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药方、也没有诊脉,只要求赶制一些奇形怪状的物品,这样的治病方法,他还是头一次见到。
水未央差点赏他一记白眼。
这老头早不问、晚不问,偏在她要动手时问,这不明摆着找碴吗?
可碍于对方是皇帝,这儿的老大,躺在床上的还是他的女儿,她不得不给个说法。这么一想,她清了清喉咙,才说:“龙盈月的肺部,呃……就是胸口有积水,那些水会让她无法呼吸,所以我现在要将那些积水取出来。”
“为何胸口会有水?又要如何取?”皇帝拧眉,尽管见多识广,也没听过胸口有水这等事。
这要她怎么解释?她又不是正规医生,还能向病患家属解释一下病由,她能做手术就已经不错了,再说,在活人身上取体液她还是头一遭呢!
额角有些发疼,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好直截了当的说:“就是在她胸口开个小洞,再用针筒将里头的液体抽出……”她一边说,一边抽了张纸,用炭笔在上头画着,试着对他画图说故事。
这话让皇帝的脸一白,再看见她画的图,顿时大怒,“荒唐!在胸口开个洞,人岂还能活?!朕绝不允许!”
就知道会这样!
搁下笔,她顺手将图纸扔给皇帝,接着两手一摊,“那成!你现在就斩了我呗!因为除了这个办法外,我没有其他法子了,不过我得提醒你,你的宝贝女儿最多只能再撑半个时辰,过了,就是神仙也难救。”
她一直在探龙盈月的脉搏,她的脉搏愈来愈弱,这代表她撑不久了。
这话让原本要将水未央拖出去斩了的皇帝倏地僵住,低头看着手上那简单易懂的图纸,眸光一闪,半晌,他像老了数岁般,哑声说:“快治!只要能将朕的女儿治好,朕什么都不管。”
早这样不就得了!
水未央再也忍不住的翻了个白眼,转身走进龙盈月的寝室。
她看着脸色死白,明显已经是入气少出气多的龙盈月,水未央深吸了口气,低声说:“龙盈月,虽然我很不喜欢你,可这一次,你不能死,若你死了,燕云之也会死,相信你也不愿意是不?所以撑下去,我一定会把你给治好的!”
话落,她拿起手上特制的针筒,伸手在她胸肋间摸索,然后,戳了下去……
第10章(2)
是夜。
风猎猎吹着,屋外下着倾盆大雨,呼啸的风拍打在窗棂上宛若狼嚎,让人听着心惊。
这雨,从半夜开始下的,来得突然,令人措手不及,一瞬间,宛若手指头粗的雨柱便倾盆而落,淋得守夜的御林军一身狼狈。
“他娘的,这是什么狗屁天气!”连个雷声都没有,雨说下就下,让人连躲都来不及,一想到要穿着这一身湿透的衣裳守夜,一个御林军忍不住大骂。
另一名御林军也很是狼狈,嘟囔着,“早不下晚不下,偏生这时候下,这雨夜多是非,最好别出什么事才好。”
“能出什么事?”头个开骂的男人白他一眼,低声说:“不是说公主只要再休养几日就能清醒?到那时就能说出究竟是谁下的毒,等凶手抓到,咱们就不必再轮夜了,总算能回家抱一抱家里的婆娘。”
“这么说是真的喽?那水姑娘当真用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救回了公主?”
“听说是真的,”男人张望了下,低声说:“你不晓得,据说公主的脸色都已经青白,就只剩一口气吊着命,太医院那群老头个个都说没得救,没想到竟被个名不经传的小丫头给救活了……”
两人聊得起劲,压根儿没发觉有道人影趁着大雨,动作灵巧的闪进了荷咏殿。
荷咏殿内,寂静无声,人影悄悄的来到熏香用的瓷炉旁,先是嗅了口,发现味道没错,于是动作飞快的将香炉里余下的残香包了起来,换上新的熏香。
在确定香味盈满整个荷咏殿,人影才缓缓来到内室。
内室里,除了仍陷入昏迷却已呼息平缓的龙盈月外,榻旁还有两个女子,这两名女子不知是累极还是怎地,就这么守在床榻旁睡着了。
人影无声的来到两名女子面前,一双沉静的眸子深深看了其中一名女子,盯了许久,确定她陷入昏睡,才低着嗓喊着,“还不起来?”
这声音让装睡的清华身子一震,缓缓睁开双眼,朝着眼前的人影行礼,“殿、殿下……”
男人淡淡扫她一眼,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扔给她,“动作快点,迷香的效力就要散了。”
他已将香炉内的迷香换掉,那熟睡的女子要不了半个时辰就会清醒,他得在这之前将事情给办好。
清华颤抖的接过东西,在闻过那包粉末的气味后,原就苍白的脸色更加惨白,咬着下唇说:“殿、殿下,真、真要这么做吗?公主她、她什么都不知道的,能不能……”
一记锐利的眼神扫来,清华倏地止了声,颤抖的垂下双眸。
男人见她住嘴了,这才又说:“别忘了,你不过是她养的一条狗,喜欢便摸一摸,不喜欢了,便又打又骂,这样的主子,你还护着她?”
