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丽娘则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脸恍然大悟,转身便扇了袖红一巴掌,“是你!一定是你!相公身子一向很好,可自从你进门后,他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终日喊着胸口发闷,没想到竟是你这毒妇下的毒手!你怎么敢相公不仅让你脱离那不堪之地,还纳你为妾,对你万般宠爱,你怎能如此对他!”
原在发愣的袖红被这一巴掌给打醒了,拉住赵丽娘再次挥来的手,大声喊着,“我没有!我没下毒!你胡说,什么杏仁有毒,再说,我从未准备过含有杏仁的夜宵给老爷使用,你别含血喷人!”
她一颗心跳个不停,甚至隐隐拧痛着,让她有些喘不过气,这症状让她很害怕,不管那些杏仁是不是真有毒,她仍是咬牙否认。
水未央早知她不会承认,挑眉说:“方才燕大人已派人询问过品香楼的人,都说了陈掌柜从不在外用餐,因为他新纳的小妾非常温柔小意,除了一日三餐外,还经常给他备夜宵,尤其是她准备的杏仁软糕,甜中带着苦味,非常合他的胃口,哦!忘了告诉你,服用氰化物中毒之人,呼息间,会带着淡淡的杏仁味,身为陈掌柜枕边人的你,应该也有闻到。”
更别提陈掌柜的尸斑已成块,自然死亡者,尸斑呈暗红色,肤色较白者尸斑则呈现紫红色,肤色较黑者尸斑则多为暗紫红色。
而氰化物中毒者,尸斑却是鲜红色或樱红色,再者,除了陈掌柜口鼻间淡淡的杏仁味外,她也看过陈掌柜的血液,正是长期缺氧而造成的暗紫色,这些无一不证明他是死于氰化物之毒。
不等脸色发白的袖红说话,她已接着又说:“氰化物会致死没错,却不可能会如此巧合,陈掌柜会死得如此凑巧,还有一个因素。”她笑了笑,眼角撇了眼陈掌柜的衣带,轻声又说:“你握在手上的香囊便是诱发他毒发之物。”
袖红初来之时,曾趴在陈掌柜身上哭了一会,没多久,水未央便发觉陈掌柜身上有一物不见了,就是现在被袖红握在手上的香囊,她是不晓得里头装了什么,不过闻起来有股淡淡的蓖麻气味,蓖麻毒素毒性极强,就她所知,蓖麻只要食用70-100微克就足以使人致命,其毒性是氰化物的六千倍,毒性极强,只是她不晓得,蓖麻竟能诱发苦杏仁毒发。
袖红听了,再也抑不住心头的恐惧,忙将握在手上的香囊给扔掉,紧抓住水未央的衣裙,惶恐的说:“那些杏仁真的有毒?不可能!而且他说那香囊只是装了迷香……杏仁只是个幌子,他还让我也跟着吃,说杏仁养颜美容,多吃皮肤会变得更美,他不可能骗我,不可能……”袖红开始语无伦次的说着,感觉胸口开始一阵阵抽痛了起来。
闻言,水未央怔了住,没想到袖红只是待罪羔羊。
倒是燕离,像是早已知道还有幕后指使,沉声问:“那个他是谁?是谁指使你?”
这很明显就是个局,从陈掌柜搬来长安那天起便设下的局,一个针对太子所设的局。
袖红的眼睛有些发红,抚着剧痛的胸口,吃力的说:“我……我不晓得,他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去服侍陈洋柏,还说……说只要我帮他除去他,他会、会再给我一大笔钱,并安排我到外地去,我还知道,他也找过老……老爷,我曾听他们提起太子的名讳,对了,他说他姓吴,是、是一个贵人府中的——”
袖红的嗓音戛然而止,燕离第一个发现不对,冲上前扶住她瘫软的身子,然而已来不及,那前一刻还眼波流转的美眸已变得黯淡无光,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第6章(1)
“一定是六弟!”龙战天脸色极差,恨声道。想到方才品香楼发生的一切,他仍忍不住发怒。
这局布得太大,打庄亲王开始寻找大掌柜时便已布下,从说服陈洋柏给他下套、庄亲王的离城,到袖红的死,一步步算得极为细密,他就是想破头也想不到自己不过是去吃顿饭,竟差点惹来大麻烦。
若非今日燕离到来,还带来了水未央,恐怕现在他的太子之位已岌岌可危。还有高复的背叛……揉了揉眉心,他问:“高复如何了?”
