓣都在颤抖。“居然是你!居然会是你要救浯儿……”
她这模样太不寻常了,一股长久存在萧关心中的疑惑,令他拿出了一块玉佩,递到皇后面前,“这块玉,是太子给我的。”
皇后颤着手接过,一看清了玉佩,泪却是真的飙了出来,“不,这不是浯儿的玉,浯儿的玉是凰,而你的是凤,我的堇儿啊……”
她突然一脸愤恨地转向毕学文,没头没脑地骂道:“毕卿家,本宫待你不薄,二十年前才会将堇儿托付给你,这些年来每每向你提起堇儿,你却说和奶娘失了联系,让本宫难过伤心了好些年。如今他回来了,你也没向本宫禀告,若他没有自己来找本宫,你还要瞒本宫多久?”
毕学文表情不改地冷漠道:“说了没有好处。”
“什么是好处?害了我的浯儿就是好处吗?”皇后显然不能接受,要不是自恃身份,她说不定早冲上去打人了。
听了皇后说的话,一头雾水的萧关可不想被晾在一旁,他刻意加入战局,煽风点火的道:“皇后娘娘,毕丞相……喔,是毕前丞相很可疑啊,五毒教徒的阴谋,是我和毕芳在悦红楼听到,转述给丞相知道,他才入宫密保皇上的。后来经过这么多事我才知道,我听的内容应该是二皇子与五毒教徒勾结要害太子,怎么经毕丞相转述皇上后,太子反成了主谋者。”
皇后一听,凤目一睁,整个后宫之主的威势顿发,仿佛已经串连起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她气得涨红了脸,咬牙切齿地问毕学文,“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毕学文仍是一脸漠然,淡淡吐出两个字,“苻望。”
萧关听得若有所思,皇后却是立刻明白,她摇了摇头,退了三大步,像是大受打击,又像是难以置信地道:“我明白了,当初我所托非人,原来你效忠的不是我,也不是太子,更不是二皇子,而是皇上。”
毕学文沉声回道:“不,草民效忠的是朝廷。”
皇后摇摇头,就这么几句语带玄机的话,她已然知道了一切,于是她不再理会毕学文,而是含泪走向萧关,怜爱的伸出手想摸他的脸,“孩子,是本宫欠了你……”
萧关反应极快地退了一步,闪过她的触摸。
有没有搞错啊?他虽然内心对他们的对话有所怀疑,也猜到七八分,但这样就想他会欣喜的迎接她的拥抱?门都没有!
谁知这个动作却牵动了伤口,令他龇牙咧嘴地叫了声痛。
“孩儿?你怎么了?”皇后这才注意到他的伤,玉容不禁一变,“你受伤了?!哪里伤了?我立刻叫太医……”
“等等等一下!我是偷溜进来的,你真认为叫什么太医来治我会比较好?”萧关摇了摇头,等身上的痛楚淡去,他这才真正拿出欧阳浯的凰玉。“先别管我的伤了,你……先告诉我,我的玉和欧阳浯的玉有什么关系?”猜测是一回事,他要听的是完完全全的事实,有凭有据。
他问得有些挣扎,也问得相当迂回,因为不管再笨,他都猜得出自己的身世一定和皇后及欧阳浯有关系,光听皇后和毕学文打哑谜,他内心就大受打击了,他其实还没有确定自己究竟想不想知道真相……
然而皇后并没有被他的态度激怒,脸上表情反而交杂着惭愧、后悔与慈爱等复杂情绪,给了他致命一击的答案--
“孩儿,本宫要告诉你一个惊天秘密,是有关于你的身世……”
这阵子,不知从哪儿传出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一开始是由民间口耳相传,后来渐渐闹大了,也传入了宫里,听说皇帝因而震怒,要求京军统领夏邦呈必须揪出散播谣言的主犯,一时弄得京城里人心惶惶。
这个谣言,关乎二十年前京城里发生的巫蛊之乱。皇后当年诞生龙子时,其实是生了双胞胎,但因为当时后宫巫蛊咒杀之事频传,皇后怕两个皇子都遭到毒手,皇朝将后继无人,便由当时皇上的近臣毕学文掩护,悄悄的叫奶娘将长子欧阳堇抱出宫扶养,并告诉皇帝只诞生了一个龙子欧阳浯。
过了几个月,由于巫蛊之事害死了几个后宫嫔妃,甚至是机要大臣,皇帝因此进行了一次大改革,也剿清了一次后宫,巫蛊之乱暂时算是平息。不过由于此时皇帝宠爱的嫔妃刚产下二皇子欧阳澈,皇后怕若将真正太子流落乡野的事实告诉了皇帝,会影响她的后位及太子继位权,所以只能忍痛不发,将错就错,不再联系,仅抽空询问毕学文长子的状况。
现在整个皇城,都因这个二十年前的秘辛沸腾起来,由于难辨真假,且事件敏感,皇后因而避居念佛,不问世事,也要求及警告所有的皇子和她一起在佛堂斋戒诵经三日,连日前继任太子声势看涨的二皇子欧阳澈也只能乖乖就范。
这种情况的演变,最大的得益者算是毕芳,她因此得以不被二皇子逼迫,松了一大口气。
自从谣言出现,加上二皇子身边随从的鼓动,她由民间被秘密的送入宫,藏在他的寝宫内,断了和小钱鼠的联系,又恢复看着蓝天期盼的日子。
可这次,她不像那样有着无尽期的惶恐,因为她看见了欧阳澈日渐焦虑的模样,便猜到萧关一定已经采取行动。
她接下来要做的只有相信他,耐心地等待。她心里唯一担心的是他的伤势,不知道复原得怎么样了?