这话让清华想起了刚入宫那时,她才五岁,甚至比公主还要小上两岁,可公主却时常让她学马儿,然后跨骑在她身上,若是她爬得不好,将公主给摔了,不给饭吃还算是好的,就怕一顿鞭子伺候,更别提只要遇上公主不高兴,动不动就扫来耳刮子,甚至拳脚伺候……这样一个主子,她伺候了近十年,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不知有多少,人们总说她好命,能当公主的大宫女,却不知这差事对她来说有多么的痛苦。
这一想,她的犹豫顿失,虽然一双手仍然抖得厉害。
男人见了,满意的点头,嗓音放软,沉声说:“你放心,我必会护你周全。”
清华抬头,望进男子俊朗深幽的眼眸,一颗心顿时怦怦乱跳。只要能帮他,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即便是杀人。
深吸口气,她紧捏着手上的粉末,坚定的朝龙盈月的床榻走去。
此时,她的手已经不抖了,轻巧的从油纸包里捏了一小把的粉末,掺进茶水中,待它化去,便要往龙盈月那干涸的嘴里送去,一边说服着自己——这不是毒……不是……所以不会有人发现,绝对不会……
她以为她做得到,然而愈是靠近,她那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一双手却又开始抖了起来,甚至可说是抖得十分的厉害,但她没有停下动作,掐住龙盈月的下颚,便要将茶水灌下。
就在这时,突然横出一只手,动作极快的夺走了她手上的瓷碗,这变故让清华吓了一跳,然而更让她骇然的,是那据说还有三、四日才会清醒的人,此时正睁着那她看了十年的双眸,怒瞪着她。
这让她喉头一紧,就要尖喊出声。
然而她尚未出声,便被身后察觉到动静的男子给捂住了嘴,带着她往后退去。
清华被带离了床榻,身子抖个不停,一双眼恐惧的看着那半卧着,正瞪大眼瞧着她的龙盈月,以及那夺去她手上茶水的水未央。
水未央将手上的茶水凑近鼻尖嗅了嗅,美眸闪过一丝了然,接着才抬起头看向眼前的一男一女,低声问:“为何这么做?四殿下。”
龙钧林穿着一袭白袍,既未乔装,也未覆面,一如以往般扬着和煦的笑容,看着她反问:“水姑娘在说什么?”
水未央挑起眉,“四殿下,你是个聪明人,想必此时已经知道这是个局,是男人就干脆点,把话给挑明了,别像女人一样婆婆妈妈。”
随着她话落,藏在暗处的众人一一走出,燕离、龙战天、龙崇轩,以及……皇帝。
龙钧林脸上仍挂着笑,只是一双眼眸深不见底,闪烁着令人看不清的情绪,淡笑说:“父皇竟然也来了,看来,是我太心急了。”
若不是太心急,他也不会耐不住等待,亲自跑了这一趟,也不会被即将到手的果实给遮蔽了双眼,看不见这样一个局。
皇帝的脸色十分阴沉,眼中除了不敢置信外,还有着浓浓的痛心,嘶哑的问:“为何要这么做,她可是你的妹妹啊!”
他晓得他坐着的那张椅子,对这些儿子有多大的诱惑,甚至让他们不惜自相残杀,他也是过来人,他懂。只是,盈月是女子,压根碍不着儿子的路,难道就因为要栽赃他的大哥、六弟,便这般心狠手辣?要知道,盈月自小与他最好,不管是吃的、喝的,总是会向自己多要一份,就为了给这体弱多病,却对她疼爱有加的哥哥……他怎么下得了手?!
“为何?你问我为何?”龙钧林蓦地大笑出声,憎恨的眼神宛如一把利刃,直直朝皇帝身上戳刺而去,“难道你忘了我的母亲?忘了她是怎么死的?你居然还敢问我为何,哈哈哈……母亲!你可看见?这就是你至死都要我不怨、要我好好孝顺的男人?你值吗?值吗?!”
龙钧林疯癫的大笑着,却因为病弱,笑没一会儿便剧咳出声,直到像要将肺给咳出来,半晌才缓缓止住,抚着胸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皇帝微微眯起双眸,脑海中依稀浮现一名女子,那女子长相柔美,总是漾着微笑,柔情似水的看着他。
“晨娘……”他轻声喊着。
龙钧林笑了,“没想到你还记得她的名?那么,你可还记得她是为了你那宝贝女儿而死的?”
皇帝闻言一震,思绪也由那遥远记忆拉回,沉下脸,“你胡说什么,那是她罪有应得!”
一句罪有应得,让龙钧林再次大笑,“罪有应得……罪有应得……这么多年了,你连查都没查,依然认定我母亲有罪,我告诉你,龙盈月根本就不是中了棸霜果的毒!”
此话一出,令众人大吃一惊,仅有水未央一脸了然。
皇帝更是脸色大变,然不等他说话,龙钧林已接着说:“什么叫罪有应得?那棸霜果是我母亲替我求来的,却因为龙盈月的任性妄为、强抢豪夺,不仅让我母亲送了命,自个儿也险些没命!”