“无碍,只是中了轻微的曼陀罗毒,休息几日便没事。”燕离淡声回道。
高复是太子的心腹,他不相信他会背叛,但高复的确反常的踹了陈掌柜一脚,而陈掌柜也的确是中了那一脚才断了气,就算之后查明他是死于水未央口中的氰化物,但高复那一脚太过巧合,巧合到令人无法不觉得古怪,于是在他仔细询问之下,才知道高复今晨出门前吃了一颗粽子。
再过几日便是五月五日端阳节,家家户户都备了粽子,东宫也不例外。
而高复的反常,便出自今晨出门前食用的那颗粽子。
东宫进出一向严格,宫中下人必须是家世清白才能入宫为奴,其中更以掌管宫中所有吃食的厨房为重,然而再严密的网都有漏洞,高复的吃食一向是一名姓尚的厨娘负责,尚厨娘在东宫待了五年,一直安分守己,谁也没想到她竟是个暗桩。
曼陀罗叶片外观及叶脉与假酸浆叶极为相似,但叶形较假酸浆叶大,曼陀罗植株全株皆有毒性,其中以果实及种子毒性最大,误食者会出现口干舌燥、皮肤潮红、心跳呼吸加快、头晕,接着则会出现幻听、幻觉的症状。
尚厨娘便是用了这具有毒素的曼陀罗叶包了粽子,并将那颗粽子给了高复,高复为人虽谨慎,但给他吃食的是长期负责他吃食的尚厨娘,不疑有他,吃下了那掺了毒的粽子,之后他虽感到身体不适,却因为并无大碍,又不放心太子一个人出宫,于是硬是跟了去。
却没想到,这曼陀罗之毒的确不会让他感到十分不舒服,却会让他产生幻听,他说,当时他所听所见和太子叙述完全不一样,他是以为陈洋柏要攻击太子,这才会踹了他一脚。
听见高覆没事,龙战天才松了口气,旋即又咬牙道:“六弟那卑劣的家伙,居然妄想让我猜疑高复,趁机将高复收为己用,好在云之察觉了不对,要不……”
要不,不管事后有无查出高复与此事并无关系,嫌隙却早已种下。
一箭双雕!不仅藉由此事让他太子之位不保,甚至还连他的心腹都妄想得到,这样的头脑、这样的心机手段,除了那聪明才智不在他之下的六皇子龙崇轩外,他想不出还会有谁。
苦杏仁虽不稀奇,却少有人知道它具毒性,而曼陀罗则是产在南诏,南诏有着一片终年满布毒瘴的丛林,里头生长众多毒物,因此南诏人都擅毒,而龙崇轩的母妃——德妃,正是南诏人。
燕离却不认为这事是六皇子所为,但他没多言,毕竟袖红已死,线索已断,再查下去,恐对太子的声誉有损。
陈掌柜死在众目睽睽之下,就算查清一切,但世人多是以讹传讹,他们现在要做的事,便是想办法将今日之事淡去。
两人商议了之后的应对办法,直到讨论出一个结论,龙战天才舒展紧蹙的眉头,沉声说:“云之,今日多亏有你。”
燕离却摇首,“该谢的人不是我。”
龙战天闻言,将视线挪向那已趴在桌上熟睡的女子,勾起了笑,“不,若不是你,她甚至连话都不能说。”更别提破案了。
在东离,女人不再只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她们不必覆面外出,且能和男子一样骑射、蹴鞠、做买卖营生,但绝不能当一个仵作。
水未央今日的行为带给众人太大的震撼,就说她要亲自在尸体上取血这个行为,就足以引起轩然大波。
若不是有燕离的支持,她连尸体都碰不到。
燕离没有答话,而是深深的看了眼那睡得香甜的女子,黑眸闪烁。
品香楼事落,他们便陪同龙战天回到东宫,先是简单的用过膳,接着便是讨论今日发生一事。
而这小女人,不知是不是倦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趴倒在桌子上,等他发现时她已然睡熟,看着她熟睡的侧颜,明知不妥,他仍不忍唤醒她。
“不过,”龙战天拧起了眉,困惑的问:“你这未婚妻究竟是如何得知这些事的?”
水家虽然出过三品官,可说到底也不过是商贾出身,就算水未央不仅有东离第一美人的称号,还有第一才女的美誉,但一个女子,怎会懂得连燕离这大理寺卿都不见得会知道的事,更别提大胆验尸的行径……头一次见到这女子,她浑身湿透、一身狼狈,却强撑着虚弱的身子替自个儿寻找生机,第二次见面,她风趣、不做作的谈话风格更是令他印象深刻,当然,最深刻的是这姑娘竟将他认成了燕离,她的未婚夫,这事儿让他一想到就忍不住发笑。
前阵子忙,这才没空让燕离带她出门一聚,没想到得了空,约了他们俩,却又发生这样的事,更没想到,最后他竟是靠着这一个小女子,才得以摆脱困境……思及种种,龙战天双眸有些幽深,静静的看着水未央那恬淡绝美的脸庞。
他的眼神让燕离心一凛,黑眸微沉,低喊,“殿下!”
他过于低沉的嗓音让龙战天回过神,见他神色不是挺好,这才发现自己逾越了,竟盯着他的未婚妻看傻了眼,忙咳了声,道:“时间已晚,我已让人备了厢房,云之可要歇下?”
