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马车一路颠簸地抵达南岳镇,太阳都已经下山了,衡阳县县令见到肃王妃也来凑一脚,脚登时都软了。一个肃王失踪已经够令人头大,要是连王妃也出事,就算他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
「……娘娘身分尊贵,又是一介女流之辈,山上危机四伏,还是待在山脚下等候消息吧。」他说到口水都干了,王妃就是听不进去。
赵晴一脸歉然。「我会尽量不给各位添麻烦的。」
你到这儿来就是存心给大家找麻烦啊!衡阳县县令在心中呐喊。
尽管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上山,赵晴还是得先在山脚下过夜,不过她也只是合眼休息,根本就睡不着,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她便带上干粮和饮水,步出营帐。
「山上的气候多变,时有浓雾,请娘娘务必跟紧。」千总再次叮咛,他私自带王妃前来,若再让她出事,势必得要赔上他这条命。
赵晴用力颔首。「我会的。」
于是,千总和二十多名士兵,除了携带三天份的干粮,还兼保护王妃的安全,一起上山和其他人会合。
对于很少出门,运动量也严重不足的赵晴来说,这趟山路真的走得很辛苦,途中休息了好几次,对其他人很过意不去。
走了一段上坡的山路,她早已上气不接下气,待来到较平缓的地方,她便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
千总见状,便示意其他人停下。「咱们就在这儿休息。」
「我还可以走……」赵晴喘了口气,又站起来,眼角倏地瞄到左手边不远处的大树旁站了个「人」,她可以确定是个男的,不过对方低着头,看不清五官。
「有人!」她紧张地叫道。
登时,众人以为碰上山贼了,纷纷拔出剑来。
千总警戒地四处看了看,没瞧见人,疑惑地问:「娘娘,人在哪儿?」
她一脸困惑。「你们都没看到吗?就在那儿……」说着,赵晴抬起右手,用食指比向眼睛所看到的「人」。
「那儿并没有人啊。」千总还转头询问其他人,个个都摇头。
赵晴顿时感到疑惑,明明离得这么近,不可能只有她看到。
「该不会是……」原来阿飘也会在大白天里出现,不过想到深山里头阴气重,也就不足为奇。「没看到就算了,咱们继续赶路。」她现在实在没空帮它,只能说对不起了。
只见千总和士兵们交换了个眼色,并没再多说什么,不过接下来又时不时见王妃停下脚步,然后望向某处,口中念念有词,虽然他们早就听说过王妃看得到鬼,但是实际接触之后,这种怪异行径还真是令人心里毛毛的。
「……真的很抱歉,现在没空帮你们,等我救了我丈夫之后,会请衡阳县县令办一场法事,好好地超渡你们。」赵晴双手合十,诚心诚意地说道。
就在此时,山上又起雾了。
「娘娘站在原地不要动!」千总嚷道。
赵晴连忙照做。
「娘娘,雾很快就会散了。」他又安抚地说。
这是赵晴有生以来,第一次站在雾中,感觉很新鲜。「我不会乱跑的,你们自己也要小心。」她嘴里回答着对方。
在一片白茫茫中,突然传来小孩子的笑声,接着赵晴感觉到有人在拉她,她低下头,隐约见到一只小小的手正攥着自己的衣角。
「娘快看!」是个稚嫩的孩童嗓音。
「不可以这么顽皮……」接着是母亲的声音。
赵晴觉得颈背凉凉的,看来她又遇上阿飘了,而且还是一对母女。
「哥哥陪我玩!」小小的手又拉扯着她的衣角。
她被拉着走了几步,心想这身打扮可能让对方误把自己认成是个十多岁的少年。「我不是哥哥,也不能陪你玩……」
「你……你听得到?」母亲的声音十分惊讶,不只是因为她是女儿身,更是因为她还能听到女儿的声音。
「对。」赵晴老实地回道。
没过多久,雾逐渐散开了。
首先映入赵晴眼帘的,是个简单的土堆,她看到前头立了块墓碑,顿时明白这是一座坟墓,而坟墓旁就站着一对母女阿飘,母亲的年纪大约二十多岁,手上牵着一个约莫三、四岁大的女孩,还是个小萝莉。
注意到赵晴望过来的目光,身为母亲的女飘又惊又喜。「你也看得到咱们?」
「我是看得到,只不过……」话还没说完,女飘已经朝她跪下,身边的小萝莉见到母亲的举动,也跟着照做,惊得赵晴的声音立时梗住。
女飘一脸乞求。「请帮帮咱们!」
「我也很想帮你们,可是我有急事,真的没办法。」她强迫自己狠下心拒绝对方,毕竟时间宝贵,先救丈夫要紧。
「等我办完事再来帮你们……」
「娘娘!娘娘!」
这时,不远处传来千总的声音,看来众人正在到处找她。
赵晴回过头瞧了瞧。「有人在找我,我必须走了。」
她怕自己又会心软,赶忙去找其他人。
「我在这儿!」她大声回应。
待千总他们循声赶来,不禁松了口气,可真是捏了把冷汗。「娘娘怎么会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他明明要她待在原地不要动的。
「我也不清楚,总之快点走吧。」赵晴连头都不敢回地催促。
只是她没想到,当她跟着千总等人又重新上路,一路上还是会看到母女阿飘跪在山路旁,祈求她的帮忙。
她硬起心肠,决定视而不见,可每走一段路,母女阿飘便又出现,然后向自己下跪,不断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最后,赵晴终于停下脚步,仰头望天,无奈地叹了口气。
「娘娘走累了吗?」千总关切地问。
赵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向又跪在路旁的母女阿飘……她还是输给对方的执念了。「好,我听你说就是了。」
千总惊疑不定地顺着王妃的目光看过去,根本没瞧见半个人。
「不好意思,咱们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她只能跟其他人说一声抱歉。
接着,他们就看到王妃走到树下席地而坐,也不知在跟谁说话,更听不清楚说了些什么,只能面面相觑。
今天是第几天了?