她甚至已经无聊到连每天什么时候会有侍卫巡逻、经过她的门前时步伐有几步等等小事都已经算得清清楚楚。然而今天特别不一样,那行走的声音及力道都不是她每天听习惯的,反而很像她脑海里一直印着的一个男人……
不,不可能,毕芳手抚着脸笑自己的痴傻,但在摸到脸上的白纱时,又一阵的心酸。不知道当那男人看到她白纱下的脸,会有什么反应……
才这么想着,房门被悄悄的推开,一个侍卫就这么大大方方的走了进来。
毕芳心里一动,猜想着会不会是小钱鼠又想办法混进来了?可当她看清来人的体形,对方都还没拿下头盔,她便飞也似的扑了过去,直直抱住他,泪水忍不住就这么落下来。
“我等你好久了……你怎么现在才来……”毕芳很不想这么没用,但她真的无法控制笔算的感觉。这阵子所受的压迫和威胁,让她日子过得胆战心惊,没用倒下的原因,全是为了一个不知会不会实现的诺言。如今真让她等到了,那种排山倒海而来的感动及自怜,简直不是言语所能形容的。
来人是萧关,他靠着皇后娘娘的安插掩护,顺利的溜进二皇子的寝宫,打探到毕芳被囚禁的位置。他完全不怀疑为什么连头盔都还没取下,毕芳就认得出他,就如同即使眼前的女人蒙着白纱,他也能一眼就知道她是毕芳。
“噢……痛痛痛痛痛……”萧关被她用力一抱,身上的伤口一口气全痛了起来,疼得他脸都扭曲了。
“啊!你的伤!”毕芳连忙放手,还退离他一大步,脸色惊惶地道:“你的伤口痛吗?”
“伤口再怎么痛,也没有看到你拿刀划自己的脸那么痛。”他摇了摇头,忍住痛,上前展臂一搂,以不压痛自己的力道将她轻拥入怀。只有这样和她紧紧贴合,他才能感受到她是真实的存在于他身边。“天啊,我多么害怕你出事,以后别做这种傻事了,知道吗?”
话说着说着,他就想亲吻她,然而当她脸上的白纱造成阻碍时,他本能的伸手就要扯下。
毕芳偏头避过他,退了好几步,眼神有着惶恐与不安。
萧关明白她的顾忌,刻意不正经地说道:“你别忘了,就算你脸上再多几道疤痕,也不会有我身上的疤痕多,咱们老大不会笑老二,我不会在意的。”
毕芳仍是摇着头,不发一语,眼睑却是难过地半垂下。
要如何破除她这种对外表过度在意的迷思,萧关想了一想,表情一转便开始装可怜,“小钱鼠转达你要对我做的一个动作,我原本是欣然接受,想不到他竟抱着我狂吻好几下,害我作了好几天噩梦,既然他是代表你,你该不该补偿我一点?”
毕芳睁大了眼,失声低叫,“不可能!我明明是交代小钱鼠让你好好养伤……”
“唉,你不会知道我内心受到了多么大的冲击。”萧关打断她的话,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慢慢靠近她,“你的脸即使受到了些伤害,但怎么也比小钱鼠那猥琐的模样要强过百倍,若你不让我亲上几下,如何能消除我内心的阴影……”
话说到这里,他迅雷不及掩耳的抽去她脸上的白纱,毕芳尖叫了一声,将他推开,却没有伸手捂住脸。
因为在她的白纱之下,竟然还有另一层白纱。
萧关真的服了,叹息着摇头道:“我先前说过你像只孔雀,可没说过你像只鸵鸟。光是藏起头来不是欲盖弥彰吗?难道你要戴着这白纱过一辈子?”