“云之心领了。”燕离站起身,动作轻柔的将熟睡的水未央抱起,轻声说:“厢房就不必了,倒是要麻烦殿下备辆马车,送我二人回燕府。”
燕离在外人面前一向称呼他殿下,只有私下才会称呼他的名字,而此时却仍不改口,代表他有些恼了,这让龙战天有趣的挑起了眉,半真半假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样的女子,若是不赶紧娶进门,可别怪他人起了别样心思。”
燕离眯起了双眸,没答话,直接抱着怀中人儿,转身离去。
看着他恼怒的背影,龙战天忍不住哈哈大笑,然而眼底却有着一抹淡淡的惋惜。
水未央是被马车的颠簸摇醒的,迷迷蒙蒙的睁开眼,正想打个大哈欠,没想到却望进燕离那如同黑夜般幽暗的双眸。
顿时,那欲张未张的小嘴儿一僵,哈欠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正尴尬着,就听见他低哑的嗓音。
“醒了?”
“呃?”一想到她这睡相不知被他盯了多久,原本未醒的瞌睡虫顿时跑得一只不剩,让她立刻清醒。“醒了。”
她欲要起身,却动弹不得,这才发现自己竟被燕离抱在怀里,看这模样,他似乎是抱着她一路由东宫出来。
想到那画面,让她小脸不由得微微发红,好在外头天色已暗,在只有微弱烛光的马车内,若不细看,很难发现她的羞涩。
扭动了下身子,她低声说:“放开我!”
他没放,反将怀中柔软馥香的女人搂得更紧,深深的凝望着她。“还要一段路,你再睡会儿。”
他一双黑眸宛如一对漩涡般,幽深的凝望着她,水未央甚至能看见他眼中那满脸羞红的自己,这让她下意识挪开了双眸。
睡?被他这么炯炯有神的盯着瞧,谁睡得着?更何况这么被他抱着、看着,她不仅双颊发烫,就连身子都开始发热……不行,她得离这个男人远一点。
想着,她再次挣扎,“我睡饱了,快让我起来。”
燕离仍然没放开她,却让她坐直身子,那烙铁一般的手臂依然环在她腰间,那画面就像两人亲密的依偎在一块。
水未央扳了几下,却丝毫撼动不了他半分,只能瞪着他,不悦的说:“我不想坐这,我要坐那!”
她指了一个离他最远的位置。
燕离自然不会肯,遂用着他那好听得犹如陈年美酒般醇厚的嗓音在她耳旁低喃,“就坐这。”
他的霸道让水未央气闷,偏偏挣也挣不开,说也说不动,只能窝在他怀里生闷气,打算不理人。
燕离却不允许她的不理会,看着她明显因不愿搭理他而赏他的后脑杓,沉声问:“央儿,为何躲我?”
他早发现这小女人从一早便在回避他的目光,那避祸一般的眼神,彷佛他会吃人似的,令他很不舒服。
这问话让原本打算不理他的水未央梗了一下,半晌,才有些气弱的道:“我哪有。”
她才没有躲他,她只是……不敢看他,因为她发现自己的目光会不由自主的挪到他那性感好看的唇……当然,这点她绝不会承认。
燕离自然不知她心里所想,那双黑眸更加深沉,坚定的说:“你在躲我!”
这让他十分不悦,他不喜她躲他,这令他胸口十分的不舒服。
“就说了没有!”她试着再次挣扎,然而他的手臂宛若铁箍一般,动也不动。“我、我快喘不过气了,先放开我。”
可恶!这男人看起来瘦瘦弱弱的,没想到力气那么大。
燕离眯起双眸,半晌没出声,最后看见她憋红的脸蛋,心一软,放开了她。
一得到自由,水未央马上跳离他,挪到离他最远的位置,才大口大口的吸气。“要、要命,差点没勒死我。”
看着她像逃命一般的行为,他黑眸更加沉凝,许久,才淡声说:“我已请人看好日子,六月初一是吉日,我已将我俩成亲之日订在那时。”
“什么”这话对水未央无疑是一道惊雷,吓得她蓦地跳了起来,却忘了自个儿正在马车上,可怜的脑袋瓜就这么撞上马车的梁柱。“好痛——”
燕离没料到她反应会这么大,见她伤了,倏地来到她身旁,将那痛得泪眼汪汪的人儿揽进怀中,仔细查看她的头,“撞到哪了?我看看。”
感觉到他的气息贴近,水未央下意识要躲,却被他给制住了,“别动!”
说着,他伸手在她肿起的小包上揉着,轻斥,“怎么这么不小心,还好只是肿了,没什么大碍。”
他的手很热,轻缓的在她伤处推揉着,那亲昵的行为,让水未央不争气的红了脸,胸口也不由自主的产生悸动,轻咬着唇,低声说:“你为何非要娶我?”
她实在不懂,就算她已知道他之前并非不闻不问,而是因为他母亲刻意隐瞒,才会不知她来投靠他,但她由秋瑾口中得知,她与他虽然已订亲,却不是很熟稔,水未央在十三岁之前,见到燕离的次数十根手指数得出来,且每见到他一次,都害羞得像只兔子似的,红着小脸躲了起来,两人每次交谈总不超过“燕哥哥安好”“水姑娘有礼”……这一类的客套话,这样的、相处,怎么可能演变成非卿莫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