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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三品官 page 9 作者:米恩

  验完最具争议性的胸膛后,他接着抓起死者的手,将那尚未僵硬的手握成拳,放置胸口,然后抬起头直瞅着田仵作,极缓慢的说:“大小一致。”

  第一眼看见死者胸口的伤痕,他就察觉到不对,死者离被踹胸口到断气不过才一个时辰,正常之下,瘀青是不会这么快显现的,但那瘀痕,有一小部分已呈现黄色,那是消散的前兆,说明死者胸口本就有外伤,并非是高复那一脚所致。

  他验尸的手法,让水未央心头的不满渐渐消去,从失望到讶异,最后是欣喜,她真没想到燕离那看似和女人一样瘦弱的模样,竟真会验尸,且手法还挺正确的,怪不得能当到大理寺卿这个位置,果真名不虚传。

  田仵作就没她那般欣慰了,一张老脸有些挂不住,可对方也不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而是堂堂三品大官大理寺卿,他说的话他如何反驳?可为了自个儿的饭碗,他仍鼓起勇气,不死心的说:“如果、如果不是被人踹死,那怎么就突然断了气?”

  燕离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你的师傅是哪位?”

  这话可严重了,居然当众质疑教授他的师傅,这不仅是质疑他的能力,更是说他有辱师门。

  田仵作有些站不住脚,但他的手法没错,死者身上没有其他伤痕,也没有中毒的迹象,若非是心窝被人踹了一脚,怎会就断了气?

  不行!他不能退缩,他若退了,往后在长安便再无他立足之地。

  思及此,他深吸口气,不敢望向燕离那过于犀利的眼神,逃避的转问那突然杀出的小姑娘,哼声说:“难不成真如这位姑娘所说是中毒?要知道,中毒之人除了脸色泛青、七孔渗血这些症状外,还能以银针入体测毒,然方才验尸时,小人已以银针探究,银针并无变黑。”

  他拿出那探过的银针,摊在众人面前,供众人查看,又加了句,“若姑娘不信,大可再试。”

  水未央看也没看那银针一眼,而是给了他一记白眼,“田仵作,你难道不知毒分很多种?并不是只有吃了毒药才会中毒,也并非是脸色泛青、七孔渗血,甚至是血液变黑才是中毒,有些毒,是咱们随手可得、随处可见之物,只不过,大多数之人并不知那些物品带有剧毒。”

  此话一出,再次引起一片哗然。

  “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是毒也会中毒?”

  “中毒之人用银针也不见得探得出,这可是真的?”

  现场也就燕离一人没太大的讶异,就他所知,南诏那儿,就是一株不起眼的小草都有可能置人于死地。

  田仵作脸色阴晴不定,强持镇定的又说:“这话你是从哪儿胡听来的?小人闻所未闻,姑娘可别信口开河。”

  水未央在亲耳听完田仵作的验尸报告后,便对他不抱期望,挑眉说:“是不是信口开河,你等等就会知道。”

  田仵作欲要再言,却被燕离一记眼神给堵住了话,只能不甘的闭上嘴。

  第5章(2)

  见他不再多言,水未央这才挽起衣袖,想要再次触碰尸体。

  “我来。”燕离快一步拦住了她,黑眸幽深的看着她,“你说,我做。”

  闻言,水未央愣住。这意思是要替她打下手?