毕芳挣扎了一下,才幽幽地道:“我需要时间。”
“好吧,我不逼你。”瞧她泫然欲泣的模样,萧关也很是不舍,他再次上前要拥住她,她却害怕地直往后躲。
“我保证,不会再扯你脸上的白纱了,谁知道下面还有几层。”他有些自责自己吓到她了。她会变成今天这样,还不是为了他,他何苦再逼她?
要知道,毕芳一向在意的就是外表,如今她失去了足以自傲的本钱,依她骄傲的个性,没有玉石俱焚就不错了,哪里还能和欧阳澈周旋至今?
她依靠的,还不是一颗爱他的心?
随着想法越来越深入,萧关也越来越心疼。他再次轻搂住她,用双手感受她的美好曲线。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他才能无后顾之忧的爱抱她多久就抱多久呢?
“芳儿,我叫小钱鼠给你的布包,你放好了吗?”他突然问。
“放好了。最近谣言甚嚣尘上,连我这个被幽禁的人都听说了。趁着他被皇后娘娘召入佛堂,我才偷偷放的。”毕芳很慎重的点头,又忽然纳闷地皱起眉,“只不过这谣言出现的时机这么巧,是你放的风声吗?”
萧关表情微微一沉,迟疑了一下才道:“算是吧。”
“你怎么有办法让皇后娘娘配合你放出消息,且她还不向你追究这损及她名声的谣言?”在二皇子被召入佛堂时,她就在心里暗惊于萧关的神通广大了。
“因为……算是她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况且我要救她儿子嘛,她当然要权利配合。”萧关说得有些闷。
“那么,那个谣言……是真的吗?”她又问。
这次,萧关的身体很明显的一僵,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毕芳察觉了他的异状,在心里快速的把事情想了一遍。突然他的反应代表着谣言的真实性,那么太子应该还有另一个孪生兄弟。思及他出现在相府的时间就是为了寻亲、为了解开身世,但她父亲却一直在这个问题上模糊其词,难道……
她双眼一睁,“难道你就是那个--”
“别说!”萧关更用力地抱住她,像在隐忍着什么就要迸出的激动情绪。“我不想听、不想知道、不想理会,你千万别说。”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别那么用力,小心伤口又痛了。”毕芳紧张得浑身僵硬,想推开他又怕伤了他,进退两难。
萧关只是摇摇头,他眼下根本不在意身体上的痛楚,更或许他也是刻意让自己痛,才能借此压过心里的痛苦。
毕芳懂了,她这才明白萧关在这件事情上承受了多大的压力,他只是用嘻笑掩饰痛苦,毕竟没有人知道了自己从小是被遗弃的,原属于自己的尊荣都给了别人,还高兴得起来。
他抱着她的每一分力道,都是伤痕累积而成的,那群大人们瞧不起他,他就彻底的利用他们,只是为了救她。
毕芳几乎要哭了。怎么以前她会认为他这个人不学无术、个性凉薄呢?他明明就重情重义到了极点,为了救她而揭发了皇室的丑事,也揭开了自己心里最深的伤口……
反手抱住他,她简直为这个男人所受的苦心疼极了。他每天以笑脸示人,有谁看到他心中在哭?
第9章(2)
两人就这么拥抱着,忘了时间的流逝。突然间,毕芳觉得胸口有异状,仿佛有一双大手,在她胸前最饱满柔软的地方揉呀揉、捏呀捏的……
“啊呀!”她惊叫一声推开他,满脸通红。“臭萧关,你又吃我豆腐!”
想不到一阵拥抱后,萧关已经恢复以往吊儿郎当的样子,似笑非笑地道:“你脸上这么多层纱,我亲也不能亲,难道不能看在我心情不佳的分上,给我一点安慰吗?”
“要安慰也不是用这种方式!”毕芳双手护着胸娇嗔。
“那你有什么地方能让我摸的,直接开出条件来吧。”萧关故作大方地道。
“你……”她简直被他气坏了,方才对他的那种疼惜之情全消失不见,忍不住粉拳一挥。
萧关笑嘻嘻地躲过,欣赏地觑着她气嘟嘟的脸,“没错,就是这样,你这女人一点也不适合哀哀怨怨的样子,像这样气呼呼的才是毕芳本色。时候差不多了,我该走了,你放心,我向你保证,在二皇子由佛堂出来的那一天,也就是你重获自由的那一天。”
话说完,他并没有依依不舍,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就这么大大方方的开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