元镇不由得动了动臂膀以及背部,疼痛已经减轻了些,不过右小腿上的挫伤引起的肿胀还没消,行动依旧不便。
喀啦!
突然,有人打开门锁,进来的是牛娃子。「我帮大叔送吃的来了。」
「什么大叔?要称呼本藩一声千岁。」他不悦地纠正。
牛娃子这才改口。「我帮千岁送吃的来了。」
「你爹呢?」
「我爹正在跟大家讨论正事,一时走不开,就叫我送过来。」牛娃子将手上的食盒搁在地上,然后把替换的衣物递给他。
他嘴上低哼一声,可手里还是将衣物接了过去。「你爹倒是放心,就不怕本藩杀了你?」
牛娃子笑嘻嘻地回道:「爹说千岁既然救了我,便不会杀我。」
「就算不杀你,本藩也可以拿你当作人质,好逃离此地。」元镇拿起粗布做的短褐换上,又从食盒中抓了只鸡腿来吃。
「千岁的脚受伤了,逃不了多远就会被古伯伯杀了的!」牛娃子急道。
元镇心思一动。「古伯伯?他是你爹的朋友?!」
「我爹和古伯伯认识很多年了,这里的人都很听古伯伯的话。」牛娃子只是个孩子,也没有心眼,很快就被套出话。「只是我爹有时会跟他吵架。」
「为了何事吵架?」元镇不动声色地问。
牛娃子歪着头。「我也不大清楚,因为爹不让我听。」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看来这个姓古的就是山贼的首领。
「嗯……」牛娃子想了半天。「古伯伯是个好人,希望大家都能有好日子过,不过我爹常说他太固执了。」
元镇啃完鸡腿,接着又端起碗,吃着粗细不一的面条,上头只是简单拌着些豆瓣酱,他嘴里吃着,脑中却开始推敲,屠玄发现自己失踪,一定会怀疑自己是落在山贼手中,自然不敢轻举妄动,而这些山贼想必也在烦恼着该如何应付。
看来双方都陷入了僵局。
要是藏身在此的事被人发现,这些山贼肯定会以他的性命来要胁屠玄撤兵……想到这儿,元镇俊脸一沉,看来还是必须想办法离开才行。
「你不能出去!」牛娃子见他往门口走,马上挡在前头。
元镇咬着牙,强忍着右脚的痛楚,将人推到一旁。
为了不让元镇跑到外头,牛娃子使出铁头功,把他撞倒在地。「我爹说你还不能走,要是被别人发现,他们也会怪我爹救了敌人。」
「唔……你……」元镇往后踉跄,跌坐在地,要不是因为他只是个孩子,他早就出手教对方了。
见状,牛娃子赶紧往外跑,再把门锁上。
「该死!」他咒骂一句,仰躺下来。
看这情形,他只好再多等几天,等脚伤好了再说。
不过前提是没有其他人发现他。
第7章(1)
「……当时起了大雾,等到雾散了之后,却不见千岁的踪影,幸好千岁一路做了记号,我们找到上方之后,发现有个地方的土石松落,就这么顺着找下来,在这儿发现千岁的随身宝剑。」屠玄带着王妃来到山壁的下方。「同时上头还残留着少量血迹,有可能是掉下来时发生磨擦或撞击,甚至有可能昏厥过去。」
赵晴仔细听着对方的描述,整颗心拧成一团,就是担心伤口没有好好处理,会引发败血症之类的。「你真的确定千岁是被那些山贼抓走了?」
「因为附近的泥地上残留着其他人的鞋印,足以证明不是被野兽巧走,而是被人架着离开。」他肯定地说。「不过依末将的浅见,千岁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她看着屠玄,等待对方说下去。
「山贼有可能会把千岁当作人质,逼末将撤兵。」屠玄回道。
「那么……」赵晴欲言又止。
屠玄猜到她想说什么。「当然一切以千岁的安危为重。」
「我相信他还活着。」她喉头哽咽。
「那是当然了,娘娘。」屠玄安慰道。
「已经查出山贼落脚的地方了吗?!」
「末将派人跟着泥地上的鞋印,追踪到了对面的山坳,发现那儿盖了三、四十间茅草屋,就像一座村子,里头有男有女,也有小孩,因为不敢靠得太近,所以没能知道千岁被关在何处。」他说。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这种事还是交给专业的来处理比较好。
他沉吟了下。「若是采取突击的方式,就怕山贼在情急之下会伤了千岁,如今只有等对方派人前来谈判,再做打算。」
「一切就有劳你了。」她只能把希望托付在对方身上。
屠玄抱拳回道:「娘娘千万别这么说,这是末将该做的。」