  堂堂一个大理寺卿来做这等小厮的工作,他的纡尊降贵让她小小感动一下,然而众人那不可思议的眼神,很快的将她才扬起的感动给灭得一干二净。

  为了不要有心理压力,她忙说:“不用,我自个儿来就行,你一旁坐着去。”

  燕离却不肯放手,十分坚持的道:“你想要怎么做,只要告知我一声,我会处理。”

  见他如此坚持,她也只能顶着众人的目光,轻声说:“我想放点血,看看颜色,别移动尸体,从手腕处取。”

  死者死亡已有一个时辰,现下天气闷热,尸斑显现的虽快,却因时间尚短,呈现的形状范围并不大,仍是点状,正常尸班的形成,一开始会是点状,接着是雾状、块状,最后形成片状。

  此时的点状尸班颜色尚不明显,只能再等一会儿,等尸斑成块状,她便能确定死者是否如她所想,中了那毒。

  至于放血,当然也有她的理由。

  然而她话一出口,一旁的叶毅然却哇哇大叫,“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容他人毁伤?更何况死者已逝,你怎能毁其体肤?”

  这话让水未央直想给这老八股一记白眼,可无奈这人是货直价实的古人,他的话在这里不无道理,就在她想着要不要换个温和点的方式验尸,就见燕离拿来一把匕首,照着她的吩咐,从尸体手腕处划下一刀。

  顿时,有些浓稠的血液缓缓流出。

  像是没想到他会如此大胆,叶毅然顿时被吓得退了一步,“你、你……”

  燕离将匕首递还给龙战天的侍卫,淡声说:“叶公子有意见?”

  他一记眼神扫来,虽淡,却带着令人心生颤寒的气势,硬生生让叶毅然欲出口的话给咽了回去。

  本来嘛!验尸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再说不过是割割手腕,又不是断手断脚,他只是看不惯水未央一名女子如此大胆,不仅妄言,竟还让燕离这堂堂三品大官去替她打下手,想挫一挫她的锐气,却没想到会碰了一鼻子灰。

  水未央自然不知道叶毅然所想,她有些傻了,似没想到燕离会这般果断,半点迟疑也无,这让她忍不住低喃,“真帅呀!和尉迟真金真像……”

  这句低喃让燕离俊眉倏拧,转过头,沉声便问:“谁是尉迟真金?”这名字一听就知是个男子。

  “呃!”水未央愣住。她声音极小,根本不可能有人听见,但燕离不但听见,甚至还一字不差,这让她有些窘然,敷衍的说:“是一个你不认识的人。”

  燕离眯起了眼,虽知这不是追问的好时机,但他却有些按捺不住,欲要再问,外头却传来一阵呼天抢地。

  “相公!相公——”

  来的是两名女子,跑在前头的是一名中年女子,脸上的妆全都哭花了,发也乱了,一边跑着,又似双腿发软有些力不从心,踉踉跄跄的来到品香楼外。

  她身后还有一名女子,相较于中年女子的狼狈,她却是十分优雅,虽说也是哭得厉害,但妆未花、发未乱,走起路来,不仅稳稳当当,甚至还婀娜多姿,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品香楼,衙役没有拦人,显然早知这两名女子的身份。

  中年妇人一来便扑倒在地,揽着陈掌柜的尸体大哭,“相公!相公你怎么能就这样扔下我,呜呜……”

  随后而来的年轻女子也跟着跪在身旁,拉着陈掌柜的衣摆,粉拳握得死死的,哭得抽抽噎噎,“老爷,你怎么就这么去了,你一走,叫袖红如何是好……”

  江承解释,中年女人名唤赵丽娘,是陈掌柜的夫人,而一旁自称袖红的女子,则是他上个月新纳的小妾,原是在翠香楼挂牌的歌妓,这两人是陈掌柜的家眷,现在人死了,他自然得派人请来。

  两个女人哭得凄厉,那赵丽娘更是快哭昏了过去,强撑着身子哽咽的问:“我家相公究竟是怎么死的?”

  一旁的袖红也说:“是啊!老爷今儿个出门时还好好的,怎么就惹上这等麻烦……老爷呀!你死的真冤呀!”

  听着这话,燕离眉微动,却没出声。

  倒是水未央忍不住,奇道:“怪了,你怎么知道你家老爷是冤死的?”