龙钧林的母亲魏晨娘原是六皇子龙崇轩的母妃——德妃的侍女,没想到竟得到皇帝的青眼,一次宠幸后,更是争气的怀了龙子,当时皇帝仅有太子一个子嗣,因此即便魏晨娘地位卑贱,皇帝仍是留下了她腹中的孩儿,并封了个才人给她。
这才人一封,消息顿时传遍整个后宫,众妃妒嫉不已,有的甚至已经开始动脑筋,看要怎么除去魏晨娘腹中的孩子。
然而魏晨娘是德妃的侍女,即便德妃也妒嫉,但入宫一年,明明得的宠幸也不少,却一直怀不上孩子,为此,德妃将主意打到魏晨娘身上,想着,若自己真生不出来,便要抱养她的孩儿,因此就是她妒嫉,却还是将魏晨娘护得极好,而魏晨娘也争气,十个月后,果然诞下了皇子。
龙钧林的诞生,不仅皇帝高兴,德妃也高兴,正打算向皇帝提出抱养之事,却突然犯了恶心,经太医诊断,这才知她自己也怀上了。
这下哪里还需要抱谁的孩子,她自个儿也有了孩子,但德妃谨慎,为免怀胎十月产下的却是个女婴,因此她仍对魏晨娘母子极好,以备不时之需。
谁知十个月后,德妃如愿诞下一名皇子,皇帝喜不自胜,魏晨娘母子的生活也是从那时陷入黑暗之中。
一个才人与一个贵妃的子嗣相比,谁贵谁贱,一目了然,即便一样是皇子,待遇却是天差地别,尤其当德妃不再护着他们母子时。
魏晨娘为了保护龙钧林,几乎不让他离开眼前半步,不料还是中了招,年仅五岁的龙钧林不小心吃了掺了毒的点心,几乎丧命,虽然及时救了回来,身子却大不如前,成了一个药罐子。
一个药罐子如何还能争皇位?自此那些嫔妃的明枪暗箭才消停,不再对一个无法与她们孩儿们相争的孩子下手。
魏晨娘成日以泪洗面,尤其是看见自己的孩子一日病过一日,今儿个才好了伤寒,明儿个又咳得下不了榻,心痛令她夜不成眠,这才会在得知南诏送了两颗棸霜果给德妃后,忙去相求,希望让儿子的身子恢复从前。
然而德妃怎可能会肯,给她棸霜果,为自己的孩子树立一个敌人?她又不是傻了。
但魏晨娘也不放弃,求一年不肯便求两年,两年不肯便求三年,一直到龙钧林十岁那年,魏晨娘的手上,已不知替德妃沾了多少人的血,但也终于为她的儿子求来棸霜果。
孰料,就在她欢天喜地的拿着那得来不易的棸霜果回到颐和殿,却见到比龙钧林小一岁的龙盈月也在,当下她就知不妙,龙盈月的刁蛮任性谁不知道,她试着将求来的棸霜果藏在身后,那可是儿子的救命药,没想到还是让龙盈月看见了。
年仅九岁的龙盈月就是个小霸王,皇帝的宠爱几乎将她宠得无法无天,她瞧魏晨娘如此护着那匣子,连看都不让看一眼,当下便来了脾气,让人硬抢过来,不管魏晨娘如何苦苦哀求,她不还便是不还,甚至在听见那是龙钧林的救命药,还故意将那仅有的一颗棸霜果抛来玩,谁知会这么巧,抛着抛着,竟被她给抛进了嘴里。
眼见她吞下那是奇药也是毒药的棸霜果,魏晨娘还来不及伤心,就见龙盈月浑身抽搐,脸色惨白的倒在地上,当下脸色大变,她知道龙盈月是毒发了,于是忙拿出解药给她服下,没想到竟然没有用,当下,她心都凉了。
直到这时,她才知道德妃从头到尾都没打算救她的儿子,她是将棸霜果给了她,却给她假的解药,没有解药,棸霜果又有何用?德妃不过是借她的手,除去那些碍了自己路的人,甚至最后还想让她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为她的儿子除去一个压根儿称不上威胁的威胁……魏晨娘又气又怒,但眼前的龙盈月比什么都重要,她不得不背起她,直奔德妃的宫殿。
最后,龙盈月被救回了,魏晨娘却因为龙盈月的毒被赐了毒酒,不论龙钧林如何哀求,皇帝仍是要了魏晨娘的命。
龙钧林双目含恨,直瞪着眼前的每一个人。
若不是皇后对他下毒、若不是德妃给了假的解药、若不是龙盈月那无知的任性,母亲何至于死?他何至于一个人被抛下,连个疼爱他的人都没有?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忘不了母亲临终前的模样,她心疼的哭个不停,不断的向他说抱歉,抱歉她没能保护好他、抱歉她无法再陪着他……母亲不舍哭泣的脸庞,清晰的浮现在他脑海中,这样的恨,他如何能放下?
这仇不能不报,所以他挂起虚伪笑容,披上谦和的外皮,讨好着、顺从着眼前每一个人,让他们对他放下戒心,让他们认为他无害,与每个人交好,然后,他会让这些曾经愧对他们母子的人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