待他们回到紮营的地方,天色也渐渐暗了,士兵们决定轮流守夜,其他的人则是尽快养足精神和体力,随时应付突发状况。
入夜之后,四周又黑又静,再细微的声响都会跟着放大,为了防止野兽靠近,营地还升起了火,也怕山贼会在半夜偷袭,所以每个人都将兵器放在距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由于赵晴身分尊贵,有属于自己的营帐,她原以为今晚又会失眠,没想到才躺下来,整个人便昏睡过去。
当她醒来时,已经是辰时了。
在营帐中盥洗之后,士兵将干粮和热汤送进来,赵晴有些食不知味地吃着,眼前除了等待,还是只有等待。
等到日落,山贼依然没有动静。
一天又过去了。
当太阳再度昇起时,负责监视的同伴正好回来。
「……还是没有行动?」年纪约莫三十出头,脸上蓄着落聪胡的古晋三一脸狐疑。「既然肃王派了那么多的士兵来围剿咱们,为何这么多天过去了,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其他人附和。
「说不定是故意让咱们着急,好自投罗网……」
「没错!其中一定有诈!」
「大家别上当了!」
「肃王一出手就砍了咱们好几个人的脑袋,不能小看……」
只有秦强保持沉默。
古晋三看向他。「怎么不说话?」
「再这样下去,对咱们不利。」秦强语重心长地说。
「难道你想投降?」他沉声喝问。
秦强知道早晚都会有这一天,官府这些年来踭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代表会永远姑息,万一闹到皇上面前,一旦大军压境,他们又该如何保护自己的女人和孩子?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了,只是希望双方先见面谈判……」
古晋三眼睛发红地嘶吼。「不必!我与官府誓不两立,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那也用不着把那些上山引水的百姓都杀了,他们是无辜的,大嫂和肚子里的孩子并不是官府和镇上的人害死的,不能把帐算在他们头上,你再这么固执下去,只会害死大家!」秦强也大声吼回去。
古晋三压不住满腔怒气。「如果你怕死,尽管离开,去跟官府的人摇尾巴,好救自己和牛娃子一命。」
「你忘了大嫂临死之前说了什么?她不怪任何人,只要你好好地活下去……」「住口!若不是镇上的人排斥咱们这些外地人,连官府都袖手不管,也不会不得不躲在山上,就连生病,大夫都不肯到山上来看诊……慧娘原本就有心疾,却在临盆时复发,没有力气把孩子生下来,孩子都已经足月了,就这么胎死腹中……」
古晋三悲痛万分,鼻翼因为情绪起伏而一开一合。「我这么做全是为了大家着想,你以为肃王会让咱们活命吗?」
秦强槌着桌子。「难道也要让女人和孩子去跟官府拚个你死我活?」
「所以我才打算让女人和孩子撤到另一座山头,先避避风头,那儿会有人照顾他们。」他吼得更大声。
「就算每座山头都有咱们的人,可是肃王府的人更多,这次只来了几百人,要是又派个上千人来,到时可是连躲的地方都没有。」秦强希望他不要逞一时之勇,能够为大局着想。「如果所有的罪名由咱们几个人扛起来,官府也答应放过女人和孩子,让他们有个安身之所,可以过安稳的日子,又有什么不好?」
「不要再说了!」古晋三一口拒绝。「我绝不会投降!」
说完,他便气呼呼地走了。
其他人也不赞同秦强的做法,跟着离开。
秦强抹了把脸,叹了口气,这么一来,更不能让其他人发现肃王就在村子里,他们肯定会杀了他。
「爹又跟古伯伯吵架了?」牛娃子在外头都听到了。
秦强摇了摇头。「没事……你待会儿再偷偷送些吃的去给那个人,小心一点,别让人看到,知道吗?」
「我知道了,爹。」他用力点头。
于是,牛娃子照着爹的吩咐,又送吃的过去,这间茅草屋原本是他们的家,不过就在几年前,娘因为受不了山上的苦日子,就跟村子里另一个男人跑了,爹因为不想触景伤情,把娘的东西留在里头,还上了锁,另外又盖了一间茅草屋,父子俩搬过去住,这儿便一直空着。