  事发至今已有一个时辰,陈掌柜的妻妾才到,这说明那被派去接人的衙役肯定已将事情经过告知她们,可奇怪的是,赵丽娘与袖红截然不同的问话。

  赵丽娘显然是清楚陈掌柜的死因仍有疑虑,而袖红虽没有明言,却不难听出她话中的暗喻,她认定陈掌柜会死,正是因为惹上了太子。

  再者,袖红的反应太过镇定,身为一个妾,她能依仗的人死了,往后她要在陈家立足,就得看赵丽娘这个正妻的脸色,而她相信,自古正邪不两立,这道理放在大老婆和小老婆身上也是同理,但袖红像是有恃无恐,虽然一样哭得凄楚,却在她眼里看不见半点哀伤。

  光是这两点,便让她认定,这女人有古怪。

  深深的看了红袖一眼,她下意识看向燕离,发现他的视线也停留在袖红身上,黑眸中有着深究。

  似乎是感觉到她的目光,他突然回过头,那双幽深不见底的黑眸就这么与她四目相对,像一记锤子,蓦地砸进她的心窝。

  她忙避了开,却掩不住那过快的心跳。

  袖红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问,一时间忘了哭,双眸有些闪烁,“这……这是来通知奴家的官爷说老爷是因为得罪了太子殿下,才会被踹了一脚,还说什么可能是中毒,可老爷为人老实,怎么可能与人结仇,奴家才想,老爷定是被人给被打死的……”袖红说完,再次掩袖哭了起来。

  水未央见状,也不再多说,转而问向赵丽娘,“夫人,你也这么认为?”

  赵丽娘一脸茫然的抬起头,看着眼前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哑声说:“我们才搬来长安一个月,在长安城可说是人生地不熟,相公除了到品香楼上工外,都是早早就返家,也没见过什么外人,更别提与人结仇……”

  这话很明白,她也不相信自家相公是中毒而亡,但她不过是一介妇人,就算知道那害死自家相公的凶手是谁,却也因为“太子”这两个字的皇威,令她敢怒不敢言。

  水未央看了两人的反应,也不解释,看了眼陈掌柜手腕上几乎凝固的血迹,双眸微闪,又问:“这几日陈掌柜的饮食可有改变?抑是府中有换厨娘?”

  赵丽娘不解她为何这么问,却还是据实回答,“相公的饮食很正常,府中厨娘也未曾更换……”

  她细数了陈掌柜每日三餐的膳食,水未央听着,确实没有异常,于是又问:“除了一日三餐外,陈掌柜平时还吃过什么、喝过什么?你们似乎不是长安人,为何会突然搬来长安定居?”

  赵丽娘想了想,仍是摇头,最后涩然的说:“我不晓得,相公……已有一个多月未与我同房,除了一日三餐,我还能在饭厅见上他一面,其他时候……”

  她愈说愈苦涩,险些无法说下去。

  她与相公相濡以沫数十载,虽称不上是琴瑟和鸣,却也互敬互爱,她一直以为他们会这么走一辈子。

  相公在金州颇负盛名,是不少商行争先恐后要聘请的大掌柜,他们会搬来长安,正是因为庄亲王府上的大总管上门聘请相公为品香楼的大掌柜。

  庄亲王是何许人也?是当今圣上最宠信的胞弟,是东离国唯一一个不须前往封地的亲王。

  这事对他们而言压根儿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相公当下便点头应了,并举家搬迁,来到长安城定居。

  而袖红,便是相公在庄亲王府中的大总管为他接风时认识的。

  她是翠香楼里的歌妓,还是个清倌儿,却妖娆冶艳,相公被她迷得团团转,不过才十天,便花了一大笔钱替她赎身,纳为妾。

  这令她震惊,相公的薪俸有多少,她再清楚不过,而她听说翠香楼光是过一夜都要十多两银子,赎一个妓女,更是要一百两,再别提是个清倌儿。

  她追问他哪来的钱,相公却是支吾其词,不肯明说,而很快她便无法执着在这问题上,因为自袖红入门后,她与相公的关系顿时降至了冰点。

  不是她无容人之量,而是那看似柔顺乖巧的袖红容不下她,她用尽心机挑拨她和相公的感情,让她和相公之间的裂痕愈来愈大,直到他再也不进她的房。

  她知道这几日相公身体不适,她想见他,看看他究竟哪儿不舒坦,然而袖红不让她进屋,将她给拦在屋外也就罢了,偏偏还用着刻薄不屑的眼神看着她,嘴里却哭喊着要她不要硬闯,不要推打她……对这女人的心机,她又气又怒,终于忍不住真动手推了她,谁知会这么刚好被走出房门的相公看个正着,气得赏了她一巴掌,还说等他回来,定要休了她!

  抚着那似乎还热辣辣的脸颊,她想,若不是相公已死,说不定她这个正妻之位早已被袖红给夺了去。

  听完赵丽娘之言,水未央一双眼眸眨了眨,看向袖红,轻声问:“这么说来,陈掌柜夜里都是宿在你屋里?”

  袖红扬起带着泪珠的双眸,微点螓首,“是,老爷多是宿在奴家房里。”

  “那么,请你说说看,你家老爷平时夜宵多是用了些什么?”

  “这……和老爷的死因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姑娘是怀疑我下毒?”泪水再次落下,袖红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她,接着便哭着大喊。“老爷……老爷你怎么能就这样扔下袖红,你才刚死,就有人想安罪名在袖红头上,让袖红当那替死鬼,袖红承蒙老爷垂青,受了老爷的大恩,这才得以跳出火坑,对袖红来说,老爷就是袖红的恩人,袖红怎么可能毒害老爷,呜呜呜……”

  替死鬼?不错嘛!还懂得先发制人。水未央弯起了唇角,也懒得和她玩心理战术,非常干脆的点头,“没错,就是怀疑你。”

  没料到她会这般直接,袖红一时梗住了,半晌才红着脸大喊,“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不是你说了算。”水未央笑的很灿烂,然后才又问:“陈掌柜的夜宵,是否多是以杏仁为佐料的点心?”

  袖红一听,脸色微变,似有些古怪,更像是松了口气。

  水未央也没打算听她的回答,接着说:“甜杏仁无毒,苦杏仁却是有毒,少量的苦杏仁开始并不会让人立即毒发,却已有中毒的症候,头晕、头痛、呼吸急促,胸闷……若我猜得没错,陈掌柜胸前那瘀痕便是这么来的。”

  陈掌柜定是因为不耐这胸口的闷痛,时不时以拳捶打,才会在胸口留下那拳头般大小的瘀痕。

  抿了抿唇,她接着又说:“苦杏仁含有氰化物,服用或吸入过多的氰化物,将导致呼吸困难、胸痛、呕吐、血液变化、头痛和甲状腺肿大,严重者,则会造成……”她静静的看着袖红,接着说:“死亡。”

  闻言,袖红原本松下的那口气再次上提,脸色更是变得死白,“你、你胡说,杏仁怎可能有毒……”

  田仵作也在这时跳了出来。“什么是氰化物?听都没听过,再说,这杏仁我也爱吃,怎就不见我有事?”吃杏仁能吃死人?这真是笑话。

  对这一逮到机会便跳出来与她作对的田仵作,水未央倒是没发怒,反而细心的解释,“氰化物又叫山埃钾,服用或吸入过多的的氰化物,就像我方才所言,会造成呼吸窘迫甚至是停止,但烹煮过的杏仁却不受此限,只有生的苦杏具有毒素,除了苦杏仁外,生的李仁、桃仁,以及苹婆的果核都含有此毒物,而陈掌柜,开始服用的量并不多,只是轻微中毒,但日积月累下来,那些毒素的累积已让他的身体无法负荷,才会导致暴毙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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